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南栀叹了口气,沮丧地扒了扒头发,回了个“好”,重新换上鞋子出了门。

也没多少时间能相处了,有机会的话,多聚一聚总是好的。

05 恃才傲物

“娴雅”杂志社的社长办公室。

康乐颜女士把飞机当出租车,常年满世界飞,但还是每两周来这间办公室坐一坐。不为别的,娴雅这本杂志的诞生就是她个人兴趣所在,尽管杂志成刊才一年多,但她自问为此付出的心血和精力是其他几项他人眼中更赚钱产业的几倍。

康乐颜戴一副酒红色边框眼镜,来这里办公时,她喜欢全副武装,衣服配饰妆容无一不精,全是她个人用心搭配的结果。不消她说,手底下这几个得力干将,从张泽兰到冯月宴,再到年纪轻轻就独当一面的杜若,个个能力出众,气质装扮也各有千秋。

这几个人之中,康乐颜最为偏心主编身份的冯月宴。因此尽管冯月宴权限比不上身为总编的张泽兰,背景比不上风尚公司总部嫡系一脉的杜若,平日里在杂志社内部也没有多高调,杂志内容方面却由她一手把控。

关上门,康乐颜女士甩掉高跟鞋,换上一双柔软厚实的羊绒拖鞋,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冯月宴靠坐在单人沙发,端起红茶轻啜一口,眯了眯狭长的凤眼:“还是您这儿的红茶味儿最正。”

康乐颜似笑非笑:“上次董先生来带的阿萨姆,说要分你点,你偏不要。”

冯月宴笑盈盈的:“那是董先生专程带给您的,我这么点儿眼力见儿总该有吧!再说了,这再好的茶,也要看是和谁一起品。我就觉得这杯红茶,在您这里喝最香。”

康乐颜说:“明知道是你嘴甜会说,我还就爱听你这张小嘴儿说话。”她扶了扶眼镜,眼睛里滑过一抹笑:“听说这次的新人,你和泽兰都选好了。杜若也给了意见。”

冯月宴端着茶杯,不慌不忙地说:“今天面的这拨是采编。其实我们现在采编职位空缺不多,3个名额。我们三个刚好一人瞧上一个。”

康乐颜点了点头:“履历表我都看过了。想听听你的看法。这三个人,你都见过。”

“是。”冯月宴说:“有个叫丁溶溶的,女孩子脸蛋儿漂亮,人也聪明,就是有点儿聪明过头了。泽兰和杜若都喜欢她。泽兰喜欢机灵懂事儿的孩子,杜若嘛,我想应该是和丁家有点交情。”

康乐颜说:“丁家也不是什么大家庭,丁溶溶的父亲在本市有一家进出口公司,听说她哥哥也在自家公司做。没什么大发展。”

如果丁溶溶也在这儿,肯定要惊讶康乐颜这样的大人物竟然对自己这点身家了如指掌。但冯月宴一点都不吃惊,她从毕业回国就跟着康月宴工作,深知这位外界眼中的“女魔头”,可不仅仅是行事冷血、雷厉风行这么简单粗暴。康乐颜能有今天,不仅仅因为她有一位非常优秀、非常出色的老公,她自己本人也拥有出人头顶的本钱:她很谨慎,所以连每一位新晋员工的入职,都会仔细了解清楚;记性也是一等一的好,看过的东西查过的资料,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经过她眼就像录入一台电脑,事无巨细一清二楚;再加上她有着许多职业女性也做不到的冷静和果断。能做到今天的成就,除了老公的拉拔,和她个人质素和多年累积也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冯月宴对于丁溶溶了解不比康乐颜这么清晰,但既然康乐颜已经说到这儿了,她也就明白了:“我会把杜若和丁家的关系查清楚。”她又说:“泽兰挑中的是张亚思,就是照片上很男孩子气的那个女孩子。她之前在国外一本很出名的地理杂志干过,拿过国际上的摄影大奖。我看泽兰是相中人家照片拍得漂亮,压根儿不管这次咱们招的是什么职位,就硬要把人留下。”

