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看,还一边在心中推演这些计划合理与否、能否推进、会产生多少错漏和疏忽,如何弥补等等。

在这一刻,静坐读信的萧衍和远方的萧综思想融为了一体,真正的做到了“心心相印”的交心境界。

在无数个分别的日日夜夜里,萧衍要靠幻想如何“拯救”和“弥补”归来的儿子来安抚他的思念;

而在同样的日夜里,远在异国的萧综何尝不是靠着一遍遍推演、完善、补充自己的计策,才能抚平骨肉分离的痛苦?

对于萧衍来说,他失去的是一手教养长大的儿子;

对于萧综来说,他失去的是“失而复得”的父亲!

谁也无法说清,到底是谁的思念更痛苦,但毫无疑问的,他们从未放弃过自己的儿子父亲。

当萧衍看到他决定留在魏国夺下洛阳,为父皇打下一个“北梁”,与兄长萧统的“南梁”鼎立南北时,泪水终于又一次夺眶而出。

“大郎,大郎不在了,他若是知道大郎不在了,该有多难过、多失望!”

若不是对兄长还有恭爱之心,又怎么能轻易放弃那样的位子?

“这才是我的儿子,是最像我的儿子,萧宝卷怎么配有这么好的儿子!!”

萧衍握着信的手直颤抖,心中为儿子无比骄傲,恨不得向全天下发出诏书,昭告萧综是他萧衍的儿子!

“若大事能成,待北方是‘梁’而不是‘齐’,全天下都会知道萧综是谁的儿子!”萧衍眼眶湿热,“他写这么多,只是想告诉我这个,他只想告诉我,他只认我这个父亲,不是其他,只是我…”

为了自己的父亲,他愿意放弃争夺皇位,放弃和兄弟们的仇怨,放弃回到故国后的归属感和优渥地位。

虽然放弃了这些,早已融入骨血中的骄傲和才能却不允许他向别人摇尾乞怜。

他的儿子是一只离家的孤狼,想要凭自己的本领重新带领一支新的狼群,等到了那一天,他要率领狼群打下自己的地盘,再高傲的昭告世人:

——他回来了,以王者的身份。

萧衍三十岁前从未领略过当父亲的滋味,当他刚刚开始当上父亲时,便恨不得将青年时那些从未有过的父爱全部交给这些孩子。

这么多年来,他高兴过、失望过、痛苦过,到如今,他胸中全部的热情和慈爱都苏醒过来了,灌注到了远方那个儿子的身上。

萧衍握着那封“家书”,乐得浑身发抖,既被儿子信中描述的愿景欢喜的直欲叫唤,又想第一次做父亲那样似的,慌张到不知道该给儿子提供些什么,才能让对方高兴。

他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二郎,直将他捧入云端、捧到众人面前,让他成为全天下最让人羡慕的人。

这样的激动和振奋直到他抬起头看到达摩的那一刻,才稍微清醒了一点,没有失态到当场手舞足蹈。

恢复冷静的他,开始站在一位君王的角度开始考虑,如何能给儿子提供帮助、如何能建立起真正的“北梁”,如何为儿子的成功增添筹码。

“他需要兵力,很多的兵力,否则无论哪一方一旦背叛,他无法压制各方的势力;”

“除此之外,他还需要很多的粮食、财帛;他需要用金钱打动收买魏国那些‘义军领袖’与豪族阀门,使其与之结盟,长期征战需要更多的粮食…”

“他还需要人口,徐州、豫州、青州有大批流民南下,十室九空,他需要在未来几年内收回这些地方,就得有人为他提供税赋、徭役…”

“大郎不在了,我原以为三郎经验不足性格又轻浮,不堪大任,现在二郎主动撑起北方的大局,三五年内魏国之乱不足以遗祸南方,若二郎要留在北方建立北梁,三郎或许可以教导起来…”

“二郎和三郎都是我的儿子,我这把老骨头再为他撑上几年,亲自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大郎和二郎都能成才,三郎难道就教不出来么?”

一封信,改变了萧衍的许多看法,也改变了他许多原本打算的主意。

萧综的计划里还有很多变数,他年纪轻,能现在的阅历将其完善已经是很了不起了,但世事难料,他作为儿子的长辈、能替他遮风挡雨的人,更多的是需要考虑怎么“容错”。

然而萧衍一再斟酌,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梁国很难给儿子立刻提供什么支持。他已经命令发兵豫州,短期内豫州的兵马无法北上,要想继续提供兵力,就得再征召民夫为兵;

现在是春天,即使要征兵也要留下足够的人口,否则秋天过了就没有粮食。

除此之外,要钱,要粮,要人口,本质上都是同一件事。

只要有足够的人,就有粮、有钱。

可是他又从哪里去变那么多可以劳作的年轻壮丁来?

