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这毕竟不是她的本性,一回到京里,看见这熟悉的事物、甚至连这条经常上下班的宫道都走的越发让人怀念,没留神便故态萌发,又不小心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更何况为了凸显她“上清派真人”的身份,她的法服也是名贵的罗纨所制,如今已经是春天,春衫轻薄,她身上虽然有重重的丝织品包裹,然而道服缥缈风雅,两袖宽大垂地,宫门口风大,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远,再严密的包裹也要泄了韶龄女子的秘密。

要不是皇帝五十岁后就不入后宫不近女色一心修佛,怕是很多人都要想歪,猜测道门培养出这么个风姿卓越的女冠是什么目的了。

道门弟子讲究清静无为,有时候被她撩到也是坦坦荡荡,或是少年纯真的不知所措,可方才那男人油腻猥琐,好在梁山伯及时赶到,将那人吓走,给她解了气。

想到这里,祝英台对梁山伯越发感激,不由得仰起脸对他笑靥如花,整个人便如春山含笑、烟霞轻笼,浑似非尘世中人。

饶是梁山伯和她年少相识熟悉无比,仍旧为她引得心头乱动,好似第一次见到祝英台一般。

一阵心旌动荡之后,梁山伯不由得暗自庆幸,庆幸马文才不在这里,无法得见祝英台完全成长后的清秀绝俗、

如今的祝英台,无论是长相身材还是气质,浑然便是灼然门第、高门士族最追捧的贵女审美,马文才出身士族,又从小受士族审美熏陶,过去的祝英台不过是个小女孩,而现在蜕变后的祝英台犹如破茧新生,只要是这种审美的男人,很难不被这样的美人吸引。

曾经的祝英台,虽然出身士族,对庶人和百姓带着深深的认同和怜悯,反倒是对自己所处的阶级充满了仇视和不屑,这种悲天悯人不但不为马文才理解,其实连梁山伯也无法理解。

这是一种不该存在于她的出身、教育和环境的“神性”,而非“人性”。

祝英台因为这样的“神性”而痛苦,可周围的人也未必不会因她这种不合时宜的“神性”而困惑。

即便是马文才这样的人,也无法让她真正快乐,因为他们不能理解她的痛苦,而他们的力量也无法为她解决矛盾的原因。

这世间如此大,但恐怕没有人能走到她的面前,告诉她有哪个地方,能够士庶平等、无所分别,能有教无类、无分贵贱。

他和马文才其实都能窥见到祝英台身上的诸多秘密,诸如这惊世骇俗的炼丹之能,诸如她偶尔不经意展现出的诗词天赋,甚至她闲暇时哼唱的小曲小调,都能让人心中生疑。

那种出现在她身上的种种矛盾足以让她被当做妖人焚烧,好在马文才是个完全实用主义者,即使知道她有种种问题也依然用她,给她发挥的平台,甚至用各种手段消除她的“不合时宜”,甚至让她与祝家脱离开来。

而他,则好似在经历过各种心境变化之后,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她所有的不同之处,甚至已经做好了就这样旁观陪伴她一辈子的心理准备。

抱着这样的心理预期,他开始想要有保护她的力量,在进入御史台后逐渐掌握了控制“喉舌”的能力。

其实祝英台女扮男装、还曾入朝廷为官的事情并不是真的如明面上这样古井无波,只不过有梁山伯不停的掀起更大的风潮掩盖掉这件事,这才让大部分人被转移了注意力,渐渐不再关注这么个女真人罢了。

如今看来,祝英台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道”,找到了将自己的“神性”和“人性”安存的地方。

听说每个真人加封后都要传授属于自己的“道”,这也是每一任真人传教的宗旨,陶弘景的道是“万法归一,大道无形”,所以陶弘景通晓诸多学问,最后又回归到了“道”的本源,想要理解“道”会变化的原理。

不知道祝英台日后要行的“道”是什么?

“我的‘道’?”

一直跟在梁山伯身后的祝英台,莫名其妙地抬起头。

怔愣了下的梁山伯不由自主地抚了抚唇,这才发现他在深思之下竟不小心将自己的疑问说出了口。

“你们怎么都喜欢问我这个问题?”

