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支杯子碰在一处,发出清脆的声响。蒋陵游说:“祝咱们宋大神生日快乐,万事顺遂!”

温南栀说:“身体健康,每天都开心!”

宋京墨的目光落在她面庞,又凝在三人凑在一处的杯盏,唇角微弯,虽然不是多么明显的笑容,但那笑反倒显得清晰真实:“谢谢。”

一杯香槟饮尽,温南栀抹了抹唇,欢畅地吐出一口气。

蒋陵游说:“京墨,知道你什么都不缺,就订了个蛋糕给你。我记着你不喜欢吃甜食,选了抹茶味的,口味清淡,今天多吃点。”他将蛋糕放在宋京墨面前,递给温南栀一支打火机,朝她眨眨眼,“烦劳南栀啦!”

宋京墨没说什么,但每一步都按照另外两人的要求去做,看起来也没任何不耐烦的样子。温南栀在一旁偷偷观察,发现宋京墨嘴上不说,心里应该还是很高兴的。

蒋陵游订的菜每一样都是精品,温南栀一整天都没怎么沾油水,吃得欢脱极了,直到手机闹钟响了才记起要做面条的事。她几口将碗里的菜都吃光,站起身:“我去做个面,很快的!你们接着吃。”

蒋陵游是很有绅士风度的人,见状说:“我也差不多吃饱了,我去给大家泡个茶。”

温南栀取出面团,在案板上洒了些面粉,方便揉面。

房间里只剩宋京墨一个人坐着,蒋陵游一离开,他也跟着站起身,可又确实没他什么事,于是他走到温南栀身旁,看她做面条。

若是放在从前,只剩她和宋京墨两个人单独相处,温南栀肯定要手足无措。可蒋陵游真是很神奇的一个人,他看人很准,话说的点到即止却意味深远,一番话劝下来,让温南栀主动想要敞开心胸,学习以一种轻松的方式去和他人相处。席间她又喝了不少香槟,酒精作用下,她情不自禁松弛下来,干活的时候甚至忍不住轻声哼着家乡的小调。这是她的习惯,或许是因为从前每一次做面条都是给家里人吃,哼起的歌也是家乡的曲子。

宋京墨说:“今天……谢谢你来。”

温南栀垂着眼帘笑:“应该是我感谢蒋先生和您,带我吃免费大餐。”

宋京墨默默看着她的侧脸,她今天戴了一副框镜,并不显得笨拙,衬着她圆润的脸颊,微微下弯的眼睑,反而更显娇憨。尤其是这样抿着嘴唇笑的模样,更让人觉得她温顺到近乎好欺负……他的目光又落在她干活儿的手上,这双手和他印象中年轻女孩子的手不那么一样,她的手不大,手指细细白白的,但指节和皮肤看起来像是做过不少活儿的样子,个别指关节略微有点凸出。目光在触及她左手手背的某处顿住,像是为了确定一般,他再一次看向她的脸庞。

白皙的手背上有一处淡淡的淤青,仔细看就能发现,那上面还留着针眼儿的印记。

她这是才输过液?

大约是感觉到他在看她,温南栀抬起头,投以一个礼貌的微笑:“一会儿就可以吃了,很快的。”

“你……最近生病了?”难怪从她进来,就觉得她脸色欠佳,看起来精神头儿是还不错,但眉眼间总在不经意间透出一种憔悴来。

温南栀愣了一下,见他目光指向她的手背,左手下意识地略微蜷缩:“啊……那个,也不是,就是今早有点闹肚子。”见宋京墨的脸色有点阴,她解释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同事陪我去打了个点滴。”

宋京墨沉默,片刻之后又说:“是老蒋胡闹了,你这种情况应该好好在宿舍休息。”

蒋陵游回来的很是时候,一进门就清晰听到了这句完整的指控:“……”他就去泡个茶的功夫,怎么就又成了那个最不懂事的人了?

温南栀扭头,也看到了蒋陵游:“蒋先生。”

“什么情况?”蒋陵游相当委屈,丢给手绢给他估计立刻就能咬在嘴里,“宋大神你说我坏话。”

宋京墨说:“南栀今天早上身体不舒服,还打了点滴。”

他说话向来简洁,但言下之意表达得很清楚。

蒋陵游眼睛里的惊讶不是伪装:“你打了点滴?我记得你说只是有一点不舒服……”

温南栀也闹了个面红耳赤,当着两位男士的面反复说自己闹肚子的那点事,怎么都有点尴尬。她灵机一动,决定还是说点别的把这个事遮掩过去:“确实就是有点不舒服,那个,我们社今早例会报选题,我把蒋先生花店的选题报上去了,刚好我们社长突然袭击,她听了选题特别喜欢,还说若时间方便

,想和蒋先生见一面聊聊天。”

面前这两个人可没那么好糊弄。

50 宋大神过生日5

蒋陵游说:“先别说那些,既然你今天有重要早会,又怎么会弄到要去医院打点滴的?”

