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咖啡,谢谢。”

陈华在她对面坐下来,打量四周,里面还没有其他顾客,一个服务生正拿着喷壶,给四处摆放的阔叶植物上喷水,钢琴曲静静流淌在室内。

“这不是老李留下来的那家店吧。”

“算是吧。这里现在的老板是苏珊,不过她外出旅行,应该下周才会回来。”

“你在这边住了多久?”

“离开T市以后,我就来了这里,没有离开。”

“你决定定居在这里?”陈华眉毛一扬,“从哪个方面讲,这个城市都算不上气候温和。”

任苒并不回应,“目前我在这儿生活得不错,有一份我喜欢的工作,有男朋友,短时间内我不会离开。所以我希望我的生活保持平静,不被打搅。”

陈华保持着不动声色,“这是你第二次对我说起你有男朋友了,希望这次我有机会见到他。”

任苒当然记得第一次对陈华提起自己有男友是在什么情况下,谈话一开始就被他定下调子,她丝毫也不惊讶。“没有那个必要。”

这时服务生送上他要的黑咖啡,他端起来喝了一口,“不错,味道很地道。”

“陈总,我不知道我名下的那些股票是怎么回事,只希望你尽快全部收回。”

“我给出去的,从来不会收回。”

“可是给之前你至少应该先问一下我是不是想要吧。”

“八年前你把那二十万丢给阿邦时,问过我想要吗?”

任苒哑口无言,隔了一会儿,她低声下气的说:“对不起,陈总,我年少无知的时候,干过很多一厢情愿的蠢事,如果隔了这么长时间你还是介意,我愿意正式道歉,请你原谅……”

陈华一把按住她搁在桌上的手,止住了她,她愣然抬头,只见他嘴角挂着一个淡淡的笑意:“任苒,去年八月,你先从北京、后从T市一声不响跑掉,就已经足够了,不用再来试着激怒我。”

任苒抬头,看着面前这张消瘦而轮廓分明的面孔,他的眼睛依旧深邃得无法探测,那一点笑意反而更衬得他没有什么表情。她在他的注视下目光移开,看向他的手,那只大手跟他的人一样,瘦削、修长,指甲修剪整齐,淡青色血管微微隆起,充满看不见的张力,将她的手满满覆住,她只觉得触着格子桌布的手心沁出了冷汗,而盖在她手背的那只手掌却保持着镇定,干燥的触觉。

她用力抽出手,声音清晰地说:“财经杂志记者正在调查,据说还有家证券报社的记者也在找我。如果你不肯收回股票,平息这件事,那我只好召集所有对这件事感兴趣的记者,讲清楚事件的来龙去脉,正式声明我跟这些股票没有任何关系。”

陈华毫不动容,“没问题,你可以把想请的记者名单交给阿邦,我保证他们会全部到场,忠实登出你的声明内容,同时我不做任何反驳、解释。不过,我不认为那会对你想过的所谓正常生活有什么帮助。”

任苒怒极反笑,摇摇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让自己平静下来,“算了,我真是疯了,明知道你这人既不可能授人以柄,也不可能受人要挟,居然还来威胁你。”

“事实上你是可以威胁到我的。”陈华慢条斯理地说,“当然,亿鑫参与ST股票重组本身并没有什么大问题,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开始,证券投资部负责做足够的市场分析,预测它们的重组前景与投资价值,然后适时介入,经得起任何调查,可是如果你召开记者招待会,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任苒紧盯着他,他保持着不动声色,仿佛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只要你公开宣布你个人账号名下的交易行为是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的,哪怕我为此调动的不过区区两百万资金,也会坐实我涉嫌内幕交易。不要说记者会继续深挖,证监会也会来调查亿鑫在资本市场的运作情况。我不知道具体会有什么后果,但几个兼并会被无期推迟是肯定的。”

陈华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任苒却大吃一惊,她思索一下,再度恼怒了,“你把这个选择丢给我是什么意思?”

“我没打算让你为难,你主动打电话给我,其实已经说明了你的选择。”

“这也能算我做出了选择?”任苒冷笑,“我能问问你什么时候拿我的身份证去开的账户吗?”

“阿邦代你办理保险理赔手续的时候。”

任苒不得不有恐惧感了,“难道那个时候你就想到我有一天会不告而别,你需要用这种方式逼我露面吗?”

