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她从卫生间折返,脸色煞白,额头沁出点点细汗。

临近开会时间,芍药经过

她办公桌,留意到她脸色不对,低声问了句:“你来亲戚了?”

温南栀摇摇头,小声说:“好像吃好坏了什么东西。”见芍药脸色不虞,她又添了句,“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有人碰过我的水杯,我没当一回事。”

芍药二话不说回到自己的工位,不一会儿功夫端着一杯水并两粒药折返:“把这个吃了。”

温南栀问:“这个能管用吗?”

芍药咬牙:“止泻的。不管用你也得先吃了,不然待会开会怎么办?”

这些天以来温南栀日日早出晚归,有时吃早饭都在和冯月宴探讨相关事宜,这孩子有多认真多用功,她全都看在眼里。若是这次例会她连开口都做不到,那这么多天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对她和冯月宴而言,不过是少了一个绝佳的选题,可对于眼前这个女孩子来说,丢掉这样一个出头的机会,会是她很长一段时间也无法消弭的遗憾。

为了让药效快点发挥,温南栀也顾不上药片是什么滋味儿,将药咬得稀碎,就着芍药递来的那杯温水咽了下去。

41 康社长

会议室里,各位编辑依次汇报过自己的选题,冯月宴目光一转,身下转椅转了半圈,看向坐在最靠近门口处的温南栀。刚过去的半小时,温南栀又跑了两次卫生间,此刻脸色比开会前已经好了许多,细看不难发现,她脸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额头和鬓角处的发丝都湿漉漉的……她已经从芍药那儿得知她闹肚子的原因,此刻看向温南栀的目光微沉:“编辑部好像还有一个选题。”

芍药说:“是啊主编,是温南栀——”

芍药本来还要说点什么,没想到刚点到名字,温南栀就已经站了起来。芍药和她坐得近,眼看小姑娘站起来时腿肚子都在打颤,不禁垂下眼,越来越过分了……这帮人,真的越来越明目张胆了。过去只敢背地里使一些手段,现在却敢公然在办公室里给新人下泻药,社里的大气候最近真的越来越糟糕了。

温南栀站到前面,操纵笔记本电脑打开PPT,喝水出了事故之后,她很快就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人算计了,她最近并没有在跟什么重要的项目,唯一和社里工作挂钩的比较重要的事,就是今天的选题会了。于是她在第一时间取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从个人邮箱里拷贝了一份全新的PPT文件存到桌面,直到会议开始之前,就连跑厕所都抱着这台笔记本电脑。

说起来也真是夸张,某次她从卫生间单间出来,刚好遇到萧怡,对方看她的眼神从惊诧转为好笑,又摸摸她的头:“你没事吧?抱着电脑来卫生间?”

温南栀摇摇头,再生龙活虎的人连着跑商四五趟厕所,状态也不会比她强多少。她现在连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消耗体力。

“各位前辈,上午好。”温南栀清了清喉咙,她觉得自己已经努力大嗓门说话,可声音落在旁人耳朵里,仍然软绵绵的,“前不久,我的一位朋友在本市金融街附近开了一间花店,说是花店,但这间店的内容绝不仅仅贩卖鲜花。”

随着温南栀将一张张附有简要文字的图片展现投影仪上,会议室里也响起了不少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有个年纪比较大的张姓编辑抬起手:“请问你说的这间花店,地址具体在哪?”

又有人说:“真漂亮啊!这附近所有的店铺我都知道,独独漏掉这一家,看样子是刚开业没两天吧?”

丁溶溶也在这时开口:“你的朋友,是这家店的店员吗?我看倒数第二张照片还拍到工作人员在打扫。”她一手拿着笔,轻轻旋转,笔尖隔空点了点投影,“你要做的这个选题,和店主或者他们的负责人协商过吗?”

