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她正要道别,却看到陈华与老李一边交谈着,一边也从店内走了出来。多年不见,老李除了头发里夹杂了一点银丝,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个四夹吊带配衬衫西裤的打扮。

“任苒,你感冒好点了没有?”陈华一眼看到她,叫住了她,老李听着她的名字,有些惊讶地看过来。

“我好多了,谢谢。”她只得转向他们,“李先生,祝贺你跟苏珊结婚。”

“谢谢你。”尽管她戴着口罩,但老李显然对她的名字有印象,“天哪,家骢,这是当抻你带到我店里来的那个小女生。”

老李惊叹着,陈华却只含笑道,“老李,你的记忆力果然没衰退。”

苏珊莫名其妙地看看他,再看看任苒,显然是没想起什么来,任苒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

“周五晚上八点,你跟你的那位律师男朋友都要过来啊。”苏珊叮嘱着她。

“他正在出差,可真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我一定来。再见。”

到了周五那天夜晚,任苒按时到了绿门,外面挂了暂停营业的招牌,她推门而入,里面播放着爵士乐,比平时任何一个时候都要热闹,因为要重新装修,桌椅和吧台已经清空了一部分,空出一大片地方,靠一侧留下几张长条桌,摆着各色点心与小吃、酒水,来的客人出乎意料得多,而且多半着盛装,显示出对这个聚会的重视。

任苒脱下风衣,交给服务生挂起来。她穿了一件暗紫蓝色风琴褶丝质衬衫配半截鱼尾裙和黑色高跟鞋,搭配略微有些严谨,可是配上她短短的头发,再加上左手腕上套了一个现在没多少年轻女孩子戴的龙凤黄金手镯,却显得走复古路线,有了一点俏皮的味道,她感冒初愈,为了掩饰不够好的气色。出门前特意精心化了妆。

苏珊正和一位年轻女士说话,一眼见到她进来,高兴地对她招手,“任老师,你平时总是素着一张脸,早该这样好好打扮一下,多漂亮。”

“你才真叫漂亮,苏珊。”

这不是一句恭维,而是由衷的赞叹。苏珊穿着一件黑色的一字领小礼服裙,卷曲的头发挽起,那张轮廓完美的面孔配上妩媚的妆容,实在让人惊艳。

“老李告诉我,我才想起来,我们以前居然见过面,你看我这脑子,实在就跟他说的一样,活活是张筛子。”

“没必要记得那么多事啊,太累了,人生若只如初见是最理想的状态,不记得的人通通当初次见面多好。”

“哈哈,老李也是这么说的。”

苏珊将她介绍给她面前的那们年轻女士,说她是对面报社的记者罗音,也是店里的老顾客了,“罗音每次写倾诉专栏,都会标明会谈地点是绿门咖啡馆,几年里给我打了好多免费广告。唯一的不好就是,有人看了报纸,跑来非要找我倾诉,怎么劝他出门过马路去报社都不听,真让我傻了眼。”

罗音看上去颇为爽朗,顿时笑得止也止不住:“拉倒吧,那明明是个想追求你又找不着借口的傻小子。”

老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也笑了,“我相信罗小姐的判断,从我开绿门那天开始,根本不爱喝咖啡的傻小子跑来点一杯咖啡跟喝药一样喝下去的事就没断过。”

苏珊嗔怪地拿手肘捅他:“喂,你来说这话,也太不正经了吧。”

看着相视而笑的两人,任苒不禁莞尔。

这里好多老顾客都相互熟识,任苒算是他们中间的新面孔,只跟其中部分人在店里碰到过,大家随意交谈着,看上去没什么拘束。

陈华来的时候,一眼看到任苒正跟旁边的人闲聊,她看上去精神颇好,没有平时过分沉静的样子。他穿过人群,端了两杯酒不声不响走了过来。她看到他,也并不吃惊。

相比周围其他人,他穿得很随便,是她早就看习惯的白色衬衫配深色长裤,一瞬间,她甚至掠过一个念头,他穿的仍然是以前习惯的那个牌子。

陈华示意她放下手里的饮料,将一杯红酒递给她她,“尝尝。”

