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榻上的萧宝夤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再看着褚向煞白的脸色,微微叹了口气。

“罢了,就让我这残破之躯再为你拼上一把!”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目光也为之一变。

“徐太医,趁着幕后那歹人还未察觉过来,请你为我截断手臂,先尽力保住我一条性命。”

“我同意与马文才结盟,在必要之时,暂时听从他的调遣。”

萧宝夤决定接受治疗,徐之敬也松了口气,要是他就这么死了,自己就要和褚向落在这里,只能等马文才来捞人了。

“只是还要劳烦你一件事…”

他招了招手,让褚向和徐之敬一起到塌边来。

“如果我侥幸没死,请徐太医为我保密,就让旁人都当我死了。”

他在他们耳边,一字一句地小声说着:“我会安排好一切,也会让军队保护你和大郎的安全…”

此时,萧宝夤的眼中重新恢复了一方霸主的自信和狠厉。

敢算计他,他倒是要揪出那些跳梁小丑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501章 克敌制胜

从陈庆之和马文才分兵已经过去了十余日, 算算看,元冠受拿下洛阳也已经一个月了。

原本貌合神离的洛阳百官,也因为尔朱荣来势汹汹不得不重新凝聚在了一起,饶是这个帝国已经日薄西山, 可几百年的积累也绝不是一个秀荣川的部落主能够想象的。

当这个庞大的机器重新转动起来时,这个国家所剩的最后一点底蕴,也开始剧烈的燃烧了起来, 迸发出强烈的光彩。

在黄河北岸的中郎城, 陈庆之筑起一座又一座的城寨, 他自己就善于攻营拔寨, 知道什么样的城寨最善于抵抗骑兵,那城寨的营墙好似驾马一跃就能通过,可墙头上插满了锋利的箭头和竹尖,要有擅骑的骑兵想要如此效法, 马肚子必然要被尖刺豁开。

除此之外, 中郎城外密密麻麻布满了拒马和壕坑, 坑底也洒满了箭头和尖锐的利刺。

这些东西还大多是之前魏国兵马对抗白袍军用的, 白袍军胜利后, 陈庆之命人将它们全部收集了起来,此时终于派上了用场。

黄河九曲, 中郎城外道路并不开阔, 中郎城也不是什么大城, 城下根本摆不下几十万人马, 只能分兵分批攻打, 然而如此密集的阵势,让一众骑兵看的头皮发麻,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中郎城中人数不多,却也没有人愿意主动出阵拔寨,更别说这个陈庆之已经名震中原,最善于使用“阴谋诡计”,谁知道这后面还有没有后招?

可不攻破中郎城,他们根本没有办法沿城直下、抵达黄河南岸。

元天穆和尔朱世隆作为尔朱荣军中最得力的两员大将,对于陈庆之的态度也是避之不及,尤其是元天穆,完全没有一雪前耻的意思,一提要出阵就装死,尔朱世隆更是直接讨了个押运粮草辎重的活儿,避开了前线的战事。

他们在对抗陈庆之时的时候吃了太大的亏,这时宁愿被人骂懦夫也不愿意再消耗本部的兵马。

谁要觉得自己武勇谁上!

就这么在阵前消耗着不现实,柔然大可汗对于尔朱荣的支持也是有限度的,二十几万大军每天消耗的食物是个天文数字,柔然国今年一半的牛羊都被借出了,要是拿不下洛阳、不能如约提供他们丰美的草场和牧地,就连柔然国的国民自己冬天都活不了了,尔朱荣怕是倒头就要迎战南下劫掠的柔然骑兵。

无奈之下,尔朱荣只能用重赏诱惑麾下的战将出战,攻打中郎城。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如此一试,果然有将领或为了名、或为了利前去挑战陈庆之,而且陈庆之的名声在中原虽然响亮,很多柔然人却不知道他是谁,只听说是个梁国来的将军,更是对他瞧不起。

接下来的四、五天,尔朱荣的大军每天都要对中郎城发起三四次的挑战,然而大部分兵马甚至还没有到达中郎城下,就已经开始伤亡惨重。

尔朱荣的大营抵达中郎城之间有一条向下跑的斜路,这是地形决定的,无法绕开,第一批大军就是在这批斜路上遭了秧,马匹无法在斜路上奔跑,而狭窄的道路仅能通过三个马身的骑兵。

