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伯心中叹了口气,再抬起头来时,眼神已经变得清明。

“祝英台,既然你家学不错,为何要到会稽学馆读书呢?”

一个女人,会来学馆里和男人们一起混居,这已经不是用“胆大”能形容的了,若非有什么信念支撑,根本无法解释。

“你是第二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

祝英台眨了眨眼,缓缓说了那个被割鼻子的少女的经历。

每当她说起这件事,祝英台的心情总是变得不太好,等说完后,她脸上的笑意也荡然无存。

“…祝家庄虽好,但自成天地,给外界犹如隔着一层壁垒。我想看看坞墙外的世界,所以就来了。”

她看了看梁山伯,露出了微笑。

“幸亏我来了,能认识你们,我十分幸运。”

“第一个问你这个问题的,是马兄,对吗?”

梁山伯问。

祝英台点了点头。

“那难怪马兄会饶了刘有助的斩手之罪,又出声保住了那护卫的手。”

梁山伯喃喃自语。

“什么保住了护卫的手?”

梁山伯抿了抿唇,将今日那护卫后来被要求给个“交代”的事情说了一回,当说到虞舫让他砍手谢罪时,祝英台倒吸了口气捂住了嘴。

“所以,马文才出声制止了最后没砍。你又饶了他重罪,让他吃五十杖作为教训?”

祝英台有些庆幸地点头:“还好你精通律法,这样的处置方式,既不算太过苛刻,也不算妇人之仁,说起来,那护卫遇到你们这样以德报怨的人,也是他的幸运。”

看着面前拍着胸口连呼“幸好”的祝英台,梁山伯和煦地一笑。

“看样子,马兄对祝兄很是挂心,你的话,他都记着。”

祝英台能认识“梁山伯”,怎么会只是她的幸运呢?

那护卫能活下来保住手,又怎是全靠幸运?

能遇见祝英台,明明是他们的幸运才是啊。

他今日不必再看见如同当年一般的砍手场景,不必再背负深重的血债,原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面前的祝英台。

一点善意的种子,一点“见其生,不欲见其死”的怜悯,会让人渐渐消去对死亡的麻木。

他微微笑着,对面的祝英台却摇了摇头。

“不是我的功劳。”

祝英台语气诚恳。

“一个心肠狠毒的人,无论我说什么,都不会动恻隐之心的,因为他的心里只有他自己。马文才会出声,是因为他原本就是心地善良的人,你被别人打成这样还饶了他,也是因为你是个心怀善念的人。一个人的不忍能影响到别人,必定是因为那人原本就有这样的善念。”

“我一直觉得晋律和梁律的量刑太过严苛,但有时候看到像是伏安这样的人,又觉得不严苛,恐怕世道会更乱。大概你说的对,律法是死的,律例却是活的,对待不同的人,也许有不同的例子可寻。”

祝英台表情严肃,“所以我才要去乙科,我也要和你一样,好好去学律法,下次再遇见这样的事,就知道究竟该怎样在律例的变通下给别人一条活路。”

“和我一样,好好学律法?”

梁山伯看着眼前语气铿锵的祝英台,苦涩一笑:“不是这样的,我没有你那么崇高的理由,家父是县令,我是吏门出身,自然要学好律法。”

“我之前,连看一眼《晋律》都觉得辣眼睛。”祝英台说,“我是士族,尚且觉得这些律令如此残酷,你身为寒门,看到律例里对士庶的量刑如此天壤之别,看到律法之中对寒门视如芥子,却依旧学了下去,并且可以根据自己的判断运用它们,我觉得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你出身吏门的缘故。”

祝英台想起那个琉璃子。

“你曾用律法的力量去约束仇三这样的孩子,也曾用律法的残酷引动了马文才的恻隐之心,如果你不是个精通律法的寒门,今日仇三已经下了牢狱,刘有助也会毫无名誉的死去…”

刘有助死了,可他从不是以罪人的身份死的,也没有连累到任何亲邻。

“在你身上,我曾看到了自己的傲慢和偏见,还有那些天真的自以为是,我觉得看到那些黑暗的东西都会让我变得肮脏,可你为了帮助更多同样处境的人,而甘愿学习这些不公平的东西,难道不也是一种仁义吗?”