另一道偏冷的视线也扫了过来。

温南栀低头揉面团,小声说:“我就是吃坏东西了……”

“吃坏东西?”蒋陵游表示质疑,“你看起来可不像是这么粗心的人。早餐吃的什么?”

宋京墨突然说:“是有什么其他的事发生?”

温南栀低着头,手上动作越来越快:“就是我喝了点桌上的水,其实是我自己杯子里的,不过当时我离开了一会儿……”那之后没多久,她就开始不舒服了。如果不是蒋陵游非要追问,她本不想当着这两位的面说这么多内情。这件事甚至连她那几个室友都来没来得及说呢!

宋京墨的目光在一瞬间沉了下去,蒋陵游的表情也严肃不少:“这件事你们领导知道吗?社长、总编、主编,还有部门领导。”

温南栀已经开始切面条了,好在现在手头还有点正事可以做,不然这个情形简直让人尴尬死:“社长和我们主编都在,不过只有主编和一位同部门的前辈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那个,我也觉得自己挺蠢的,咱们要不跳过这个话题吧。”

蒋陵游犹在沉思,突然感觉到宋京墨看过来的目光,他和宋京墨相识多年,几乎对方什么样子他都见过,唯独没见过这般神情的宋京墨。那种表情就好像是……当时的蒋陵游尚且不明所以,后来,蒋陵游再度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才骤然明白,那是一种醍醐灌顶间顿悟所有的清醒,以及绝望。

而彼时的蒋陵游只是觉得宋京墨的眼神有点奇怪,那种情绪明显不是针对温南栀而起,那又是针对谁呢?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最后还是宋京墨先开口:“越是亲近的人,越要提防。做这种事的人有一就有二,这段时间你还是不要太掉以轻心了。”

温南栀点点头:“谢谢宋大神提醒。”话出口,她才觉出不对,下意识地伸手捂嘴,却没意识到这个动作把自己的脸糊成了小花猫。

她满脑子都是……当着大神的面不小心说溜嘴喊出了戏称怎么破?她还能拯救一下吗?

蒋陵游脑子还在懵,见此情形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怕个什么?我都当着他面叫的,宋大神!宋大神?你看他也不会怎么样?”

宋京墨没转身,手肘向后精准怼了他一下:“茶呢?”

蒋陵游其实心里也挺歉疚的,他没想到电话里温南栀说的轻描淡写,刚刚和宋京墨两人一唱一和却诈出这么惊险的经过。再想到她一个年轻女孩子才打过点滴就被他一时兴起拉到这儿,还给两人做手擀面……心里愈发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别看蒋陵游看起来温和谦逊一个人,其实只有像宋京墨这样的老朋友老伙伴最熟悉他,此人看起来好相处,那只是他自己想表现出来的一面而已。他和宋京墨两个人正相反,宋是外冷内热,而他则是外温内凉。

能让他发自内心感到歉疚,真是件难得的稀罕事儿。

温南栀还在为自己的口误心虚,连忙说:“面马上就好,还是吃过长寿面再喝茶吧!”

她这么一说,蒋陵游此刻也帮不上别的忙,干脆围着温南栀团团转,端碗拿筷子倒是干得挺起劲儿。

温南栀做的手擀面很香。西红柿鸡蛋面,汤水鲜红清亮,雪白的面条口感劲道,上面放了一颗煎得金黄的荷包蛋并几颗绿油油的小油菜,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蒋陵游低头深嗅一口,拿筷子挑起一柱面条就吃了起来。

宋京墨拿起桌上的纸抽递了过去。

温南栀愣了一下,看到宋京墨指了指自己脸的动作,才后知后觉“啊”了一声,抽了两张纸巾出来,摸了摸自己的脸。

“好吃。”蒋陵游一口气吃下半碗面,又喝了两大口汤,这才抬起头,笑眯眯看着温南栀:“南栀妹妹,欢迎以后常来蹭饭。我给你买好吃的,你给我做面条,成不?”

