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开始出现了“红云”的乡音,“昔日的战友,放下武器,我们不想残杀自己人……”

“‘红云’公主有令,此刻放下武器者,无论前情,一律赦免……”

“我们要回转‘红云’,我们要回家……”

铁甲阵营中,开始骚动,无数的声音喊叫着,凌乱着,化为一团。

我听得到,那些声嘶力竭的声音里,有我熟悉的“红云”语调,他们在拉扯着自己的盔甲,抛下那沉重的黑色,滚爬着朝着我们而来。

“光复‘红云’……”

“杀易清鸿……”

人潮涌动,朝着“梁墨”阵营的方向,奔去。

133

133、清鸿死士 入营行刺 ...

今夜的军营,很是吵闹,种种声音掺杂着,让这夜晚变的不甚至平静。

有大捷之后的按捺不住的喜悦,有收归降兵的纷乱,有收拾战场之后的零散,各种声音在这夜晚的军营中飘散,明亮了半壁的夜空。

无眠,因为这声响,却也不全是。

今日的风翊扬,再度书写了他身为“战神”的传说,数万人马阵前投诚,单骑无甲独闯敌营,“梁墨”主将一招斩杀,百人围堵不敢近身,偌大的阵营竟被他直入无人之境般的进出。

若不是鸣金的快,只怕今日“梁墨”十数万大军尽要收归他的麾下,饶是如此,两军的实力高下已定,再打也是无谓了。

军心已失,易清鸿再想要收复,太难了。

可是,隐隐的,总有些怪异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伸手撩开了帘帐,护卫的士兵恭敬垂首,我目光远眺,火光里人影来来去去,脚步纷杂,本想寻觅风翊扬的心思又落了回来。

此刻,是最为忙乱的时刻,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小姐……”远远的,娇俏的人甩着辫子奔了过来,叫嚷着,不等我开口已冲进了营帐中,气喘吁吁,“小姐,有事。”

“姐姐哪不好了?”自从易承烈亡后,便是一场接一场的大战,我不愿招惹姐姐的伤心,只交代了亦蝶随身照料。

“有,有点吧……”小丫头有些不确定,却也未明说,“公主这几日食不下咽,吐的倒比吃的多,我本来想叫军医看看的,可是军医都在治疗伤员,只好来找您,不如您去看看?”

吐?

我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去看看。”提步才行,一道人影伴随着无数人恭敬的声音远行而来,俊美的容颜在月光下愈发的绝世,在见到我的刹那,眼中的温柔轻现,嘴角的紧抿化为清浅弯弧。

脚步,生生的顿住,轻拍了下亦蝶的手,“晚些,我再去。”

亦蝶点头,甩着辫子飞快的去了,而那颀长身姿,已行到了我的面前。

“你此刻不该是在安慰受伤的将士,或是在大帐中议事的吗?”仰起脸,竟也忍不住的微笑,“身为主将,频繁出入公主大帐,不怕为人笑?”

那眼神,微微一扫,像是警告。仿佛是当年那个被我撒娇无奈偏又要镇定威严形象的哥哥重归,软了人的心,多了三分贴近的孺慕情。

自元都大战开始,再至分别领军,又至重逢同心,纵然有过言语承诺,有过定情之约,我与他,始终谨言慎行,反不如曾经膝头笑闹来的亲近。

抿唇一笑,似是挑衅,又带了三分的撒娇。

他的手,握上我的掌心,不着痕迹的捏了捏,警告的意味十足,惹我笑意更浓。

扫了眼身边垂首不敢抬的卫兵,他声音平淡中透着一贯的威严,“伤营人手不够,你们去着李将军再带些人过去照料。”

两人领命,埋头猛跑,眨眼不见了踪迹。

他镇定的撩开帐帘,牵着我行入。当那厚重的帐帘落下隔绝了一切,只余我们两人的时候,他眼角的笑容此刻才展露全容,带着些许轻快,“在等我?”