萧衍目光一动,扫在了闭目坐禅的达摩身上,心头微微一动。

“达摩禅师,朕有一个疑问,你若能解答的朕满意,朕便奉你为师、将您封为同泰寺新的主持。”

萧衍感激达摩为他送了儿子的信,决定再给佛门一个机会。

“如果你回答不了,或解决不了朕的疑惑,朕便只能请你离开建康了。”

达摩缓缓睁开眼睛,向萧衍颔了颔首。

“我来此,便是为了这个。”

萧衍收起信,想起自己的妻子、弟弟、女儿、儿子,便心如刀割,不由得黯然神伤。

“敢问达摩禅师,朕自登基以来,一直致力于建寺、造塔、写经、度僧、塑像,不近女色、虔诚侍佛,朕做了这么多好事,为佛门如此护法,为何会妻离子散、儿女离心、连大郎都不能保全?”

经历过丧子之痛,他是真正的对所谓的“上苍”、“天意”满腔控诉。

“如果说朕身为帝王,还有用心不纯之处,那佛祖降下惩罚也该惩罚与我,我那心地纯善的大郎,又有何过错?!”

第514章 抑佛之始

饶是达摩是如何得道的高僧,在听闻梁国太子出了事后,心神也免不了为之一震。

他收萧综为徒,更多的是看中他本性纯良,也许这句话说起来惹人发笑,但在他看来,看待事物不能“看因果”,而应该“照本心”。

萧综行事不分好坏对错,从头到尾都是追求一个“情”字,这其中有父子情,有兄弟情,也有内疚忏悔之情,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重新寻找和追回这些丢失的“情”。

所以他对自己的兄弟,是有情的。

会选择留在魏国,除了父子之情,也是为了兄弟之情。

即使达摩看不上萧衍,对这位梁国的太子感想却很好,也曾想过若干年后若这位太子继位,他依然会回到南方弘扬他的大乘佛法。

然而现在萧衍话中的意思,则明明白白的说明太子出事了,很可能甚至都已经不在了。

这样巨大的冲击让达摩也难以保持冷静,他毕竟还没有成佛,难免有世俗之心,在这种恍惚震动之下回答出来的结果,也无法就是老调重弹,无法解答萧衍的满腔怨怼和控诉。

萧衍非常失望,可在失望之余,也松了口气。

佛门果然给不了他答案。

但现在,他可以给他的儿子一个答案。

萧综在执行力和大局观上的天赋完全遗传自萧衍,既然儿子尚且如此出众,萧衍要开始决定履行一个计划,那就只有更彻底。

和达摩“密探”后的第二日,他便召来了自己最亲信的大臣,包括最得重用的几位将领,开始“完善”自己的计划。

“朕准备在同泰寺出家。”

萧衍一张口,就惊得几位大臣差点跪了下去。

又要出家?

上次出家折了一位太子,这次又闹什么啊!

见几个老臣露出要崩溃的表情,萧衍担心他们辛勤大起大落会有危险,连忙解释道:

“这次出家不同以往,乃是避人耳目的一场戏。”

几位大臣一口气缓了上来,也有些懵。

“演戏?”

“这段日子以来,我下令各地对全国两千多寺的田地、僧人和僧只户登记造册,但成效并不大,除了建康几座寺院外,各地的寺庙册簿迟迟不送入京中,显然地方官员已经多与寺院僧人相结,政令无法通行。”

萧衍语气非常平稳,看起来也非常清醒,“自朕崇佛以来,原本是想弘扬佛法、安抚百姓,却没想到僧徒滥杂,寺庙多币,最终却蛊害了百姓。全国二千多间寺庙,供养了几十万僧尼,再加上为寺院耕种的僧只户,总数怕是已经近百万…”

几位大臣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这些和皇帝说的“演戏”什么关系。

“如今,佛门的富庶已经超过了国家,佛门拥有的财富已经远胜过了国库,佛事虚耗财富,佛门影响却越来越大,佛门的信徒也借着佛门躲避赋税和徭役,使国家无人可用,无税可征,真正虔诚的僧人在深山隐居修行,在繁华地中奔波的不过是国贼而已!”