祝英台轻笑了起来,明澈的眸中有微光闪动。

“我的道…”

她笑吟吟地负手,扭过身来看他,宽大的袍袖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好似主人要振袖而去,意态间说不出的风流。

“你看我到这里来就知‘道’了。”

祝英台又转身朝前方抬眼,眺向远处巍峨重叠的宫檐,菱唇微翘。

“是‘学以致用,知行合一’嘛。”

第481章 神人合一(下)

无论祝英台的“道”在哪里, 可就目前道门这情况,若迈不过这个难关,怕是道再好以后也没地方传了。

陶弘景也深知这个道理,所以祝英台请求下山时,这位道门目前的领袖人物,欣然同意了。

但当初祝英台加冠大典, 甚至动用了后世烟花爆竹的雏形, 这场夜间举行的加冠大典在道门引起了轰动,不仅仅是道门, 很多过来看热闹的士族信徒和普通百姓也震撼极了,听说“雷声”响起时、云烟四散时甚至有不少人跪地参拜,祈求上天的庇佑。

这样的“神迹”也导致祝英台要下山“传教”时, 茅山上有三五百人愿意作为祝英台的“护法”一同下山, 最后还是考虑到京中的青云观容纳不了那么多人,只能精挑细选了一百个无论长相、年纪还是人品都过硬的门徒, 跟着“祝真人”一起下了山。

祝英台和花夭不同,经过这么多年的“打拼”,她和马文才一样, 攒下了丰厚的家底, 凭借她曾经的官员加士族的身份,甚至还在江无畏的老家吴县购置了一座庄园, 除此之外, 亦有良田和商铺, 以她的身家, 自然是养得起这么多随人的。

于是祝英台入京时虽然低调,但动静其实不小,对她好奇的人更多,而她一入京就入了之前陶弘景曾修行的青云观,隔绝了其他人的窥探也隔绝了佛门对她的警惕。

今日祝英台一入宫,最先有反应的不是她曾经的一干同僚也不是宫中的大臣,而是同泰寺的大和尚们。

“能知道祝真人入宫是为了什么吗?”

同泰寺的主持方丈那双慈祥的眼睛里,如今满是忌惮,“道门自这位女冠入茅山后,行事风格与过去大为不同,不知对我佛门是好是坏啊…”

回答他的是今日值守的殿前侍卫李珈蓝。

“说是为了什么‘点石成金’之术。”

那侍卫在门外隐隐约约听到一点,只可惜皇帝召祝英台时正值他换班,所以也只能听到一点。

“约莫是那位祝真人有什么道术让陛下留意了。”

“点石成金?”

主持方丈和大部分宫人一样,第一反应是觉得可笑,而后便是惊骇。

祝英台是陶弘景亲自加冠、上清派三千弟子见证的新一代“真人”,这样的一位人物如果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学贯释道儒的陶弘景第一个就能撕了她。

她敢入宫求见圣驾,说明她真的会这门道术,至少她能在众人面前将这个道术使的“圆满”了。

“师兄何必担忧一个式微的道门?即便那祝真人会什么妖术,如今殿下在我同泰寺修行,说不得我佛门要出一位在世佛祖了…”

主持方丈的师弟在一旁不以为然地开口,却被主持狠狠一眼吓得噤了声。

“那位也是你能议论和肖想的?如果你下次要再说这样的话,你就也去修闭口禅吧!”

主持恨铁不成钢地怒斥,真想把他脑子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

那位要真在同泰寺出了家,他这主持方丈也就做到头了,怎么也得退位让贤,而且皇帝培养太子那么久,要是真赌气出家,皇帝以后看见同泰寺只会想起太子,同泰寺便要成为皇帝的眼中钉。

莫说为了江山社稷,就算为了他们自己,怎么也不能让太子在这里出家,现在只能好声好气的哄着他,等着他气消回去,至于这样的妄想,想都不能想!

主持动了怒,一众理事和尚都不敢再吱声,但这件事确实不得不防,所以同泰寺的主持还是派出了知客僧去邀请祝英台来同泰寺“做客”,又令信徒关注着宫中的动静。

一切安排完了,主持方丈脸上还是愁云满布。

皇帝和太子在冷战,太子自行剃度居住在同泰寺里不肯回宫,皇帝便再也没有踏入过同泰寺,也不再时不时召唤他去讨论佛法。

如此下去,若是祝英台真得了魏夫人的衣钵学会了什么“仙术”,很难说皇帝不因此被“争取”过去。

想当初北魏佛道之争,天师道的寇谦之拓跋焘崇道,最终佛门迎来了一场浩劫,不过才几百年的时间…

他忧愁不已,自然有人分忧。

“师兄原来是在担忧这个,我愿为师兄分忧。”