于是当道路的尽头出现一道裂口时根本让人猝不及防,当那用草皮树枝掩饰的洞口被同时踏上的三匹马踩中时,这些马全部人立落入了坑里,向后倒着坐在了臀上,上面的骑兵全部被挤了下来。

由于是斜坡,向下跑的队伍无法停止,那可怖的裂口硬生生吞了几百人才将那沟谷填满,而填满它的却是纵横交错几乎分不出到底是人还是马的尸体,血水肉泥密布沟底。

直到那条沟被这些人和马的尸体填满了,余下的人才能从他们身上踏过去。

出师未捷身先死,对士气的打击超乎想象,那浓烈的血腥气从路口一直弥漫到大营,所有踏着同袍过去的骑兵都觉得自己战马的脚底、自己的周身都萦绕着充满死亡的气息。

即便损失的人马相对于几十万大军并不多,可心神动荡到这种地步的先锋军却没有办法打起精神继续作战,和陈庆之的白袍军刚一交手便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而继续自告奋勇要去应战陈庆之的队伍却也不能绕过那道深沟,甚至不能避开那些血肉填满的沟壑,他们此时还需要踩着这些血肉才能安然通过这条斜路。

那一道鲜红的、散发着血腥气息的豁口既像是个狰狞的猎人对着自己的猎物张开大嘴嘲笑,让每一个从那里经过的骑兵都忍不住背后生寒,闻着那股浓重的恶臭更是张口欲呕,打从心眼里不愿再往前一步。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再怎么重赏能有的用处也有限,尔朱荣不得不紧急调派了人手将那些可怖的血肉泥泞从那道深沟中清理干净,又命人用石头、泥沙将路填平,才敢继续发兵。

如此一来,又耽误了两天之久。

听说清理那条沟壑的那天,无数奴隶和兵卒都被那可怕的景象吓得晕了过去,还有些人在搬运这些肉泥骨架时被吓疯了。

有一两个新兵营还扎了营,全靠铁血手段才镇压了下去。

有了这样不顺利的开头,谁也不敢再夸夸其口那陈庆之就是个懦夫,再接下重赏出阵的都是沉稳有经验的老将,几乎是如履薄冰、慎之又慎的对中郎城发动了攻势。

然而中郎城外依照地形地貌、路况天时设置的陷阱和埋伏让人防不胜防。

尔朱荣留在本阵中,一会儿听说这位将军的骑兵全部陷到泥地里去了,那位将军的骑兵坐骑被埋在土里的铁刺竹签伤了个七七八八不能跑了,一会儿又听说从侧翼杀出了埋伏,灭了哪支哪支队伍云云…

在陈庆之不断的声东击西下,尔朱荣联军队伍庞杂难以调动和落后的指挥系统成为了致命的缺点,陈庆之仅仅靠着一支白袍军,就和猫捉老鼠似的,将他一支支分兵派出的部队吞食干净。

到了后来,整个尔朱荣军中听到陈庆之的名字就胆丧心惊,看到穿着白衣的人就吓得狼狈大叫,陈庆之的中郎城仿佛是暗影重重的鬼蜮,而陈庆之的白袍军就是神出鬼没的幽魂,随时要向人索命。

尔朱荣原本还想用最小的牺牲手段取得胜利,局面被弄成这样,眼见着柔然人连萨满都请出来“镇邪”了,再不能获胜柔然人肯定就要撤军,只能咬着牙下令发动了强攻。

然而陈庆之的军队也不是只会偷袭的,他们原本就是从步卒的精锐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苗子,上马能骑射、下马能守城,在重重拒马和营墙的保护下,硬是没有付出太大的代价就将尔朱荣一次又一次的攻击打了回去。

陈庆之对于白袍军的爱护程度超乎旁人的想象,他对白袍军只有一个原则,就是保住性命,在无法守住营寨的情况下,宁可抛弃城寨也要保全性命。

在这种耳提面命下,尔朱荣的大军在三日之内和陈庆之打了十一场,除了拔掉了三个城寨之外,陈军丢下的尸首不足五千,还多是魏国原本的守城歩卒,白袍军的骑兵尸首没见到几具。

而尔朱荣却已经伤亡了三万余人,受伤、战死的战马更是不计其数,大多是在铁蒺藜和壕沟中受到的损失。

这三日之后,尔朱荣营中士气大跌,厌战的气息弥漫在整支军队之中。

沿河布置的七座城寨只拔掉三座,就已经损失了三万人,这些城寨还大多是白袍军自己放弃的,要是全部拔掉又要死多少人?