祝英台心中有许多想法,可对着马文才,有些话她并不能说,因为马文才只会把她当做叛逆,最后给两人都徒增烦恼。

但她知道梁山伯不同,梁山伯像是一颗被苦难磨砺过的珍珠,内心柔软豁达,能够接受任何荒谬的、不符合她身份的言论。

“所以刘有助出事后,我才决定去读乙科。我从你这里知道了律法是死的,可人是活的,端看学会的人怎么运用它。下次再遇见伏安这样的人,我就不必惊慌失措地问自己‘我该怎么办’,对这种人的怜悯,就是对刘有助和我这样心软之人的残忍。时至今日,我还是觉得这些刑罚太重了,但我以后会把《梁律》当成自卫的工具,不会去滥用它。”

祝英台的话,让梁山伯心头惭愧,因为他根本没想到只不过是点头之交的祝英台,在心中居然这样高看与他。

这是一种人格上的平等和尊重,祝英台是把他当做一个值得学习的人,而不是一个“有些聪明的寒门”来看待的。

这让已经习惯了士族居高零下的梁山伯甚至有些受宠若惊,即便他善言多谋,此刻也只能愣愣地听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觉得我改变了马文才,我实在是太惭愧了,因为马文才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受到你的影响更大。”

“刘有助偷字时,我的哭喊改变了什么吗?最后让马文才改变主意的,是你叙述的过去、是老馆主仁义的风骨。”

“我被人投蛇时,马文才会帮你,难道是因为我替你求了情吗?是因为你舍身护我,马文才认为你没有嫌疑,才会去做这种和他原本毫无关系的事情。”

“你说你被人围殴苦苦挣扎时,是孔笙出手制止,难道他也是因为我吗?哪里有这样的事情!就连虞舫想要息事宁人,也必定是因为你有什么让他不得不忌惮的东西。”

祝英台只是单纯,却不是自以为自己是玛丽苏的笨蛋。

“一直以来,我总觉得你太过妄自菲薄,非得靠‘借势’才去做事情;而马文才则太过相信自己,从不愿向人求助,在别人还没知道之前,就已经把事情处理完了,这样背负的东西实在太重。”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们两个的性子要能中和一下就好了,所以我一直希望你们能成为好朋友,你们为了同住的事情争吵的时候,我是真的很难过。”

她的眼睛灿若星子,眼神里炙热的光芒甚至让人觉得有些诡异。

梁山伯莫名地脸红了红。

“如果你们能成为知交好友,互相影响,就如同你像我描绘的‘君子之交’,也许我会亲眼见到两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诞生。”

她露出神往的表情。

不过下一刻,祝英台便自嘲地一笑。

“当然啦,我是站着说话腰不疼,我比你们还不如,我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糊涂蛋,除了一腔热血什么都没有。”

“不,不是糊涂蛋…”

梁山伯只觉得心中有什么在剧烈的沸腾着,它无关情爱,无关利益,无关家国,它仅仅只是让其他人觉得微不足道的什么东西。

“我要成为和父亲一样了不起的县令!”

那东西曾被他的父亲放在了那里,又随着父亲的死去被他亲手掩埋。

马文才曾问他,想要什么。

那时候,他回答的是——“我想成为侍御使”。

这已经算不得什么高远的志向,然而最初的他,志向更加普通。

最初的他,想要得到的,不过是和父亲一样,能在士门之下护庇更多的百姓而已。

“我觉得看到那些黑暗的东西都会让我变得肮脏,可你为了帮助更多同样处境的人而甘愿踏入黑暗之中,难道不也是一种仁义吗?”

而这一刻,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现了自己的父亲。

为什么…

为什么他总是在祝英台身上,看见那些他渐渐遗忘的影子?

“谢谢你。”

梁山伯微笑着,向着祝英台道谢。

“谢我夸你?”

祝英台哈哈大笑。

“不…”

谢谢你…

还我一腔热血。

为什么梁山伯是个县令?咳咳,我随便脑补了下,不要当真啊。

谢谢你,还我一腔热血。

马文才:(咬牙切齿)热血?哼哼,等会你就要还她一床热水了!