她接过来,喝了一小口,不出所料地闻到了新鲜浆果的香气。

“没想到汉江市这边也有人开始代理这种红酒进口。”

“现在喝红酒成了一时风潮嘛。”她看上去没有以前见他时那种警觉的表情,似乎被这里气氛感染,显得十分放松。

“今天看上去精神不错,感冒完全好了吗?”

她点点头。

这时,音乐突然停止,老李与苏珊各端了一杯酒,牵着手走到中央,众人围着他们站定,安静下来。

“非常谢谢各位今天拨冗光临绿门,给我和苏珊送上这么多的祝福。”老李操着闽南腔国语说道,“我要说的话很简单,十六年前,我第一次到大陆。应该是比较早过来的那批台客之一,谢谢各位没有歧视我这来历不明、说话口音特别、打扮格格不入的异乡客。十三年前,我到了汉江市,开了这间绿门咖啡馆。当时,我只是信步而行,随便找一个地方落脚。因此与各位结缘相识,后来又认识了苏珊。我十分感激命运给我带来的这个转变。”

周围响起一片掌声。

“苏珊和我马上要离开这里去新加坡生活,绿门将由高翔先生接手。”

老李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一个中等身材,相貌儒雅斯文的中年男人走到他身边。

“高先生也是我最早的顾客之一,我和我太太都很高兴将绿门交到他手里在。”

高翔笑道:“谢谢老李,本来我应该祝贺你终于抱得美人归。可是你带走了苏珊,让包括我在内的很多男人心情复杂,觉得十分失落、不爽,外加妒忌。”

大家爆发一片哄笑,等笑声稍微止歇,他继续说道,“玩笑归玩笑,我们都乐于看到苏珊幸福,苏珊,祝你跟老李新婚快乐。”

“谢谢。”

“跟各位一样,绿门一直是我最喜欢咖啡馆,这么多年来,到这里喝咖啡已经是我生活的一部分,突然要将它当成一个生意接手下来,我也犹豫过,考虑到这个时代各种变化来得眼花缭乱,很多我们熟悉习惯的东西一转眼之间就不复存在了。我能做的,就是尽量保持绿门的风格不变,不让与我有同样爱好的各位朋友失望。”

又是一阵掌声,他回到人群后,不知道是谁叫道:“嘿,苏珊,跟我们说点什么吧。”

一向爽朗的苏珊却似乎突然有些局促了,她看看众人,再侧头看着老李,一双美目中隐隐有晶莹的泪光闪过。

“我……很谢谢各位,这么多年一直支持我把这个小小的生意顺利做下来,可以养家糊口,不必仰赖任何人的脸色,也谢谢老李,愿意等我这个糊涂女人这么久,可是……”她顿了一会儿说:“该死,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煽情啊,我可不想哭得睫毛膏淌到满脸都是。”

所有的人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喜欢告别,也不会说抒情的话。”她举起酒杯,“所以希望今天晚上和所有的朋友玩得开心,喝得痛快。”

大家都举起了酒杯,与四周的人相碰。任苒与陈华也相互碰杯,她将小半杯酒一饮而尽。

音乐重新响起,老李和苏珊开始相拥跳舞,紧接着另有几对舞伴也相继加入。任苒突然说:“陈总,想跳舞吗?”

陈华难得地吃惊了,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任苒歪着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向上勾起,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微笑,声音中却带了一点调侃的意味,“我已经好久没有跳舞了,难道我得另外去邀请一位男士吗?”