康乐颜也笑了:“泽兰是这样子。不过她爱才,也不差这么个人,留着就留着吧。”聊了这许久,她才捧起自己那杯红茶慢慢喝着:“我倒是更感兴趣,你怎么就看中那个温南栀了。”

冯月宴说:“也不能说看中。其他几个人都挺浮的。这个女孩子,履历里拿过几个文学奖项,文笔确实一等一的好。笔试成绩也是第一名,从咱们的筛选规矩来讲,我也没理由淘汰她。”

如果说康乐颜之前还笑得比较含蓄,此时就大笑了:“还和我打官腔!你就老实说,到底看上她哪儿了!”

冯月宴说:“您还记得我上次跟您提过那个项目吗?我那个老同学——”

“……宋京墨?”康乐颜记性向来很好,但还是没弄明白:“他和这个温南栀有什么关系?”

冯月宴说:“他最近会回国,我之前和他联系,说邀请他参加他同学会。他这人有多傲您也见识过,这次竟然我刚说就答应了。其实说动他给咱们开个香水方面的专栏,不是我最终目的,以我对他性格的了解,这个合作也打动不了他。”

提起此人,康乐颜语气倒是挺平淡的:“在调香师这个领域,尤其在华人调香师里,他这些年确实成绩斐然。但我见过他本人,老实说,我不喜欢这个人。恃才傲物的人我见多了,唯独他傲得让人讨厌,这个人,是从小到大过得太顺了。”

06 康斯坦茨

“……这个人,是从小到大过得太顺了。我还记得,2014年在巴黎,我和我丈夫一起去参加当地的一个圣诞节晚宴,那晚去了许多的大人物,商界大佬,娱乐圈大腕儿,还有各行各业拔尖儿的人物。宋京墨那晚也在。我因为刚巧在前一天才试用过他自创的那款ego,老实说,玫瑰沉香这个搭配我也用过不少,但他的这款玫瑰沉香为主香料的香水确实让我印象深刻,味道沉、醇、正,又不会像许多西方调香师做出来的太浓太熏鼻子。所以那天晚上,我进去之后和几位老先生聊了片刻,就在Constance总裁的引荐下去见这位年轻的华人调香师。结果……”说到这儿,康乐颜一哂。

“结果怎么样?”冯月宴正听到兴头上,追着问后来的剧情。

对自家这位爱将,康乐颜也没多卖关子:“结果,刚巧被我看到他非常没礼貌地对主动跟他搭话的奥斯汀老头儿冷眼以对,奥斯汀夸赞他最新出品的这款ego是大师手笔,结果这小子却一句话都没回,扭头就走!”

冯月宴怔了一下,突然有点憋笑:“您说的是2014年圣诞节?该不会是时尚界每年圣诞节都会举办的Pride and Peace慈善晚宴吧?”

康乐颜点点头:“没错。”

“刚巧这件事,我还真知道一点内情。”冯月宴笑吟吟地解释,“您那天刚巧看到的这一幕,两年后被外国网友在instagram上扒皮过,后来又被数次转载到国内的微博和论坛上。宋京墨出道那年,第一款香水作品名为“若雪”,英文翻译为‘snow white’,可‘snow white’在西方世界的语言里,大家普遍会联想到的不是什么‘若雪’,而是格林童话里的那个‘白雪公主’。当时奥斯汀可是欧洲香水届超一流的香水品鉴师,他在最新一期的某时尚杂志周刊上说,与其说是‘白雪公主’,不如说是‘冰雪皇后’,论‘纯’不够纯净,论‘冷’又不够冷艳,更何况,在成人世界里,白雪公主本身也不是个纯洁的童话故事。”

