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女孩子,我陪着你会方便些。”

霍仲南点点头,捏紧她的手,捏了捏,没再多说。

~

叶艾艾被安置在另一个酒店,是她之前从游轮下来后被安排居住的那里,她的行李都还在房间里。于休休跟着霍仲南上楼的时候,房间门紧闭着,门外有几个警察。看到霍仲南,他们走过来,用英语交流了几句。

于休休这会儿脑子乱,本就拙劣的英文就更加不好使了,就听懂了几句,知道叶艾艾被人囚禁和侮辱,别的没有完全听懂。

警察上去敲门。

一次,两次,三次。

房间里没有反应。

警察回头朝霍仲南摊了摊手,无奈地说了几句什么。

“我来。”霍仲南上前敲了敲,门了一声叶艾艾的门口,门就开了。

叶艾艾站在门口,看了霍仲南一眼,不顾旁人的眼光猛地扑了出来,投入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浑身颤抖,嘴里叽哩哇啦的说着什么,又哭又抽。

她用的当地话,

于休休一句话都说不懂。

听不懂别人的话,是一阵很尴尬的事,

但是很明显,霍仲南懂得。

于休休站在那里尴尬极了,后悔主动跑来受虐。

霍仲南拍了拍叶艾艾的肩膀,示意她直起身,“东西收拾好了吗?”

叶艾艾神色颓然下来,摇摇头,默默走回屋子,看着狼藉的房间,突然瘫软在地上,默默掉眼泪……

房间里有一种难闻的臭味儿,是那种久没人住又无法通风的窒息感。于休休没有进去,她站在门口,看叶艾艾散落在地上的东西。衣服,鞋子,丝袜,护肤品,粉底液,粉刷,眼影盘,口红……

全是女孩子的东西。

在他们开门进来之前,叶艾艾正在化妆,试图掩盖自己脖子上、脸上,随处可见的淤青和红肿。肉眼可以看见,这一次她受了很大的罪,就像被人虐待过一般,很是惨烈。她坐在地上的时候,于休休甚至能看到她脚踝和小腿上的伤痕和淤肿……

叶艾艾仿佛看不到于休休和警察,只拿一双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直视着霍仲南。

“他们说,我是你爱的女人,我对你很重要。我说我不是,他们不相信我。”

她一边说一边流眼泪,

说着说着,又放声大哭起来。

“他们打我,扇我耳光,用脚踢我的肚子,还……强.暴我。”

单是听她这样说,于休休的心脏就忍不住缩紧,一抖,又是一抖。

太残忍了。

太血腥了!

她不知道叶艾艾是怎么度过的这些日子——

霍仲南蹲下来,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你为什么会去那里?”

这是警察想要知道的事情,可是,他们怎么问,她都不肯说。

叶艾艾看着霍仲南,叭叭流眼泪,流着流着就又哇哇地哭起来。

“我想帮你。有人就给我牵了线找了人,说他们有办法把你捞出来。我找那个人,他问我,是不是为了救你,什么都愿意做……我说是,我愿意。我就跟他去了。我不知道,不知道那不是只需要付出身体就够了,那是噩梦,他们是恶魔,我跪下来求他们,他们也不肯放过我……”

于休休闭上了眼睛。

那天叶艾艾走之前来找过她。

她生气地斥责她对霍仲南不管不问,她说愿意为了救这个男人付出任何代价……那天的她,会知道这代价是什么样的吗?

于休休想到了自己那天的冷漠。

她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不是有能力阻止叶艾艾去犯错犯傻,她只知道看到这样的叶艾艾,她心里十分不舒服。

霍仲南没有回答。

叶艾艾低低饮泣着,对警察的问题不再避而不谈了。

过了好一会儿,警察问完,又朝霍仲南说了几句什么,离开了房间。

霍仲南看着苍白着脸不停流泪的叶艾艾,“把东西收拾好。我让人送你回家去。”

“家?”