陈华笑了,取出一只黑色钱夹,拿出一个塑封的卡片放到她面前,里面装的是她两份身份证复印件,证明是老证,十七岁的她严肃地看着镜头,却仍然显得有些稚气,面孔上有着属于少女的神采。反而是她一直到现在仍在用的二代身份证,她二十二岁回国那年办理的,照片上的她含着浅笑,神情却变得沉静。她的人生仿佛被浓缩于里面。

他将卡片放回原处,“别害怕,当时拿到你的身份证去开立账户,只是想把五年前给你买的保险公司非流通股正式登记到你名下。”

“五年前?你当时已经让阿邦打给了我二百万,这样的投资回报给谁都会满足了,你并不欠我什么。”

“我本来打算给你的是1000万元,不过当时以为你已经嫁给了祁家骏,生活无忧,我不想搅乱你们的婚姻。剩下的钱,我替你做了个中长期投资,买进保险公司的非流通股,预备在你需要时给你。”

此时他突然提到祁家骏,任苒不觉一阵恍惚,她咬紧牙,努力抑制心底的痛楚,“没有这个必要,陈总,我一向对物质要求不高,生活也算过得去,不需要这笔钱,请一起收回吧。”

“我说了,给出去的我不会收回来。”

“你这是拿钱来砸我吗?真有趣,你把这一切强加给我,到底想要怎么样啊陈总?”

“我想要的一直是你。任苒。”不等任苒开口,他继续说,“你出于某种原因,认为我跟你的正常生活不能相容。我愿意等到你彻底放下这个纠结,不过我不能让你躲我一辈子。”

“我说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给你完全的自由,不介意你去尝试一下别的可能性。”

那样笃定的口吻让任苒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陈总,我从来没有把我的生活看成一场实验,失败了,就换个地方,换个人,看看会不会有你说的所谓可能性。我更不会在你的注视下进行这种实验。”

“你要真的彻底放下我,当然可以无视我,甚至大可以借此让我死心。”

这样的逻辑让任苒简直无法反驳。

“陈总,离开北京,我想过的是正常人的生活,我不想生活在别人的视线之下,我觉得这个愿望并不过分。”

“跟我说说你现在的生活。”

“我在一所语言培训中心当助教,协助外教教小朋友英语口语,我很喜欢这份工作。”

“你那位男友呢?”

任苒将心一横,迎着他的目光,“他是一名律师,人很好,我希望跟他好好交往下去。”

“律师?”陈华略微意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随即干脆利落地说,“看来你已经有了规划。你去试着跟他交往吧,我不干涉你。”

她只得苦笑:“你认为我背着一笔来历不明的巨额财富,受到媒体的追踪,连正常生活郡会受到干扰,能跟他好好交往吗?”

“任苒,你说你想过正常生活,可是你心里一直背着更沉重的包袱,始终不肯放下来,相比之下,你从来没放在眼里的钱算得了什么。如果你说的那个男朋友真的存在,而且足够爱你,就能理解包容你所有的奇怪之处。钱根本不是障碍。”

“也就是说,这笔飞来的横财算是你帮我设的一个考验,看我有没有可能得到一个男人的爱情吗?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根本承受不起太多戏剧化元素。”

“你会不会对他讲你过去的生活?”

任苒一下窒住,停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没打算问他的过去,每个人都有权保有自己的隐私。”

“你没法正视很多事情,任苒,于是才急着从我身边逃走。可是过去不是一件旧衣裳,说丢就可以丢掉,你越是刻意想忘记,越是会身陷其中。”

这句话准确地击中了任苒的内心,她紧紧捏住她专用的那只灰蓝色咖啡杯一时无话可说。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一直爱你,你记住这一点就足够了。”他站起身,深深地俯视着她,仿佛要一直看进她心底,“至于那位律师,我祝他好运。”

任苒在办公室收到第二个采访要求时,已经没什么惊异之情了。人海茫茫,这名记者也只比章昱迟一天找到她,她不得不再度佩服他们的神通广大。

她推掉采访,语气客气,但毫无商量余地,接着她父亲打来电话,她走出去接听。

“小苒,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面对父亲,她没什么可隐瞒的,“股票的事是陈总安排的。您别担心,我上午已经见过他了,有记者来找您的话,您不用理睬。”

任世晏反复询问细节,她只拣无关紧要的部分告诉他,不想让他担心,“没事的,没有到需要采取法律行动的地步。另外,”她迟疑一下,“爸爸,别把这件事告诉季律师。”

任世晏吃惊地说:“我怎么可能告诉她?”