白雪公主,在许多孩子的童年里是一个美好的童话故事,可是在不少研究童话故事来源的文学评论家和成年人眼中,这个故事所代表的含义是具有讽刺和黑暗色彩的。

康乐颜女士可不是个只懂品鉴奢侈品的草包,不然“娴雅”杂志也不会专门腾出来那么大一个版面,每周哪来做各国最新文学作品的阅读赏鉴。冯月宴话里所指代的意思,她一听就明白了。可这并没有令她对宋京墨的印象有多少转变,她皱了皱眉,说:“奥斯汀是个老油条,有时为了博出位,确实说话有些过火。但这么没营养的comments,听一听也就过了,像他这样的年轻人,这种闲话也放在心上斤斤计较,终究是器量太小。”

她呷着热红茶,满足地吁出一口气:“你今天穿的这款香水,味道倒是蛮有意思的。好像和刚刚你进房间时不太一样了。”

大多数香水都有前中后三调,但最近十年的香水风尚,前调往往极短,尾调又通常比较清淡,除了喷香水的本人,其他人能够欣赏到的,多数都是中调。

康乐颜自问也是爱香人士,鼻子灵得很,但她不觉得自己能分辨出不一样的香水,是她鼻子厉害。应该还是这款香水比较特别的缘故。

“是‘小康’,国内的女孩子都喜欢这么称呼,官方名是‘康斯坦茨’,即Constance的音译,是宋京墨当年为东家Constance调制的巅峰之作。其实最早康斯坦茨是国外的一款月季花,因为会在同一株开出不一样的色泽,甚至有时候一朵花上会有不同的三种颜色,广受花友喜爱。据说宋京墨调制这款香水的灵感正是来源于此,所以这款香水的特点就是一天三变。大约每隔两个小时左右,会转变成不同的味道。最先是很水灵、很幽微的花香,随着人体温的升高,花香会越来越浓,而且可以闻到很明显的藏红花玫瑰香。再过一段时间,会变成一股甜甜的,幽幽的,但很温暖的花香味。我也是通过这款香水才成为宋京墨的粉丝。”冯月宴的眼睛里闪耀着亮晶晶的光:“我知道您不太喜欢他的性格为人。但老话说‘恃才傲物’,他没点真本事,哪怕有这个臭脾气,也不可能纵横香水界这么多年不是?如果我们能邀请他为我们杂志开专栏,再找人为他写一本香水笔记呢?咱们公司下属也有出版公司,发行和营销也都做得很成熟——”

“你的意思是,出版一本香水专题的书,作者宋京墨?”

冯月宴说:“是。但宋京墨个人时间排得很满,我知道所有调香师都会有自己的专业笔记,但要他自己去整理出书所需的材料,他肯定不愿意花这个时间,”

康乐颜陷入沉思。冯月宴口中的这类图书,国外不是没有做过,而且销量和口碑都很不一般,比如卢卡?图林的那本《香水指南》,不仅仅在国外,在国内市场都常常是脱销的状态。论专业和天资,宋京墨是有这个资格出版一本类似的书籍的,从纯商业的角度来审视,他也有这个噱头……康乐颜缓缓点了点头:“

这个想法,有点意思。”

冯月宴见大领导不反对,笑得一双凤眸都眯起来,整个人兴奋得如同要去见小情人儿的怀、春少女:“那您如果不反对的话……他回国这段时间,我就找他谈一谈这个合作。温南栀这个人,我就先留下了。”

提起温南栀,康乐颜蹙了蹙眉:“刚你进房间之前,我大约听杜若说了几嘴。这个温南栀,好像不是很适合我们公司,人不太机灵,也没有时尚的敏锐度。”

冯月宴笑眯眯一摆手,能让自家boss认可和偶像的合作,她也算是一偿多年夙愿,类似这样的小事她完全不放在心上:“我知道杜若的意思。温南栀,我看重的就是她的笔头儿功夫和她那份老实。杂志社的实习期有半年时间,这半年足够让她帮宋京墨整理好香水笔记,如果她真的不能适应杂志社的工作,等实习期一到,让她卷包袱走人也不迟。”

南栀职场小札01:职场如战场。

07 角度刁钻

红辣的锅底翻滚着几块雪白,冒娜捏着鼻子用漏勺捞起来,分别送到三个人碗里,忍不住吐槽:“太残忍了,五花肉、炖猪蹄、炖肘子,这些你们都不放过就算了,竟然连猪脑花都吃!”