桌子另一端,宋京墨慢条斯理吃了一口面条,淡然开口:“居心叵测。”

蒋陵游脸都僵了:“宋大神,我今天哪得罪你了吗?”不然为啥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人家小姑娘面前拆他的台。

宋京墨横了他一眼:“有好吃的就吃,哪那么多废话。”他其实并没有别的意思,单纯看不惯蒋陵游在那一口一个“妹妹”的叫,也不想想他都多大年纪了,还真想找个温南栀这样青涩的小女孩做媳妇儿不成?如果没有这种心思,就别给人家女孩子错觉。

直到送走了温南栀,两个男人各自坐在花房的一边,隔着大老远聊天。

蒋陵游还对此耿耿于怀:“京墨,你今晚似乎心情不大爽?”他不太确定宋京墨的心思:“是为了温南栀?你喜欢她?”

宋京墨饮了一口茶,尽管已经很晚,但他在国外喝了那么多年咖啡,这点茶叶里的咖啡因对他的神经早不起任何作用

了。不论夜里几点钟,饮了多浓的茶,喝完照样倒头就睡。

51 人人向往奇迹人生

许久,久到蒋陵游以为等不到宋京墨一句正面回答了,就听宋京墨开了口:“我现在没这方面心思。”

有关宋京墨和周云萝那点过往,别人包括宋京墨父母都不清楚的细节,这么些年他可是一路旁观过来的。

晚上的花房他没点灯,只是点了几根碗口粗的无香蜡烛,没有外人在场,蒋陵游也懒得端出白天那副模样,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和普通香烟一般粗细的小雪茄,在燃着的蜡烛芯上停顿片刻,拇指食指和中指捏着小雪茄,送入口中缓缓嘬了一口。

两个人离得远,看不清也不想被对方看清此刻的神情,各自也多了几分自在。半晌,蒋陵游斟酌着开口:“你还没过周云萝那个坎儿。”

昏暗的光线里,宋京墨坐在一从开得茂盛娇艳的暗红色月季旁,低声说:“我以为我已经过了,其实没有。”

蒋陵游眉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这么优柔寡断,不像你。”

“不是你想的那样。”宋京墨突然开口说:“老蒋,雪茄盒给我。”

蒋陵游不解,还是从桌上拿起雪茄盒,隔空扔了过去。

宋京墨一把捞住,反手打开,从中取出一根,也学蒋陵游的样子在蜡烛上烧了片刻。

伴随着他行云流水般毫不犹豫将雪茄含在唇间的动作,蒋陵游惊得好悬没从椅子上站起来,也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椅子都被他带得颠了颠,差点连人带椅子摔在地上:“你疯了宋京墨?!”

别人不了解宋京墨真正是个什么样的人,蒋陵游却十分清楚。世人眼中,他少年成名,天纵奇才,面对业内和外界许多声音,他傲慢、冷漠、不可一世,也因为不愿应酬交际而得罪了不少人。但十年如一日的功成名就背后,他日以继夜的辛劳付出,他为调香牺牲近乎所有个人消遣和爱好,不抽烟、不饮烈酒、不自用香水等等对嗅觉近乎苛刻的精心保护……这些就像是隐在月亮背后的乌云,没入黑暗,无人留心,也无人在意。

人们向往惊心动魄的奇迹人生,也对那些堪称传奇的人物津津乐道,却习以为常地忽略了一点:天才往往比寻常人付出更多艰辛努力。

这个世界对人是公平的,不论天才还是普通人,想要达成目标,总要付出些什么。

长大之后走出校园,开启自己事业的版图,蒋陵游逐渐觉悟,老师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其实是骗人的,也不是说有什么恶意欺骗的成分,但确实极大鼓励了学生好好学习的积极性。现实的情况是,十分耕耘能有一分收获,已是不易。

那么像宋京墨能拥有今日的成就,在常人看不到的角落,在日复一日枯燥的繁冗琐碎中,他又付出多少汗水辛劳?

突然有一天,这个克制得不似真人的“天才”,没有任何征兆自己破了戒,怎么可能不令人惊愕!

“宋——”蒋陵游顾不上管什么椅子,几乎踉跄着站起来,就朝宋京墨的方向走去。

“老蒋,今晚你最喜欢哪道菜?”