一向严谨的他,人前刻板威凌,极少有这样的神情,让我恍惚了瞬间,想起那个窗台上坐着的无赖赫连。

“若我说不是,风将军可会离去?”笑着退后,想要夺路而逃。

才刚动,手间被一股大力带动,下一刻,已落入他的胸膛间,熟悉的气息弥漫着,充斥了我的呼吸。

他的双手,紧紧拥着我的腰身,掌心贴着后背,轻轻摩挲。脸颊之下他的胸膛,起伏着,悄然的告诉我他此刻的紧张。

“凝卿……”他的声音呢喃,很轻,“我胜了。”

默默的,点头。

这段时日,大家都犹如崩到了顶点的弓弦,思想,心境,感情,都不会有太多其他的多余考虑,只想着如何胜利,如何周旋坚持。

“我说过为你赢下这江山,可是我从来没有必胜的把握。”他的声音在耳边飘飘忽忽的,就像桌上一炉青烟,才升起,便散了行迹。

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他浓重的呼吸,沉默了良久,才悄然吐出三个字,“我知道。”

这江山之争,岂是意气或英勇二字所能道尽?要的是无畏的决心,生死置之度外的豪迈,还有千里决胜的能力,更要有隐忍的意志,坚韧的思想。

“凝卿,都说风翊扬战场之上勇往无前,都说风翊扬身先士卒浴血疆场,有谁知道风翊扬根本不敢死。”他的臂膀拥着我,紧的让我们之间再无一丝缝隙,“年少时,我若死了,便是风家无后,不孝。稍大,每每见你盼归的眼神,欢欣的笑颜,我更不敢死,若是我死了,谁照顾你的病,谁哄你喝药?”

贴着他的胸膛,我的手悄悄的摸索上自己的腰身,触碰着他的手指,很快被他握着,紧紧相扣。

“时至今日今时,我若死了,又如何娶你过门?”他长长的吐了口气,似是在抒尽心头长久的压抑,最终,依然还是一声叹息,“凝卿……”

“我知道。”还是这淡淡的三个字,没有过多的语言,没有激动到难以自持,回应他的,如此简单。

“我知你明白。”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头顶,亲昵摩挲,“否则又怎会阵前允嫁,只为让我坚持。”

十几年,我几是在他的保护中长大,他比父亲更加了解我的心性,我又有什么是能瞒过他的?

不需解释,也勿庸多言,只是这般悄然沉默相依,已知足。

“啊……”身体忽然一轻,我低呼,还不及挣扎,已落在他的膝头之上,他沉在椅中,双手紧拥着我,一如少时。

“凝卿,我有多久不曾这般抱过你了?”他的发垂落在胸口,散散的,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不记得了。”男女有别,纵然是兄妹亦不可太过亲近,年纪稍长之后,我们之间便不在有肌肤的接触,那些记忆,远的彷如隔世。

只是这亲昵,于他于我,都不是曾经的过往,而是将来的约定。

唯有夫妻,方能这般。

他的手,揽上我的肩头,轻轻一带,我蜷落他的肩头,靠着。

两人都沉默,同时缄沉了声音。

“今日的战局,你如何看?”良久之后,他才开口,却不是我意料中猜测的语句。

本以为,他会续着前言,问我对他的情感,却是这句不合此般时宜的话。

烛光跳动,他的容颜被烛光衬着,侧脸犹如雕琢至极的玉,唯有目光隐在阴影中,看不到。

“奇怪。”战场,没有我置喙的余地,只是道出我心头始终盘旋着的感觉。

“奇怪这仗胜的容易吗?”他抚着我的发,声音平静,“奇怪易清鸿不该如此输的惨烈,是吗?”

是,一直都是,从他致力于我合作却急急开战开始,这种奇怪的感觉便一直萦绕。

但……

“或许不是他的错,风翊扬的锋芒太盛,若不早战只怕更是艰难。”我沉吟片刻,“若我与你为敌,也会选择趁你威名未震之时,他与你同殿为臣,更了解你。”

“战是极力而战,没有破绽。”风翊扬想了想,“是他的战将能力不够,还是易清鸿文臣出身,用兵稍逊?”

