一场十年的浩劫,谁也没有得到半分好处,得到了天下的没有坐稳江山,得不到天下的苦苦斗争,最后仍是一场空,却覆了整个国家。

到这,似乎没什么值得听下去了。我放下几枚铜板,打算起身离去。

那说书先生抿了口茶:“就在这个时候,皇后娘娘居然生了皇子,还生了一对,两个。”

我心头微讶,太子与燕王是双胞?难怪为了皇位会如此耿耿于怀,半刻时间,得失江山。

好奇被勾起,我止住了离去的念头,静静的听了下去。

“当时德懿皇帝可乐了,这一生生了俩,能不开心么?就在这时,朝中看天象的官员居然上了道旨,说什么‘并蒂花开,天下大乱’要皇帝杀掉其中一位皇子。”

“哇,杀儿子啊,这谁舍得,万一死了一个,还有一个继承皇位呢,谁舍得杀啊。”

“就是,就是……”

闹哄哄的议论声四起,遮掩了说书先生的声音,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起不久的刚才,李晋的疯言——并蒂花开,天下大乱。

观天象的官员,不正是钦天监吗?

前朝的故事,过耳听听,不过是一场传说一场笑而已。

那说书先生已起身离去,笑闹够了的人也开始渐渐散去,我在门前等了等,晏府的马车犹未到,路上的游人也渐稀。

夜风有些凉,我拢了拢衣衫,翘首看着街头,毫无马车的踪迹。

“风寒露重,风小姐是否愿意让在下护花而行?”诡异的声音响起,我顿时倒退了两步。

人影,从角落的阴影处行了出来,目光炯炯,盯着我的脸,一字一句吐着:“果然是你。”

身后无处可退,我扬起头:“皇子殿下似乎喊错了,请叫我晏夫人。”

他的眼神中闪着阴鸷,“如果不是晏清鸿,你还有可能是晏夫人吗?”

我笑笑:“我现在已经是了,皇子的新婚贺礼还在妆台上哩。”

他忽然伸手,勾上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看着他的双眼:“易承烈想要之物还没有得不到的。易承烈诚心和亲,并有画像送达,‘红云’随意拿女子顶替,没有丝毫诚意。你说我父皇会不会再次开战?”

冷冷的望着他,我似笑非笑:“恒昌公主是‘红云’帝后掌珠,‘梁墨’大军在您手上折损数万,此时为一女子开战,‘梁墨’之主不至于如此糊涂。更何况,您现在最想要的是‘梁墨’皇储之位,有‘红云’为靠山也是一桩助益,您不会此刻与‘红云’翻脸的。”

他愕然而立,我推开他的手:“皇子殿下深夜在此守候,凝卿受宠若惊,只是瓜田李下,此等逾举之事还请收敛,晏府的车就要到了。”

他森森的笑了,目光投射向黑暗的角落:“晏府的车不会来。”

我的目光,隐约看到一缕红璎穗,在地上微微拂动。

他凑近我的身边:“我若是此刻将你强行带离‘红云’,会有人知道吗?你说的很对,娶了恒昌公主确实是很大的助益,便是晏清鸿和风翊扬,也没有胆量在无证据的情形下对我动兵。”

“您试试吧。”我坦然的迎向他的目光:“凝卿手无缚鸡之力,更不会是您的对手,不过凝卿胆敢一人街头行走,会无人护卫?”

他凝视着我,良久。

突然,他轻哼了声,缓缓退了两步:“下次再见面之时,只怕世上再无贺云崖此人。”

我面色平静,没有接话。

他愤然转身,衣角翻飞,微凉的空气中传来他的声音:“易承烈若是得不到的,宁可毁去,也决不让他人得到。”

他的人影消失不见,我吐了口气,低笑着:“贺侍卫也不知在不在,若是不在皇子殿下岂不是被吓跑的?”