叶艾艾看着他,泪水涟涟。

“我没有家。”

霍仲南眉头皱了起来。

“霍,你还记得这个吗?”叶艾艾拿过她的行李,从里面掏出一个蘑菇形状的音乐盒,很宝贝的拿在手里,低低说:“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都有好好收着。可是,时间太久,它不会唱歌了。没电了。”

她放下音乐盒,又拿出一张小卡片。

上面有她用幼稚的文字写的心愿——要和霍哥哥永远在一起。

有他,有她,中间用一个心形图案串在一起。

还有很多东西,一个水晶的发夹,一片风干的树叶,一颗男人的钮扣,一张邮票,一个奇奇怪怪的小黄鸭,全部被她当宝一样收在盒子里。

全是那些年里,属于他们的纪念。

于休休看着她献宝似的展示给霍仲南,默默无语。

这时,她又从钱夹里掏出一张照片。

“还有这个。”

那是他们两个的合影,英俊少年面无表情,但是眸色柔和。小小的女孩儿卷卷的头发,唇角扬起,眉眼带笑,头歪过去,靠在少年的身上,像个会撒娇卖萌的软包子。

“你看,这里还有字。”

叶艾艾把照片翻过来。

于休休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得她的声音,却如呓语般,一字一顿慢慢呢喃。

“X年X月X日摄于内岛海边。”

霍仲南皱了皱眉,“收拾吧,我们走了。”

“霍。”叶艾艾看着照片,再看看面前明显变得成熟稳重的男人,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拼命在他脸上寻找着昔日少年的影子,许是受伤的应激反应让她晕了头,许是往日的物件让她突然生出不该有的希翼。

她张开双臂再一次抱住他,紧紧的。

“霍!你知道吗?我好爱好爱你。你知道吗?”

霍仲南原本是蹲着的,被她这么用力一扑,站不稳往后一仰就坐在了地上,叶艾艾不管不顾地靠过来,死死搂住他的脖子,眼泪鼻泣往他身上抹。

“我好爱你。虽然你不会属于我,但我还是好爱你。我知道我不该说出来,可是我如果今天不说出来,永远都说不出口了。对不起……”

“你冷静点。”霍仲南声音已有薄怒,控制住她的肩膀,想把她扶起来,可是女孩儿抱得实在太紧,紧得他有些挣扎不开,

条件反射的,他扭过头,去寻找于休休。

她还站在那里,双眼十分的亮,微笑着看着他。

这一眼,看得霍仲南突然透不过气来,他使劲儿扳开叶艾艾的胳膊,用力丢开她站起来,指着地上的一片狼藉。

“你要是不想收拾,我就让人给你收拾好,送回去。”

叶艾艾终于察觉到了他的怒气。

她说得对,

如非是今天这般情形,她不敢说出那个“爱”字。

可她没有想到,即使说出来,她仍然没得个好和感动。

“对不起。霍。”

她软软地跪坐在自己的小腿上,又转过头。

“对不起,于。”

第369章 刺激(二)

于休休没有说话。

她没有资格说什么,在一个比她更愿意为霍仲南付出的女孩儿面前。至少,叶艾艾愿意做的那些,她于休休不会愿意。她更没有资格去指责叶艾艾的行为,毕竟这是一个遍体鳞伤的女孩儿在世上仅存的爱意了……

不需要别人来道德绑架她,她先把自己绑架了。

尤其今天,在女孩儿刚刚被解救回来的今天。

她心窝发闷,几乎快要呼吸不过来,但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上个厕所。”

这个时候会想尿遁,于休休觉得自己真够没有出息的。

可她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她会疯,会气死在那里,会对世界的美好不再信任。叶艾艾那一地的纪念,像示威般在她面前出现,让她觉得尴尬透了,猝不及防地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甚至连还击的余地都没有。

怎么能对一个受伤害的女孩儿动手?

那样,她就渣了。

“休休。”霍仲南喊了一声,就要出来。

“嘶。”叶艾艾正在往盒子里收拾东西,手指不知道怎么就抓到了她用来修眉的刀片,锋利的刀锋刺破了她的指尖,鲜血冷不丁冒出来,滴在那个音乐盒上,看上去极是骇人。

于休休回头看了一眼。

霍仲南止住脚步,看着叶艾艾的手,生气地吼。

“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不是故意的。”叶艾艾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将手指放入嘴里吸吮,眼泪哗哗往外流。

于休休喉头一热,胃气突然上涌,像是肠子被人在肚子里翻了个儿,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她捂着嘴,跑得飞快——

~

这一刻,她十分想苗芮。

活该这么难受!

妈妈教过她,不能让男人踩着她的底线,如果那天他在游轮上抱叶艾艾上救生艇时,或者他们的照片被传得到处都是的时候,她为此作,为此闹,为此生气,他刚才的反应是不是就会更激烈一点?拒绝得也会更加彻底一点?