“梁墨”战将最为杰出的,不过易承烈。纵然易清鸿治国天纵,战场之上始终是不如风翊扬少年扬威十载历练,到了战场生死相搏的时候,将帅之材的差别方能体现。

“今日的你,放了那面具。”我轻吐了一句,想起那掷地无悔的瞬间。

风翊扬对容貌的反感,是我从小便知的事实。身为战将,勇猛威名震天下,却是一张过于俊美到男女莫辨的容颜,身为主帅的他,常年遮掩的容颜,只为了能让下属臣服,敌手丧胆。今日的举动,大出了我意料之外。

“有些坚持,不必要的,便该放了。”他的回答,很是模糊。

无言以对,便只有沉默。

忽然,他的眉宇间燃起一股浓烈的杀气,微阖的双瞳猛然睁开,嘴角掠过一丝冷冷的笑,“我想,易清鸿这一次是真败了。”

诧异,还不及询问,我已被他放下了地。

长剑出鞘,一泓秋水,护卫的姿势挡在我的身前。

“嘶……”大帐被撕开,数十道光影如无形的网,罩向了我。

清脆的交击声起,在不大的帐中点点响着,快的让人无暇去算计到底有多少剑多少人。

铺天盖地的剑影,交织着,却在风翊扬的手中无力的消散,他的手很快,动作也很快,一只手抱着我的腰身,将一方天地撑起。

短暂的交锋,十余条人影全部被逼退,面前的地上,多了数柄精光长剑。

这一停顿,我已然看清了面前的人,也正是因为看清,才更加的迷惑。

他们的身上,还穿着“红云”将士的衣服,有的还裹着几道包扎的棉布,看上去更像是刚刚从伤兵营里走出的人,只是那容貌……

为首一人,表情冷漠,气息平稳,静静的望着我们,紧了紧手中的剑,再度低喝,“上,以死相拼。”

就在数日之前,他们还在易承烈的阵营中,以性命护卫了我的周全,今日,他们却成了假扮伤兵,入营偷袭的刺杀者。

他们,是易清鸿的死士……

134、清鸿下落 迷雾难解 ...

冷漠的像是从来不曾见过,为首者的目光闪烁着强烈的杀意,散发着嗜血的光芒,犹如狼般盯着我的脸,还有保护着我的风翊扬。

“杀女的。”他的口中发出低低的吼声,仿佛是群狼攻击的讯号,十余道人影疯狂的扑上,剑光直指风翊扬臂弯中的我。

冷哼,来自于身侧的风翊扬,蕴着不屑和寒厉。

面前,光芒闪耀,花了眼。

耳边,敲击不断,数不清。

人影道道,纵跃跳动,鬼魅似乎的飘来,微一错身,又很快的移开。我只感觉到寒风扑面,风芒刺痛了肌肤,感觉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他们刺上身体。

他们快,风翊扬更快,单手护着我,身体快速的旋着,纵然在群人的围攻之下,也能轻易的将他们攻击挡开。

但是,十几条人影将他整整的包围在中心,护卫了我的他,不能随意的躲闪,不能逃出帐外,只在这方寸之间,快速的出剑抵挡。

扑上的一圈人影再度被飞弹开,落在帐中各个角落,短暂在的交锋让他们的脸色同时出现了苍白,呼吸急促,有的人虎口震裂已是泊泊淌出了血迹。

我匆忙的抬头侧望,紧张的看向风翊扬。

可我望见的,只有嘴角那一丝冷笑,还有眼瞳内藏着的杀机。

“公主营帐有动静……”很远的,有凌乱的脚步匆匆的传来,碎响着,奔袭而至。

最前首的人脸上更加的苍白,率先扑了上来,全身空门大开,只有一柄剑,直直的指向我。

“找死。”风翊扬漠然的吐出两个字,身影微动,手中的剑已刺向对手的咽喉。

就在我以为面前偷袭者必死无疑的情况下,那人的脸上忽然露出了诡异的神情,手中的剑一抛,打开了双臂,居然是抱向了我和风翊扬。

不对!