“第一个找到我的记者是财经周刊的章昱,他就是从季律师那里知道我在汉江市的。”

“那个小伙子我有印象,我以前在北京见过他,他说他是你朋友,我看他去医院看了你两次,挺关心你的。这次他来找我,不过我什么也没跟他说。他居然会去找季方平?”

任苒没有提起是季方平主动找到章昱,“其实也无所谓,他们早晚都找得到我,不过我不希望她再把我的其他事情透露给记者听,平白生出事来。”

“你放心,我会找她谈谈。”

任苒再回到办公室,发现几个同事看她的眼神多少有些异样了,她只做不知,照旧坐下来做事。

然而一向藏不住任何话的Sunny索性直接问她:“Renee,你真的是报上所说的潜伏股市的牛人散户吗??”

有了她开头,其他人也纷纷发问:“那你的身价可比老板要厉害得多,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透露给我们?”

立刻有人附和,“对呀对呀,同事一场,提携我们也发点小财。”

只有Tom不明所以地看着突然热闹起来的办公室,用英文问另一名略通中文的外教:“老天,这是怎么回事?”

那名外教略通中文,对他解释着,Sunny同时做着补充,另一名同事凑到任苒桌边,直接打探某只股票的近期走势,这个纷乱的场面让任苒穷于应付。这时,主管日常事务的王副校长探头进来叫她,她马上起身去他的办公室。

果然王副校长问的也是同一件事,她只能说:“这是我的私事,希望您体谅我不方便解释,但我不会让它影响到我的工作。”

“你也看到了,同事议论还是其次,一个多小时的工夫,我已经接到三个记者的电话,要求我谈你日常的表现,并对员工潜伏股市发表看法,我都推掉了。你是蔡总介绍来的,工作一向尽力,我们对你很满意,但眼下培训中心也有其他问题,实在不方便……”

任苒知道他的意思,最近已经有家长质疑英语培训的收费标准、外籍教师的从业资格之类问题,并反映到教育局,他们正应付上级机关的调查,确实不想在这个时侯再卷入不相干的新闻之中。

“很抱歉,王校长,我也不想给学校带来麻烦,我辞职好了。”

培训中心人员流动性不小,又请了外籍教师,一向并没有严格执行那些劳动政策,任苒签的工作合同有着长达半年的试用期,福利通通不完备。只是她当时并不计较待遇,现在辞职手续当然办得十分简单迅速。她跟满心不解的同事打了个招呼,便带上自己的东西离开了。

突然丢掉这份工作,她并不算特别烦恼,可是想到接下来要面临的一系列的问题,令任苒不能不一筹莫展。

不知道那些记者从哪里弄到她的手机号码,她又接到两个要求采访的电话,不得不重复着,“不,目前不接受任何采访。”

等第二天电话再响起时,她几乎想跟过去一样索性关机图个清静,可拿出来一看,是正在北京出差的田君培打来的。

“小苒,现在方便讲话吗?”

她苦笑一声,“方便,我昨天已经辞职了。”

田君培沉默了一下,“我看我们需要当面好好谈谈,我坐今天正午的车回来,大概六点到,我过来找你。”

第二十二章

如果不是郑悦悦打来电话,意味深长地提醒在北京出差的田君培接收邮件,他根本没留意到报纸里证券版面上以花边新闻姿态出现的报道。

打开邮件的附件,他的头一个反应是有人与任苒同名同姓,然而看到与亿鑫联系在一起的报道之后,他知道,任苒是事件的主角无疑了。

他没想到,他竟然会面临与尚修文的太太甘璐差不多同样尴尬的情况——以一种不自然的方式知值与自己关系亲密的另一个人不曾主动告知的消息。

甘璐在尚修文出任旭昇董事长的记者招待会上意外得知结婚两年多的丈夫拥有巨额财产,她打了尚修文一记耳光,拂袖而去,事后便离家出走,腹中的孩子意外流产,两人关系几近决裂。

冯以安与田君培谈起此事时,对尚修文高度同情,“他们两个人都是我的朋友,依我说,甘璐完全有理由生气。可是后来她的反应未免过度了,修文是难得的好男人,在这件事上的隐瞒也情有可原。何必要弄到这一步?现在修文又要打理企业,又要照顾失火的后院,实在狼狈得很。”