和陈庆之借来的全是魏国人马和物资不同,尔朱荣现在消耗的全是尔朱氏族这么多代的积累。

尤其他带的都是骑兵,鲜卑军户的惯例历来是作战的甲胄武器和坐骑自备,尔朱荣麾下不少也沿用了这项旧规,陈庆之的计策就十分歹毒了,射人先射马,陷阱全是针对坐骑的,这些骑兵死了或伤了自己的坐骑,比伤了自己还心疼,战马一死,便以这个缘由拒绝再出战。

再加上每伤一个士卒,往往要浪费好几个人手照料伤兵,这些都是尔朱荣带出来的族兵,不是魏国士卒,同乡作战往往不能相互舍弃,乡兵的凝聚力在作战时固然十分团结,在失败后互相照顾相互拖累也经常让主将头疼。

这种情况下,尔朱荣只好派遣柔然骑兵作战。

柔然骑兵也在陈庆之那讨不了什么好,柔然和魏国多年不征战,也不是早年那些让魏国头疼的悍勇之辈,来的号称骑兵,其实大多就是上马作战的牧民,是尔朱荣借来凑人头“吓唬人”的,连一座营寨都没打下来。

何况他们当初南下,说好的是凑成几十万大军吓一下“伪帝”,让他们闻风而逃宣告投降,提供的牛羊也会奉还,还会把阴山以南的大片草场和土地送给柔然人,所以他们才会借兵南下。

现在可好,仗是他们在打,每天宰杀的是他们的牛羊,死的是他们的族民,结果尔朱荣的人就每天好吃好喝用着他们的牛羊肉,却让他们餐风露宿在中郎城外送死,好作收渔翁之利?

这一任的柔然可汗能为了清河王和任城王复仇而起兵,却对这个尔朱荣没有什么忠诚,被人当成炮灰用过两次后,当即撕毁了盟约,要领着所有的人马和还剩下的牛羊北上回柔然。

尔朱荣听到这个消息时,当即惊得连睡觉都顾不得了,亲自带人领着麾下的部将一个个柔然王帐去恳求,得到的却只有柔然人的仇恨和怨怼,以及赤裸裸的威胁。

“大酋长说你带着大魏和柔然的诚意而来,恳求我们这个‘兄弟之邦’帮助少帝复国,可大酋长做的却丝毫不是对待兄弟该做的事情!”

柔然可汗不客气地让自己的左右卫士驱赶尔朱荣的人离开。

“我们的人马和牛羊已经在南方消耗了太多,接下来即将是夏天,是水草最丰美之时,我们不能再将种马种牛都耗费在你们的土地上…”

尔朱荣苦笑着想要再做劝谏,柔然人却已经群情激奋,将他团团围住了,让他不得不连退好几步。

“我们已经付出了兄弟之盟该有的代价,你们的报酬也依然还要如约履行。”如果今年冬天我们撑不过去,你们就等着我们的王帐布在尔朱家的秀荣川吧!”

柔然可汗丢下这句威胁,便下令所有柔然的勇士开拔离开。

柔然大军一离开,尔朱荣彻底陷入了进退不能的僵局之中。

他号称三十万大军,其实收拢元天穆、葛荣之前的残军,再加上效忠尔朱氏的各族勇士,一共不到八万人,其中只有六万是能打仗的,其余皆是作为后勤的普通奴隶和役人,并不能出阵作战。

柔然人来了,除了带来的人马声势浩大,更重要的是他们带来了牛羊,解决了他们所有的补给问题。

河北、河东年年遭遇兵乱,所有能够劫掠的物资早就已经被劫掠一空,百姓争相南下逃难躲避兵役,整个河北除了豪族还有粮,其余各处已经是赤地千里,连草皮都搜刮不出几寸。

而河北和河东的豪族也竖起一座座坚固的坞壁,根本无法短期内攻破。

尔朱荣计算了下还剩下的物资,就算再怎么节省,如果五日之内不能拿下中郎城,他们哪怕撤军也要在回程的路上饿死。

之前二十万大军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现在就剩这么些人,哪里能那么快攻破中郎城?何况现在军中一听到白袍军就瑟瑟发抖,和一开始南下气势汹汹的士气截然不同,哪怕尔朱荣再怎么用兵如神,也无法指挥一支这样的军队立刻取得胜利。