场面一度有点混乱。温南栀本就身体虚弱,耳边嗡嗡作响,全副精力都拿来对付这个5分钟的演说,此时被众人三言两语打乱节奏,有好一会儿,她一手撑着桌沿,什么都听不清,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眼前不断有白色的浪潮闪过,温南栀想深吸一口气,却发现连单纯的吐息都做得困难,不得已,她突然记起临上场前在手腕和太阳穴处抹的薄荷膏……这个薄荷膏和她送给宋京墨的那两盒功效不同,这个重要是疲惫时用来提神醒脑的,里面薄荷的份量很足,从前备战考试、熬夜写论文,这种薄荷膏陪伴温南栀度过了无数个炎热的午后和挑灯夜读的夜晚。

温南栀费力地抬起手腕,在鼻尖蹭了蹭,一瞬间,某种清新却辛辣的味道直冲鼻腔!那种感觉和吃日料时蘸多了最辣的绿芥末非常相近,刺激感冲击得人头皮发炸,温南栀用手抵了下额头,呆了一瞬,只觉两行眼泪顺着内眼角唰地流下来。她早有准备,用湿纸巾抹了下眼,抬起头的一瞬间,身体晃了一晃,正对上冯月宴阴沉之中隐含忧虑的目光,还有一旁的柳芍药,她刚刚一瞬间险些站起来……温南栀抿出一抹浅笑,这种感觉真好啊,她并不是孤身一人,出了校园,步入职场,她身边有暗藏的危机,也有温暖的支撑。

她正要开口,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响动。

她转过脸,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她戴着一副红框眼镜,染成红棕色的短发光泽闪耀,唇角一颗痣看起来很特别,并没有破坏她的面相,反倒令她多了几分别样的气质。她年龄看起来好像四十出头,比总编张泽兰要年长一些,温南栀正恍惚,突然听到身旁发出拉动椅子的声响,这才发现冯月宴已经站了起来。

“社长。”

随着冯月宴出声,杜若也跟着站了起来。

温南栀神志迷离,看向冯月宴口中“社长”的目光也透着懵然。

对方却笑了,先是偏头看一眼投影仪上的内容,开口夸赞:“这个选题还蛮有意思,是你做的?”

“是。社长。”冯月宴话还没说完,另一道声音突然截断了她:“社长,您怎么来了?”是杜若。

康乐颜绕过桌子在冯月宴身旁的椅子坐下。其实这位子是平时总编张泽兰坐的,她坐下之后,朝冯月宴一笑,别人不懂,但两人多年来的默契让冯月宴明白,这意思是让她坐下:“泽兰今天有事,没能来开会,我想着刚好我今天倒是没什么事,就来听听你们的

选题会。”

杜若还站着,她的看不到康乐颜和冯月宴之间的眼神交流,只看见冯月宴什么都没说就坐下了,康乐颜对此也没什么反应。她不由得也跟着坐下,又觉得自己跟在冯月宴后头坐下,实在是说不出的别扭,一时间脸色变得很难看。

42 友禅

有些味道只适合独自一个人是慢慢去品,有些香水则如同战袍,穿上它去工作、去拼搏、去battle!

——《南栀香评?玫瑰篇》

康乐颜转头看向温南栀,现在整间会议室,就数她离温南栀最近,近到她可以清晰闻到她身上的玫瑰味香水,是寇依的粉丝带。香气如同盛夏清晨从花园里新摘的一束粉玫瑰,饱满、清新、有一股年轻的水灵。的但她身上更重的是另一股味道,康乐颜悄悄地抽了抽鼻子,是薄荷味,并不难闻,但……哪个正常人会用着好好的玫瑰香水,又去抹这么重的薄荷膏呢?

她皱了皱眉:“你身体不舒服?”

温南栀下意识地摇摇头,看向康乐颜身旁的冯月宴时,目光里透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恳求:“我……主编,我可以接着讲完这个选题吗?”

冯月宴点点头,轻声说:“社长,您来的时间蛮巧,温南栀的这个选题才刚刚开始。”

康乐颜和她对视时,看出她眼睛里的别样情绪,但她见识过经历过太多事了,这样一点小情绪,并不会令她心绪神情有任何波动。于是她点点头:“好。”她又看向温南栀,伸了伸手,“那么请吧,温南栀。”

温南栀中指和无名指的手指尖狠狠掐进自己掌心,让自己意识再清醒一些,重新开始了刚刚被一系列事件打断的演讲:“其实刚刚有同事问这间店是不是才刚开业,也有人问我是否和这家店主打过招呼,以及这些照片有没有授权,这些都是我即将讲到的,请大家稍安勿躁。”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康乐颜无声地挑动眉毛,总算知道为什么她进门前为什么觉得会议室里有点吵,也明白为什么冯月宴刚刚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是什么缘故。

