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在这儿?”

她记得很清楚,霍仲南中枪倒地,大家都说他死了。

现在他好端端的坐在面前,让于休休觉得自己又一次进入了新一轮的梦。循环反复,怎么都醒不过来。恐怖的感觉让她血液冷却,她的脸,半分血色都无。

霍仲南握住她的手,力道极大,把着她的手腕往怀里一带,呼吸落在她的脸颊,吻了吻。

“怎么了?做噩梦了?”

“……”

于休休瞪大眼,怔怔看着他。

她的眼里,只有惊恐,没有欣喜,这让他有一瞬间的失落。

“你不想看到我?”

“不是。”于休休暗暗咬了咬唇,又掐了掐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把白嫩的手伸到他的面前,“你咬我一下。”

霍仲南拉开她的小手,倾身探她额头,“你哪里不舒服?”

男人的手温热如常,真实感很强。于休休长吁一口气,“原来你真的没死。”

霍仲南:“…你希望我死?”

“当然不。”于休休狐疑地皱皱眉,“可是我看到你中枪。”

“我有防弹衣。”霍仲南简单地说了下情况,“他要我死,我就死给他看。”

“哦……原来你是个大骗子啊。”

于休休声音很轻,轻得好像压根儿没准备让他听见。

“嗯?”霍仲南偏头问:“你说什么?”

于休休不说话,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霍仲南,看着看着,嘴角就勾出一抹笑容来,好像这次才真正从被绑架的噩梦中清醒,绽放的笑容如寒冬里破冰而出的花朵,十分灿烂好看。

“我以为……算了,没事了。我醒过来了。你没事,我也没事。真好。”

说着,她双手扑向霍仲南。

不管不顾,将他的腰紧紧圈住,脑袋贴在他的胸口。

霍仲南嘴唇紧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在给一只撒懒的猫顺毛。

“是的,没事了。”

于休休只是抱住他,乖乖贴着,听他的心跳。

两个人许久没有说话,直到于休休从混沌的思维中逐渐回想起昏过去前的事情。

她抬头,看着霍仲南,“那个人抓到了吗?惠惠呢?”

霍仲南嗯了一声,迟疑片刻,“抓到了。韩惠也在医院。”

“她怎么样了?”于休休说着,掀被子就想下床,“我去看看她。”

赵子豪没有伤她,只是在离去前把她打晕。她很清楚这是韩惠的功劳,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因此于休休特别焦灼,担心韩惠的安危。

霍仲南没有阻止,只是弯下腰替她穿鞋。

“你别急。她受了点轻伤,没有生命危险。”

于休休松口气,“那就好。”

霍仲南说:“反倒是你,医生说低血糖,要休息好。”

“我壮得像头牛。”于休休握住拳头向他比划一下,“主要是这两天给他折腾的,现在睡醒一觉,已经没事了。”

霍仲南嗯声,“我陪你去。”

于休休走了几步,觉得脚步有点虚,又赶紧扶住他的胳膊。

“现在几点?”

“天快亮了。”

“哦。我的手机呢?帮我叫个外卖吧。好饿!”

霍仲南说:“钟霖和谢米乐去买吃的了,马上就回来。”

“噢。”

于休休甜甜一笑,听到好朋友的名字,又知道韩惠没事,情绪恢复,有一种重获新生的幸福感。

“那个人是怎么抓到的?”

霍仲南面色凝重,沉默了许久,说了四个字。

“邪不胜正。”

那个“抓”到赵子豪的现场,太过震撼,他竟有些不忍描述。

下山的时候,他行驶的车速太快,在与巨石碰撞后,车头几乎全毁,冒着浓烟,十分惨烈,赵子豪整个人压扑在韩惠身上,身受重伤,满身鲜血,已是休克过去。韩惠也在巨大的撞碰波中,昏迷不醒。

明眼人都可以看出,赵子豪这个反常的举动,是为了保护韩惠,

权少腾说,以赵子豪的个人能力,他完全能够在危险来临时做出更好的保护动作,用以保命。一个正常人条件反射也会先保护自己,促使赵子豪做出这样反常行为的逻辑,只能是这一种。