许慕橙咬了一口,边呼热气边说:“就你毛病多!我原本也是不吃的,结果被这俩人带的,现在隔段时间不吃还想呢!吃啥补啥知道不?不是我说,咱们几个里,最应该多吃点猪脑花补补的就是你!”

要不是一锅翻滚的热汤横在几人中间,冒娜好悬没跳起来,她手心痒痒忍不住拿筷子另一头在许慕橙脑门敲了敲:“要我说,我们几个里面,最应该吃猪脑补补的,就是你和南栀!”

“我?我怎么了?”许慕橙最近也在忙着找工作,因为压根儿没打算留在平城,从这个学期一开始,她就海城平城两地跑,这不,刚下火车就直奔火锅店,见到三个室友第一句话就是“艾玛可饿死我了!快来肥牛肥羊猪脑鸭肠百叶各两盘!”

这个饿死鬼投胎的架势,真把三个姑娘吓了一跳。

要知道以前最喜欢嚷嚷减肥的就是这丫头!

不过看着她明显瘦了一圈的小脸儿,三个姑娘都没舍得说她什么。性格最温柔的小鹿更是二话不说就拿起菜单,用铅笔勾出许慕橙嚷嚷着要吃的那几样。

冒娜斜了她一眼,哼哼道:“看在你最近两地跑太辛苦的份儿上,不跟你计较,多补补脑,有助于接下来笔试面试拿高分,找个心仪的好工作!”她目光扫向温南栀:“至于南栀,我真得好好说说,你们知道嘛,这丫头今天去‘娴雅’面试,竟然和丁溶溶那个女人抱团去面试!你们说她是不是傻到家了?她是不是得多吃两块猪脑,好好补补!”

许慕橙夹了一筷子牛百叶到自己碗里,沾满了芝麻酱,恶狠狠塞进嘴里,边嚼边点头。

小鹿咬着筷子尖,迟疑片刻,还是说:“南栀,你为什么要和丁溶溶一起去啊?”

温南栀咬着可乐吸管,轻声说:“也不是非要和她一起,咱们专业本来盯着娴雅杂志社的就不多,好像就我和她通过面试了,她又提前就和我说好要一起,也不好拒绝。”

小鹿眨巴眨巴眼,推了下眼镜框,细声细气地说:“那今天面试环节,你们两个表现怎么样?”

提起这个,温南栀就胸闷憋闷:“每个人都是单独进去的,具体各自表现什么样,也不好说。不过我看她出来神采飞扬的,她跟我说,她进门时夸了那个最年轻的面试官口红色号好看,印象分应该就很高的样子。轮到我……”

“轮到你怎么样?”冒娜拿胳臂肘儿拐她:“你别卖关子,快说啊!”

温南栀将当时的情形描述了一遍,越说越觉得丢脸:“我觉得他们问的第一个和第三个应该都是常规问题,但我回答得确实不好,中规中矩,不够出彩。”她自己事后反思了无数遍,越来越觉得是自己脑筋不够机灵,没能像丁溶溶那样先声夺人,也没能在应该展现自我的环节展现出自己的全部实力:“第二个问题,太刁钻了,我确实不会答……”

冒娜听完就急了:“你说你咋回事儿?!说你该补补脑真没说错!你就算不能全说自己的好,也得换着法儿表现出自己与众不同的一面哪!你就算找不到合适夸自己的词儿,你也不能调过头去说丁溶溶这好那好啊!这下可好,你自己一样长处没说,反倒把丁溶溶捧了上去!我看等回来面试结果出来,这女人肯定又要来咱们寝室得瑟了!想起来就烦!”

