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起来了?”晏清鸿的手按在我的肩头,“说了不许下地的。”

我脸上一红,低垂下头,声音犹如蚊呐:“我又不是病,不需要修养。”

虽然身上多少还有些不适,我还是起身下地了,不想他日为人传言因为夫妻欢情导致下不了床,那太让人难为情了。

他俯在我的耳边,“还疼吗?”

一向矜持的我,终于忍不住翻了白眼,正对上他笑的灿烂的双眸,那其中分明写着坏,写着得意。

他松松的揽着我,感慨着,“你太虚无,总有些不真实感,总怕不经意间就忽然不见了。”

“有吗?”我摸摸自己的脸颊,“你说的我好像风吹就倒似的。”

“你若风吹便倒,我就为你遮风挡雨。”他的眸子深沉内敛,有着说不清的心思,让我一时看不透。

“相爷。”门外传来晏凌恭敬的嗓音,“将军府派人来说老将军病了,请您和少夫人赶紧过去。”

“什么?”我急急的站起身,往门边冲去,“昨日我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病?”

晏清鸿伸手扶住我,“别急,问清楚再说。”

晏凌站在门口,垂首回禀:“将军府传来话,说今日早晨老将军忽然跌倒,昏迷不醒,少将军不在,只好来请相爷和少夫人。”

怎么可能?

一向威猛刚毅的爹爹,怎么会突然昏迷不醒?明明我昨日回来的时候,爹爹还很好的,才不过一夜……

“我,我去看看。”几乎是声音都颤抖了,心跳的飞快,我就待奔出门。

晏清鸿伸手将我揽住,清朗的目光闪着让人安定的目光,“我陪你去,你身子不好,什么事由我安排。”

胡乱的点着头,我尽力的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晏凌,将军府可有传话进宫?”晏清鸿沉凝着表情,声音平静。

“有。”晏凌点了下头,“皇上还特地下旨派了御医去,但是究竟是何病话还未传来。”

晏清鸿点点头,扶着我的胳膊:“备车,去将军府!晏凌你跟着,将军府肯定一团糟,我吩咐你的事你安排下去。”

晏凌飞快的去了,晏清鸿搂着我,“凝卿放心,我在。”

有他的话,心没来由的平静了,我毫不犹豫的打开妆盒,取出药匣,默默的出了门。

一路无言,两个人都凝在压抑的气氛中,我捧着药匣,手指依然有些颤。晏清鸿的手,始终不离我的肩头。

当车马停在将军府门前,我快步疾走,朝着爹爹的卧房而去。

才推开门,满屋子的人让我皱眉,一名老者正在床前请脉,屋子里静悄悄的,凝滞着。

我快行到爹爹的床前,爹爹双目紧闭,面色通红,鼻下还有干涸的黑色血渍,整个人虚弱无力,呼吸急促。

御医拧着眉头,半晌不开口,我紧抱着怀中的匣子,掌心中早已出了汗。

“小姐,姑爷。”风炎看了看我和晏清鸿,“借一步说话。”

依依不舍的看了眼依旧昏迷着的爹爹,我和晏清鸿出了房门,风炎才将门带上,我已迫不及待的开口:“为什么会这样?爹爹这几日不是都很好吗?怎的突然便病倒了?”

“对不起。”风炎讷讷的低下了头,“老爷近月一直沉默寡言,我以为是心境不佳,并未多加留意。数日前,老爷就常留鼻血,还有瞬间的手脚麻木发抖,老爷说是旧伤发作未让我请大夫,而我……”

“老将军性格固执,只怕你也说服不了他。”晏清鸿握着我的手,“不如再等等,看御医如何说。”

谈话间,房门已被打开,御医拎着药箱步出,冲着晏清鸿和我行礼示意:“见过晏相、晏夫人。”

“我爹爹到底是什么病?”忍着心头的激动,我有礼开口,手指紧撰着晏清鸿的掌,仿佛那就是唯一的支柱。

“风将军气闷郁结,血气冲脑,如今血气冲破筋脉,也就是所谓的中风。”御医叹了口气:“将军年纪大了,应更多的平心静气,若是早些发现征兆治疗或可有法,现下只怕有些棘手。”