活该!

比起妈妈,她真的是太笨了。

原来男人真的会踩着女人的底线往上爬……

于休休想着想着,莫名就掉了眼泪。

另一个声音在脑子里说:不该哭的吧?你哭什么呢?他其实也没有做什么,叶艾艾为了他受了那么大的伤害,为什么要这么小气这么在意呢?

两个声音在脑子里掐起来。

于休休快崩溃了。

很害怕,只想快点逃离。

从卫生间出来,她没有回去,径直走出酒店,上了一辆出租车。

霍仲南的电话跟了过来,“你人呢?”

于休休笑了笑,带着鼻音在笑,“我有点困了,看你处理事情,又帮不上忙,在这儿碍手碍脚的,我先回去睡觉。”

“于休休。”霍仲南沉着声音,“你生气了?”

“没有。”于休休吸吸鼻子,觉得自己自私,又笑了声,流着眼泪笑着说:“你先安慰叶艾艾吧,毕竟她现在很需要你。”

霍仲南沉默片刻,“嗯。”

一个嗯字,让于休休始料不及。

她捂住嘴,狠狠闭上眼睛,才让自己没在他面前哭出来。

挂掉电话,她无力地瘫在椅子上,不停地掉眼泪,把司机吓得够呛,不停问她去哪里。于休休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般,抹着眼泪,把手机递上去给他看地址。

司机深深看她一眼,比了个“OK”的手势,发动汽车。

……

深浓的夜色,像一块看不透的幕布。

于休休又看到了叶艾艾,她还坐在冰冷的地上,坐在狼藉的化妆品中间,一张脸化成了五颜六色的浓妆,怪怪的样子。一团紫,一团青,唯独嘴巴是血红的颜色。

她望着于休休,在笑。

笑着笑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就流下两串血泪。

鲜红的颜色,从她的脸颊滑下来,刺激得于休休捂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

“别哭了,艾艾。”霍仲南在帮叶艾艾收拾行李,伸手将她搂在怀里,温柔地顺着她的背,看她眼睛流血,慌不迭地替她抹眼泪,“傻瓜,不要哭,我不是在这里吗?”

“我爱你。可是你不爱我,你爱的是于休休。”

“爱?”他顿了顿,突然侧过头,朝于休休看过来,那张英俊的脸上露出一抹奇怪地笑,眸色冷冽又逼人。

“爱有什么用呢?”

于休休一愣,怯怯地看着他,咬着下唇不说话,心跳得仿佛要蹦出胸腔。

“我爱她。可是我也恨她。”他揉了揉叶艾艾的脑袋,顺着她的头发,就像她对于休休做的那样:“我没有那么爱你,但我……也不恨你。”

四周突然安静。

仿佛所有人都自动噤声了般。

于休休只能察觉到自己的震惊、恐慌和心跳。

“爱不爱,有什么区别?”

霍仲南无声地笑着,看向木偶般站立在那里的于休休。

“我是爱过你。在我不知道你是我仇人的女儿之前。于休休,自从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知道你们于家村每一个人都是凶手的那一天,我就再也不会爱了。”

“霍仲南?你在说什么?”于休休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我说,我爱不起来。于休休,你的父亲害死了我的父亲,我的家庭毁于你父亲之手,我失去的父爱,母爱,我经历的所有痛苦,都是你的父亲,你们于家村的人,加诸在我身上的。你告诉我,我拿什么去爱你?”

“你疯了吗?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不,我不相信。”

“不相信?”霍仲南冷冷看着她,一双眼越来越冷,“我该说你傻呢,还是该说你天真?”

他说着,转身,将叶艾艾护在怀里,用一种轻蔑的语气和笑容看着她。

“那天在游轮上,你和她都在我身边,为什么我会第一时间救她,而不是救你?于休休,你是真的不懂吗?生死面前,还看不清男人的选择?”

“那你对我,一直都在……演?”

“我演得好吗?”霍仲南微笑,“在我父亲死的那一刻,我就在他的灵堂上发过誓,一定要手刃仇人,为他报仇。我要将那些人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原原本本地还给他们……我做到了不是吗?”

“你……”于休休听到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声,“你太恐怖了,你是个魔鬼。”

“你不是叫我大魔王吗?我还以为你很了解我。”霍仲南说着,轻声笑了起来,“我实话告诉你吧。游轮上死的那些人,是因为我想他们死。唐文骥以为他在算计我,我又何尝没有算计他呢?我早知道他勾结A国人,我怕他不动手,《望山》的声优表演,也是为了刺激唐文骥的手段。否则,你以为那个机械师为什么会在死前留下可以指证他的证据?”