小鹿见温南栀脑袋都耷拉了,拍了拍她的手臂,劝道:“你别说南栀了,你没看她一下午都精神不高,她心里已经够难过了。”小鹿心最细,性格温柔却很理性,她说话虽然总是轻声慢语的,但寝室几个人都最听她的话,“我也不太喜欢丁溶溶这个人,但今天这个事,我觉得是那个姓杜的女面试官故意针对南栀,才导致这个结果。而且她一上来说话就不太友善,南栀平时也不是善于交际的性格,难免被她这么一说就乱了章法,后面表现不尽如人意,也有这个缘故在的。”

冒娜听得连连点头:“那你说,为什么她会故意针对南栀?”

“这我就不知道了。”小鹿边琢磨边说:“按说,都是初次见面,南栀的穿着、举止,也没有不合适的地方。非要说,我觉得可能是运气吧。可能这个杜小姐今天心情不好,刚好赶上南栀这场面试,就借题发挥了。”

许慕橙说:“这话说的没错。这两个多月的面试啊,我真是啥人都见便了,像这个杜小姐这样说话夹枪带棒的,也不奇怪。说起来,南栀,你为什么想到要去‘娴雅’面试啊?我记得你不太喜欢护肤品啊美妆这些东西,你之前不是和我说,想要去面试一个纯文学的杂志社吗?我觉得类似‘八月’、‘丰收’这样的文学类杂志更适合你。”

南栀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白萝卜块,垂着眼帘:“你说的这几个确实更适合我,但这类传统杂志社,比‘娴雅’这样的时尚杂志更需要人脉,更认关系,我看去年

这两个杂志社都只招了一个应届毕业生,我听李老师说,都是本人很优秀又有关系才进去的。而且,娴雅杂志社如果能通过试用期,工资待遇也更高。我想留在平城,自己租房,自己生存,工资是不能不考虑的一个因素。”

08 宋家人

小鹿说:“我知道你是觉得娴雅杂志更符合你的偏好,你跟我讲过,也给我看过,这本杂志不是只讲美妆穿搭,而是具有一定文学素养和生活品味的。南栀,我知道你很希望能进这家杂志社工作,但今天面试你的表现确实不尽如人意,我的建议是,你把这件事放一放,再看看同城其他的杂志社。另外,既然打算应聘时尚类杂志,相关的功课你也应该做好。认个口红色号、记一记各种大牌logo,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只是从前你的兴趣点不在这一块。从今天开始努力,还不算晚。”

“小鹿说的对。”橙子表示赞同,一边夹菜不停,“南栀,我和你一起加油努力!觉得憋气的话,就多吃两碗肉!”

冒娜说:“还有,以后再面试,别再和那个丁溶溶在一起了!她心机重,你不是她的对手。别再被她搅了局!”

其实不仅仅是她们寝室,可以说整个女寝她们这一届的女同学,都不太喜欢丁溶溶。一个家世好、长相漂亮、又性格高傲的女孩子,其实是很容易成为全民公敌的。更何况,整个校园还有那么多优秀的男孩子在追求她。

温南栀对她倒谈不上多大敌意。她不觉得自己会有和丁溶溶当面锣对面鼓针锋相对的一天,她们两个人,家庭背景不同,兴趣爱好不一,甚至连平时交往的朋友圈也没什么交集。如果不是这场面试,两个人也仅仅是一起上课、偶尔吃饭的交情,论一句“同学”到家了,称不上是真正的“朋友”。

所以听到冒娜这样说,她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太往心里去。

然而当时的她远不会想到的是,人生许多事,就如同“墨菲定律”,越是觉得不会发生,就越可能发生。

在外,宋京墨是许多人眼中的“男神”,但在家里,“男神”可是个孝顺孩子。每年春节和家里老人过生日,他都会订机票回家。但家里人也都知道,他如今是个大名人,不是特殊节日,他绝不会踏上故乡的土壤。