中风……

按他的说法,爹爹始终是心头不愉的,只是极强的性格让他不肯表露,压抑着。

耳边,是御医絮絮叨叨的声音:“一般气血淤堵我们都是用银针过脉疏通,但脑部的血堵,又是这般年纪,只怕无人敢下手啊。”

晏清鸿拱手抱拳:“您既是皇上钦点,必是群医中医术最好的人,若是您都摇头,又让我们上何处去寻访名医?如今失态紧急,还请您不吝施展妙手。”

老御医叹了口气:“将军之病多少还请二位有个准备,纵然是治好了,可能也有瘫痪在床的可能,若是治不好……”

心头一凉,我脚下发软,所有的力量都被抽离,完全靠着晏清鸿的臂弯撑着,才没有瘫软在地。

昨日还与我笑谈的爹爹,眨眼间就病重危急了吗?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记忆中的爹爹,一直都如山般伟岸,杀场百战,镇国半壁,才说过安享晚年,清净度日的。

就在昨日,他还慈祥的对我说,若我与晏清鸿有了男孩,爹爹就教他兵法策略,让这孩子集文武于一身,将来为国效力。

言犹在耳,不过短短一日,那豪迈的笑声竟再也听不到了吗?

我忍着心头的酸意,坐在床沿。手指小心的抚过他的鬓边,不知何时起,那里早已是花白参半,染满风霜。

记忆中的爹爹,威猛霸气,驰骋疆场,才不过些许年头,竟是皱纹满面。

“风炎。”我拿出药匣,“拿一丸药和开,给爹爹服下。”

“这可是莫府的‘凝思丸’?”御医吸吸鼻子,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我手中的药丸,脸上神色古怪。

我点点头,“莫府家主曾与我说此药能从阎王手中夺命,不知是否有效?”

“这五丸全是?”御医瞪着眼睛,“这,这怎么可能,莫府一世家主只出五丸,小姐您居然……”

我放下药匣:“只要能救爹爹的命,便是全用了也没关系。”

怀旻公子,对不起,本想将此贵重之物还您,只怕凝卿做不到了。

“风炎。”我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管家,“替我放所有的耳目出去,打探莫府家主莫怀旻的下落,再传信南疆,请哥哥速回。”

“等等。”晏清鸿出口阻止了风炎欲离去的身影,“兄长远调南疆镇守,非君令不得回,我现在进宫请旨,希望皇上能下令让兄长回归。”

一丸‘凝思丸’融开的药下腹,爹爹脸上红欲滴血的神色慢慢褪了下去,呼吸也不似初始那么急促,御医扎着针,拈须凝神,“小姐,老朽再扎数日的针,若是几日内脉象能够平和稳定,老将军或可救矣,只是现在气若游丝,老朽也怕下针之后会损伤心脉。”

我将药匣放入他的手中,“这剩下的四丸,您尽管看着用。”

他小心翼翼的收了,“皇上有命,老朽一定尽力而为。”

没有再回相府,我甚至不敢远离床榻半步,守在爹爹的床榻间。御医每日施针用药,可爹爹的病情始终是时好时坏,‘凝思丸’服下便稍有起色,可要不了半日,又是急转直下,任老御医如何扎针用药,气息也是越来越弱。

晏清鸿入宫三日未归,直到第四日的清晨方才一身疲惫而回,面对我充满希冀的目光悄悄的别开了脸:“凝卿,对不起。”

他的脸上,有无法面对我的内疚,声音沙哑:“‘塞宛’骚扰边陲,数度在边境掠夺,目前大战一触即发,皇上不肯召兄长回京,甚至不准任何有关老将军的消息传到南疆,怕动摇兄长杀敌斗志。我在宫中恳求三日,依然无法改变圣意。”

“什么……”我身体摇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塞宛’游牧民族,纵然是骚扰劫掠也不过是小股势力,‘红云’数万大军镇守,朝中任何一位将军皆可接替,为什么不让哥哥回来!?”

