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次,他单独见了丁跃进。

两个人关在里面聊了些什么,钟霖不知道。

他一直忐忑的等待着,四十分钟左右,丁跃进离开,霍仲南叫他进去。

“你做得是对的。”

钟霖一口气终于落下去,垂下头。

“霍先生,您指的是什么事?”

霍仲南淡淡看他,“盛天不是慈善机构。别的公司生死,不应该是我们考虑的关键因素。做企业,妇人之仁行不通。”

他拍了拍桌子上资料,冷眼看着钟霖。

“我研究过了,这个浮城,没有留下的价值。快刀斩乱麻,核算好成本,尽早脱手。”

钟霖目光一亮,突然有点欣慰。

“是。”

老板终于不再乱来了,有了正常人的判断和思维,也终于像个正常人一样管理公司了,而非“人傻钱多”,一副恨不得公司早点破产的样子。

钟霖感动得快哭了,可是走出办公室,他突然停下脚步。

别的公司生死?

他指的是大禹吧?

一定是丁跃进告诉他这件事。

这老小子,想干什么呢?

钟霖对丁跃进是有防备心的。丁跃进和许宜海不同,他没有许宜海功高,也没许宜海狂妄,相对而言,就更为冷静。

这阵子他都没动静,突然找霍仲南说浮城?

钟霖一个人在办公桌坐了半个多小时,抽了一根烟,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拨通于大壮的电话。

~

下班的时候,他去了柴火鸡。

许久没来这个地方,刘婶还认识他,热情地邀请他进去。

还是老位置,那个朴素的农村小院,刘婶的自留地,也是于家人每次来聚会的地方。

以前钟霖每一次来,都是为了陪霍仲南。这是他第一次单独走进这个院子,也是第一次单独面对于家人。

他以为于大壮约他在这里,不会太有多人参加。没有想到,人还挺齐整。除了于大壮和于休休父女俩,还有谢米乐,魏骁龙,石晓剑几个徒弟,都是熟面孔。

钟霖有些意外,放下公文包,尴尬地笑了笑。

“都在啊。”

于大壮打个哈哈,脸上色不变,“来来来,这边坐。老刘,拿酒来。我记得小钟就爱喝你家的泡酒……”

钟霖赶紧摆手,“不用不用,于叔,我开车来的。”

于大壮虎着眼睛,瞪他,“开车怕什么?咱就不能给代驾留口饭吃么?”

钟霖:……

这阵子,他好几次想找于大壮,但又不敢。不敢面对,也怕见到他们,会让自己改变决定,或者于心不忍。因为于家人,真的有一种魔力,很容易让人融入在他们的集体里,像是一家人。

于大壮没和他见外,招呼酒水,又招呼饭菜。

今天晚上吃的是刘婶的招牌菜柴火鸡,于休休没有再动手做火锅。她的话很少,反常的少,看到钟霖,也只是笑了笑,连声都没有。

钟霖心脏一扯,有点扎扎的痛。

“休休干嘛呢?”

于休休抬了抬手机,“玩游戏呢。”

钟霖笑:“吃饭还玩游戏?”

于休休抿嘴,只是笑。

她的态度看上去很客气,可毕竟是曾经那么熟悉的人,哪怕一个眼也看得出来,那摆明的疏远。他已经不在于休休的朋友范围内了。

钟霖沉默。

“小钟,别客气啊。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能想到于叔,是个好小伙子。”于大壮朝钟霖竖了竖大拇指,笑得咧了

嘴,“比那个没良心的小王八蛋强多了。”

没良心的小王八蛋指的是谁,在座的都知道。

大家都不说话,钟霖也有点尴尬。

他放下筷子,目光有些犹豫,“于叔,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谈正事的。”

“知道知道。你嘛,无事不登三宝殿。哈哈,不过,再大的正事,也大不过肚皮事。”于大壮为他倒满酒,“来来来,先吃饱了,再说正事,咱们时间还长。”

钟霖笑了笑,没再说话。

于大壮是这些人里面,年纪最大的。

他身上有些匪气,江湖义气,也有这个年纪的男人该有的睿智,也有别人没有的豁达和从容。他不点明,不会让人难堪,十分坦诚。

钟霖看着有说有笑的他,目光渐渐深邃。

这样的人,会是造成霍仲南一家悲剧的罪魁祸首吗?