柔然人走的声势和他们来的声势一样浩大,陈庆之那边的斥候又不是瞎子聋子,自然是一早就发现了这个好消息。

他们还担心这一场“内讧”是做戏,又仔细盘查过来回的马蹄印才肯定柔然人是走了,连忙回返中郎城宣告这个情报。

陈庆之在得知柔然人已经撤军后更加老神在在,彻底要用“拖”字诀拖垮尔朱荣的兵马,不但下令避战,更是继续在后方修建起新的营寨来,俨然一副要将这场仗打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他们中郎城人数全部加在一起也没一万五,扼守在黄河的河口,靠黄河南岸大船源源不断运上来的物资,可以支持无数年。

尔朱荣心焦之下亲自领军发动了好几次猛攻,除了得了几座营寨外完全没有占到什么像样的便宜,这些营寨除了给他们留下一堆木头,连一口吃的都没有,而且尔朱荣打下一座,陈庆之就在后面给他建上一座,活生生是要把尔朱荣气死。

尔朱荣也确实要气死了。

这几日从营帐里拖出去的传令兵尸首也不知道有多少,主管后勤的尔朱世隆躲了好几天不敢露面,就怕一说快没粮了也要被快要逼疯了的族兄给砍了。

眼看着战局陷入了僵局,尔朱荣已经动了撤军的心思,他的心腹爱将侯景领了一人过来,称有一妙计献上,可以帮助尔朱荣取得胜利。

侯景和尔朱荣一样,也是羯人,是尔朱荣帐下的先锋军,不但作战凶猛也有勇有谋,深得尔朱荣信任。

他说有计献上,尔朱荣立刻大喜过望,命人让他入了帐。

尔朱荣这几日在帐中杀了好几人,侯景领着个人一进来就闻见了帐中的血腥味,他已经很习惯了,他身后的那人却好像很厌恶这个味道,进门就皱了皱眉头。

“这人是谁?”

尔朱荣看着那个陌生的文士,下意识皱眉。

“此人是守卫荥阳战死的左仆射杨侃的部下,军师祭酒刘助。荥阳失守后,先生不愿投降白袍军,只身逃出,后来投奔了虎牢关,又辗转跟着虎牢关的人马归了我军。”

侯景向尔朱荣介绍刘助。

“我敬佩刘军师的才能,将他留在帐下听用,末将说有计策献上,其实也是这位刘军师的计策。”

杨侃是魏国赫赫有名的功臣,能征善战又会治理地方,即使是尔朱荣也不敢怠慢,他的军师自然也是厉害的,所以尔朱荣忍耐住心头的烦躁,还算好声好气地问:

“那先生有什么好的计谋,速速说来!”

刘助在尔朱荣军中待了这么久,也知道他是个急性子,跟他卖关子说不得就被不耐烦地砍了脑袋,所以直接献策道:

“大将军可知道白袍军是如何拿下的考城?”

“那群南人擅舟,做了一堆木筏和浮垒顺流直下…”

这件事也成就了白袍军的威名,尔朱荣为了能打败陈庆之,这阵子一直在研究陈庆之打胜的这么多场仗,自然张口就来。

他说到此处,也明白过来,立刻住口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正是如此,我们在中郎城被阻拦了脚步,进不得退不得,而陈庆之的白袍军确实是一支劲敌,一时无法取胜。将军迫于粮草的压力,所以生出了撤军的心思,这几日连攻势也减弱了…”

这刘助果然一听就知道是胸有丘壑之人,尔朱荣立刻打起精神仔细听他分析。

“将军想要撤军的心思连我都看的出来,陈庆之如此狡猾,自然也能看出,所以他越发坚壁清野,想要拖垮我军…”

“军师说的是,我现在就在头疼这个。”

“也是这陈庆之太过厉害,让大将军才陷入了误区。大将军,我们南下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我们可不是为了战胜陈庆之才来的,也不是为了夺中郎城才来的,攻下中郎城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刘助一步步诱导着尔朱荣自己说出答案。

“我们是为了洛阳而来…”

尔朱荣的思维也一点点清晰,目光熠熠。

“是了,我们的目的,是洛阳!”

“正是如此。那陈庆之能乘着木筏和浮垒顺流直下拿下考城,大将军的人马又为何不能乘着木筏渡过黄河,直袭魏帝的本阵?”

刘助笑道,“陈庆之是不世出的将才,那元冠受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根本没有领军的才能,还偏偏要效法大将军亲率大军。”

“这黄河南岸看似重兵把守,其实一击则溃。将军既然是为了洛阳而来,何必在这里和陈庆之死磕?”