这些召来的大臣里,有些是谢举、朱异这样的老臣,也建康令、丹阳尹这样替皇帝把守门户的心腹,还有北府兵的首领、禁军的首领,这都是京中附近可以动用的兵马。

除了是皇帝的心腹以外,这些人还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不信佛。

谢举是老派士族,信黄老之道;朱异是实用主义者,不喜欢全靠别人壮大的佛教;建康令、丹阳尹祖辈崇道,作为子孙,便不太好忤逆家中长辈,对佛门只是尊重而已。

至于两位军队首领,都是将种,要他们信仰不杀生的佛教也太荒诞了点。

他们大多知道“昭明太子”的死是怎么回事,而萧衍又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性子,现在想要迁怒佛门,实在不算什么奇事。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说上一句,怕一说话就要被皇帝怀疑和太子的死有关系。

萧衍见没有人接话,也知道他们担心什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现在陈爱卿在北方节节获胜,已经控制了洛阳局势,他想借洛阳与尔朱荣一战快速消耗魏国残余的兵力,为我大梁北伐提供机会和条件,我非常赞同他的想法,决定趁这个机会发动北伐。”

萧衍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要北伐,就得有人有粮。”

这一下,谢举等人恍然大悟。

“自衣冠南渡以来,但凡有雄心抱负的英主,没有一日不想着还归中原,朕亦如此。现在中原大乱,魏国动荡,甚至不得借南方兵马才能鼎立国势,这正是趁虚而入的最好时机。”

萧衍两鬓虽然花白,但声如洪钟、意态威武,此刻散发出的雄壮之气,依然如同英姿勃发的青年。

“但想要还归中原,只靠一支白袍军是不行的,朕原本只想趁魏国内乱取豫、徐二州,但从白袍军发来的战报看,待洛阳尔朱荣与元冠受一战后,魏国将没有多少可以动用的兵马,我等只要发出雷霆一击,魏国便唾手可得…”

饶是在这里的臣子大多是老成谋国之辈,此刻听闻萧衍的计划后,依然忍不住热血沸腾,心驰神往。

还复中原!

那是多少汉人梦寐以求的光荣时刻!

尤其身为谢安之后的谢举,更是已经生出了许多心思。

“要取豫州、徐州的兵马已经囤积在边境月余,朕会下令北征。原本只准备取豫、徐两州,用不了多少时日,但要继续向北,就得有足够的粮草支持。除此之外,调用大量兵勇打仗、又征集民夫运粮,就会错过夏种和秋收,是以,必须要动用大量人口来耕种才不会耽误了北伐的大计。”

否则到了秋天没粮用,形式再好也好灰溜溜的回来。

“如今,还有大量人口的地方,一是豪族的庄园,二便是僧人的寺田。”

萧衍将自己的野心全盘托出。

“朕与各高门豪族乃是盟友,大梁的建立士族多有襄助,此时朕不能背叛盟友,便只能向佛门出手…”

他虽然说着“盟友”的话,但在座的都不是傻子,不可能听不出皇帝威胁。

如果动不了佛门,便只能动荫户了。

与其没有人用最后清算士族抢夺人口,不如现在支持皇帝的计划,从佛门中敲出大量的财帛和人口来。

“愿为陛下分忧!”

“臣亦愿意为陛下分忧!”

谢举和朱异一个代表了高门,一个代表了豪族,心中俱是一惊,立刻躬身响应萧衍的计划。

其余诸臣本就对北伐的壮举满怀向往,自然没什么抵触,也躬身表示愿意支持萧衍。

“好好好,朕就知道诸位爱卿都是忠君爱国之辈!”

萧衍见无人反对,高高兴兴地将人搀起来,开始说出自己的计划。

“朕此次出家同泰寺,不是为了振兴佛门,而是为了借出家引起国中百姓与官员对佛门的不满。”

他自然知道一国皇帝出家有多么荒谬,偏偏他还出家了两次,若没有正当的理由,日后史书上也只会记下他如此荒诞的两笔。

但萧衍却丝毫不惧,因为他的苦心,终有一天会天下大白。

“佛门声威日隆,即使是朝中官员之中也有诸多虔诚的信徒,如果朕直接贸然下令僧人还俗、归还国家僧田,必然会引起朝中的动荡、地方的回护、百姓的不满…”