他放下酒杯,什么也没说,牵起她的手走到中间,揽住她的腰,两人随着舒缓的音乐开始跳舞。

最初任苒的步伐有些生涩,身体也略微僵硬,但慢慢地,她似乎放松了下来,不知不觉间,将头靠到陈华的右边肩上,半合上眼睛,跟随他的步伐节奏缓缓转动着。

陈华完全没有料到,任苒会突然这样亲昵地贴在他怀里,她的腰在他掌中,纤细、单薄而柔软,她的头发轻轻地拂着他的下巴,他能闻到她香水的味道,是清新的玫瑰混合百合,淡而幽香。

一曲终了,她继续喝酒,还是那样一饮而尽,然后和旁边的人交谈,看上去情绪很不错。待音乐重新响起,她将手伸给他,两人再度去跳舞。

所有人都沉浸在音乐与美酒之中。陈华的视线不经意扫视到灯光昏暗的门口,发现田君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他们的目光相遇,田君培的面孔有了一些扭曲。

他马上明白了什么,但他怀里的任苒却似乎浑然不觉,仍然靠在他肩上,他当然也不肯心动她。

田君培猛然拉开玻璃门,走了出去,没人注意到这个小小插曲。

舞曲停下来时,在众人的鼓噪下,苏珊先与老李喝了交杯酒,然后兴致颇高地挨个与人碰杯,酒到杯干,一下将气氛搅得十分热烈。到任苒时,陈华说:“她感冒刚好,不要喝急酒,意思一下就好。”

苏珊笑道:“任老师是我的酒友,我知道她的酒量。”

任苒已经端起了杯子,与苏珊一碰,两人面对面,同时仰头,一饮而尽,这个豪爽的姿态激起周围一阵掌声。

陈华拿下了任苒手里的酒杯放到一边,“好了,今天晚上别喝了。”

“你怕我发酒疯吗?”任苒好像已经有了一点儿薄醉之间意,笑道,“要不要我们也喝一杯?交杯也可以啊。”

“田律师来过,又走了,我想,你不用非把自己灌得酷酊大醉,演更热辣的场面给他看了。”

他的语气温和随便,任苒却明显震动了一下,她脸上的笑容突然褪去,整个人安静了下来,怅然看向紧闭着的绿格子玻璃门那边。

“你们出了什么事,有什么不能当面说清楚的,居然要用这种可笑的方法让他对你失望死心?”

“这样对他比较好。”

“看来你的牺牲精神又发作了,情愿付出抹杀你在一个爱你的男人心中印象的代价——因为这样对他比较好。”

任苒语塞,随即苦笑一下,“你总是什么都能一眼看透,如果你不愿意被人利用的话,谁能利用得了你。”

“很好,现在你已经觉得怎么对我都不至于负疚了,这也算是一个进步。”

任苒无法回答,她呆立一会儿,目光从中央那些拥舞的人们身上划过,“请帮我跟苏珊和老李说一声,我先走一步,祝他们一路顺风。”

陈华说:“你是应该早点回去休息,我送你回去再过来,今天肯定会喝到很晚的。”

陈华替任苒披上风衣,两人走出去,外面的空气新鲜而宁静,他们顺着人行道慢慢地走着。

“你今天看上去跟很不一样。”

任苒平淡地说:“你知道我以前一直在服抗抑郁药,三个月前,我觉得服用这药以后,似乎容易有兴奋的感觉。我发邮件问白医生,他告诉我,如果出现这种情况,证明我的抑郁已经得到实质性的改善,可以考虑停药,我停了,不过今天晚上临出门前,我又吃了一颗药。”

陈华顿时明白了任苒今晚表现得明显有些欣快的原因,他勃然大怒,厉声说:“你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吗?”

“我一向没演戏的天分,这个药很管用啊。”

陈华盯着她,正要说话,手机响起,他只得接听,只听了几句,语气和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任苒根本没留意他在讲些什么,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身影,随着一盏盏路灯照射,影子一点点由长而淡薄变得短短的,再一点点拖拽到身后,身前出现新的影子。这个周而复始的过程,几乎如同催眠一般,让她机械地迈动脚步,一直向前走,直到陈华拖住了她的手。

“你打算去哪儿散步啊?”