只可惜,真实的答案,除了他自己,恐怕不会有人知道。

“他死了吗?”于休休问。

霍仲南说:“差不多。”

差不多?这个含糊的回答,于休休不懂。

可是,见到韩惠的时候,她就明白了。

她坐在手术室外面,脸色苍白,身上有包扎的纱布,憔悴,落寞,背靠在墙上,了无生气。有两个警察坐在她对面不远处,默默地守着手术室里正在抢救的嫌疑重犯。

“惠惠。”于休休走过去,明明心很急,脚步却很慢,步子怎么都迈不开似的。

韩惠没有听到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于休休坐到她的身边,手揽住她的肩膀,“惠惠,你怎么不多休息一会?”

韩惠像是受了惊叫一般,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硬着,直到看到于休休担心的眼睛,才开始瘫软下来,如突然坍塌的山峦,变成一堆碎石和烂泥,软软的靠在了于休休身上。

“他要死了。”她慢吞吞的说。

从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可是于休休却感觉到了她的颤抖,她的世界,正在遭受海啸地震般的惊恐和毁灭。

“惠惠。你真傻。”

于休休不知道说什么,裹紧了她。

韩惠安静片刻,平静地摇头:“医生说,送来的时候,人就没气了。是霍先生,执意要救,不惜任何代价要救。他请来了专家,找来了仪器,你,替我谢谢他。”

于休休皱皱眉,心里很难受。

“你不用谢,他这么做,就一定是他心里想这么做。”

“嗯,但是他——应该不愿意这样被救。”韩惠望着手术室,后脑勺搁在于休休的肩膀上,目光痴痴的,“他强势,蛮横,喜欢掌控别人。肯定不愿意躺在那里,像个死人一样被摆布,全身插满管子,他肯定很痛,很不愿意。但是他又无能为力,任人宰割,想想,居然想笑。他这样的一个人,到最后,也无非这样了。”

于休休抿了抿嘴,沉默。

“不该救吧?”韩惠又说,有些颠倒:“何必呢?受罪。”

“也许能救过来呢?”

“医生说了,希望渺茫。”

医生说了的话,于休休不能去反驳。

她回头望了一眼,站在窗边的霍仲南。

他望着窗外,没有看手术室,好像只是陪她来的。

于休休看不懂这个男人的情绪了。

她握住韩惠的手,感觉到她的紧绷与恐惧,叹了口气。

“我没想到,跟你的男朋友,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对不起。”韩惠低头,声音含糊而沙哑,“我真怕他伤害到你。那样我就罪无可恕了。”

“不怪你。你只是……”于休休想了想,用了个折中的词,“遇人不淑。”

韩惠赤红的眼瞳怔了怔,情绪又散开,趋于平静。

住在深渊的人,总会用心记住透入世界里的每一缕光线。帮过她的每一个人都是一缕光。

韩惠知道,赵子豪是其中一束。哪怕他已经承认,他的接近,他对她所有的好,都是为了利用。但此时,在她想到他的脸的每一个瞬间,她的心脏如同撕裂,疼痛得仿佛要死过去。

……

第319章 爱过的人,离开的样子(二)

谢米乐和钟霖送饭来了。

一人手上拎着两个塑料袋子。

有为他们准备的,也有两个警察小哥的,十分贴心。

于休休对肚子饿有深刻的饥饿记忆,不客气地就吃了起来,韩惠没有什么胃口,接过来,放在边上,说等会儿再吃。

钟霖发现霍仲南也没有什么兴致吃饭,关心地说:“霍先生,要不我现在送你回去?”

南院总会备有他喜爱的食物,他不愿意老板在这里“吃苦”,像关心自个儿祖宗似的照顾着他。

可惜,霍仲南不领情,“我将就吃点。”

你将就吃,你到是吃啊?钟霖看一眼他压根儿就没有动过的饭菜,唉了口气。

“先回去休息吧,这边有我呢。”

“不用。”霍仲南慢慢拿起筷子。

他吃东西很斯文,吃外卖也能吃出套餐感觉。

可是,钟霖看他情绪很不对。

自从于休休失踪,他就一直没有合眼,四处奔波。钟霖想不通,他状态这么差,还固执地守在医院是为了什么。

刚才还可以说是为了于休休,现在呢?总不能是为了于休休的朋友吧?