晏清鸿的唇动了动,只是垂下了头:“对不起,我已出动所有的人,莫公子的下落日内或可传来。”

房间内,忽然传来风炎嘶吼的声音:“小姐、姑爷!老爷、老爷殁了……”

我眼前一黑,整个人软软倒下。

60 风雨临近 飘摇无依

爹爹终究还是没能等我寻到莫怀旻,也没能等到晏清鸿再上表请哥哥回来,即使莫家‘凝思丸’也未能让爹爹的离去稍缓脚步,骤然辞世。

皇上下令以镇国公的地位厚葬,百官扶灵,十里长哭。这前所未有的恩典,甚至超越了皇家亲王的排场。

家中川流不息人来人往,尽是吊唁之人,只是场面再大,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爹爹去世的消息被明令禁止传到前线,甚至下旨说谁敢扰乱军心必然株连九族,哥哥到此刻都不知道爹爹早已不在。

几日几夜没休息我自己也不知道了,一闭上眼,心头的悸动就簇簇的跳着,让我捂着心口艰难的呼吸。

莫怀旻说过我不能激动,可我做不到。

“凝卿。”一双手将我抱了入怀中,抚着我的脸颊,“你的脸色好难看。”

“是吗?”我想挤出一个安慰的笑,艰难中仍是没有成功,全身软软的靠在他的怀中,夏日闷热,我只觉得冷。

曾经,我虽然缠绵病榻,哥哥与爹爹的关爱未少半分,无论身份如何,风家才是我唯一的家。

可是转眼间,爹爹亡故,哥哥远征,这家中再无一点往日欢笑,只余孤寂冷清。

他用力的抱着我,“凝卿,你还有我。”

慢慢的,目光移到他的脸上,我伸出手环绕他的颈项,靠了上去。

身边至亲骨血之人,也只剩他了。

“清鸿。”我叹息着:“这些日子,累了你。”

他牵了下唇角,仿佛是安慰我,笑容却敷衍,被我发现他眼神中刹那的走神。

“凝卿。”他体温拢着我,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人静静的呼吸声:“下个月便入伏了,夏日里闷气,我送你去外面避暑如何?”

我狐疑抬头,直直的望着他的眼,一言不发,想要从他的眼神中探寻出什么。

对视良久,我冷静的抽回目光,恭敬出声:“谢夫君关爱,凝卿听凭夫君驱策。”

“你以为我放逐你?”他眉头微拧,表情严肃。

摇摇头,“夫君自有夫君的考量,身为妻子岂敢置喙。”

他是我的丈夫,他的任何决策我本不该有意见,可如今爹爹方才下葬,头七未过,便让我远走外地,这让我心头一时竟有说不出的怨怼。

爹爹一生为国,辞世的时候哥哥不在身边,清鸿难道会不明白我身为女儿尽孝的心思吗?

就算他为我好,我又哪来的精神散心纳凉?

以我对他的了解,我不该怨他;以我将他视为丈夫的亲密,我无法不怨他。

他放开我,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无语遥对冷月,身影在月光下拉的长长的,投射下一片阴影。

在他身后,我幽幽的开口:“我知你心性,晏相思虑周全人尽皆知,我信你。只是,感情上我放不下爹爹,你若真想我走,也让我为爹爹守过四十九日,十六年的养育之恩,让我尽最后一分孝。”

他的表情始终冷凝着,深沉内蕴。

“清鸿,当做是我求你,可好?”

他转身,目光紧紧的停在我的脸上,“凝卿,你说的,四十九日!四十九日一过,你便顺我的意到外面休养身体住些日子。不过,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无论谁上门相邀,你都以孝在身推了吧,街头行走,也尽力免了。”

没有应承,我只歪着脑袋盯着他的眼睛,忽然开口:“清鸿,你最近是否有心事?”

这些日子,他总会不经意的走神,表情隐藏着几分严肃,初始我以为是朝政扰心和家事纷乱,如今想来却不是了。

他展露温文的笑意,“心事时时都有,不必挂心。”

“不是因为我吗?”想了想,我终于说穿,“是不是那个‘并蒂花开,天下大乱’的谶言,有人不肯放过我?”