才进社里的新人这么快就上选题,有些人心理不平衡了。

其实这压根儿不算什么大事,丁溶溶入职十余天未来报道,转眼就拉来了Le ciel的广告,如果非要比拼一下,明显是这位的问题更大。

至于温南栀,她有独到的眼光,有好点子,看起来似乎还有点自己的门道,这些都是好事。他们这一行可以说和所有行业都沾一点边,时尚圈、演艺界、各行各业的人,只要你路子广、朋友多、头脑跟得上,那么在这一行你就会如鱼得水。

尤其,这个温南栀眼下很得自己这位得力属下的青睐。

康乐颜不由得笑了,这有什么?当年冯月宴走得比她还快,没有背景,没有家庭优势,更没有去走什么旁门左道,但康乐颜就是喜欢她,看好她的才华,更欣赏她的性格,这不,冯月宴今年才刚过30岁生日,已坐牢娴雅杂志社主编的位置。

心思转念间,就听温南栀的声音又响起来,细听女孩子的声音透出极力克制的颤抖,但声线还算稳,也没有故作娇嗔的语调,很是温纯大方:“我和这家店的店主蒋先生是好朋友,前不久蒋先生来平城,送给我几盆花。这就是他送我的花。”温南栀敲击鼠标,向众人展示宿舍阳台上的三盆月季,“用蒋先生自己的话来说,他虽然开的是间主打卖花的店,但他不卖鲜切花。切花离开土壤,就失去了真正的美,就像香港小说作家亦舒曾说过的一句话‘美则美矣,没有灵魂’。正是这句话,让我对蒋先生的花店产生了兴趣,决定前往去看一看。”

如果说刚刚会议室里的骤然静默是因为社长康乐颜女士的突然造访,那么此时的满室静谧才意味着温南栀终于开启了自己的主场。随着PPT一页一页展示,温南栀向众人展现了一间不一样的主题花店,店里贩售的各式鲜花,有以土壤培植,也有以特殊石子或水培植,但无一例外都是新鲜有活力的盆栽。但与大家传统印象中的盆栽不一样的是,这些盆栽打理得干净精致,个头也小巧,不占空间,看起来非常适合生活在都市中的年轻女性买来放在家中茶几或办公桌,装点成一道独特的风景。

而花店里的其他一些小心思也很有趣。比如说,这里有专门喝咖啡吃蛋糕的休息区,手边就是书架,书架上的书籍摆放并不拥挤,而是疏疏落落,相邻的格子里就摆着各式小巧玲珑的盆栽。休息区贩卖的花茶和蛋糕也很有意思,配料大多与各式鲜花沾边,颜色娇嫩造型别致,光是看着就让女孩子移不开眼。再比如,店内还有专门贩卖鲜花周边的产品,譬如说鲜花提炼的精油、花露,还有一些香氛制品。

会议室里突然有人举了举手。

温南栀和康乐颜同时朝那个角落看去。是丁溶溶,她一手拿着笔,若有所思:“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我是想问,他们贩卖的这些周边香氛制品,有没有商标注册和安全许可,会不会是三无产品。”她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飘向冯月宴的方向,语调透出迟疑“毕竟如果我们下期真要刊登这个稿子,是要对广大读者粉丝的安全和健康负责的。”

温南栀浅浅一笑:“谢谢你的这个提问,很有意义。其实蒋先生的这家‘友禅’虽然在平城是新店即将开业,但他在沪城和蓉城

的新店分别于上月和两个月前开业,生意可以说是非常之好。而店内贩售的鲜花周边商品,其实也不是全无名气。”说到这儿,温南栀往后翻了一页,为众人展现了一系列商品列表,我想这个品牌的香氛,在座的诸位前辈应该并不陌生,只是可能大家一时没有把它和友禅花店联系起来。其实他们背后的老板都是这位蒋先生。”

“我知道友禅。”之前发言那位张姓前辈开口,“新国货领军品牌,从做身体香氛起家,慢慢也也做了其他一些系列,比如和香氛配套的香体乳和沐浴液,还有室内香氛、香薰蜡烛等等。他家产品数量不多,但每出一款都很精致。老实说,我家里用的几款室内香氛,都是他家的。”

43 运道

冯月宴笑了:“这么看来我倒是落伍了。我听说过这个牌子,不过还真没用过。”

另一个人说:“主编你可是Tom Ford家的忠实拥趸,香水你不是最喜欢用他家还有你喜欢那个大神的全系列?这个国货牌子没做过正儿八经的香水,张姐说的没错,他家目前只做到身体香氛和室内香氛,还有香体乳之类的周边产品。就是这两年挺流行的那个……‘小而美’的路子!”