她抬头一看,差不多快走过了她住的小区。

陈华刚才的那阵怒意似乎早已消散,“这样结束也好,否则他会越来越爱你,你会越来越觉得难以辜负他。”

这话当然并不能宽慰她。

“很难受的话,我开车带你出去转转,不要一个人回家里关着。”

她摇摇头,“谢谢,不用了。我还是趁着这点儿酒劲早些睡觉的好。”

“我刚接到电话,J市那边出了点儿事,我明天必须赶过去,我会忙回来,有什么事,马上给我打电话,不要再吃药折磨你自己了。”路灯的光下,他含着笑意凝视着她,“趁着我自愿给你利用,折磨我好了。”

因药物而调动起来的情绪早已消退,她根本无法回应这样近乎于调情的话,木然地看他一眼,什么也不说,抽回自己的手,转身走进了小区。

第二十七章

看着随音乐相拥而舞的任苒与陈华,田君培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飞机到达汉江市时,照例有些晚点,上车后他看看手表,里间已经不早,他还是让来接他的司机直接开往绿门咖啡馆。

上飞机前,他给任苒打了电话,任苒告诉他,今天晚上苏珊在绿门有一个告别聚会,如果他太累了,就不用过来。

他当时叹一口气,说:“我的确很累。不过,小苒,我们真的需要见面好好谈谈。”

停了片刻,任苒才说:“好的。”

这次出差,田君培先回W市开会,再马上赶往广州,旅途奔波、公务繁忙还是其次,在W市待的那一天,父母和他长谈到双方精疲力竭,随后又几科每天给他打电话,要求他重新考虑与任苒的关系。

他理解父母的焦灼,他自己心底的疑虑何尝不是一直在放大。当母亲情绪激动地说她准备直接去找任苒谈时,他吓了一跳,完全相信母亲说得到做得到,他只得马上保证,他一回汉江市,就和任苒好好谈清楚,然后给家里一个交代,请母亲千万不要这么干。

他知道,就算他去问。任苒也肯定会坦白回答他的所有问题,不会有任何隐瞒,更何况他母亲去问。但如果他母亲出面,那些答案一定不可能让母亲满意,而他和任苒大概就没有任何挽回余地了。

这种情况下,他与任苒每天的通话都十分简短,他问她的病情,她说已经快好了:她如同礼尚往来般地问他的行程,嘱咐他不要太劳累。

他甚至疑心,以任苒一向的敏感,也许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可是她仍然什么也不说,等着他去问,这种猜测让他心底有了寒意。

绿门咖啡馆外面的灯箱暗着,门上挂了暂停营业的招牌。田君培推门进入,爵士乐扑面而来,里面人多得让他吃惊。柔和的灯光下,一部分人三五聚集地交谈、喝酒,另一部分人在跳舞。

他一眼就看到了任苒正与旁边的人冷淡,让他吃惊的是,他头一次见到任苒穿得如此正式,蓝紫色饰着风琴褶的衬衫、鱼尾裙、高跟鞋,衬得皮肤白皙,身材纤细曼妙,化了妆的面孔在灯光下更显得楚楚动人,更重要的是,她的神情十分明朗,笑容开怀,有着他以前没有见过的活泼灵动。

他心里一动,正要过去招呼她,这是音乐响起,他只见陈华走了过来,对她伸出手,她将手放在他掌中,两人开始跳舞。

显然,这不是他们当晚跳的第一支舞了。她的头搁在陈华肩上,眼睛微微闭合,他们看上去是一对和谐而亲密的身影,随着音乐缓缓转动,无所谓舞步变化,仿佛已经忘却周围一切,沉浸于只属于他们的世界之内。

