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荥阳刚克,陈庆之一面要提防荥阳的原守军哗变, 不得不分出大量兵力监视并控制这些士卒,一面又不得不继续任用荥阳的守军继续修缮城墙、准备防守的物资,如何把握这个度就很棘手。

除此之外, 虽然白袍军连番大捷,但战马和士卒都因此受到了比之前严重的伤势, 还能够继续作战的不足五千人,剩下的必须至少休息十天左右才能恢复正常行动。

至少半月之内,如果再有大战, 就得靠睢阳和荥阳的守军了。

这实在不算个好消息, 战斗力大损的白袍军等于废掉了陈庆之的一臂, 而他们接下来还要攻克虎牢、轩辕两关才能进入洛阳,如今荥阳和睢阳的士卒互相牵制尚且力有不逮,更别说立刻积极面对应战了。

正因为这种种的理由,陈庆之一口回绝了元鉴关于让元冠受立刻赶往荥阳镇守的请求。

荥阳现在并不安稳,陈庆之也没有余力分兵去保护元冠受,现在做好的决定即使让他在稳固的后方待着,即使急着来立威也不是现在这时候,现在过来不是坐镇,是来送死的。

“除了尔朱吐沫儿那种有勇无谋只想着争功的,其余几路的援军并不会那么不智,怕是做着以逸待劳等待大军齐聚再发动总攻的准备,现在我们的形势不容乐观啊…”

已经对陈庆之彻底心悦诚服的元鉴忧心忡忡,“我们现在的问题和之前的荥阳一样,我们也没有了守城的物资。”

“不,我们的问题比之前的荥阳还要艰巨。”

陈庆之叹息,“这里毕竟是魏国的国土,无论是守将下令拆屋子还是征收富户的火油等物资,并不会引起太大的动乱。但我们是新克的敌军,又是梁人,荥阳人本就对我们充满敌视,若我们现在去拆房子得柴薪、抢富户的火油膏脂,只怕等不到明天,城内先要出事。”

也就是说等明天敌人的援军到了,他们将会面临比之前的荥阳守军更窘迫的局面。

可要不倚靠荥阳城之险,他们又哪里能有和十几万大军对阵的底气?

听闻一向神机妙算的陈庆之都坦言局面艰巨,元鉴心中越发忐忑,甚至有点后悔上错了船。

“佛念,你那边有消息没有?”

在一片沉默之后,陈庆之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问起了马文才。

马文才正在翻看荥阳城守送来的户籍黄册和库存粮草的册簿,闻言从手中的案牍中抬起了头,“嗯”了一声。

他明白过来陈庆之问什么,摇摇头,“并没有消息传回来,但现在没有消息传回来才是好事。如果有消息回来,就说明遇到了麻烦。”

“虽说我对你一向放心,但毕竟事关几万人的性命,我虽然还能稳得住,却仍不免还是会胡思乱想…”

陈庆之自嘲道:“说到底,我的定力还是不如佛念你啊。”

“先生,有些事,既然已经尽了人力,剩下的就只能听天命了。”马文才看完荥阳的粮草储备,心中定了不少,表情也很坦然。

“何况我对花夭有信心,她既然应下来,就说明此事问题不大。”

两人打哑谜似的说了半天,一旁听着的元鉴满脸迷茫,没一会儿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找了个理由出去了。

等他走了,马文才压低了声音,对陈庆之说:“将军不必忧心,我已经悄悄在东门设置了人手,如果真的不幸城破,也有时间安排白袍军和将军一起出城。”

“怎么…”

饶是陈庆之知道马文才是个现实的性子,此事也不由得怔然。

“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希望我们能带回萧综,而不是在魏国开疆辟土,我们或许能够通过各种手段赢得胜利,但在陛下眼中,无论我们创造了多大的功绩,只要没有带回殿下,一切努力也是枉然。”

马文才知道陈庆之难得有实现自己价值的舞台,所以在这台上不愿下来,可这世道就是这么残酷。

哪怕你唱的再好,不是真正的角儿,也得不甘的承认这舞台终有不属于你的那一天。

“如今能过荥阳,已经是意料之外的惊喜。过了这里,想要潜入洛阳就没那么困难。中原现在一片大乱,到处都是败兵流勇,几千人的部队说起来多,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马文才到了此时才说出自己的“底牌”,“实不相瞒,花将军在洛阳的部下已经找到了萧综的踪迹,只要我们能进得了洛阳,就能设法把萧综带出来。”

“此话当真?!”