不然这防备又为了什么?

他抚着我的发,幽幽又是一声叹息:“我只是担心你的身子弱受不了打击,这些日子无论给你吃什么,总是不见长丁点肉,说我不担忧怎么可能。”

“还有吗?”我没有松口,“清鸿认为这一个理由足以欺瞒过我吗?”

这一次,他残留的最后一丝尔雅也凝结在了脸上,嘴角下拉,眼神中飘过一丝冷厉,抚着我发丝的动作停留。

“我可以听你的安排。”深锁他面容,“但是我要知道真相,所有的真相。”

“若我说我也不知呢?”他凝重回答,唇角紧抿,每一句话都在深思许久以后方才道出,“只是心头的感觉,危险的感觉。没有证据,不能妄下定论,唯有让你远离风暴,我才能安心。”

“还记得那日遇到的前钦天监李晋吗?”他眼中飘过冷厉,“他失踪数年,突然出现时疯疯癫癫,口吐古怪之语,将尘封往事重提,易承烈三言两语却将‘红云’宫闱私密展露。我以最快的速度将李晋锁走,但城中还是谣言四起,皇家问责爹爹,你认为其中无人主使吗?”

心头猛烈抽疼,几乎让我窒息的难以呼吸,眼前发黑,久久难以开言。

揪着衣襟,剧烈的喘息着,他的手臂成了我最后攀着的浮木,“易承烈果真是要毁掉我,对吗?而你是我的夫,更在他求亲时暗中使计,他想借由我祸根的身份,让皇上怀疑你有作乱之心,对不对?”

“放心,晏清鸿民心在身,谁能奈我何?”他的安慰听在我的耳内,不啻于五雷轰顶。

功高震主的风家,民心所向的晏清鸿,谁能说皇家没有芥蒂?不想防备?

我慢慢的起身,投入他的怀中,“我走,身为你妻,若不能分忧,亦不能成为你的负担。清鸿,还记得我曾经说的话吗?”

他微一愣神,我已脱离了他的怀抱,踱向桌边,默默的研起墨。

手握狼毫,轻松的在纸上落下,飞舞流转间,数行字已成行。

“晏门风氏,体弱无子,未能为夫家诞下香火,自请休书而出,退居风家,再无相干。”

三年,曾是我对他说过的话,可惜我与他的夫妻情分,还未及三月。

冷静的回望他,手中的笔放下,手指探向一旁的朱砂。

还没待按下朱砂手印,我的手腕被人猛的抓住,人已被他强势的拢回怀中,朱砂蹭上他的衣衫,如血通红。

他寒着脸,拈起桌上休书,看也不看,手指过处,清脆的撕裂声响起,片片雪白飘飞,在两人间散开。

“一日为晏清鸿之妻,一世为晏清鸿妻,你眼中的晏清鸿是为了明则保身牺牲妻子的人?”声音不大,字字铿锵,让我再无反驳之力。

“可被我牵连又何必?”

“夫妻同命,绝不放手!”

“清鸿……”我偎紧了他,从他的怀中抬起头,“若是清鸿不能保全自己,夫妇相随,清鸿在哪,凝卿就陪你去哪,碧落黄泉又如何?”

“真的我去哪你都陪我吗?”他的手指擦着我的脸颊,想笑,却笑的难看。

谈笑风云,指点江山的他,忽然这般的愁困,让我的心头隐隐浮起了不安。

他忽然将我搂回怀抱,“我不要你陪我碧落黄泉,只要你从此刻起听我的。”

感觉到了他的认真,我重重的点了下头,“嗯。”

“这两日启程,远离京师,任何人都不许带,只有晏凌陪你择一安稳清净之地,等待。”

“贺护卫在也不行吗?”我有些疑惑。

他的唇,贴上我的耳畔,看似亲昵,只有一句低低的话语:“正因为他的身份,我才更不放心。”

贺云崖的身份?

皇家暗卫……

伏在他的怀中默默的点头,阴霾从眼前飘过,心头的不安泛滥难以平息。

一夜无眠,偶尔辗转间,那环着我腰间的手在告诉我,他,亦是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