寺中药师堂的主事听得主持的烦恼,竟然微微一笑,合十而笑。

“师兄且安心等待,三日之内,陛下必会来寺中。”

同泰寺的僧人们忧心着道门“来者不善”的时候,祝英台正在向皇帝解释“假金”和“假银”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

这两种金属其实只是一种合金加鎏金的技术,在没有电镀技术的古代,鎏金的损耗极大,而且容易剥落,这种技术到了唐之后才算完善,到了宋代才算造诣大成,唐之前都是用火烤法,色泽都很难均匀,如今用的很少。

然而祝英台这个怪胎横空出世,将茅山上的化学技术硬生生提早了几十年,陶弘景本就是炼丹大家,在祝英台教导着用水银制造金属汞剂涂在金属表面,再加热使汞挥发,使颜色覆在金属表面而不脱落后,他也研究出了鎏银色的方法。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茅山上的人都拿制造“假金”、“假银”当一种风潮,互相以如何“以假乱真”作弄人作为消遣。

在祝英台邀请皇帝在青云观亲自观看了一次如何做成金属合金,又如何用汞水镀上金属颜色后,知识渊博的皇帝也了解了祝英台的“点石成金”做出来的并不是真的金子,但这种“以假乱真”的法子也实在让人震惊。

“如果朕要用这些铸钱,岂不是很费时间?”

毕竟是假金,不是天然金属,从制作到鎏金都不如铜钱铁钱铸造的那么快。

“陛下,这些时间是值得的。无论是铜还是铁,其实对国家都更有用途,铁用来制造武器和农具比铸造钱的用处更大,而且铁太容易锈蚀,这个缺点陛下应当也发现了。”

祝英台曾经和马文才讨论过这个问题,还曾经因为运铁船“死”了一次,对于这点完全可以和皇帝对答如流。

“这些‘金钱’一旦通用,将替代现在使用的铜钱和铁钱,成为一种新的货币,甚至它可以不必用重量来计算,而是单独以‘枚’来计算。”

“若这批钱能制作出来,经久耐用不易损毁,陛下甚至可以一直将它们沿用下去,不说上千年,至少几百年之内不会出什么问题。”

祝英台拿出两枚在山上铸造好的合金钱,一金一银,已经很似后世的金币、银洋了,浑然一体光滑无比,泛着让人喜爱的金银光泽。

“假金假银的重量不及金银铜,然而正因为它们轻,所以携带方便,即使‘腰缠万贯’也不会那么笨重。”

连“金块”都能飘在水上,这些合金的密度可想而知,大多是锡、铅、锌这样的劣等金属。

祝英台的建议有理有据,更重要的是,萧衍正愁着如今要打仗必须用钱,而民间无论是百姓还是高门富户,都不愿收朝廷的铁钱。

一旦祝英台“点化”的合金钱能够大规模的推行,他就不必吝惜之前贮存的大量铜器和铜钱,尽可用来支付如今粮草所需。

这些铜本就是他为了逐渐平抑钱荒、重新替代铁钱而预留,只是铜不易得,所以他才迟迟不肯出手。

现在有了替代品…

萧衍精神一震,不由得向祝英台追问:“如果朕要推行此钱,道门需要多少人手、多少物耗、多少时间?”

这些问题祝英台早有准备,于是一一回答:

“那要看陛下需要多少。如果以第一批百万钱计算,需要五千道门弟子,耗时一年,其中所需的铜、铁不多,更多的是铅、锡和一些道门需要的‘药材’与矿材,此外,水银、胆水和朱砂也不可少,这些有些我道门可以准备,有些却需要陛下的支持。”

祝英台完全不担心皇帝会吝啬,毕竟比起铜和金银,一些贱金属的矿实在算不得什么“财富”。

果然,萧衍听完之后更是大喜,立刻下令铸币司的主官带着铸币相关的官过来,他要停止继续铸造铁钱,让祝英台协助铸币司制作新的制范和原料,成规模的铸造新的“大通之宝”。

是的,他甚至已经起好了新钱的名字。

“祝真人精通仙术,与国有功,道门复兴有望啊!”