因此对于今年才十一月中旬宋京墨就回家的举动,对于宋家上下而言,说句“地震”也不为过。

宋家人口简单,因为出生于八十年代末这个特殊时期,宋家只得宋京墨一个独生子,宋父和宋母都是大学教授,宋家老太太今年已经79高寿,虽然临近80大寿,却耳聪目明,特别注重养生,也特别善于接触各类新鲜事物。什么微信微博朋友圈,玩得比宋父宋母溜。

听闻家里大孙子要回家的消息,宋奶奶一大清早五点多起床就开始刷手机上的各种相关新闻,最后终于在一篇微信公众号翻译的新闻里寻找找到了蛛丝马迹。

宋奶奶敲了敲儿媳妇的门:“芹芹,开个门。”

得亏陆芹芹也起得早,这会儿正在敷面膜,听到婆婆的敲门声,连忙起身去开门:“妈,学启去买早餐了,您也知道的,楼下那家早餐铺,每天都要排大长队。”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哪怕脸上敷着面膜,透过圆窟窿的那一双眼仍能看出浅浅的笑:“学启说今天还是老三样,您要是想吃别的,我这就打电话让他换。”

陆芹芹和宋学启两口子也都年逾五十,到了这个年龄,睡眠不免与日俱减,两人又任教于同一所大学,因此两口子是越起越早。近年来宋学启更是每天五点钟准时起床,去楼下买早餐。说起来,陆芹芹自觉自己这几十年都挺享福的,以前公公在世时,他们老两口生活上向来不麻烦子女。直到前些年宋京墨的爷爷去世,才在她的坚持下,将婆婆接过来同住。宋京墨的这位奶奶,从前也是大家闺秀出身,哪怕同住一个屋檐下,人家每天将自己生活填得满满当当,健身、散步、养花、旅行,从没找过茬儿闹过脾气,更非常尊重儿子儿媳的隐私。

像今天这样五点来钟就跑来敲儿子儿媳的门,真是十多年来都没有过的稀罕事儿。

宋奶奶难得地没了往日的淡定劲儿,将手机往儿媳面前一递:“这篇报道你肯定没看过。你快看看。”

陆芹芹和宋奶奶这对婆媳,在某些方面拥有非常多的共通之处。一样的知书达理,一样曾经在某个专业领域才华横溢,一样干脆利落又温和大方的脾气,从角度来讲,宋家的男人在选媳妇儿的标准和审美上,真是几代不变的一致。

陆芹芹近两年也有点老花眼,不过不算严重,她伸展手臂将手机拿远了些,读了前两行,大概觉着费劲,摘掉面膜又打开客厅的灯,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宋奶奶知道儿媳肯定比自己速度快,跟在一旁追问:“你看完了吧?你说,京墨今年突然提早回国,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事?”

门打开,拎着豆浆油条小笼包的宋父一边换鞋,一边奇怪道:“你们看什么呢,怎么不过来沙发这边坐?”

陆芹芹和婆婆交换了个眼神,将手机递还回去:“没事。我去厨房拿碗筷。”

宋奶奶接过手机,默默走向餐桌:“我饿了。正和芹芹磨叨你什么时候回来。”

宋父不动声色地将食物拎到桌上,在妻子的

帮助下分好食物。

宋家的餐桌上,向来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的铁则,三人之中又至少有两个各怀心事,一餐早饭吃得格外安静。

直到陆芹芹飞快洗涮了碗筷,收拾好自己,天气渐凉,出门时她换了一件薄呢子大衣。宋父从衣帽架上取下帽子,提上公文包,提前下楼热车。临出门前,宋奶奶将儿媳送到门口,小声叮嘱:“那个报道的事儿,也不知真假呢,先别和学启说。”

陆芹芹咬着嘴唇:“妈,京墨回来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他们爷儿俩又都是那个臭脾气,到时候三言两语吵起来,我怕……”

“有我在这儿呢!你怕什么?”说起来宋奶奶也挺感慨:“我搬过来和你们一起住没多久,京墨就出国了。每年回国,也就待那么几天。这回正好他回来得久些,我也有好多事要和他说呢!别的都不说,就他和周教授女儿,这都拖了多少年了?要我说就应该趁着今年他这个长假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办了!”