听到这个,陈庆之才真的动容。

“我什么时候和先生开过玩笑?这也不是能开玩笑的时候。”

马文才说话间已经有了上位者的气度,从马文才掌握了萧综行踪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掌握了真正的话语权。

“白袍军现在确实足够风光,但除非先生不准备回国了,否则总要考虑归国后我们的处境。”

陈庆之明白马文才话中的含义,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不是不懂政治,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算是“违背圣意”了,然而他胸中的那腔火焰毕竟未曾熄灭,让他眼睁睁看着如此好的机遇从眼前溜走,总是不甘心的。

“真是不知道究竟你是年轻人,还是我是年轻人。”陈庆之不由得自言自语,“如此老谋深算,哪里像是个年轻人啊…”

对于这样的议论,马文才从来都是听过就算。

他上辈子倒是活的像是个年轻人,可结果是什么?

不过是沦为政治的牺牲品,和那两个可怜人一样成为一坯黄土而已。

“当然,先生也可以继续当你的‘年轻人’,如果我的谋算不错,其实明日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要是花夭给我们带来了好消息,先生就继续你的想法也可以。”

马文才知道陈庆之的期望,其实也不希望他就此止步。

他所作的只是让所有人没有后顾之忧,却不是临阵脱逃。

“所以先生不要有压力,无论明日荥阳结果如何,我们都不会是‘输家’。”

其实这话十分残酷,因为无论是陈庆之还是白袍军,并不是为了萧综而战,也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战,而是为了荣誉而战 ,为“梁国无骑兵”的偏见而战。

如果明日荥阳危急,一直为盟军带来荣誉和胜利的白袍军临阵脱逃,对于被抛下的元冠受来说,有什么样的打击可想而知。

但正如之前陈庆之战前动员的,如果他们战败,魏国的降兵立即投降,不过就是再换个阵营,倒霉的只有元冠受一人而已。

而他们一旦兵败,则魏国人必定要拿白袍军的人头祭旗,这并不是仅仅因为白袍军一路攻城略地杀戮无数,更多的是因为白袍军代表了一种“可能”,一种“南人也能擅骑兵”的可能。

比起白袍军的战绩,或许这种可能性更让北魏这个骑兵之国骇然。

陈庆之考虑的是如何获胜,如何最大程度的减少白袍军的损失,如何让魏国敞开他们的门户放他们北上,但马文才考虑的是如何保存这个“薪火”,如何从这场战争中获得最大的利益,如何让他们的付出和伤亡不成为一种“牺牲”。

陈庆之带给白袍军的是荣誉,马文才带给白袍军的是“价值”。

乱世之中,用人命填出“荣誉”的人太多太多,而给这些人命以“价值”的太少太少,这也是为什么花夭的黑山军格外尊敬马文才的原因。

他们从来都不缺能征善战的主将,缺的是让他们能“体面”的活着的领袖。

所幸马文才并不是什么“将种”,陈庆之也不是,两人都没有什么毫无价值的“原则”,即便陈庆之一声长叹,也不得不承认马文才所作的安排才是对的。

就这么各怀心思的勉强撑过了一夜,到了清晨拂晓时分,匆匆赶回的斥候急忙通报,说是元天穆和虎牢关的尔朱世隆大军已到,正在向着荥阳城进军。

陈庆之和荥阳城上下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并没有为此格外慌乱,已经休息了一夜精神抖擞的守军们纷纷步上城头,城墙上准备着滚烫的热油和沸水,羽林军在考城丢下的箭矢和强弓现在也派上了用场。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有条不紊,好似全城上下要与敌方决一死战,唯有白袍军知道事情并不是如此。