第73章 无为而治

马文才去了徐之敬院中的时候,傅歧已经醒了。

他本来就很年轻,又不是马文才和梁山伯那样弯弯曲曲的心肠,马文才在心里想的什么“我家就剩我一个了我要发愤图强”等等,这时候的傅歧是完全没有想过的。

他心里接受不了的事情很简单,因为他哥哥没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之前急火攻心,而后忧思郁结,一时全部爆发了出来。

对于徐之敬来说,他身上的伤倒没有什么好说的,傅歧一看就是经糙的样子,这点伤也就是皮肉上挂个彩难看,反倒是别的更加棘手。

于是刚刚踏进徐之敬待客外厅的马文才,就听见了傅歧疑惑的询问。

“什么是红潮不愈?”

听到里面正在发生的对话,马文才抬起的脚突然一缩,又给放了回去。

“你今年多大?”

徐之敬嘲笑地声音传来。

“十六,怎么了?这和我治我病有什么关系?”

傅歧的声音更疑惑了。

“十六了还不懂,也是可怜。那我换个说法,你这是桃花信乱了。”

“桃花信又是什么鬼?你在讽刺小爷娘娘腔?”

傅歧的声音中气十足。

站在门口的马文才满脸茫然,不明白傅歧明明是来治伤的,怎么会扯到桃花信上去,站在门口进去也不是,出来也不是。

“唔,果然是一模一样。”徐之敬见这人木头楞脑,眼底的笑意快要漫出来了:“我说你癸水不调!”

他这次说的直接,傅歧总算是懂了,懂了以后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我堂堂一男儿,哪里来的癸水?亏马兄还把我送来求你医治,你果然是个庸医!”

傅歧越想越好笑,指着徐之敬大笑不止。“东海徐氏连男女都分不清吗?你是有目疾吧?哈哈哈哈!”

马文才见傅歧一扫之前忧思不解的模样,脸上又终于有了血色,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咳嗽了一声,进了屋。

面对门口的徐之敬早就看见他来了,见他没有打扰自己“逗弄”傅歧,心中很是满意,对着他点了点头,便有穿心和独活前来端茶倒水的伺候。

“马文才,你来的正好,你听听这庸医刚刚说什么,他说我是因为癸水不调所以晕了,哈哈哈!”

傅歧笑得身子直颤,颇有些不太正常。

马文才这下又担心了,忧虑地看了徐之敬一眼。

徐之敬坐了一会儿,见傅歧癔症一般笑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寻常人宁神静气,轻易不会动怒。而你肝火旺盛,体热易燥,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恨不得指天捶地,和女子癸水不调时恰巧相似…”

见傅歧表情渐渐从喜转怒,徐之敬半点也不担心,把玩着自己的针盒,淡淡地说:“如果你不是癸水不调,情绪起伏这么大,也真是见了鬼了。”

“你,好你个庸医,骂人不带脏字!”

傅歧气的差点要跳脚。

“你这样真是病,你阴虚火旺,暴躁易怒,所以做什么事情都不能持久,唯有劳动体力的事情会让你稍觉愉快。再这样发展下去,你阴液不足,不能制阳,等再过几年,你也别想着娶妻生子了,不举的日子就在眼前。”

徐之敬恶劣地对着傅歧瞟了一眼。

“有,有这么严重?”

傅歧刚刚还怒不可遏的表情慢慢转为狐疑,再见马文才望着自己的脐下一脸震惊,忍不住伸手将腹下一捂,恼羞成怒道:

“看什么看!我正常的很,每天早上都一柱擎天!!!”

马文才脸皮抽动了一下,没说什么,都是屋子里风雨雷电和几个小厮吃吃得笑了起来。

他虽说的义正言辞,可没有男人会不担心这种问题,想想自己虽然喊得嘹亮,可也没有过房事,谁知道是不是真的精关不固?