她身边的人问:“那靠谱儿吗?”

“靠谱啊!怎么不靠谱!”张姐又发话了,她常年喜穿黑色,头发总盘成一个发髻,岁数其实还没有冯月宴大,但因为穿着行事都挺老派,许多人都习惯喊她一声张姐,“我家里有小朋友,怀孕之后就把太浓的香水全戒了,还送月宴两瓶Amouage呢!”

冯月宴含笑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儿。其中一瓶现在都成绝版了。”

张姐说:“我其实找了蛮久清淡型的身体香氛,还有室内香氛,但现在市面上,欧美国家做的东西到底不符合我们国人审美,日韩系的又偏甜,友禅就不一样了。我觉得他家的调香师很厉害,香味做得清淡却不寡淡,清新不腻。给你们推荐两款,我最喜欢他家的一款身体香氛叫‘绿衣’,这名字也是出自诗经。味道嘛,就好像是走在竹林里飘过一阵雾雨的感觉,很清爽很好闻。算是我这两年的挚爱了。今天我可没藏私,当着社长的面,把我家底的东西share给大家了!”

康乐颜一笑:“你说的这个品牌我很感兴趣。”她转头,看向温南栀,“南栀,你说的这个蒋先生,可不可以帮我约见下?”

温南栀一愣,眼神下意识飘向冯月宴,见对方眼睛里没有不赞成的神色,她点点头:“那我帮您和他约个时间见面。”

在场众人一时心思各异。连张姐眼睛里都闪过一抹兴味,康乐颜此人,说不简单,那光看履历就知道这个女人究竟有多厉害;但在她手底下做事久了就知道,她这人性格处事也很直率。她喜欢看重一个人很凭直觉,就像刚刚,只不过听了眼前这个小丫头不到5分钟的演讲,对她的称呼就变成“南栀”了。

有人自作聪明,费心筹谋,但一个人若是运道来了,那真是挡都挡不住!

果然,康乐颜下一句就是:“我觉得这家店的理念和风格都蛮有趣,做吧。今天你们讨论的应该是——”

冯月宴说:“来年1月份的刊。”

康乐颜点点头:“南栀在经验上肯定有很多欠缺,你找人教一教,我——”

不远处突然有人发出惊呼。康乐颜和冯月宴同时抬头,就见芍药已经冲到最前面,而原本应该站在那儿的温南栀,不知何时无声无息软倒在地。

……

“你这次也算因祸得福了。”医院病房里,芍药翘着涂着猫眼绿的指甲,不疾不徐剥着一颗桔子,“我当年工作了半年,都没在社长面前露个正脸,就去年圣诞节晚宴,社长大概也是喝大了,对着我喊了一声‘木槿’……”芍药说到这儿,大约也实在憋不住了,狠狠翻了个白眼。

温南栀被她逗得笑出声。

芍药叹息地看她:“所以你知道你多走运了吧?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吗?”

温南栀摇摇头。

芍药说:“我第一反应就是,记不住我叫芍药,记得我姓柳喊我一声小柳也行啊!再或者牡丹也行,虽说俗了点吧,但好歹这俩是近亲!木槿是哪位道上的朋友啊?”

温南栀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就一直笑。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随之传来冯月宴的声音:“我看让你在杂志社上班也真是屈才了。你真应该去说单口相声。”

“单口相声?”芍药大觉受辱,“姐,我好歹也还年轻貌美,你就这么安排我的?让我去搞个脱口秀有什么不好?说不准我就火了。”

温南栀轻声说:“届时一定前去捧场。”

“嘿!”芍药眼睛瞥向她,“原以为你是个老实孩子!”她把剥好的橘子塞给温南栀,“吃了这个,补充维生素的,你这一上午拉的,都虚脱了。”

“虽说在场没有男士,你也稍微注意点影响,说话文雅点,别带坏孩子。”冯月宴说。

芍药朝天吐了口气:“真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转眼我就失宠东宫了。”

冯月宴拿随身的杨树林小黑包抽她胳膊:“瞎说什么呢!”

芍药说:“我没瞎说啊!咱们康总是万岁,你就是东宫啊!”

冯月宴顿时恨铁不成钢:“你把人家张泽兰放哪儿啦?!”

芍药说:“她?她不是大内总管?”

温南栀这回直接笑得很大声。

冯月宴走过来拍拍她的头:“别傻笑了。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了?”