萧衍比任何人都知道佛门根深叶茂、难以控制,所以他也不准备像北方的魏武帝那般灭佛,而准备“抑佛”。

“朕这次出家,同泰寺会向朝廷索要更多的‘赎身钱’。此举一来是为了销毁国库内所剩的铁钱,为来年推行新钱为准备,二来便是激化佛门和国中官员之间的矛盾。”

官员的俸禄、赏赐都是从国库中所出,一旦国库里的钱全部拿来赎皇帝了,所有人就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能满意才有鬼。

说到底,信仰佛陀的人不过是为了佛陀保佑,能家宅平安日子过得更好而已,现在日子都过得不好了,谁还管佛不佛的?

“佛门以朕为质,向朝廷索要赎身钱,此举必会引发朝中内外的不满。”

萧衍看向在场诸人。

“之后,朕需要一个能‘清君侧’之人,借着这股怒意,打着‘铲除佛佞’的旗号,率先起兵袭击位于建康内外的诸寺,捣毁塑像、收拢铜铁金器与粮食、田地,以充国库。”

“也许一开始会有人抨击此举,但随着国库渐渐充盈,这些反对的声音亦会越来越小…”

萧衍将人性看的清清楚楚。

“一旦事情闹大了,朕便从寺中出来,借‘赎身’后还俗。”

“为了平息百姓和官员的怒气,朕会下旨,国中所有寺庙凡十五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僧人还俗,并交还僧田、遣还耕种的僧只户,土地和役人归国家所有,以后僧人凭度牒由国库供养,不允许再拥有私田。”

萧衍和寺庙打交道几十年,接触往来的都是“高僧”,知道他们的教义决定了他们遇事只能“忍耐”,纵有几十万僧尼,也翻不出多大的水花来。

譬如同泰寺之事,天子一怒,举寺上下遇事就只知道害怕躲避,并没有一个人敢仗义执言,甚至连求情的都没有。

但谢举几人听完了萧衍的计划,却是满心疑虑。

“陛下,如此抑佛,是不是太过偏激?”

谢举和朱异等人都知道皇帝要向佛门借路,却没想到他的决心下的如此之快、动作如此之剧,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妥。

“是不是先以开‘水陆大会’的名义,邀各地寺庙的主持、管事、高僧大德前来京中,私下里沟通之后,再来推行?”

朱异也觉得完全不通气便下手会引发不少意外,也应和道:

“陛下,至少得让几位皇子知道此事吧?否则陛下出家期间群臣无首,无论是宗室还是地方都会动荡的。”

这和之前天子出家不同,那时候萧衍出家还有太子监国,哪怕太子没有动皇帝的印玺,可是非常时期从东宫发出的谕令依然能维持国中的安稳。

可现在要是皇帝出家,又没指定太子,猛然间有人“清君侧”,谁知道会引发什么影响?

朱异的建议提的合情合理,几位大臣将领也纷纷附议。

“我的几个儿子都信佛,尤其是三子萧纲,受大郎影响,对佛门十分尊重,就怕他心有不忍,提前将此事泄露出去了。”

萧衍叹了口气,说出自己的顾虑。

“更何况朕入寺之后,无论请朕还俗、还是安抚百姓和官员,都得有人来做,朕准备让三郎试一试…”

“所以,抑佛的事情只能朕一力承担,不能让几个皇子搅和进去。”

谢举和傅翙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不解。

从之前皇帝的举动来看,明显是不满意萧纲的阅历和经验,准备再磋磨几年才立储,为此甚至还不惜废除东宫,以免萧纲被坏习气影响揠苗助长。

到现在朝中还人心惶惶,昔日的东宫上下的官员都在奔走,有些干脆想要另投萧纲门下,避免落个白身。

但现在皇帝又风向一变,要为三皇子积累政治资本了?