田君培保持着律师的职业习惯,更倾向于从公允立场作出判断,“爱之深才会责之切。站在甘璐的角度来讲,她看到的也许只是她最亲密的人将她当成需要隐瞒、防备的外人,这一点是她无法接受的。修文如果想求得她的谅解,要做的恐怕不止是简单的解释。”

对别人的家事作出客观判断容易,轮到自己,田君培一样乱了方寸。

当然,任苒与他确定恋爱关系不久,不管他怎样着迷投入,也不能不承认任苒仍旧像她预告的那样有些迟疑,跟他保持着一份微妙的距离感,两人远没有到达亲密无间,互相不保留任何秘密的地步。

可是秘密以这样的方式被披露出来,是田君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

坐在飞机上,他开始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分析这件事。

四只ST股票,其中两只已经有将近二千万元的市值,另两只价值无法估算。在长年处理大笔公司交易的他眼里,并不算数目惊人,可对任何一个人来讲,这无疑是一笔不小的财产。

与任苒初次相遇时,他能从她开的路虎、携带的LV旅行袋看出她过去的生活与财富沾边。可是在汉江市定居下来以后,任苒除了在培训中心上班,还做兼职翻译工作,日子过得十分简朴,衣着更是普通,平常唯一带着的名牌不过是那个用得边缘有些磨损的旧Gucci包。下午他路过国贸专卖店时,特意又挑选了一个,准备送给她。

难道任苒现在只是在过一种洗净铅华、刻意低调的生活吗?在那样决绝地离开T市以后,她和陈华是否还有着斩不断的纠缠?他爱上的女孩子到底有着怎么样的过去?

航班跟往常一样,没有原因地晚点了,田君培带着各种各样的疑问下飞机后,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他正开机准备给任苒打电话,先接到的却是郑悦悦的电话。

“邮件看了吗?怎么一直关机?”

“我刚出机场。悦悦,我希望你不要再关注或者插手这件事。”郑悦悦冷笑一声,“君培,别以为我是在无聊纠缠,我不过是想看看,你刚跟我说分手,就跟这么一个来历复杂的女人谈上了恋爱,是不是能过上你所说的单纯平静的生活?”

田君培厌倦地说:“我的生活是我的事,如果你还希望我们继续做朋友,恐怕就得谨记,给彼此保留一点尊重跟隐私。”

“她差不多成了公众人物,恭喜你,说不定你也会因为这件事上报纸,到那时你再谈隐私吧。”

“够了,郑小姐,再见。”

田君培努力平复情绪后。再打任苒的电话。她说:“我看时间不早,已经做了饭,你在飞机上一定也没有吃好,上来一起吃吧。”

他不止一次送她到楼下,还是头一次上来,按了门铃后,任苒马上开门,招呼他在沙发上坐下,“我去炒一个青菜就好。”

他坐下,打量四周,任苒租住的是一个面积不算大的一居室,装修没有任何特点,但收拾得十分整洁。

眼前这间房兼着客厅、餐厅与书房,左边摆着一张小小的玻璃餐桌,上面除了放着笔记本电脑,还放了一只水晶花瓶,里面满满地插着一大把红黄夹杂的康乃馨。客厅的陈设也很简单,但茶几下铺了一块灰蓝色的地毯,有些陈旧的沙发上面搭了一块精致的米白色带流苏的答巾,摆着两只绣了鲜艳向日葵图案的抱枕,增加了不少居家气氛。

茶几上放着一本旧书,正是他曾在T市公安局在任苒包里看到过的《远离尘嚣》。

不远处厨房飘来一阵香气,他下意识地拿起这本借自Z市图书馆的小说,抚摸着陈旧的封面,突然想到,任苒随身带着简单的行李和一本旧书,告别昔日的生活,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安下家来,需要下的决心和付出的勇气也许比旁人能想象的要大得多。

这样一想,他突然平静了很多。

“这书是我妈妈临终前看的,我没有还回图书馆,一直带在身边。”任苒从厨房出来,将餐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移到茶几上,“君培,过来吃吧。”

她准备的晚餐很简单,一碗排骨海带汤,清汤冒着袅袅热气,海带切成细丝,上面撒了一点儿葱花,看着十分诱人,一盘番茄炒鸡蛋,一盘青椒牛肉丝,一盘清炒口蘑小白菜。她盛上两碗米饭,田君培跟上次喝鸡汤一样,吃得干干净净。

“你看着不像是会做菜会料理家务的女孩子,实在是没想到。”

她莞尔,“都是逼出来的。先是在国外留学,后来又一个人在北京生活,不做就没得吃啊。”

再坐到沙发上时,田君培发现,他很难再有正襟危坐质问的意念了。但任苒已经沏好了两杯茶放到茶几上,神情郑重,显然准备认真解释。

“我是前些日子知道我名下的那些股票。在此之前,我甚至没有去办过股东代码卡。”田君培蓦地想了起来,“那天你去所里,是想跟我讲这件事吗?”