“你是说,你早知道他要动手?游轮上的人,原本可以不死?”

“当然。”霍仲南淡淡说:“可他们该死。不是吗?”

“你好可怕。”

“本来你的父亲,于大壮,也该死的。”

霍仲南冷冷说着,然后轻轻扬起唇,露出了于休休熟悉的那种笑容,仿佛可以掌握一切的淡定和从容。

“于休休,他应该感激你。谁让我一时没忍住睡了他的女儿呢?你就当你的身子,救了你父亲一命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混蛋,霍仲南,你是个混蛋——”

于休休脑子嗡嗡地响,想哭想骂,喉头却像被堵住,心窝有巨石压着,无法喊,无法动。

……

霍仲南很晚才回到酒店,先去了他自己的房间,里面空荡荡的,于休休并没有住在这里。他揉了揉额头,径直去了于休休的房间。

下午的时候,他为自己配了一张房卡,起到作用了。

于休休是个神经大条的人,门没有反锁,他轻易刷卡进去。

房间里只留了一盏廊灯,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于休休躺在床上,侧对着门,没盖被子,整个人蜷缩在床的一侧,像个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双手紧紧攥在一起,走近时,发现她皱着眉头,嘴唇在发抖,“呜呜”着似乎在说什么。

“休休?”

霍仲南低下头,拍她的脸,想叫醒她。

“呜……呜……”

于休休睫毛颤动着,额角有细密的汗水,在他的轻抚下,她像是受到什么刺激,突然凄厉地尖叫着,发出令人绝望的叫声。

“霍仲南!”

……

第370章 不安(一)

灯光幽暗。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于休休愣愣地看着出现在面前的男人,这一瞬间并不能很清楚地分辨现实和梦境。

他眉头紧皱,身体前倾,双手紧紧扼住她的胳膊,没有动,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做噩梦了?”

于休休看到这张熟悉的脸,突然觉得四肢百骸都僵住了一般,许久,她嘴巴撇了撇,没有说话,却是抬手去摸他的下巴。

一个晚上,他的胡子好像长了些出来,短短的,扎手,却有和梦境不一样的真实感。

“你怎么进来的?”于休休吸了吸鼻子,觉得脊背一片冰凉,将被子拉起来盖住自己,缩在里面像个小小的团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我拿了你房间的卡。”霍仲南语气平静,理所当然,就好像他们本就是一家,他拿她的东西就跟拿自己东西一样,并没有与她生疏半分。

说完,笑笑,他又怜爱地摸摸她的头,在她面颊轻吻。

“做什么梦了?吓成这样?”

于休休抿着嘴唇,想想,摇头,“记不起来。”

“小朋友。”霍仲南搂住她的腰,将她往下抱了抱,“继续睡。我去洗洗。”

于休休嘴皮动了动,咽咽唾沫,终是没有说别的,只问:“叶艾艾怎么样了?”

霍仲南离开的脚步微微一顿,眉头皱紧,回头看她时,有一种筋疲力尽的感觉,“不太好。本想送她回外岛,突然发烧了。”

像是为了解释,说到这里,他又补充一句,“所以回来这么晚。”

“哦。”于休休朝他莞尔一笑:“那你明天不用送我了,我和爸爸妈妈,还有米乐,钟霖哥,一起去机场。会很安全。”

霍仲南低头解衣扣,声调若窗外夜色,凉凉的,“明天再说吧。”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流声。

这个夜是那样的寂静,于休休闭着眼睛,世界一片清明,毫无睡意。

她听到霍仲南从浴室出来,感觉到他站在床边看她那灼灼的视线,感觉到身边的位置往下一沉,感觉到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圈住她的腰,也能感觉到她的心跳……以及能感觉她心跳的他清浅的呼吸。

床头灯熄灭了。

两个人都没有睡着,但没有人说话。

这样的安静,让夜晚的时间尤其漫长,于休休数着羊,数着猪,数着猫,数着牛……脑子乱得没有章法,仍然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那个熟悉的气息靠近了她的脸庞,温软的唇在她脸颊轻轻贴了贴。

他大概以为她睡着了,长长地叹息一声,将她揽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