他们都从各自的百夫长那秘密收到了命令,准备好自己的甲胄和马匹,一旦城池有失,立刻从东门离开。

这样的“命令”让他们之中有些人难以接受,但更多的则是松了口气。

身体上的伤势和高强度作战后紧绷的精神都让他们难以再进行如此高强度的作战,况且他们之中大部分是梁人和归化后的魏人,实在不愿拿自己的性命与陌生的“荥阳”共存亡。

随着角楼上守军的狼烟点起,远远的,元天穆和尔朱世隆的大军也终于露出了他们的身影。

他们应该是明白了陈庆之的可怕之处,完全不肯给对方任何能利用的机会,十几万大军等到两方汇合后才一同出现在城池的正门,两侧都有重兵护卫,前军也都是最精锐的士卒,既不能偷袭,也不能从前方硬生生的突破。

说起来也是可笑,这支大军人数数倍于城中,又是进攻方,摆出来的阵势倒像是防守似的。

元天穆领着的部队是朝廷的王师,不是尔朱荣的私人部队,领军的时间不长,尚不能完全如臂指使,他靠着这一支军队在尔朱荣的阵营中立足,自然是不愿意在荥阳把自己的人马拼掉的,所以首先选择的是来“招降”。

“先生,和他周旋,拖延时间。”

马文才眯着眼睛看着他们空虚的后方,突然对陈庆之说。

陈庆之点了点头,摆出一副“老实人”的面孔,竟然十分有礼的和城外骂战的元天穆一行人问候起来了。

陈庆之长得瘦弱,并不能长时间穿着甲胄,平时只是一身常服,又蓄养着一副美须,此时出现在城头时更完全是“文士”的气质,让一路上听到陈庆之各种威名的元天穆和尔朱世隆只叫“邪门”。

但他的外表也却是太具有迷惑性,元天穆见他说话客客气气,还当他真的有要投降的意思,立刻摆出“礼贤下士”的架势,开始向他许诺归顺洛阳朝廷的各种“好处”来。

“能射杀么?”

一旁的尔朱世隆却存着别样的心思,问身边的神射手。

“不行,看到他旁边那个年轻的将军了吗?他看似只是随意站在陈庆之的身侧,其实已经挡住了他的要害,而且在他的位置,只要有任何变故,他随手一拉就能让陈庆之避过去。”

神射手仔细地看过了之后摇了摇头。

“我的箭矢也许能擦到那个年轻的将军,但这毫无意义。”

“可惜了。”

尔朱世隆叹气。

陈庆之是皇帝身边的人,比起元天穆来,自是更懂得“废话说了一大堆但是没有任何内容”的真谛,那元天穆原本以为对方会迫于他们人数的众多而投降,结果两人隔着城楼喊话喊了大半个时辰,就连喊话的大嗓门士卒都已经口干舌燥了,那陈庆之也没有说明白到底是降还是不降。

“看来陈将军是瞧不上本帅的‘诚意’了”

这让元天穆彻底失去了耐心,阴沉着脸一举手。

“下令攻城!”

随着元天穆一声令下,十几万大军像是潮水一般散开,押送着攻城器械的步卒推着笨重的云梯、耧车从后方奔来,身着重重甲胄的刀盾兵在前开道,向着还来不及修缮完全的破损城墙逼近。

尔朱世隆的一万骑兵在两侧援应,以防陈庆之的白袍军从侧门杀出,冲击左右两翼。

荥阳上的守军看着城下犹如洪水般涌来的敌军,背后凉气从额心直至脚心,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白袍军呢?白袍军在哪里?”

“难道白袍军被陈将军埋伏在哪儿了”

“白袍军没有上城头,应该陈将军是有后手吧?”

看着不动如山地屹立在城墙上的陈庆之,守军们惊骇的心绪慢慢沉淀了下来,白袍军没有出现不但没有让他们惊慌,反倒让他们越发觉得心安。

对陈庆之的盲目信任,使他们完全忽视了即将到来的危险,面对这样人数可怕的敌军,竟然还能保持高昂的士气和战意进行着抵抗。

而听见守军们议论的陈庆之,却不由得露出了一抹苦笑,情不自禁地转过头去,对着马文才叹道:

“佛念,我是真心希望能够不辜负他们的信任。无论怎么说,他们会出现在这里,都是我们的责任。”

马文才并没有回答他,唯有紧紧盯着远方的神情泄露了他的心情也许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平静。

城墙上的争斗很快就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已经开始有元天穆的士卒登上城头,沸水和滚油都已经告急,城头上也开始出现了严重的伤亡…

马文才一直看着远方的目光渐渐收了回来,露出一抹失望的神色。

“惊雷,准备让…”

“北面又来了人?!”