夜空中,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严谨的回应:“属下在。”

我呵呵笑了,放眼眺望,那石桥竟就在眼前不远处,不过十数步的距离。

脚步,不由自主的走向那石桥。汉白玉的栏杆在黑夜中明丽亮眼,月光打在桥头,安谧干净,练华如水。

远处,马蹄声急,踏破夜晚的宁静,凌乱的朝着我的方向而来。

极目间,青衫飞扬,发丝舞空,俊秀的人伏在马背之上,驰骋疾行。看到我时,用力拉着缰绳,纵跃落下。

“凝卿!”他抓着我的手,掌心很热,有些微的汗意。

月光洒在桥头,古隽的字体沉镌——情缘。

53 月下携手 吻落心痕

“你怎知我在这?”被他握手,漫步街头,月高星朗,空气里都是甜甜的味道。

他但笑不语,眼中含着几分深意,让我不由挪开眼。

“累吗?”他牵着我的手,“我扶你上马。”

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我偏着脑袋:“你还没告诉我,怎么来这找我的呢。”

见我不愿上马,他也没有勉强,“我从府衙回来,听晏凌说你未回去,生怕有闪失,我们在这分手,自然也要回这来寻你。”

月光洒在桥头,将桥上二字照的清晰,他目光滑过,如水畔柳枝温柔:“莫非凝卿记得我说的话,在此等候为夫?”

越是与他相处,越是发现,晏清鸿的潇洒随性根本不是做作,而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不羁与淡然,偶尔跳脱世俗之外,却让人感觉又是情理之中。

“你在想我?”

忽悠悠的一声,惊的沉思中的我低呼,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看来果然是在想我。”

何止不羁,他居然还有几分无赖。

我浅浅的笑着,故意别开脸不看他,调皮的踩着青石板的格子往前跳,他在身后牵着马,慢慢的跟着我,马蹄滴答,敲出清脆。

我忽悠回首,月下男子脸上带着温柔,“凝卿卸下心防时,很是可爱。”

可爱?这般的词居然有一日会用来形容我,当真让我意外。

“公主三日后出阁,易承烈会在新修的府邸设宴。请帖已至,道理上说我应该带你去的,不过你若是不喜人多嘈杂我就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若不去,你面子上总有些过不起。”我垂首恢复了一贯的平静:“这是宫廷的礼仪,不喜也不能推。”

恒昌公主出阁,皇家十年间最盛大华丽的典礼,数千人的仪仗队,华盖撑起以蔽京师之日,喜乐敲打直至夜半。皇上更是亲口下令大赦,这在以往可是只有帝王登基,昭立皇储才有的恩典,可见皇家对此次婚礼的在意。

有皇家嫁女的浩荡游行,数十日前我出阁时的场景顿时为人淡忘,津津乐道的谈论着壮丽的场面。

这三日,晏清鸿又一次消失,不过这三日间,他的信一如我在莫府时般准时送达。当我起身时,桌边已放着散发着清新墨香的字笺。

“今日夜归,勿念。夫:清鸿。”

依然是短短的三言两语,依然是普通的仿佛家长里短的叮咛,只是着感觉,却又深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淡如水偏浓似酒。

我拈着字笺,神思飘忽,想起三日前他送我到门前时的眼神,还有……

“凝卿,这里不算是公众之地了吧?”

“不算。”我知他话中含义,垂首停驻在他面前,半晌方才轻飘飘的溢出一句:“清鸿。”

“我想听你喊我夫君。”他的笑,在月色下透着魅惑,声音微带哑。

我张着唇,喉咙涩涩的,良久……

“夫君……大人。”