他很难把两者联系在一起。

不过,三十年前的于大壮,不是现在的于大壮,“穷**计,富长良心”,人是会变的。

酒过三巡。

钟霖渐渐有了些醉意,心情十分糟糕。

“于叔,有笔买卖,我想跟您谈谈。”

于大壮:“先说,是你,还是盛天?”

钟霖抿了抿嘴:“盛天。”

于大壮摆手,哈哈大笑:“那就算了,算了,一言不发就让人破产的公司,你于叔惹不起,惹不起。”

钟霖皱了皱眉,“恕我直言,于叔,你现在能做的选择,不多。浮城一直烂在那里,对盛天只是一件小事,对你,就是天大的事。我要和你说的,是我现在能为你想到的最好办法,能让你渡过难关。”

于大壮放下筷子,抬了抬眉,饶有兴致地笑。

“说说看。”

钟霖说:“大禹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浮城整体盘下来。”

于大壮哦一声,笑问:“做接盘侠?一片烂尾楼的接盘侠?”

钟霖摇摇头,说:“大禹承包了浮城的土建,而土建是整个项目里最重要的一部分。剩下的,对于叔,没有什么难度吧?”

于大壮说:“难度大了。我现在可是个光杆司令。盛天能允许我分期付款吗?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付清?还是说,哪个银行会贷给我这么大一笔款项?别扯了!”

缺资金是大禹最大的问题,

钟霖想了想:“价格问题,我会尽力斡旋。”

他说得很真诚,于大壮看了他片刻,慢慢抬起酒杯。

“喝酒。”

如果把浮城整体接过来,确实是能解决大禹燃眉之极的最好办法。虽然说,也有赌博的成分,却是收回成本最有胜率的方法。如果能把盛天的抛售价格压到最低,那就有得赚。

而且,大禹目前的情况,其实比钟霖预测的还要可怕。市场是有连锁反应的。自从浮城搁置,就开始了恶性循环。其他项目,要么黄了,要么拖了,要么遭遇拖款,公司像是被人下了诅咒一样,什么事都不顺,几乎到了分崩瓦解的程度。

很多人都在等着看于家人的笑话,破产似乎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若是一般人,在这个时候,就放弃了,拿一笔钱走人,生活也不会过得太坏。但于大壮不肯认输。他安顿好家人,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即便每一天都度日如年,仍然咬牙强撑着,不信邪。

大禹是他的心血,也是他人生价值的体现。如果不能逆风翻盘,他都这把岁数了,哪还有下一次机会?

钟霖今天抛给大禹是,是一根橄榄枝。

于大壮知道,其他人也都知道。

钟霖在路边等代驾的时候,碰到了谢米乐。

她应该是直接从公司过来的,穿了条很正式的裙子,长发垂肩,目光凌厉,有点飒。

看到钟霖,她走过来,“能载我一程吗?”

钟霖看了看她背后柴火鸡的大门,“你专门找我的?”

于家人都没有走,她这个时候出来,哪会是巧合?

谢米乐打量他一会儿,淡淡地笑:“聪明。”

钟霖沉默片刻,“我们好像不是很熟。”

谢米乐哦一声,“你以前送过我回家。”

钟霖:“那也不熟。”

“没关系。”谢米乐拎了拎包包的带子,偏偏头,微笑:“多接触几次,就熟了。”

第180章 花样儿换了不少(一)

上了车,有片刻的沉默。

钟霖喝了酒,头有点晕,他知道这不是谈话的好时候。可是谢米乐很清醒,知道在这个时候跟他谈事,是个好时候。

不都说,人醉的时候,容易说老实话么?

谢米乐笑了笑,用习惯的称呼叫他,“钟经理,我不知道你在休休和霍仲南的事情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我也知道,你为人不坏,这么做,肯定有你的理由。但是,我认为,不论有什么理由,你的做法,都不太光彩。”

钟霖眯起眼,揉着额头,“你都知道什么?”

我要知道什么,还来问你?谢米乐飞他一眼,笑得嘴角都荡了起来:“我是于休休最好的朋友,你觉得我会知道些什么?”