“陈将军,北面来了一支军队!”

就在此时,一声惊呼突然冷不防地响起,有眼尖的士卒指着元天穆大军的背后大声呼喊着。

地面的震动声越来越响,仅从声势上来说,绝不比之前元天穆的大军到来时的动静小,相反,似乎更为震撼。

北方的军队,是尔朱荣的部队亲至了吗?

还是洛阳发兵了?

荥阳城头上的士兵露出了绝望的神情,似乎已经看到了昨日荥阳守军的命运将要降临在他们的身上。

陈庆之和马文才也紧紧地看着北方的方向,眼中是难以抑制的狂热。

元天穆与尔朱世隆被背后的声势震动,甚至连攻城的节奏都停滞了一刻,从城头上看去,攻城方似乎也陷入了一瞬间的混乱里。

此时此刻,在战场上的所有人,心头都涌现出一个问题。

“来的到底是谁?”

第473章 预言宿命

元天穆是在接到荥阳被攻的消息时匆匆赶来的。

彼时他的战局已经陷入了胶着状态, 造反的邢杲主力部队潜逃、残余部队不是被消灭就是被大军击散溃逃了,短期内不太可能再重振旗鼓。

自此,他征讨河东叛贼的任务也基本完成,再费时间搜捕那些本来就是流民组成的叛军既浪费时间又浪费粮草,所以在派出先锋军后立刻整军,也朝着荥阳驰援。

尔朱世隆是尔朱荣的堂弟,尔朱荣北伐葛荣军时留下他把守后路, 防备回军时被人斩断后路。那时荥阳被攻, 尔朱世隆便带着大军驻扎了虎牢关,扼守住了陈庆之撤退的路径, 但并没有想过正面交锋消耗自己的实力。

他带的是尔朱荣的人马, 不是朝廷的魏军, 尔朱荣给他的任务是把守洛阳要道, 并不是击溃敌军,所以他能碍于元天穆的请求派兵相助,却不会直接参与攻城和进攻,只帮着防守。

但无论是他还是元天穆,都对尔朱荣领兵作战的本事极为信任,从未想过会有人会从他们背后过来,毕竟尔朱荣现在陈兵十万亲自在北方对抗葛荣的六镇军队, 在这两位尔朱荣的心腹核心的心目中,背后是绝对万无一失的。

所以当他们的北方出现一支总数约有十万的大军时, 比被人抄了后路更骇然的是…

尔朱军是不是败了?

这样的猜想, 不仅仅是尔朱荣的结拜兄弟元天穆和尔朱荣的堂弟尔朱世隆有, 两军之中有不少将领、官吏以及士卒都生出了同样的猜测,以至于那支大军出现时,连攻城的节奏都缓了一缓。

陈庆之也趁着这个时机重新换防,让濒临城破的城头暂时缓了一息。

数十万大军一起开拔,又是紧跟着元天穆他们的部队差不多时间出现,可见要么就是附近的军队,要么就是很早就已经出发了,几乎是跟随着元天穆军队的踪迹追过来的。

来之前,陈庆之和北海王分析过,如今魏国能够动用的部队不会超过三十万,除了镇守边关的防军,七万被他消灭在睢阳以南,七万在荥阳,剩下的两万羽林军被花夭招降了,仅余十来万跟随元天穆出征讨逆。

其他军队都是各地阀主的私兵,哪怕是尔朱荣出名的羯胡军也都是私兵,不会有哪个阀主用自己的私兵来攻城,毕竟这都是他们之后争天下的本钱。

所以此时来的,绝对不会是魏国的王师!

荥阳城头上原本也一片绝望,大部分人看到新来军队的方向都以为是朝廷又增兵了,现在这么点人守荥阳原本就已经捉襟见肘,哪怕再来个千把人都已经守不住了,更别说远处如此旌旗连天、声势浩大。

但再一看守城的陈庆之和马文才,两位主将脸上都没有绝望之色,反倒满脸都是狂喜,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马参军眼睛里甚至放出了让人震撼的光芒。

“莫非是我们的援军?”