要知道安抚百姓、拉拢官员,甚至成功从同泰寺请出了皇帝,这都是巨大的人望,是晋升储君最好的积累啊。

其他人也看出风向变了,就不知是因为皇帝要北伐不得不早日确定储君之位,还是只是为了在动乱之时安抚信佛的官员而推出去一个“诱饵”。

要知道,东宫那些官员,大部分都受皇帝父子的影响,是佛门的信众。

皇帝召了最为信任的臣子、最可能支持他的将领过来密谋此事,便是为了一点风声都不透露出去,也是为了将此事的影响控制到最小。

除此之外,他不愿让晋安王萧纲知道,也有另一层顾忌。

御史台查到,最能接触、得到神机弩的是晋安王妃的舅舅张密。

张密在内监任职,神机弩的登记造册便是内监负责,这种兵器产量小杀伤力大,一向是仅供内用,无论流出流入俱有记录在案。

张密虽然不直接管理这些兵器,但他作为负责督查册簿的监官,只要“不慎遗漏”一两把,流出国外也无人察觉。

更别说张密是萧纲之妻王氏的亲舅。

如此一来,当初杀了萧衍钦差的幕后真凶,很可能便是老三。

三郎如此坚决的在暗中阻挠北伐大计,而他打压佛门便是为了支持北伐,若是让他提早知道,说不得会横生波折。

萧衍是想提拔、教导儿子,不想儿子和自己反目成仇。

但是三郎要是敢对二郎动手,就不能怪他这个做父亲的教他们什么叫做“手足之情”了。

见皇帝执意要避开几位皇子,秘密谋划此事,诸位大臣虽然暗暗有些不安,可萧衍已经治国几十年,权威太重,由不得他们再多反对,只能接受。

确定诸臣都没有反对之意,萧衍便开始计划起“诛佛佞”的人选。

虽然他们已经接受了要清理佛门,可捣毁佛像、摧毁寺庙不但是一件得罪人的事情,更可能牵扯到因果报应、与佛祖为敌。

何况天下有那么多的佛徒,若迁怒起这第一个“清君侧”的人,说不得这人的身家性命、甚至家中老小的安危都不保。

所以一时间,场面极其冷淡,没有一个人主动站出来说自己愿做此人。

“方才还口口声声说愿为我分忧,现在真到了分忧的时候了,都成了哑巴了?”

萧衍冷笑着扫过“爱卿”们,目光最终在北府军首领刘第身上。

北府军驻扎京口,是直接听命于萧衍的一支军队,但南梁发起于长江中游的荆襄之地,下游以北府为代表的军事力量不再是控制中枢政权的唯一力量,影响日渐衰弱,比起当年谢家统领、刘裕壮大的那支北府军,如今的北府军已经式微到只剩不到万人,连现在的首领刘第,也算不得什么位高权重的将军。

他和他的北府军能一直苟延残喘到现在,不过是因为听话而已。

刘第被萧衍目光一触,便知道此事不可能再推脱了,心中暗叹一声,出列应道:

“臣刘第,愿做此人。”

人有了,兵也有了,萧衍满意地抚了抚颔下的胡须。

那刘第眼见着自己就要被推出去做靶子,可满屋子一干高门清贵的大臣却能置身事外,心中不由得有几分怨怼,想要找个分担“伤害”的人。

他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对萧衍禀奏道:“陛下,北府军毕竟镇守京外大营,入城不便,若说没有京中官员策应,亦没有陛下的诏令,便能领军直入京中、捣毁寺庙,实在无法让人相信。”

刘第也有分寸,要捣毁寺庙,也不会去内城或台城里造次,那就是造反了。

可即便是外城,无诏令他们这些外将也不是那么容易入城的。

可只要一下诏,谁都知道这事是皇帝示意的。

要说这刘第也颇有急智,此言一出,连萧衍都没话说了。

禁军首领大惊失色,这是想把锅扔给建康城中的禁军,让他们做这个啊!

那还了得?!

慌乱之下,禁军首领看到了在一旁站着的建康令傅翙,连忙伸手一指。

“这有何难!建康令傅翙掌管外城四门的治安,便让他假装与你‘串通’,为你开门便是!”

这倒是合情合理,否则仅凭北府军一介武夫,又为什么好生生关注起皇帝出不出家的事情?

于是萧衍思忖了一会儿,觉得这样更为合情合理,目光便移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建康令傅翙。

“傅翙,你怎么看?”

傅翙是一位纯臣,从出仕起便是萧衍的属官,而后一步步坐到了这个位置,劳心劳力不说,其实也并没有太大的实权,只是为皇帝掌管门户而已。

但如今皇帝需要他出来“借路”,哪怕他心中再多不愿,也只能出来领旨。

“臣愿为陛下分忧,替刘将军开城门。”

“朕知道这么做,是委屈你了。”

萧衍想了想,说道:“我记得你有个儿子,至今还在金部任职,明日我让谢爱卿拟个旨,让他任个中书通事舍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