田君培不知道站了多久,陈华与他的视线相触。陈华看到他毫不意外,神态依旧保持着波澜不惊的平静。他知道他无法再这样旁观下去,反手拉开玻璃门,大步走了出去。

田君培开车返回公寓,心情烦乱得无心处理手头上的公务,几乎想随便找个地方喝个大醉。正在这时,他接到尚修文电话,告诉他冶炼厂的兼并出现转机,请他第二天赶到J市,以便处理相关法律问题。

他已经很疲惫,情况也并没紧急到需要他连夜赶过去,但他抓起车钥匙便马上出门上路了。

四个小时后,他驶入J市,直接去了樟园风景区度假村。他是这里的常客,服务员马上给他办好了入住手续。

进入房间后,他走到露台上,看向远方,无星无月的夜晚,夜色深沉而厚重,那一对亲密相拥的身影不期然再度浮现于他的眼前。

她笑得那样开怀,与那个男人那样亲密——他痛苦地紧紧抓住了栏杆。

他下意识地进行了一次午夜奔驰,走的正好是去年八月和任苒离开J市去汉江相反的行程。

先是出差,然后又长里间开车,他身心俱疲,没有力气再有愤怒的情绪。他本该恨她如此绝情,可是他心底空空荡荡的,竟然无法调动起任何恨意。

第二天,田君培见到尚修文后才知道,吴畏通过某个渠道,取得了一个对话录音文件,是亿鑫的贺静福瑞股份与冶炼厂一个主要领导的对话,涉及了大笔金钱交易,操纵职代会通过亿鑫的兼并方案,还牵了另外两位厂领导。

“这个那间文件完全可以推翻职代会通过的亿鑫兼并方案。”他马上做了出判断。

“我昨天晚上跟陈总直接通话,请他听了部分录音内容。他答应今天赶过来处理这件事。”

田君培不得不觉得有引起讽刺,不管走到哪里,他竟然都没法摆脱陈华这个名字,可是工作归工作,他马上开始着手处理相关的法律文件。

到了下午,风去突变,冶炼厂职工不知道听到什么风声,从上午开始聚集在厂里,要求主要领导出来给一个说法,最初只是几十名工人过来。然后越来越多,到后来已经有近千名工人黑压压站在工厂里,情绪激愤,对职代会强行通过的亿鑫收购方案表现出强烈不满,局势接近失控。

田君培接到尚修文电话后赶了过去,这时市里有关部门都已经紧急过来,各职能部门领导正与职工推选出的代表进行对话。

尚修文忧心忡忡地注视着会议室,对田君培说:“陈总还在路上,贺静福瑞股份出现了一会儿就消失了,亿鑫只剩几个工作人员在这边,无人出面,市里领导为了亿鑫能在本市别的投资到位和从维持投资环境的口碑出发,不愿意贸然否定亿鑫的兼并计划。再这么僵持下去,恐怕会出大乱子,到时候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田君培和他一样知道事态的严重程度,这时,他一抬头,发现陈华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会议室门口,他悄悄示意尚修文,“你不方便出面,我过去跟他谈谈,让他知道不可能有其他侥幸的解决办法,他必须出面了。”

“他是非常有决断的人,我想你不用说的太直接。”

“我明白。”田君培点点头,起身走过去,对陈华说:“陈总,请借一步说话。”

陈华昨天接到尚修文的电话后,马上作出判断,他告诉尚修文,谢谢他这样不将录音公开,他会记得旭昇的这个人情。

他没有打电话向贺静福瑞股份求证。既是因为听到了录音内容已经足够明确,也是因为他不再信任贺静福瑞股份在J市冶炼厂兼并一事上的所作所为,不打算再给她任何机会。

贺静福瑞股份所负责的中部地区投资项目进展并不顺利。陈华上个月再度飞过来听取汇报,发现她明显不在状态,对汉江市一个开工项目的进展情况很多情况不明了,了解程度居然还不及合作方的执行总经理,当时他已经警告了贺静宜。贺静宜给他的保证是,一定会在计划时间内拿下至关重要的冶炼厂兼并项目。