“陈将军果然有布置,我就知道我们不会有事…”

“哇,这是哪里的援军啊,人数不少吧?”

霎时间,城头上一片欢声笑语,“来了援军”的传言一级级传递下去,让原本已经士气低落的城中顿时战意大盛,也让收到消息整备兵马的白袍军们心中一松。

他们毕竟是职业军人,如果有不临阵脱逃的机会,谁也不愿意拥有这样的骂名,尤其在他们有“从无一败”的战绩下。

“来的是谁?”

敌我双方都停止了继续硬拼,直视着这支出现的大军。

待到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所有人才赫然发现它并不是他们之前以为的“一支军队”,而是由各种不同的旗号、不同指挥、甚至不同族群组成的“联军”。

这支大军的旗帜中,有让元天穆眉头深蹙的“青州邢杲”旗号,也有让荥阳城上让守将们不敢置信的“羊”字旗号,甚至还有一支人数众多、衣着杂色的精兵强将,打的赫然是“任城王”的旗号。

这一片旗色各异的队伍汇聚成一条让人震撼的洪流,而更让人振奋的,是在这片洪流之前稳如磐石的熟悉军队。

是花夭的黑山军。

荥阳城中的旧部自然是不认识这支人马是何来历,但跟随陈庆之从睢阳攻打荥阳的老兵却已经惊叫了起来。

“是花将军!花将军搬了六镇兵马来了?”

“是任城王,是任城王的军队啊!”

“是梁州公羊侃到了吗?”

“羊侃是何人?”

陈庆之不太了解魏国局势,侧身问身边的马文才。

“此人是东汉太守羊续之后,其父是魏国的平北将军,他们一家虽然在魏国为官,却一直以‘南人’自居,所以虽然能征善战,却受到魏国的提防。元法僧南降时,他曾暗地里给元法僧送过信,想要率部南归,只是还没来得及准备好,二殿下便北投了魏国,徐州也因此失守,他便继续蛰伏在魏国。”

马文才脸上这时才露出轻松的表情,“我当时就在徐州,见过元法僧那里的信函,攻打睢阳时想到这个人,便请黑山军向现在镇守兖州地方的羊侃送了信,只是没想到他果真率部来援了。”

羊家从魏晋时起就世代镇守兖州地方,祖祠在泰山上,家主人称“泰山公”,羊侃正是这一任的“泰山公”,他同时还是泰山太守,在当地拥有广大的庄园和部曲。

兖州离此较远,何况境内也不平静,羊侃却能在现在出现在荥阳城外,可见是一收到信就出发了,毫无犹豫。

从此一点,便能看出羊侃的南归之心实在是赤诚,这让陈庆之和马文才也不免动容。

这支“联军”虽然分属不同阵营,但却明显都是久战的老兵和精锐,身上有着新兵没有的杀伐之气,即便和不同的军队合同作战,却能令行禁止,并不见怯战之色,当即就让尔朱世隆变了脸色。

“元天穆,你不是说已经剿灭了邢杲的逆军了吗?为什么邢杲的大军会在这里?”

尔朱世隆指着远方来的大军,气急败坏。

“这足足有四万五人吧?你让邢杲的人跑了这么多,也敢说剿灭了河东叛军?!”

元天穆却没有回应尔朱世隆这几乎是打脸的话,他麾下的士卒从“任城王”的旗帜出现在远处时,就已经隐约有了变动。

任城王元澄曾是加了九锡的宗室领袖,从孝文帝开始历经几朝,连胡太后都对他尊敬有加,任“都督中外诸军事”,其实就是实质上的魏国大元帅,他领军作战几十年,可以说只要是在魏**中服役至今的老兵,就没有曾不是他的旧部的。

更何况他十分体恤士卒,他还活着时,常常上表请求减少军人家属的赋税和徭役,为战死者讨要抚恤和功勋,抚养战死者的孤儿寡母,还在朝堂放弃六镇时多次为六镇运送赈济、甚至亲自多次出使六镇安抚镇将。