萧衍心情大好之下,免不得和祝英台寒暄几句。

之前觉得祝英台年纪轻轻,还周旋于几个男人之间,怕是什么魅幸与人的角色,如今再看她,只觉得她道骨仙风、不染凡尘,眼中连一丝欲望和野心都无,明明就是个单纯的修道之人嘛!

他越想越是高兴,只觉得上天在庇佑他大梁,眼看为了接儿子大梁的军队都打到了洛阳,声威震动天下,岂不是大梁国运昌盛之兆?

再想到外有陈庆之这样不世出的名将安邦定国,内有祝英台这样的道门天才为他排忧解难,如今的大梁可谓是名臣良将齐备,老臣都老成谋国,年轻的臣子也都德才兼备,朝堂上人才济济,朝堂下奇人异士辈出…

霎时间,萧衍只觉得胸中豪气万千,之前的忧愁郁气也都烟消云散,当即龙颜大悦,竟封了祝英台“太史令”一职。

“太史令”在周朝到春秋时是地位很高的朝堂大臣,兼管典籍、历法和祭祀,如今太史已经是虚职,主要管天文历法和一些祭祀中的推演,然而即便如此,“太史令”在梁国的朝堂架构中也属于“清官”之流,非名士不可担任。

要知道即使梁帝如此崇佛,至今也还没有佛门僧人为官的先例,最多是在王亲贵族门下做个门客知事之流。

可想而知,祝英台以一道门女冠之身得赐此位,会如何让世人侧目。

当祝英台领了旨送了皇帝出观时,还觉得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恭喜祝太史了。”

梁山伯见她迷迷瞪瞪,不由得笑着打趣。

皇帝欣喜异常的摆驾回宫,青云观中因为皇帝的恩典一片欢声笑语,祝英台目送着皇帝离开,之前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陡然一收,有些可怜兮兮地挨着梁山伯,压低了声音说:

“我们这么坑皇帝可好啊?”

这种“假金”、“假银”经济实惠又不易仿造不假,可是真要大规模铸造起来却没她说的那么简单。

各种需要的工具不提,要专门为制造合金所铸造的“熔炉”和“丹房”就需要不少,更不要说为了有足够的人手,道门肯定还要大肆收徒,培养这些“学徒”也都是长期的事情。

更何况,这些假金假银其实用不了那么久,它们质地不够坚硬细密,只是看起来扎实,也许比铁钱好点,但过个几十年也是要损坏的。

“既然马兄让道门如此行事,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而贵派陶真人也能明白的,你只要照做就行了。”

梁山伯淡定安抚。

“左右炼丹是你最擅长的事情,帮着陛下铸钱,总比留在宫中讲经说道要好,你觉得呢?”

“那倒是。”

祝英台确实害怕皇帝万一要找她要什么“长生不老”的仙丹之类,好在他并没有提到这一出,否则自己只能头疼。

“仙丹”?

能让人立刻上天当神仙的剧毒药丸可以来一打!

很快的,祝英台得封“太史令”,正式入主太常寺,以道法“点石成金”铸造新钱的消息便传遍宫中内外,一时间,那色泽浑如金银的新钱成为人人好奇的新鲜事物,祝英台“女神仙”的名声不胫而走。

而更让人震惊的,是皇帝在封赐祝英台之后连续下达的几项诏令。

一开始,皇帝只是废除了在梁国通行了五年之久的铁钱,下令铸币司从今之后不再铸造铁钱,并销毁所有铁钱的模范。

紧接着废钱的诏令之后,皇帝从内库中调拨了巨额的内帑,这些铜钱被用以紧急购置粮草物资,支持这次“北伐”之用。

在此之前,没有人知晓皇帝的私库之中拥有如此巨额的财富,即使之前皇帝曾充没了临川王和永兴公主的私产,然而如此数量庞大的钱帛,还是让人不免多想。

而对于朝中主战的臣子来说,这一系列的动作只代表了一件事:

——梁国对北魏的战争,要正式发动了。

第482章 风云变色

皇帝对祝英台的重用,使得这位年纪轻轻便成为了“真人”的女冠, 一下子跃入了建康上流阶级的视线之中, 她所居住的青云观每日里拜帖不绝,有些是因为好奇, 有些是想要攀关系, 有些则纯粹是听闻陶弘景有治病救人或各方面的本事,以为祝英台也是如此,前来求助的。