这可是东海徐氏啊…

想到这里,可怜的傅歧脑子里已经没有了其他东西,有些外厉内荏地骂着:“你,你们乱说,小爷我,我正常的很,一顿饭吃三碗,力大无穷,哪里是缺阳气的样子…”

说着说着,他又有些灰心丧气。

“不,不会是真的吧?”

“嗯,不是真的,我骗你的。你并无大碍,回去找点药酒推推,都是皮肉伤,散了淤血就行。”

徐之敬大袖一拂,站起身来。

“独活,送客!”

独活揉了揉鼻子,掩饰着自己的笑意。

“马公子,徐公子,请!”

“什么,你耍我?”

傅歧一见徐之敬真的甩手就走了,头上青筋暴起,捏起拳头又想揍人,还没走出去几部,给马文才硬拉了回来。

“你别拦着我!看我不揍死他!先说我癸水不调,又说我是个女人,后来还咒我不举!我不揍死他我…”

“好了!”

马文才敲了他脑门一记,抱歉地对吓到的独活笑了笑。

“我这就把这头驴带回去。”

“谁是驴!”

此时徐之敬已经走远,傅歧再怎么跳脚也没用,可他表情可怕声音震天,旁边被安排送客的独活心中实在害怕,哆哆嗦嗦地说:

“傅,傅公子,我家主人不是逗弄你,是在给你治病呢…”

“什么治病?有这么治病的吗?”

傅歧气结。

“你被送来的时候公子已经为你诊了脉,你这段时间忧思过重,气滞神郁,又因大悲大怒伤脾伤心,虽是急症,但如果不好好处置,这些都会留下隐患。”

独活是徐家培养的家仆,东海徐氏的药童就是医者治病的助手,每个也都是从小开始培养,精通医理药学,有些并不弱于普通的游医。

“心病还需心药医,用针石汤剂都无用,所以主人强行用银针让你清醒,故意逗你。”

他说:“喜、怒、悲、忧、恐五情对应五行,也对应心、肝、脾、肺、肾五脏,你有悲情难解,悲伤心,心脉最易留下症结,而喜可胜优…”

独活看着一群表情在云里雾里的学子,表情有些骄傲。

“所以主子才说你是癸水不调,引你发笑,你大笑不止,心结顿开,接下来就容易听进人言,于是主人又接着笑话你像个女人。”

“你这段时间忧思过重,脾主思,伤了脾的人夜不能寐,郁结成疾,怒气能使肝气升发,肝火忧思过重者,唯有怒气可以胜之,傅公子阳刚英武,看起来就像是不能忍受别人说你女气的,主人只要笑话你似个女人,你定然勃然大怒,这肝火一升逆上之气便冲开了结聚之气,而使肝脾平调。”

听着独活的解释,傅歧已经慢慢安静了下来。马文才见他不挣扎了,也就没有再揽着他。

“那他说我不举,也太恶劣了!”

傅歧嗫喏着说。

“你之前连番经历大喜、大忧、大悲、大怒,五情只缺了恐,所以要从悲起手,再以恐补齐,使五情归顺。”

说到举不举的话题,独活的声音又带着笑意。

“恐为肾志,肾属水,若你今日独独缺恐,日后火气一起便不易消散,人也容易变得偏激无状,缺乏理智。所以我们家主人说你阴虚火旺,以后怕是会不举,是为了吓唬你,你闻言心中生恐,害怕自己以后真会有碍传嗣,恐情一起,五情俱全,七情发散,绝不会再留下病灶,我家主人就叫我送客了。”

独活面露无奈:“我家主子性子有些古,呃,与众不同,为人治病从不向病人解释为何如此,所以屡屡受到误会,家中其他几位少爷和老爷也很是头疼。但他医术是极高明的,所以几位公子不必担心是我家主子在逗弄诸位,这位傅公子也确实只是点皮肉伤,心结现在也发散出来了,再留也无用。”

他将话兜兜转转说了一大圈,最终还是点出了“送客”的意图。

马文才是闻弦音而知雅意之人,立刻一拽傅歧的袖子,客气的求去。

独活心中一松,高高兴兴地将他们送到了院门口,见傅歧脸上还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眼珠子一转,笑着开口:

“傅公子,我家主子之前那么多话虽然大多是为了治病说的,但是有一点却没有说错,你的肝火,实在是太旺了!”