“陈庆之的城寨为将军留下了那么多木头,将军大可拆除这些城寨编制木筏,让大军顺流直下…”

他向着尔朱荣躬身,慷慨激昂。

“击败元冠受,直取洛阳!”

第502章 佛心蛇口

尔朱荣陷入了思维误区, 擅长骑兵就一直用骑兵,却忘了骑兵也可以下马。

一旦被人点醒,尔朱荣立刻又展现了他惊人的带兵能力,整个大军像是被一双大手重新拨正, 开始向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黄河曲曲弯弯,最狭窄处甚至能游过去,马不能通过, 但用羊皮筏子和木筏却可以轻易渡人, 之前柔然人的牛羊被不停宰杀, 羊皮牛皮剩了不少, 再加上陈庆之留下的城寨,完全可以拆除了做木筏,分批渡过几万大军。

为了保密,尔朱荣让大军装作终于支持不住粮草的压力, 开始分批撤军, 其实是派人驱赶马匹向北乔装离开, 而士卒则在深夜带着制作木筏的东西悄悄来到河边, 分批渡河。

担心陈庆之会察觉, 尔朱荣做的非常小心,周期也自然被拉的很长, 为了让粮草能坚持到他们完全渡河, 尔朱荣听从了刘助的建议, 甚至忍痛下令杀了之前受伤的战马, 熏做肉干作为军粮。

刘助认为, 尔朱荣此举既能麻痹了陈庆之,让中郎城那边真的以为尔朱军断了粮,也可以稳定军心,让渡河的士卒安心藏匿在南岸,不至于担心断粮缺水而士气大跌。

于是乎,尔朱荣便在陈庆之的眼皮子底下,“有条不紊”的谋划着如何“智取洛阳”。

只要一想到那奸诈狡猾的陈庆之会因此气得跳脚的样子,尔朱荣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憋闷,就连做梦都会半夜笑醒。

就在尔朱荣和陈庆之的战斗刚刚开始时,马文才镇守的潼关也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主公说的果然不错,萧综来了。”

崔廉得到门卫的通传后,再一次感慨起马文才的老辣。

以这样的年纪,仅仅凭着他的建议和自己的直觉,便下对了最关键的一步棋,将所有的主动权掌握在手里,直接扼住了各方的局面,实在是不容小视。

“他以为魏国无人可用,陈庆之能得到潼关的指挥权,再不济也能用陈庆之的名义诈开关防,谁能想到我横生枝节,亲自镇守了潼关?”

马文才一直在关注着中原的战事和西边的动静,听闻尔朱荣大军终于开始对中郎城发动攻势时,就知道“某人”要开始收局了。

他这几日几乎足不出户,就是来等他“自投罗网”。

说话间,门卒领进来一个身着黑色僧袍的僧人,崔廉在他进入房中之前就闪身到屏风之后,并不准备让他知晓自己的存在。

黑袍僧人正是失踪已久的萧综。

他进了厅中,和马文才彼此双方都没有行礼,只是相互打量。

可以看得出这段时间萧综心情愉快,日子过的也不错,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只是毕竟经受过各种磋磨,神情已经没有了在梁国时的倨傲和暴虐,出身良好带来的气度也使得他神光内蕴,越发显得他像是个得道高僧。

在这个信仰佛教的国家,一个卖相极好才华出众的僧人,能做到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其中包括在战乱时穿越戒备森严的重重关卡,来到军事重镇的潼关。

而后,倒是萧综沉不住气,先开了口。

“马将军好手段,竟然先取了潼关,破了我设的局。”

他以马将军而不是马文才相称,是已经承认了他现在已经有了角逐中原的实力,可以和他一较长短了。

“在下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我来镇守潼关,难道不是听从陈将军的建议,让他抵御尔朱荣而无后顾之忧吗?”

马文才跟萧综装傻。

“你我都是聪明人,又何必这样绕圈子?”

萧综叹气,“马将军既然从主持那里知道是我资助寺里施粥赠药,应当知道了我一直在招揽亡命之徒。会向魏主要兵,会来这潼关防御萧宝夤的进攻,难道不都是你为了提防我做出的安排么?”