“妈——”陆芹芹不免替儿子捏把汗:“您看您,大孙子还没回来,您这就惦记上抱重孙了!”

宋奶奶老大不高兴地说:“难道我不应该惦记?就他这个年纪,我这个年纪,我早十年就应该抱上了!”

陆芹芹笑得直抿嘴:“我先不和您说了,学启在楼下该等得着急了。等我晚上回来再和您商量……”

“去吧。路上慢点开。”宋奶奶朝门外摆了摆手。

09 宋父

“没事吧?”车子开出一段,宋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我和妈都住一起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放心?”陆芹芹对着化妆镜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妆容,唇角噙笑:“就是妈有点着急了。”

“着急什么?”

“这你还猜不到?”陆芹芹对丈夫投去一个鄙夷的眼神:“妈想抱重孙!”

宋父愣了下,旋即又笑:“妈都这么大岁数了,小孩脾气,你别也跟着她起哄。”

“我肯定不能跟着起哄。”聊起这件事,陆芹芹坐直了身子:“毕竟妈本来就着急,京墨又是那么个脾气,他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早回国多待一段日子,我一个当妈的,怎么也不能做火上浇油的事。可我觉得妈今天说的也对,京墨年纪不小了,我记得云萝那个孩子应该和咱们京墨同岁吧?小也就小一岁半岁的。两个都是三十出头的人了,当年一起读大学,后来又一起出国,在巴黎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结婚了。”

宋父沉默片刻:“这件事,京墨有自己的规划。我们做长辈的干涉太多,反倒不好。”

陆芹芹说:“可你有没有想过周院长那边?十年前他是我们之中最早提正的人吧,十年后他已经是你们院的院长。作为男方咱们是用不着太着急,但我觉得周院长那边不会没想法。他夫人过世早,又只有云萝一个女儿……若是再拖个一两年,我怕你每天上班都要看他的脸色了。”

宋父笑了一下,他带着鸭舌帽,鼻梁上架一副挺有些年头的眼镜,鬓角已见银丝,眼角也有几道很深的褶皱,可这微微一笑云淡风轻的样儿啊,不用陆芹芹说什么,他们院里每年那些新入学的女同学就有的是夸赞的话。什么“风度翩翩”、“儒雅出尘”、“满身书卷气”,接长不短就有各式各样的赞语飘到陆芹芹的耳朵里。

这么多年了,饶是陆芹芹这个看了几十年的人,一看到宋父这样的笑,心脏还是偶尔会飘忽那么一下。

别说,他们家儿子那个出众的模样儿,也是十成十随了她家这位先生。

不等妻子多说什么,宋父开口:“我是不比他周允生官做的高,但到今天,能给我脸色看的人,不多。他周允生再大牛,也犯不着。”

“哎呀这是重点吗?”陆芹芹捂住心口,觉得这会儿心脏不听使唤,真说不上是他那一笑给电的,还是被他这满口的狂傲给气的:“重点不是他敢不敢给你甩脸子,是他心里会不会对咱们……”

“芹芹,你想的太多了。”宋父说:“我问你,你喜欢周云萝那个姑娘吗?如果问你的意见,你愿意她做咱们的儿媳妇吗?”