傅歧今天被一惊一乍的不行,可独活年纪小长得可爱,看起来不像是口出妄言的样子,忍不住接着他的话发问:

“肝火太旺,会?”

“肝火太旺是无法自己好的,阴虚火旺又最是难治。若你日后还这么易怒易燥,阴虚会使精关不固,主子说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也许没到不举这么严重,咳咳,但诸位也懂得,如果时间短点,或一泻千里,也是麻烦。”

独活狡黠地一笑。

傅歧瞪着眼睛,“我这么一条大汉,以后怎么会有这样的问题?!”

听到傅歧说自己是“一条大汉”,马文才身子抖了几抖,忍着笑意问独活:“那请问,怎么才能让他肝火不那么旺呢?”

独活咳嗽了声,正经脸道:“多吃苦瓜,多用菊花煎水常服,不要晚睡,最重要的是,少生气,凡事以和为贵!!!”

傅歧听到“苦瓜”时脸已经皱成了苦瓜一般,马文才对独活眨了眨眼,笑着拱手:“多谢提点。”

“不敢不敢,都是为了傅公子好嘛。”

独活露出一副“你懂我懂”的表情,笑吟吟地送着两人离开了小院,高兴地蹦跶着回屋了。

吃你的苦瓜吧!

叫你说我们主子是庸医,哼!

从徐之敬那里离开,知道傅歧只是皮肉伤,马文才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他宁愿欠着人情也要把傅歧送到徐之敬那里去,就是担心傅歧会从此性情大变,留下病根。

如今徐之敬不用一针一药就让他恢复如初,即便他和徐之敬之中颇有矛盾,也心服口服地喟叹了一声。

“东海徐氏,果然名不虚传。”

他有点明白为什么那位吴神医在知道徐之敬不为庶人治病时那般惋惜,甚至担心他误会徐之敬,又专门跑回来解释了一通。

这样不用药而从根本下手的医士,是值得尊敬的。

像是这样的心病,当时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大碍,但留下症结日后就会出事,譬如梁山伯会壮年而呕血,必定当年发生过什么,曾伤了哪里的根本,又没有遇见过名医医治;

而他自己年纪轻轻就郁结于心,心痛悲愤而死,未必不是长期郁结伤心、伤脾,所以一有情绪大起大落,立刻就到了大限。

徐之敬这般熟练的将傅歧玩弄于鼓掌之间,说明徐家人若曾像这样治过病人,庶人不去看病最大的原因有时候不是请不起医者,而是付不起长期耗着的药资。

那些庶人能不用花费药钱就断了病根,日后也不用缠绵病榻,无形中便是徐家的一种功德,因为很多人家就是被长期用药给渐渐拖垮,富裕变贫穷,贫穷变赤贫,甚至最后家人沦落为奴隶。

而很多时候,士族并不是治不起病,恰巧是因为太注意自己的身体,恨不得请无数的医者,将最贵重的药用上才算放心,可医道的根本是阴阳五行平衡,徐家就“平衡”一项,也已经让人叹为观止。

徐家的医术已经到了无为而治的境界,“无为”并不是不管不问,而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绝不耗费更多的手段增添别人的负担,用最简单的手法使得身体恢复最佳的状态,自然可以“不为”。

马文才从小努力学习儒家学问,但从魏晋时起,道学才是士族推崇的“大道”,所以才有谈玄,才有“儒道兼并者方为大成”一说。

他不是不想学道,可是他的天性并不适合学“道”,请来的先生都说他更适合学“儒”,在“道”之一途上太过“用力”只会浪费时间,所以他也渐渐死了自己“儒道兼并”的想法。

反正对他来说,道也好,儒也罢,都是让他晋升的工具,他的目标又不是成为什么当世大儒,皇帝重文、视《五经》为治国经典,那他学好《五经》就足够了。

但有时候见到祝英台随口就能用道家的思想来验证儒家的经典,马文才心中也有些发酸。他不太明白自己这样的人为什么被说成不适合学道,而祝英台这样脑子里缺根筋的人却似乎对这门玄妙的学问信手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