元天穆虽然借由尔朱荣血洗的手段掌握了魏国原本的大军,可魏国的习俗向来是宗室领袖掌兵权,这些将领和老兵私底下其实并不服这位“新帅”,邢杲的叛军能逃窜那么多,和他们作战时并不能齐心有很大关系。

任城王已经死了,可是任城王府的余威还在。

许多魏国的老兵看到任城王的旗帜,想着任城王府还未倒,任城王的子嗣还未断绝,竟感激上天到哭泣的差点晕厥过去,更别说继续作战了。

一时间魏**中大为震动,要不是元天穆察觉不妙立刻派私兵在各部弹压着,怕是手下的将领中有不少会当即领着部将直奔敌军投诚去了,于是此刻脸色大为难看,哪里还顾得上尔朱世隆对他热嘲冷讽什么?

至于混杂在“任城王”和“邢杲”旗号下的羊侃部队,因为人数不过上万,反倒不起眼起来。

“为什么任城王的旗号会在这里?不是说任城王在葛荣军中吗?”

元天穆心头擂鼓般不安地跳动着,脑子里一片混乱,几乎不能继续作战,“大将军亲自去征讨葛荣军,前些日子还听说逼得葛荣军节节后退,怎么会放了葛荣的人南下?是大将军出事了吗?”

尔朱世隆也被元天穆的猜测说得脸色大变,当即决定不再继续留在这里。

“局势不太好,谁知道陈庆之还有没有后手?我得趁着两军没有合围,从西边突破回虎牢关,替大将军把好后路。”

尔朱世隆完全不顾什么“同军仁义”,也不准备跟元天穆商议什么,他仗着自己是尔朱荣的从弟,无论是来援助还是撤退,都不必征求元天穆的同意。

于是在元天穆心中破口骂娘的阵势下,尔朱世隆未及援军赶到战场,就领着亲兵匆匆撤离了荥阳城外,直奔虎牢关而返。

元天穆的大军原本正在攻城,大半人马集中在城池附近狭小而充满危险的地盘上,剩下的兵马依次排开把守四门,其中在西门和南门布置的兵马最多。

之前有尔朱世隆保护侧翼,元天穆能够有恃无恐的将所有兵力放在攻城上,展开猛烈的攻势,如今尔朱世隆说走就走,西门和南门正准备上阵的步卒立刻就出现了一大片空隙。

此时在战场外的,无论是城头上的、还是城外虎视眈眈的,哪一方不是赫赫有名的宿将?

这空隙一暴露出来,“联军”方向顿时就如同水中的鲨鱼见到了滴了血的伤口,立刻恶狠狠地盯了过来。

元天穆之前征讨的是邢杲军,邢杲几位亲弟和好友都死在元天穆的围剿之下,此时与元天穆有不共戴天之仇,在看到尔朱世隆离开后侧翼空出后,立刻拍马向阵前的花夭说道:

“元天穆西门外左翼有可趁之机,某愿领兵马前去攻打西门外的左翼!”

花夭自然也看出来了,而且如果再等下去,等元天穆重新布置阵型,这处破绽很可能立刻失去,所以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向邢杲拱了拱手。

“那就有劳汉王了!”

邢杲当即点起兵马,对着西门外发起了冲锋。

有邢杲打了头阵,又有一中年将领从“任城王”的阵旗下骑马越众而出,对着花夭微微一颔首,用流利的鲜卑语说道:

“既然如此,南门的侧翼便由我率部攻打吧。”

他眯眼看了看场上的局势,又道:

“既然师妹对陈庆之的领军之能赞不绝口,那他应该看得出现在是出兵的好时机。你领着黑山军与泰山公的人马一起攻击正在攻打城门的魏军,对方应当会打开城门,配合你们内外夹击,解决目前最大的危机。”

这城门岌岌可危,与其等着元天穆的攻城士兵背水一战攻破城门,还不如自己打开城门背城一战。

黑山军和羊侃的人马在一起也有近两万,加上城中的部队,消灭正门前的魏军轻而易举。

“多谢贺六浑师兄!”

花夭对这中年将领十分亲昵,也用的是鲜卑话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