……

雨停了,天亮了,下过雨的天空像是被灰色的颜料浸染过一般,阴蒙蒙的看不到一朵云。

缪延是九点过来的,带人来换班,顺便看情况。

“手术还没结束?”

霍仲南摇头,问他:“你那边情况怎样?”

缪延看一眼手术室,点点头,“结果出来了,指纹一致。”

霍仲南神色微冷,“果然是他?”

“是。基本可以确定。是他杀了熊文锋,威胁秦风和刘岩宇几个。赵玉琪的车祸也与他有关。”缪延说到这里,又叹口气,闲聊般笑。

“说真的,前面我真是怎么都想不通,始终认为这事有猫腻,四个人,加上司机一共五个人,其中四个青壮年男人,怎么就对付不了一个人呢?更何况,那刘岩宇你见过的,游泳教练,人高马大,一身肌肉,普通男人一两个怕都不是他的对手。结果,全被人控制住,太不可思议了吧?现在,呵呵,信了。确实猛。也解释得通了。”

霍仲南点点头,“权队呢?”

缪延说:“回京都了。”

这个时候?

霍仲南眯起眼,想了下,点头。

“他怕是最难受的人了。”缪延说:“一起执行过任务的战友,昨天晚上,他说了好久,忆往昔峥嵘岁月,呵呵,今天天没亮就走人了。说要回老部队一趟。”

“嗯。”霍仲南没有多说。

缪延抱紧双臂,倚在他身边,漫不经心地叹气。

“希望他能醒过来吧。他要就这么死了,我就觉得像是没破案一样。”

“嗯。”霍仲南目光微沉,“他要是死了。确实,没破案。”

赵子豪虽然狠戾凶残,但也只是对特定人群,断没有滥杀无辜的道理,他和熊文锋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他?而赵玉琪甚至都不是当年滇西他犯案时的目击者,连秦风和刘岩宇都容忍得了,为什么容不下一个女人?

还有对他。

赵子豪对他的恨,毋庸置疑。

他明明有很多机会杀他的,为什么没有下手?

为什么他绑架了于休休,却不用来威胁他?非得逼得他找上门去?

有些事情,他想不通,一定要亲口问问赵子豪。

……

一群人静静地等在医院的走廊里,等一个罪犯的生死结局,等一个谜团的开启。

于休休有些犯困,去卫生间洗了把冷水脸,再回来时,和谢米乐坐在韩惠身边,她默默坐在了另一边,搂了搂她,给她力量。

韩惠身子很软,已经没法拒绝她的好意,尽管她很想笑一笑,表现得轻松一点。

她害怕,害怕得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

“惠惠。”于休休轻声说:“饭要冷了,吃点吧?”

韩惠摇了摇头,虚弱地笑,“吃不下。你回去休息吧。”

“我陪你。”

“不用的。”韩惠手心轻轻攥着手机,“我没事。”

话音未落,她似乎听到一道沉沉的叹息,穿透手术室传入耳朵。

像是灵魂的告别,又像是潜意识里的遗憾,慢慢地传入她的四肢百骸,她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在医生推门出来的宣告结果的前一秒,整个人就瑟瑟地颤抖起来。

“惠惠?”于休休看到她嘴唇发颤,脸色煞白,紧紧搂住她,“你是不是冷?”

韩惠没有动,只是颤抖,颤抖得无法控制。

门开了,医生的白大褂像一团白色的光晕笼罩了她的视线。

她没有听到了医生的声音,却仿佛听到了赵子豪的声音,看到了他的背影。

那是爱过的人,离开的样子。

“我先走了。你他妈欠老子的,记牢了,黄泉路上等着你。”

……

赵子豪死了。

医生用尽了全力抢救,仍然没能拉回他的性命,他死在了病床上,死在了一堆管子和仪式的折磨下。对他这种手染鲜血的亡命之徒来说,似乎是应有的结局,可是,医生的话落下很久,没有人一个人说话。

久久的,他们仿佛失去了语言。

哐!风将没关严的窗户吹得碰到墙壁上,声音凄厉而尖利,有一个护士走过去,把窗户拉过来,韩惠抬头看了一眼,一只蜘蛛吊在窗框上,在拼命往上爬,却在护士关上窗户的刹那,被关在外面的寒风里。

它也会死吧?