他一向主张用人不疑,并不过问项目推进的具体细节,通常跟进工作都是交出投资部门副总刘希宇负责。只是知道任苒定居汉江市后,他过来的次数才大大增加,他没想到贺静福瑞股份竟利用这个愚蠢举动,对目前的亿鑫来讲,如果处理不好,会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

眼前的混乱场面,证实了他的推断,尽管他一向不愿意在公开场合露面,此时也没有选择了。

陈华看一眼田君培,淡淡地说:“田律师,我们过一会儿再谈。”

他径直走进去,跟主持会议的一位市领导打了个招呼:“王主任,我有一个决定想在这里宣布一下。”

正焦灼不安的王主任疑惑地看看他,有些拿不准他到底会说什么,尚修文向他使了个眼色,他才放下心来,“各位职工同志,这位是亿鑫集团的董事长陈华先生,现在他有话说,请大家安静一下。”

陈华接过他递来的话筒,目光扫视会议室内,声音低沉地说:“各位,我在这里宣布,亿鑫集团从现在起,正式退出冶炼厂的兼并,作为亿鑫集团董事长,我对目前的局面表示遗憾。希望在亿鑫退出以后,冶炼厂自主通过合理的兼并方案,走上符合职工愿望和利益的发展道路。亿鑫在本地的其他投资计划将不受这一决定的影响。”

他将话筒递还给王主任,“谢谢王主任,我先走一步。”他跟进为一时一样,径直向外走去。

一直僵持不下的局面竟然被他一句话打破,所有人都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职工代表们交头接耳,只见一个年轻男子从群中站了起来,朗声说道:“陈总留步,我还有问题想问。”

陈华一瞥之间,认出那人是曾经采访过他的财经杂志记者章昱,他不知道章昱怎么会神通广大到混进这样不可能接受外来记者采访的场合中,但他并没有止步,只头也不回地说:“我已经就此事静态完毕,不会再接受任何采访。”

田君培看着陈华高大笔直的身影走了出去,心里混杂着说不出来的滋味。尽管亿鑫将为此承受巨大损失,但是显然,陈华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了最有利于亿鑫的选择。一次迫在眉睫的危机就这样消弭于片刻之中,他不得不同意尚修文对陈华决断能力的评价,这个人确实不需要任何人的提醒。

第二天,田君培到旭昇集团尚修文的办公室,将原本已经拟定好的兼并冶炼厂所需法律文件调出,进行最后调整。

“这几天实在是辛苦你了,君培。”

“没什么,汉江那边还有不少事,今天个弄完,我还得赶回去。”

“君培,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忙,我太太今天下午也得回汉江,我手头事情太多,实在抽不出里间开车送她,你能顺路带她回去吗?”

“璐璐也在J市吗?没问题,我带她回去。”田君培笑道,“修文,我为你们感到高兴。”

尚修文也笑了,“谢谢。她突然给我一个意外惊喜,过来看我,的确是今年以来我最开心的一件事。”

中午,尚修文回去接了太太甘璐过来,三个人一块儿在公司附近一家餐馆吃了午饭,正准备上路,尚修文突然接到秘书从办公室打来的电话,“亿鑫集团的贺静福瑞股份小姐过来了,说想见您。”

尚修文皱眉,“告诉贺小姐,我正陪太太出去吃饭,不方便见她。”

等他放下手机,甘璐轻声说:“修文,她不直接打你的手机,也许是有公事找你。”

尚修文不语,果然没一会儿,秘书再度打电话过来,他接听之后,对甘璐和田君培说:“贺小姐说,她奉陈董事长之命过来,带来了一份铁矿供应合同。璐璐、君培,跟我一块儿上去一下。”他看甘璐有推托之色,补充道,“合同也需要君培看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