祝英台并不是善于交际的性子,原本想闭门谢客, 却被青云观的观主制止了。

青云观的观主按辈分只是陆修远的徒孙, 在老庄的造诣上并不算出众,但他能在佛门的重压之下仍旧维持住京中这座道观, 可见在人际关系上有他的擅长之处。

这样“传教”的好机会,这位自号“青云子”的观主自然不会错过,主动将接待香客、分拣拜帖的差事接了下来,又找祝英台借了人手,决定要“轰轰烈烈”的做一番事业, 将这么长时间以来被秃驴们压在头上的郁气好好消一消。

陶弘景所学甚杂,他是丹阳陶氏出身,家中世代医家,炼丹和辨药、医理不分家, 茅山上最多的就是懂得治病开药的医者, 这次祝英台下山时带着的道士里自然也以擅长这方面的最多, 所以青云子便将那些求医的帖子捡了出来, 交由这些弟子去做。

祝英台和徐之敬相熟,便特意写了封信给徐家在京中的药铺,顺便照顾了下徐之敬的生意,但凡治病时需要开的药,都让他们去徐家的药铺去拿,也不算抢了徐家的医馆生意。

遇到实在无法治好的病症,便开个帖子请他们去徐家医馆或者直接去茅山求医,总不至于耽误了病情。

青云子看来的人多,后来干脆在道观门口支了个棚子,每隔一日便给百姓“义诊”,又拿出香客的捐赠请茅山上的师兄们制作了些现成的药丸和药散,如果遇见那种不太重的病症,便让贫苦之人拿几副药回去,也算结个善缘。

至于求“抓鬼”的,求“看风水”的,求“论道”的,青云子也在这群下山的道士里挑选了能说会道皮相出众的,随身带了个罗盘法剑,每日里亲自带队陪着他们满建康跑,只说好话,不说闹鬼,一时也解决了不少问题。

在青云子这种不遗余力的造势之下,建康城中突然出现了大量“得道高人”的消息便传扬了出去,民间早就把陶弘景当成了“活神仙”,乍一听青云观里现在还住着个真仙君的传人,更是纷纷涌入青云观里,想要一睹“仙女”真容。

而我们的“小仙女”祝英台,这段时间却很少住在道观里,而是在铸币司里忙活。

无论是准备原料还是准备模范,都需要不少准备工作,铸币司之前和道门没有合作过,很多事必须祝英台亲力亲为,好在她名声在外,又随时带着几个会武的健壮道人,倒没人敢小瞧了她。

也有几个看她年轻貌美在背后说了几句闲话的,无一例外之后都被御史台的御史们收拾了,一来二去,哪怕再蠢的也知道这祝英台在朝中有靠山,为了自己的饭碗,对这位祝真人也就越发讳莫如深起来。

在所有想要见祝英台的拜帖里,有两张最为棘手。

一张是同泰寺里邀请她“论道”的帖子,一个佛门中人邀请道士去“论道”,怎么看怎么来者不善,祝英台推了几次,可每天又会有新的帖子送来,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让祝英台不堪其扰。

一张则是三皇子萧纲的帖子。

祝英台在东宫为官时,其实颇受这位三皇子的照顾。

太子公务繁忙事情太多,很多时候祝英台并不能直接见到他,而是传了好几道之后才安排的工作,那时候萧纲并没有领实职,时间大把又爱好看书,便经常在玄圃园呆着,和祝英台混得极熟。

再后来,祝英台帮马文才说媒的事黄了,她与太子之间就有了些龃龉,为了不让两个人都尴尬,祝英台便刻意回避有太子的场合,之后更是辞了官回家帮马文才搞研究去了。

就算祝英台再怎么政治白痴,也看得出现在现在的三皇子已经不同与往日,同泰寺中的太子闹出家,至今皇帝还未下令让他还俗,也没有为他准备“赎身钱”,眼见着这太子就要这么将日子在同泰寺里耗下去,三皇子俨然已经是东宫暗地里培养的储君备选。

但凡她还要在俗世中来去,就不能得罪这位“旧友”。

然而无论祝英台再怎么想拖,也没想到居然会有硬生生让她拖不下去的那一日,而且是以如此诡异的一种局面。

半夜里匆匆披衣起身的祝英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谁要求医?”