陆芹芹嘟着脸沉默半晌:“我喜不喜欢,也不能干涉京墨挑选女朋友呀。毕竟要和人家过一辈子的,是他。我这个当妈的喜好……一开始你们爷儿俩也没问过我。”宋母的语气听起来不是不委屈的。

“那不就结了。”宋父说:“当初俩人在一块,咱们没干涉,现在俩人走到了如今,结婚不结婚,还在人家两个孩子自己。有这个功夫替那小子瞎操心,还不如好好想想今晚吃什么。”

陆芹芹撇过脸,虽然不想承认,但家里这位先生讲起道理时,她和婆婆两个人轮番上阵也不一定说得过。半晌,她又开口:“京墨这次回国这么早,我又高兴,又担心。”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走的是他当年自己选的路,我们教会他做人、教会他处事,但对于他那个行业,我们全家上下,没一个人能帮上忙。”

陆芹芹默默地湿润了眼睛。丈夫心里不是不担心,男人总是更理智些,就像他说的,明明担心,可除了跟着瞎着急,也做不了什么。

车子临近校园大门,陆芹芹悄悄揩了下眼角,声音里透着轻快:“我待会给他微信留个言,问清楚是几号的飞机,晚上回家,和妈好好商量,京墨回来之后第一顿饭去哪吃!”

家里最会做饭的,既不是年近八十的宋奶奶,也不是外表娴雅温柔的陆芹芹,而是宋学启,其次是宋京墨。不过自从儿子选择走调香师这条路,家里就很少让他做饭了。调香师,最金贵的不光是那双手,还有灵敏至极的嗅觉。

“这就对了。”宋父也笑了:“我昨天就从老赵那儿订了两箱螃蟹,京墨爱吃,其他的,你和妈决定,我掌勺!做一大桌你们爱吃的!”

10 舞会1

一周后。

“南栀,你都摆弄一下午手机了,不怕眼睛看瞎了啊!”冒娜左右手各拎了好几个购物袋,一进门就嚷嚷起来。

小鹿朝她使了个眼色,凑近小声说:“好像就这两天给通知。你不在宿舍这两天,她不是翻手机微信短信,就是查电子邮箱。”

冒娜看一眼床上窝着的那一团,也压低声音:“这位又是怎么回事儿啊?”

小鹿推了推眼镜腿儿:“之前回家面的那几个都没消息,正赌气呢!”

冒娜转着眼珠,故意大声说:“哎我说,今晚可是有和隔壁理工大学的联谊舞会,你们几个就准备这样去参加啊?虽说是小概率事件吧,可万一遇着个男神,我看你们不悔死!”

小鹿相当淡定:“这种活动基本都是给大一大二的小孩儿准备的,咱们就算运气好真遇上个长得帅的,也是弟弟了。”

冒娜扬起下巴:“弟弟怎么了,没看现在正流行小奶狗了吗?没有小奶狗,给我来个小狼狗我也不在意呀!”

小鹿拿胳膊怼她,一边把门撞上:“对门可就住着丁溶溶!要是被她听着,指不定又怎么一顿嘲笑呢!”

冒娜“呵呵”一声:“她才不会嘲笑。据我所知,今晚这个舞会,丁大小姐可是准备冲出校园走向世界,艳压全场呢!”

“真的假的?”许慕橙的声音隔着一床被子,模模糊糊地传来。

“当然是真的了!你们没看我这两天到底转了多少家店,橙子,南栀,你俩过来,看看我给你们挑的衣服好不好看!”

冒娜埋头在几个购物袋里招了一会儿,反手丢了件浅粉色毛衣长裙:“小鹿,这是给你的。”

冒娜丢过去一件烟灰色的给橙子,一件乳白色的给南栀,又拿出一件橘色的,看那样子是留给自己的:“都穿上试试,我可是按照你们尺寸买的,姐妹装!不过有点小细节不太一样,快看看喜不喜欢!”

女孩子哪有不喜欢试穿新衣的?

橙子率先蹬掉自己的睡裤,吓得温南栀转身就去拉窗帘:“你等等!”

她拉完窗帘转身,人家那位小姐已经笑哈哈换好了毛衣裙,温南栀只能无力扶额:“矜持点儿啊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