温南栀说:“好多了。反正是……止住了。”想到之前冯月宴让芍药说

话文雅点,温南栀觉得这已经是她目前所剩不多的脑细胞唯一能想出的词汇。

冯月宴说:“那就好。”她顿了顿,“以后再看到自己东西被人动过,水就不要再喝了,食物也都扔掉。”

温南栀点点头,表示受教,主要今天这个教训吃得太狠,短时间内她想忘掉都难。

芍药叹了口气:“也不怪南栀大意。换了是我,可能杯子被人动了我都看不出来。我看南栀是有点强迫症吧,看到自己杯子把方向变了都能发现。”

温南栀小声说:“主要是我没想到真会有人……下药。感觉都是古装电视剧里才有的。”

冯月宴冷哼一声:“他们是胆子挺大的。真追究起来,去趟派出所是免不了的。”

芍药咳了一声:“宴儿,你觉得这回真是她们干的吗?”

温南栀的眼神也偷瞄向冯月宴,对方沉着脸,似在沉思:“不是她们,还能有谁?”

“但我觉得这不大像是她的风格。”芍药说,“她是喜欢用些手段,但过去从没这么……下作。”

44 女人的友谊

冯月宴目露深思,她扫一眼低着头悄悄啃橘子的温南栀:“先别说这些了,南栀在这儿休息一天,明天再出院。芍药,你看着南栀把这两瓶点滴打完,晚点你回公司打个卡就完事了。这次的事,你们就别管了。也别和别人议论,尤其是南栀,知道吗?”

温南栀点点头。

芍药看出冯月宴要走,起身准备送她,一边拍了拍温南栀的肩膀:“少说,少打听,勤快,多做事。你就啥都有了。”

冯月宴看着芍药的目光格外叹息:“你有这份悟性,要是自己能做到七分,也早不是今天的成就了。”

芍药一副“饶了我”的神情:“我的老天爷,宴儿!我刚说的那十个字是这么多年我观察你得出的结论!我哪儿是那块料啊!”

冯月宴哼了一声,扭身就走:“不用送了!给你微信转了3000块钱,这两天小孩你照顾着,带她吃点好的。”

“得嘞!孩子交给我,您就放心走吧!”

被喊了好几声“孩子”的温南栀抬起头,一脸懵:她好歹也翻过年就大学毕业的人,22岁了,怎么在这俩嘴里就成孩子了。

门被关上,芍药转回身重新坐下,好像看透温南栀心思一般,说:“喊你孩子,当然是因为看着你傻啦!”

温南栀:“……”她觉得她从前认为冯月宴雷厉风行和柳芍药风情万种的观念需要及时更正,这俩真不是拿她当小傻子哄着玩呢?

芍药说:“说你傻,你还觉得冤是怎么的?我有个事问问你,你那个同学,丁溶溶,你以前的罪过她?”

说到这件事,真是戳中温南栀的痛处,前不久两个人一同来面试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转眼这才过多久?看今天在会议室的情形,连杜若都没怎么开口,丁溶溶却接连两次发难,说她们两个之间的气氛是“剑拔弩张”也不为过。

芍药见她不吭声,从塑料袋里又掏出一颗橘子,这回一边剥一边喂给自己:“看你的样子,像是自己都摸不清楚状况。说出来让姐给你分析分析。”

温南栀也觉察出芍药是个挺直爽热心的脾气。其实最近她为丁溶溶和郑朔的事苦恼不已,转眼冒娜也要来这座大厦工作……再加上丁溶溶对她态度的巨大转变,以及实习以来琐碎庞杂的工作内容,她觉得自己最近工作生活简直一团乱麻,而她此刻恰恰需要一个帮她扯出线头的人。

“其实我们过去的关系说不上真正多亲密,但也绝不坏。在班里我算是能和她一起说上话的,她对我态度也还挺热情。之前那次面试,她还邀我一块坐车过来……”温南栀陷入苦苦思索,“其实我自己也回想过很多次,感觉她对我态度变了,就是她迟来十多天以后的事。那之前,就是报道第一天,我没答应帮她打卡。”

芍药笑了:“刷脸打卡,怎么帮?”