两个字才闪过脑海,眼前风翊扬的剑已飞快的收回,落向了我的裙摆和他的长衫,身体快速的朝旁边挪了一步。

“嘶……”撕裂的响声中,那个人双手扯着我们的衣衫,踉跄着与我们擦身而过。

但是,风翊扬还没有站稳,无数的机簧暗响和细小的破空风声就在这营帐中弥漫开,耳边只有各种奇异的声响,充斥着。

风翊扬的脚步飞快,手中的剑脱手而飞,横扫着朝着面前一堆人而去,我惊慌着,想要叫,却叫不出口。

他的手,撩上身后的大氅,红艳飞起,在我们面前犹如张开的墙,无数寒光消失在墙面前。

黑色的一道人影,快的让我无法看清,剑尖似蛇,在大氅抵挡的片刻间,从我们身边掠过,对面的人影堪堪从风翊扬的剑下闪过,还来不及变换身法,这鬼魅般的人已经欺到了他们身边,剑尖轻掠,从他们的咽喉间划过。

“留他们的命。”耳边的风翊扬沉着开声,黑色的人影已站定。

面前的偷袭者,喉咙间咯咯做响,眼中带着不信的光,慢慢的熄灭了,人影忽的落地,沉重。

转身,赫连云崖的脸上冰冷,“将军,我只会杀人。”

他的目光,从我们的肩头越过,看向我们的身后,手中的剑垂落,一滴鲜血从剑尖滴下。

“你们是死士,我也是。”双瞳微眯,深邃的轮廓在烛光中勾起唇角,仿佛是笑,却是残忍的笑。

第一次,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了动怒的火焰,全身张扬着阴鸷的气息,杀气透体而出。

人影如电,从我们的面前擦过,扬起的风,也是冷冷的。

“留活口。”我在风翊扬的护卫中仓促的转身开口,而风翊扬的手,已经更快一步的抓上了赫连云崖的手腕。

赫连云崖执剑的手被风翊扬抓着,目光微闪,另外一只手弹出,竟也是漫天光影,全部打了向了偷袭者。

比刚才他们发出的暗器更加的可怕,兜头笼罩了所有人的身影,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竟如此的疯狂。

那些暗器,刺破了对手的衣衫,将那本就破烂的“红云”军服撕裂出道道痕迹,露出下面被刮伤的肌肤。

可是,也就仅仅是擦伤了肌肤,生生就这么停在了衣服的表层。

每个人的身上,少则十数道,多则数十道,全部都是暗器勾出的伤痕,而这些暗器……

我目光搜寻这,这才发现,风翊扬刚才接对手暗器的大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飘落在赫连云崖的脚边,空荡荡的。

“哼。”他眼神扫过面前的人,轻蔑一笑,手腕微转还剑入鞘。

而此刻,帐外的脚步声层层叠叠,将这本就破烂的大帐包围了个严实,李越大刀在手冲入大帐,“将军,听说有奸细混进来。”

风翊扬放开我,轻拍了下我的手背,“要换个地方休息吗?”

休息?今夜注定是个多事的夜晚,又如何休息的了?

未及摇头,那边李越的刀已经架上了偷袭者的颈项,微一用力,血痕突现,“说,谁让你们来的?”

几人互相看了眼,默不作声,同时一咬后槽牙。

“唔……”我的身边,失去了风翊扬的身影,而面前的几人,下颌骨被捏开,表情痛苦的歪着,瞪着一双双眼睛,对着风翊扬怒目而视。

“你们是易清鸿的死士,谁派你们来的已不用问了。”他扫了眼面前的人,语气深沉,“你们曾救过凝卿,是风翊扬欠你们人情,我不会要你们的命,我只想知道,易清鸿此刻在哪里?”

无人回答,也无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