马文才知道永宁寺的主持也许靠不住,却没想到他那般威胁,竟然还是让萧综知道了自己已经打探到了他的底细,不禁在心里咒骂了声魏国的和尚好没有骨气。

既然双方都已经说开,马文才便也懒得和萧综虚伪周旋,开门见山地问:“殿下究竟是想做什么?难不成还要去投奔萧宝夤不成?”

马文才佯装知道一些内幕,却又没有完全知道,皱着眉看他,“我受陛下之托要将您带回梁国,就是绑也要绑回去的,否则我回国后该如何向陛下交代?”

“我不是要去投奔萧宝夤…”

萧综神秘一笑。

“我是要去接收萧宝夤的人马。”

只见马文才身子一震,诧异道:“你?你凭什么去接收萧宝夤的人马?”

“马文才,其实你若野心没有那么大,你我还能做个朋友。”萧综虽然此时有求于人,却半点都没有低声下气的意思。

“我见过的这么多的年轻人里,唯有你的眼界手段不似那些庸才,值得我和你结交…”

他看向马文才,又叹:“只是你毕竟根基太过浅薄,也许能力足够,耳目和可用的人还是太少了,消息也不够灵通…”

萧综的眼睛里闪过神秘又自得的神色,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小孩要狠狠吓别人一跳似的。

“你可能还不知道,萧宝夤已经死了。”

去你的根基浅薄。

再怎么我手里还有一万多兵马,比你这个现在得靠三寸不烂之舌就要取天下的人好。

马文才在心中腹诽着,面上却露出惊骇的表情看着他。

“我其实早在你还在洛阳时就已经到了潼关附近,所以你遍寻洛阳也找不到我的下落。”

萧综这下是真的得意起来了,能让一个聪明人“吃一惊”可不容易。

“我来这里,就是在等萧宝夤的消息。”

他原本想入潼关的,知道马文才要领兵镇守潼关后就不敢再入关,只在附近找了一处寺庙落脚。

就在昨天,他的人手给他传来了消息,长安城挂了重孝,萧宝夤在截肢时流血过多,死在了当场,部将内讧一片。

听说萧宝夤一死,内讧的几位将领就杀了不少人,连伺候萧宝夤更衣换药的药童和侍人也被杀了好几个,更别说在截肢之前自请求去的部将,还没走出城就被截了回去,直接软禁了起来。

看样子谁也不服谁,迟早有一场大乱。

“我知你现在一肚子疑问,我也不瞒你,这件事,是我做的。”

明明是他的“叔叔”死了,萧综脸上却只有快意。

“此人与我大梁有国仇家恨,乃是心腹大患。我除去了此人,便是为梁国除去了死敌,你作为梁国的臣子、南朝的士人,但凡还有一点气节,此时就该拍手称快。”

“你说,你要去接管萧宝夤的人马…”

“马将军别忘了,我可是萧宝卷的‘儿子’,那萧宝卷的宗嗣还等着我继承呢!”

萧综对着马文才眨了眨眼,坏笑着,“这萧宝卷好歹也让我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现在更是让父皇蒙羞,借他名头得些报偿,才算是公平,不是嘛?”

到了这时,马文才已经完全反应了过来,再想到前天褚向送来的投书,眼中晦暗不明,反倒不发一言,由他抖露底细。

萧综不是夸夸其谈的人,可但凡聪明绝顶的人物,布下如此精妙的布局却无人欣赏总是寂寞的,尤其这世上还没有几个人能看懂他的格局意图,这就更加让人遗憾了。

马文才不说话,萧综还以为他是被自己的手段惊住了,不由得出声许诺道:“我知道你怕什么…”

“你为了壮大白袍军,将我软禁在永宁寺里,借着父皇对我的关心予取予求,甚至蒙骗了白袍军的主将陈庆之,这些事我都可以当做不存在,甚至还可以替你在父皇面前美言。甚至你想要的徐州,待我成事后,我也可以给你…”

他将声音放得和缓低沉,犹如诱惑魔头皈依的菩萨一般,向他许诺着:

“只要你归顺我、帮助我,以后无论是在大梁,还是在大齐,都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大齐?”

马文才敏锐的抓住了重点。

“不是大魏?”

“哈哈哈,我那个便宜的阿爷和那便宜的叔叔,不都是‘大齐’的皇帝么?我若得了他们的人马,要光复的自然是大齐…”

萧综似是在笑话马文才的糊涂,“等我得了萧宝夤的人马入主了洛阳,这个国家就姓萧,而不是元了。”

至于此“萧”是哪个萧,自然见仁见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