钟霖看着她不说话。

谢米乐一笑,“不用这么看我。我不是为了探听,只是为了我的朋友。想请你,手下留情。”

钟霖呼一口气,倒在椅子上,仰着头,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听出来了,又是一个觉得我十恶不赦的圣母菩萨。可惜,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可以告诉我。”

谢米乐是真的心疼于休休,但是她和霍仲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谢米乐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好多东西都稀里糊涂。越是不全了解,越是觉得不可思议。她想不通,为什么两个人明明有情,却要避到天边?

“不能说。”钟霖扯了扯领带,头重重垂下,又呼了一口酒气,揉着太阳穴嘟囔,“我不能,不能告诉你。”

“嗯?为什么?”谢米乐轻声追问。

“嘘!”钟霖皱眉,朝她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秘秘朝她一笑,“这是秘密。不能说。”

狗屁!

不是秘,谁来诓你?

谢米乐看他歪歪倒倒的样子,心里嗤了下,伸出手,固定一下他的肩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也秘秘地放低声音。

“你悄悄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呵!不可以。说了,我就死了。老板会宰了我的。”

他说的时候皱起眉头,那丧丧的表情,像小孩子偷了父母的钱去黑网吧怕被抓包的样子。谢米乐兴奋起来,仿佛触摸到秘密的边缘。

她目光灼热地盯住钟霖,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看着这个微微喘气的男人,缓了缓。

“有秘密憋在心里多难受?说说看,我会为你保密,好不好?”

“不好。”钟霖醉得一塌糊涂,但理智没有全丧失,他勾起嘴角,朝谢米乐一笑,指着她的脸,“你、在算计我。”

咚,说,他倒下去了。

谢米乐:“……”

她深吸气,伸长脖子去看过去。

“钟经理?钟经理?”

钟霖没有回答。谢米乐发现他眼皮都要合上了,赶紧攀住他胳膊摇晃几下,看他又撑起眼皮看过来,她假假地笑,“你能不能帮帮他们?帮帮休休?嗯?”

钟霖眼皮又耷拉下去,似是痛苦地摇头。

“你有一点是对的。我不是坏人。我不坏。”

谢米乐:“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能不能帮她!”

“是重点。谁说不重了?”

钟霖阖上眼睛,快睡着了。

谢米乐摇他,摇他,试图和他讲些道理,或者灌输一下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然后却发现这个人睡着了,脑袋贴着椅子,把那张脸挤得变了形,嘴撅着,口水都流出来了。

“靠!你是猪吗?”

钟霖醉得不省人事,怎么唤都唤不醒,谢米乐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发现,居然还得送他回去,而且,她根本就不知道钟霖住在哪里。

这事办得!

谢米乐不得不给于休休打电话。

于休休也不知道钟霖家在哪里,唯一知道的事是,他常常住在南院。一个月有大半的时间,他都和霍仲南住在一起,回家的次数反而很少。

“你送他过去吧。”

于休休报了地址,起身拿包。

他们还在柴火鸡,不过也准备走了。

一群人说说笑笑地走出门,于休休又接到谢米乐的电话,“问题来了,南院是霍仲南家?”

于休休嗯一声,色不变。

谢米乐:“那种地方,回来不好打车吧?我做好人好事把送他回去,那我怎么离开?”

好人好事?这姐们儿要没生出什么花花肠子,她于休休名字倒着写。

于休休懒洋洋地说:“自己解决。”

谢米乐在电话里啊啊啊地怪叫。

“于休休你不能不管我,快来,小怪兽,来救救我。”

于休休:“救不了,谁让你自己要作

死?”

谢米乐委屈地咕哝:“那要不我就把他一个人丢车上算了,反正他一男的,也没人会把他怎么样。”

于休休云淡风轻:“随便。”

谢米乐抬了抬眉,看了看睡成了死猪的某人,“于休休,其实你很怕,是不是?不敢去南院。”

于休休牙一咬:“等着我。”

虽然钟霖是一个男的,可就这么让陌生代驾把他送回南院,于休休还是觉得不妥。而且,不管是屈于谢米乐的激将,还是对南院存在某种感情,她还是选择了过去。

一路开到南院,钟霖都没有醒,睡得大概姓什么都忘记了。两辆汽车一前一后,停在南院的大门口,保安看到是钟霖的车,走过来看了看,敲车窗,“钟霖哥,怎么不进去?”