韩惠站起来往外走,泪如雨下。

“惠惠!”

于休休和谢米乐担心她,跟了过去、

“我没事。我回家去了。”

韩惠头也不回,脊背挺直着,转入电梯口,按了电梯,动作麻木而机械,任由脸上的泪水疯狂席卷,却没有发出一道哭声。

于休休和谢米乐陪在她的身边,递上纸,默默不作声。

出口的时候,风更大了,悲怆又凄凉。

韩惠没有打车,迎着风,边哭边走,边哭边走。

于休休和谢米乐在她的背后,跟着她,依稀听到她在叫呜咽呼喊一个人。

“主人。”

……

韩惠最终没能回家,她被默默跟上来的民警带走了。

一个与罪犯长期接触,甚至有过亲密关系的女人,是逃不过法律调查的。

于休休很担心她,马上联系了律师,同时,她接受了霍仲南的建议,让律师带去了吴梁。

这个时候,韩惠对吴梁的需要,应该更甚于她。

于休休已经感觉到了,在韩惠和赵子豪之间,有一个共同的世界领域,是她,是谢米乐无法突破,也无法进入的。随着赵子豪的死亡,她也许从此会封死这个领域,封死自己的内心。

她怕,韩惠会死。

不管是肉体的死亡,还是精神的死亡,她都无法接受。

……

在网络如此发达的时代,赵子豪杀人案没能幸免,很快就被传扬到了网络空间里。警方不得以,以官方微博的形式予以了简单的通报。

一个杀人犯的伏诛无疑是令人拍手称快的,但警方的案情通报太过简单,对善于寻根问底的大众来说,这些信息远远不能满足。赵子豪,一个引来各警种通力合作抓捕,最后还是差点让他逃跑的男人,让人好奇。媒体多方打听,猜测,甚至不惜造谣,编造了各种各样的故事,杜撰了莫须有的情节。但终是有能人,抓住了重要,把他和盛天集团总裁的关系理顺了出来。

昔日豪门恩怨,今日情仇再续。

比还精彩的故事,成了人们的谈资。

霍仲南,这个盛天背后的神秘大佬,再次进入公众的视线。

有人说他就是命硬,克死了父母亲眷,身边人没有一个顺遂的,害他的被反噬,帮他的也没好到哪里去,即使是于大壮这种受幸运之神眷顾的人,遇上他,好像也一日不如一日……

人们传得神乎其神,就连于家村水库人私底下,也会转发几张截图,说点小话。

这些链接和截图传来传去,终是传到了苗芮的手上。

她是个暴脾气,汤丽桦死后,她就已经想好了,从来再不压火,想骂人就骂人、

于是这天,在离元旦节出行只有短短一周的晚上,她一个人在群里骂了大半个小时,用了极其难听的言语,从头骂到尾,期间没有一个人出来搭腔。

……

------题外话------

我想有一段歌词可以表达韩惠的心境……

“用怀念的方式,在一起的样知子

距离一尺,秋叶不止,确认一次

用投入的方式,你离开的样子

松开手指,欲言又止,确认了几次

所以爱过的人倾诉给麻木的城市

在夜里疼痛时,抚平你的幼稚

可是谁没有一次不顾一切的坚持”

“可能我太认真,你已经不算坏人。”

第320章 你不是打我女婿的脸吗(一)

于休休许久没看过苗芮耍泼了。

那些叔叔伯伯阿姨,平常在群里从国际形势谈到卫星上天,常常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样子。可是,在苗芮痛骂的大半个小时里,他们全部装死,甚至都没有人敢出来劝。

谁劝谁遭殃,熟悉苗芮的人都知道。

于休休看到这样不讲理的老母亲,躺在被窝旁观了半小时,实在有些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发了条朋友圈,配文:老妈太可爱怎么办?

这绕着弯子的声援,明眼人都会看。于家村很多人都加了她好友,她朋友圈一发,很多人继续装死,还有人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给她点了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