他的手,忽然扶住我的后脑,眼前的月色被遮挡,只余下他俊美的容颜,在眼前被放大。

暖暖的,仿若羽毛刷过,又似冰雪沾染,片刻即离。但那触感,深深镌刻。

我呆望着他,只觉得热,从唇面沁了进去,一直燃烧了我的脸颊,烧进心头,沸腾了血液。

心,噗通噗通跳着,热烈欢快,脑海中,却是空荡荡的一片。

他的笑,朗胜月光。不给我在度思考的机会,他再度俯下。唇,噙上我的唇瓣。

这一次,他的吻犹如烈火升腾,狂热的侵略。吮着我的唇瓣,啮咬着,肆意的撬开我的齿缝,长驱直入。勾上我的舌尖,交缠着。划过每一个角落,烙下属于他的印记。

呼吸,在这一刻静止,只觉得好热,好热。

我不知道与他拥吻了多久,只知当神智再度恢复的时候,我整个人软软的贴在他的胸前,呼吸凌乱。

他的双手抄在我的肋下,手中用力将我打横抱了起来,迈步入了房门。

我开始慌乱,身体不自觉的僵硬了。

他将我放在床榻间,唇上带着水渍,让我不敢再看。

他的手,贴着我的脸颊,“凝卿,我不会碰你。”

一句话,我紧闭着的眼瞬间睁开,看到的是他双瞳间溢满的柔情,在烛光的跳动间系上我的心。

终于明白,自己对他的冷淡,对他刻意保持的距离,是因为害怕。自诩只为利益而嫁,纵然称夫绝不将他融入骨血中,是因为我害怕,害怕真的会有一天为他动心。

“你怕我。”他轻叹着,“因为晏清鸿笑面狐狸,谁也看不穿真心。而你,想要一个公平,彼此同样付出的公平,所以现在我不会碰你,晏清鸿愿等到你彻底相信我的那一天。”

“为什么?”我望着床沿的他,感受着发丝在他指间被缠绕时无形的亲昵,“你是我的夫君,无论什么要求,都……不过分。”

“你值得被珍惜。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何况知己之妻。”他的唇,浅浅的落在我的额头,“我想看着你入眠。”

我本以为,有他看着,根本无法入眠。可是一向浅眠的我,这一次却睡的出奇香甜。

醒来时,枕畔便是这样一纸笺文,看似平淡亲切的字句。这两日,我发现自己更容易发怔了,就连梳妆之时,也会呆呆的望着镜中的自己,赧然红晕浮现。

本以为陪同晏清鸿出席一场宴会是礼仪之举,并不会引起过多重视。可当我一出现,不少人对我的好奇,甚至超过了易承烈和恒昌公主。

才一下车,无数双眼睛就停留在了我的身上,细细碎碎的议论声随之而起。更有官员冲着晏清鸿而来,“晏相新婚,夫人深藏家中,今日得见果然是姿容绝色,举止雍容,绝配,绝配。”

我有礼的福身,“严侍郎谬赞,不敢打扰二位相谈,我先告退。”

晏清鸿深凝着我,“夫人们都在后院,要我陪你去吗?”

他眼神中的小心,语气中的温柔顿时招来几句调侃,我轻抿着唇,摇了摇头。

阻止了小厮想要扯嗓子的意图,我静静的迈步而入,不大的小院桌前坐了不少衣着华丽的贵妇,正摇着手中的绢扇,轻声细语的聊着:“李夫人,你可见过恒昌公主?”

“见过一面,不过是觐见皇后时,不敢抬首,未见得清楚。”旁边女子笑着:“倒是听说恒昌公主出嫁前暗自伤心,似是不愿和亲。”

“谁愿意和亲啊,远嫁他乡,也不知何日得返。”

“只怕未必吧。”一名妇人悄悄的凑过脸:“听闻是恒昌公主早有心上人,才不愿和亲的。”

“不可能吧,公主长在深宫,怎么可能接触外界男子?”

几人说的尽兴,我站在他们身边饶有兴致的听着,手中团扇半掩着脸,只露出一双好奇的眼。

“怎么不可能?比如说晏相,常年宫中行走,又是少年俊彦,这么多年看着,能没有半分感情么?”女子神秘的说着,看到身边的我,热情的招呼了声:“这位夫人未曾见过,不知是哪家?”