这辆车是有登记的,可以直接驶入停车场。

谢米乐恼火,朝他一笑,“我不进去了,麻烦你把他送回去一下。”她摇了摇钟霖,“喂,到地方了?”

钟霖就着她的胳膊把头倒过来,瘫倒般软搭在她的肩膀上,仍然觉得不舒服,干脆把一只手臂横过来抱住了她的脖子,整个人往下压。

谢米乐:……

“喂!”

男人的身体太沉了,谢米乐根本就扶不住。她使劲儿拖住钟霖,回头朝保安笑笑,“麻烦你开一下车门,帮我把他扶进去?”

保安一头雾水,“你是……钟霖哥的女朋友吗?”

谢米乐尴尬地摇头,“不是不是。普通朋友。”

钟霖全喝醉了,意识有些涣散。女孩子身上香香软软的,靠着抱着当然更舒服。他挥手拍开保安,红着一张脸又往谢米乐身上蹭,那扭着腰撅着臀的样子,像是撒娇的大灰狗,贴着她不算,还凑过去亲她。

“宝贝,别走。”

谢米乐整个人僵硬了。

“钟霖!你醒醒。”她咬牙推他,可是男人抱得更紧了。

这是喝醉梦到了什么香艳故事?看到保安愕然又暧昧的表情,谢米乐又急又羞,使劲把他从身上拽下来,往外一堆。

嘭!

钟霖的脑袋撞到了车门。

“啊!”

他惨叫一声,无辜地看着谢米乐,又扑了过来。

“宝贝,你别生气。我错了,我错了,你打我,你打我吧……”他拉着谢米乐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拍,不知道跟自己有什么仇,下手忒狠,泪珠子都拍出来了,还不肯停手。

谢米乐:……

她想抽手,又抽不回来。

男人的力气太大,纠缠得她一身的汗。

“钟霖,你疯啦?”

“我没有疯,宝贝,你别生气。别走……”

这个醉鬼嘴里咕哝着什么,说得凄恻,又动情,可怜巴巴地抱住她,任由谢米乐怎么挣扎都不肯松手,而保安听他一口一个“宝贝”的叫,以为小情侣吵架呢,哪里敢来拉人?代驾又是个中年男人,有心无力,看钟霖这个架势,内心大概也有同样的想法,不好拆散了小情侣,站在边上手足无措。

“搞什么?”于休休在后面汽车里等得不耐烦了,听到叫声,她打开车门走下来。

“谢米乐,你下来啊,我们走了。”

谢米乐也在气急败坏的抓狂状态,“马上,钟霖喝醉了,我让保安大哥把他扶进去——休休,你赶紧来搭把手,不知道这人哪来这么大的劲儿!啊,你扯我的头发了,松手,松手,啊!你别碰我,靠!你个流氓!”

于休休:……

这是怎么了?

她走过去,发现两个人纠缠一团,乱成一片。

“哈!你俩这是……谢米乐,你究竟要不要起来?”

“于休休!”谢米乐快疯了,天气这么热,还被抱得这么紧。她累得气都喘不匀,有些抓狂,声音也变得大了起来。

“你是被什么邪恶的力量入脑了吗?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快帮我弄开他。这该死的,薅到我头发了。”

“哈哈哈!”

于休休笑死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钟霖喝醉酒是这个样子的。

“来,把手给我。”于休休走到车门前,看钟霖全没了意识,根本不肯配合,还哼哼唧唧的抱着谢米乐说话,一把抓住他胳膊,扯了过来。

“起!”

一声沉吼,她扎稳马步,居然将钟霖那么大一个男人像沙袋似的拖出了车门,然后站立不稳,扑一声跪倒在地上。

于休休:……

不是有意的!

“不过年不过节,好端端的你跪什么跪?”于休休推住他胳膊,看了保安一眼,“兄弟,看热闹能饱肚子呀?”

保安是新来的,不认识于休休。

他只是震惊于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能有这么大的力量,把钟霖像沙袋一样搬来搬去。

“好嘞。”他反应过来,帮于休休架起钟霖,“钟霖哥,咱们回去了啊。来,仔细脚下。”

两个人一左一右扶着人,往大门走。

“胆子真肥!”

一个低低的声音像冷风扫过,于休休整个人惊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