任苒点点头,“是啊,不过看你太忙,我想还是先自己弄清禁了再说。对不起,君培,我不是有意要隐瞒什么。”

田君培心底一松,握住她的手,柔声问:“现在弄清了没有,是不是有人违规使用你的身份证办理账号进行内部交易?”

任苒迅疑一下,“注入资金买进ST股票的人是陈华,他是亿鑫集团董事长,他下属的证券投资部门一直在分析研究,投资ST股票。他用我的账号买入,应该不算想建老鼠仓违法套利。”

田君培认真思索着,他这几年都潜心处理各种非诉业务,自然也对资本证券市场的运作有一定了解,可仍然觉得陈华这样的举动有些匪夷所思。

“他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用你的名义进行数额巨大,足以引起证券分析人士和媒体注意的交易,如果不是为了获利,总得有一个目的吧。”

“你在T市也看到了,我不想再见到他,他这么做,只是……想逼我露面。”

如此大动干戈的方式,让田君培一下怔住。

“如果你能证明账户是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设立并进行操作,那么可以先借助媒体做一个澄清,然后再采取必要的法律行动。”

任苒摇摇头,“君培,那些股票不属于我,我肯定不会要。但我不打算专门去找记者做澄清。”

“这样人们会对你有很多不必要的猜测。”

“除非交易违法,招来证监部门调查,那我会实话实说。现在我已经辞了工作,也不准备接受任何采访,报纸做什么报道,别人怎么想,我并不在乎,有些事只要不理会就自然会淡下去。”

田君培心底一沉马上得出了结论,“你不愿意因为你的澄清引来针对亿鑫的调查,对吗?”

任苒没有否认,“君培,有一些事,我必须对你说清楚。陈华是我的初恋,我十八岁那年爱上他,十九岁时我们分开。我出国念书,接下来过了好几年我们才再见面,也只是见面罢了。前年我出了一次车祸,差点送命,他一直在照顾我,不过,我跟他……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在田君培看来,在十八、九岁那样的不成孰时期,所谓爱情不过是感情和欲望的本能萌动而已,没法持续是正常的,不至于对一个人的生活造成深远的影响。任苒的这个交代异常简洁,却根本没法解释陈华一直穷追到T市,现在又用如此手段逼她露面的原因。可是田君培知道,这已经是任苒不想提及的往事,他去追问未必明智。

“他这次的做法我不能接受,但我并不信希望逞一时意气,损害他负责的企业,我只能尽力做危害最小的选择。”

“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准备不闻不问,不理股市的事,等陈华自行收手。”

“他是很难主动放弃的人,不过我既然下了决心,也不可能轻易改变。如果你觉得我这样处理问题不够坦诚,我能够理解。”

田君培发现,任苒有一双略带琥珀色的眼睛,平静而清澈,哪怕在批评她自己不够坦诚时,她的语气与神态也是坦然的。她显然知道自己的言行会引起别人什么样的反应,也愿意尽量解释。可是就如同她不在乎媒体怎么报道一样,她似乎也并没真正在意他是否会接受她的解释。

他心底有说不出的滋味,发现这一点才是最让他介意的。然而面对任苒,他没法再盘问下去了。

“我说过,我不会问你的过去,小苒,这一点你不必有负担。”

“对不起,君培,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我也尽可能想对你做到坦白,但是,一个人背负太多过去以后,已经不可能有光风霁月,事无不可对人言境界了。”

姓的声音再怎么平和,也含着一丝不自觉的萧索苍凉感。他握住她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我想,爱上一个人,要求的大概就不是所谓公平了。”

她的手在他的掌中明显僵了一下,随即合拢,反手握住他的手。在接到田君培打来的电话时,她本来已经想好,她没权利将一个男人原本井然有序的生活搅乱,跟他说结束应该是明智的选择。然而现在,她却无力保持冷静放开他的手说出再见了。

其实你是介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