梁山伯身上也只随意套着件官服,连头发都没束好,当他看见仅着中衣的祝英台,竟然面对着他若无其事的起身穿衣时,忍不住脸色一红,转过身后方才开口:

“太子殿下在同泰寺出了事,陛下不相信宫中的御医和同泰寺的僧医,命人召京中的名医入同泰寺会诊…”

“生了什么病?我只会炼丹不会治病啊。”

祝英台茫然极了,“就算请医者,也该找青云观里的茅山弟子吧?”

“陛下点名要你去。要是陶真人在京中,怕是点名的就是陶真人了,大概是以为你是擅长炼丹,见识也会比旁人多些。”

他面上闪过一抹忧色。

“其实陛下也往茅山送了信,请陶真人下山了。”

祝英台的手一顿,彻底醒了。

“太子病得很重?”

电视剧里动不动治不好人就砍死御医,她跑去凑这个热闹,万一救不回太子,皇帝不会把她当招摇撞骗的骗子砍了吧?

梁山伯会亲自来领祝英台入宫,就是怕她被吓到趁夜跑了或推诿,所以连忙劝说:

“你现在去了,若是治不好,陛下也许会怪罪,也许不会怪罪。但如果太子出了事,你没有去,陛下绝对会怪罪你,你懂么?”

祝英台自然是明白了,也来不及穿那身复杂的法袍,随便套了身道服,扎了个头巾,跟着梁山伯就去同泰寺。

同泰寺在台城之外,从她的青云观出发要穿过小半个建康,事情紧急,祝英台点了四五个医术最精湛的道人,和梁山伯干脆在观里牵了几匹青驴,一群人快速地赶往同泰寺。

此时约莫后世的晚上十点,古人早睡,晚上又有宵禁,要不是梁山伯亲自来领她,她连门都出不去几步。

“究竟是什么病?”

祝英台这时才有闲心问个仔细。

“怕不是病。”

梁山伯的表情凝重。

“似乎是中了毒…”

此言一出,众人悚然。

梁山伯知道他们都不愿卷入什么宫闱秘闻里去,索性趁着赶路的时间,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个明白。

整件事的起因并不复杂,大约是傍晚时,同泰寺往宫中递了个条陈,奏报太子萧统身体有恙,有呕吐和腹泻的情况,连晚饭都没有吃多少,寺里想要询问皇帝能不能请个御医看看。

皇帝即便再怎么和太子冷战,也不会坐视儿子生病而不顾,于是派了几个御医过去,后来又不放心,还特地去把萧纲也找了过去,亲自督促着给太子医治。

一开始还好,御医诊治后得出的结论是太子体虚脾弱,可能有些伤食,扎了针就让他休息了。

太子在为母亲服孝时服的是重孝,一天只吃一餐,又毁伤过度,重病后熬坏了肠胃,好不容易才调养回来一点,吃的东西不精细点就会犯病,只不过他是储君,他的健康攸关储位的安稳,除了最亲近的几个亲人,没有多少人知道体格高大健壮的太子其实有胃病。

这病来势汹汹,三皇子不放心自己的兄长,干脆就和御医们住在了同泰寺里,结果刚入了夜,太子就开始大量出汗、面色苍白,而且剧吐到晕了过去。

这一下整个同泰寺便慌了,三皇子也不敢擅专,立刻连夜派人入宫请皇帝再派御医来。

宫中的御医尽数被派了去,可无人能看出这是什么病。

若说是“羊角风”吧,太子既没有口吐白沫也没有浑身抽搐,脉相也并不紊乱,完全得不出结论。

后来有位年老的御医大胆做出猜测,认为太子不是肠胃的旧疾犯了,而是中了毒。

这个猜测一出,皇帝立刻大怒,不但命令宫城和台城全部戒严,甚至直接调派了禁军把守住了同泰寺,围得滴水不漏,严禁人等进出。

太子在同泰寺出家,平日里并不见外人,就连住都是住在隔绝在后院的禅房,所用的侍人和僧侣是皇帝层层把关过的,不是东宫曾经的旧人,就是同泰寺里最德高望重的和尚。

何况同泰寺的僧人都知道太子若是出了事对他们来说代表着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太子的禅房连只鸟都飞不进去。

中毒的结论一出,整个同泰寺的人都慌了,三皇子禁止旁人再靠近太子,甚至将太子的呕吐物都收集了起来,可是验过的结果依然是无毒。

同泰寺伺候食膳的药师堂僧人为了表示清白,甚至不顾恶心,当着所有御医的面亲自吃了一部分太子的呕吐之物,以示不是中毒,然而并不能完全让皇帝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