我含笑点头,还未开口,一旁的小厮已行了过来:“晏夫人,请这边上座。”

几名女子顿时面色难看,僵硬着起身对我行礼:“见过晏夫人。”

我放下手,微笑回礼,淡然的行向主位下最上首的位置,静静的坐下,那几名贵妇,倒是不敢再言,偶尔几下偷觑,也是怯怯。

“晏夫人好生面善,我似乎在哪见过。”刚才那女子皱眉思索着。

“我少出门,许是去年狩猎围场那次吧。”我颔首回应,将她们惶恐之色收入眼底。

“对了,晏夫人,您爱看杂耍吗?”女子套着近乎:“听闻皇子殿下对‘红云’坊间戏法颇是喜爱,今日请了不少街头的班子来表演,虽然难登大雅之堂,听说倒是颇有趣。”

“是吗?”我莞尔应声:“那一起看看如何?”

门外一个身影踏入:“既然晏夫人喜欢,承烈此番作为倒不算失败了。”

我淡定的微笑从脸上敛去,对他不顾及的靠近有些排斥,脚下微退。但他仿佛没看到般,径直行向我的面前,距离逾越了男女之间应有的度,“听闻风小姐诗书广博,不知能否为承烈解说一二?”

不称我晏夫人只说风小姐,他的意思不言而喻,这般的姿态更是在人前宣告着什么。

几位夫人的眼中已露出了好奇打探的光,不住偷望着。

“皇子殿下既然喜爱‘红云’风土人情,那么清鸿唯有毛遂自荐做这解说之人,不知道可还入得皇子殿下的耳?”

门边,青衫淡然,温笑隐隐,手中折扇轻拍掌心,目中厉芒一闪而过。

他行到我的身边,手臂轻揽环上我的腰身,低头亲昵望着我:“累吗?若是累就歇着。”

我绽放出笑颜,迎着晏清鸿的目光,“不累,劳夫君牵挂了。”

人前这般动作,他亦是同样逾越了。

易承烈目光有瞬间的森寒,却是笑着:“不如一起看看我请来的坊间班子如何?”

新修的驸马府很是宏伟,虽是临时居所,但是豪奢雄伟。光这院中戏台,便可见精心之处。

中心戏台五丈有余,汉白玉的栏杆雕刻精致,镌满福禄寿喜图案。四方楼台围绕而建,各有门扇将左右前后隔开,方便女眷观赏。

晏清鸿扶着我,在西侧中间的房内坐下。易承烈却并不行去东侧,而是站在门口,嘴角一丝笑容噙着深意,大咧咧的望着我。

他的古怪,让我根本无法定心看戏。

手掌被晏清鸿握着,温暖中传来一丝安定的力量,“这里无人,你若是累了,枕着我肩头休息会。”

他的笑容让我平静了心,将目光投射向戏台中央,刚才杂耍的班子已退了下去,换了桌椅,似是说书。

疑惑中,我看到说书先生缓步登台。心头一动,这先生,似是我数日前在茶馆见着的那位。

他手中惊堂木一拍:“今日有幸被邀说书,应皇子钦点,老朽就说上一段‘并蒂花开’的传说。”

我仿佛看到,易承烈的笑容更大也更冷了。

54 公主真容 皇子发难

晏清鸿忽站起身:“凝卿,我有些乏了,不如辞行吧。”

他抿着唇,神色平凝,看似没有半分情绪,身侧的我却能感觉一股压抑着的深沉,顿觉意外。

“好!”我对场面应付之事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应了声便起身。

晏清鸿在前面行着,与刚才的温柔体贴微有不同,他不再看我,而是径直朝着门外走去,脚步也有别一贯的轻缓,稍快几分。

他甚至未有寒暄之语,青衫擦着易承烈而出,扬起冷冽。

易承烈的声音在两人身体交错的瞬间传来,“晏相就急着走?”

“清鸿还有事,先行告辞。”晏清鸿看也不看易承烈,边行边答,敷衍了事。

易承烈也不阻拦,“那晏相尽管去,晏夫人难得出来一趟,内子当年与晏相关系不错,怎么也不让晏夫人与内子叙叙?”

晏清鸿本已行出数步,闻言停下脚步,扫了眼易承烈,“清鸿与公主偶有遇见也是行礼颔首,并无交集。公主清誉,皇子殿下若是妄言,只怕是有损您自己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