温南栀:“是啊,我当时也跟她解释了,但她没回我,那之后……我们两个关系就越来越差,就是你现在看到的那样。”

芍药细细撕扯着橘瓣上的丝络,垂着眼皮儿,好一会儿开口:“南栀,女人之间的友谊是很复杂的。或许你过去没有留意过,但如你所见,时尚杂志社就是个阴盛阳衰的地方,以前你想都没想过的事儿,进到这儿之后你会一样一样经历。”她话说的慢,一字一音都咬的清楚,听在温南栀的耳朵里却只觉得醍醐灌顶,“于你,或许觉着丁溶溶的态度转变太突兀,那是你从没想过,从前她在心里是怎么看你的。她如果真把你当朋友,就不会提要你为难的要求。若在不知情的情形下提了要求,事后知道了,心里也只会怨自己不懂事让你左右为难。这才是真正的朋友。”

温南栀敛眉:“我懂了。”

芍药又说:“至于你说你那个朋友的事,换做是我,说或不说,不在于我是什么性格,而在于对方。”她边说边笑了,“以你对她的了解,她是喜欢听实话能拎得清你是为她好呢,还是知道实情不仅不感激,反而会怪你呢?”

明明是挺令人难受纠结的事,到了芍药嘴里,换一个角度去看,竟觉得没什么难。

温南栀正发呆,冷不防嘴巴被塞进一个凉凉的东西。

“年纪轻轻的,别想那么多别人的事儿,先顾好眼下你自己吧!”

橘子凉凉甜甜的,温南栀抬眸,正对上芍药的笑眼:“选题过了,还到咱们康总面前刷了波好感度,你这两天好好养身体!接下来这篇选题还有你忙的!而且你别忘了,过些天还要去参加那个画展呢!”

温南栀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上周冯月宴确实说过,下月初要芍药和她陪她一起去参加个画展,好像要去见个蛮重要的大人物……看来她真得好好休息,打足鸡血做好功课了。

南栀职场小札07:运气来了,别抗拒它,乘着风扶摇而上吧!

45 这就是长大吧

温南栀毕竟年纪轻,在医院住了下午,医生来检查过没什么问题,就提早出了院。在医院呆着也没什么好的,那股消毒水味儿总让人引起不好的联想,既然没什么事儿了,还不如早点回宿舍舒心。

芍药把人送上出租车,隔着车窗,温南栀朝她摆摆手,直到车子开出去很远,几乎看不清人影,才转过头。

出租车司机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男人,忍不住搭话:“那个是你姐姐吧?真漂亮。”

“是啊。”面对陌生人,温南栀不欲多说,但说出了那个“是”字,透过后视镜看到司机的眼神,心底还是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有骄傲,有羡慕,还有一点自己都未意识到的向往……什么时候,她才能成为芍药那样呢?

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轻松极了,而且不论男女,都很难不喜欢她。

温南栀心里没敢去想冯月宴,于那时的她而言,冯月宴就好像天上的孤月,那么明亮,但又特别遥远,好像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明艳夺目。芍药虽然也很优秀,但比冯月宴好像多了几分鲜活气儿,她有耍小脾气的地方,也有偷懒的地方,跟冯月宴比,好像努力成为芍药是一个可以期待的目标。

回到宿舍,寝室里破天荒没有人在,打开微信群,温南栀一条一条看过,才发现冒娜回了家;小鹿约了一个学校同专业的研究生学姐吃饭,好像是要请教一些事;至于许慕橙,因为面试的地方距离比较远,干脆就和一块面试的人在外面解决晚餐,要回来还早得很。

温南栀为自己倒了杯热水,在桌前坐了下来。

从前一起打游戏、一起在寝室透着煮小火锅、一起在断电之后躺在各自床上聊夜话的情景历历在目,不知不觉间,四年时间如同流水,从紧攥的指尖流走,每个人都有自己未来的路要走,好像彼此间再也回不到从前的亲密无间了。

就像冒娜不论别人怎么劝,仍然一颗红心向郑朔;小鹿也在不声不响间拿下了学校的研究生保送名额;原本打算回家乡找一份工作的许慕橙有了几次挫败的经历,大约是舍不得几个室友,又或者心理也存了几分较劲的心思,也开始留在这座大城市拼搏……

她们就好像越长越高不断向上攀爬的植,幼苗时期互相依偎,一同沐浴着阳光雨露,随着各自长大、长高、也都开始需要独立的成长空间。硬要互相攀扯是不现实的,能毗邻而居,互相庇护,共同成长,已经是一件足够幸运的事。

这就是长大吧。

电话铃声搅醒了陷入沉思的温南栀,她接起电话,是个陌生号码:“喂,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