蒋陵游觉得这问题没头没脑,但还是下意识地说了实话:“都挺好吃的,我专拣咱俩最喜欢吃的菜,不过南栀做的手擀面很香……很有家的味道。”

宋京墨在另一端突然就笑了,他极少这样讽刺的笑,蒋陵游一时怔在当场,甚至忘了刚才自己走那么慌,是为了阻止他继续抽雪茄。

“我什么味道都没吃出来。”

“什么?”蒋陵游觉得今晚有点诡异,自己这位老朋友,每冒出一句话,都让他跟不上思路。

“烤鸭,八宝蟹,还有我从前最喜欢的鲈鱼,我吃不出味道。”昏暗的光线里,他仰起脸,下巴到脖颈的线条绷得紧紧的,雪茄叼在嘴里,吐出的烟圈缓缓上升,那模样是蒋陵游从未见过的陌生,一种绝望的情绪,不知从何而来,却在那一刻在两个人的心中各自生根发芽。

好半晌,蒋陵游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怎么……会这样?”

“很长一段时间了。”其实哪怕是细雪茄也不是这么抽的,而宋京墨却吸得又狠又凶,从20岁起就再没碰过香烟的人,却一点没被呛着,更没有咳嗽。花房里一片静默,清楚得甚至能听到他沉缓的呼吸声:“Pure在业界的评价并不好,大众对这支香水也比较失望,但我没有办法,大约一年半前,我的嗅觉开始减退,到我回国之前,已经严重得和重感冒患者没有区别。最近两天,我已经连饭菜的味道都不大尝得出来了。”

“怎么可能……”蒋陵游的大脑一片空白,他非常了解宋京墨,这个男人为了调出心中最好的香水,可以不眠不休把自己关在实验室一闷就是两个月,牺牲了普通人日常能想到的所有消遣,更近乎自虐地严格要求自己所有日常。他投入了所能投入的全部时间精力,放弃掉许多奢华享受,如同一枚最精准的钟表,兢兢业业一刻不停地行走。这样认真专注的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失去嗅觉呢?

宋京墨又抽出一支雪茄

,横放在鼻端,做了个轻嗅的动作。但听过他刚刚所说,这个举动就显得尤为讽刺且心酸:“一年半前,我得过一次重感冒,连续发烧超过十天,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嗅觉都没有恢复到正常水准……”

宋京墨所指的正常水准,并不是和别人相比,而是以他自己此前的水准作为标杆衡量。

蒋陵游如同哑了一般,静静听着。

宋京墨道:“我一度以为是感冒遗留问题,但后来情况越来越不对劲,我只能开始试着接受现实。”

52 传奇走下神坛

蒋陵游说:“你没有去医院检查过吗?”

宋京墨缓缓摇了摇头:“两年前我和Constance的合约正式到期,但除了我自己和公司个别高层,没有人知道我没有选择再续约。调制Pure是合约到期前我答应过福柯的,他是我的伯乐,在公司这么多年,没有他的宽容和照顾,就没有我的今天。”说到这儿,宋京墨停顿片刻,话锋一转,“总部不喜欢我的人不在少数,而我在巴黎的一举一动也都出于他们的监控之下。Pure没有调制出来之前,若我去当地任何一家医院就诊,都会引起轩然大波。”

福柯就是Constance的大boss,当年也确实是他一手发掘宋京墨,给予他充足的空间、资源和尊重,令他可以一步步走上神坛。

而直到此时此刻,蒋陵游才明白,为什么Pure作为原本宋京墨在Constance的封关之作,最终的表现是那么不尽如人意。没能如早期宋京墨对他私底下描述的那样展现出一颗纯净水灵的栀子花,没能透过气味表达出那种清纯的气息、宁静的意境、纯粹至极的味道,就如许多人说的,不仅不够圆润,反而有一丝许多人难以接受的青臭味。

尽管如今流行的许多商业香水也都有着白花的青臭味,也并不能说有这个味道就证明一支香水是失败的,但会出现这种特征绝不是宋京墨创造这支香水的初衷。

蒋陵游彻底明白面前这位好友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创造出这支香水的。

嗅觉逐渐失灵,时好时坏,而他本人也承受着来自自己、公司、昔日的领导和伯乐层层叠叠的压力。这样的情况下,能将一支栀子花主题的香水表达成最终这个样子,简直是个最讽刺的奇迹。

蒋陵游觉得不寒而栗:“你疯了?!就为了信守承诺,为了不对你和Constance的声誉造成负面影响,你就放着自己的嗅觉和健康不管不顾?宋京墨,认识你这么多年我怎么今天才看出你缺心眼?”

宋京墨忽地笑了:“我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我也没有我自己以为的那么厉害。”后半句话他说的声音并不大,近乎耳语,与其说是解释给他人听,更像是对自己说的。

蒋陵游神色古怪,明显对某件事捉摸不定:“你的嗅觉……你查都没有去查,也弄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宋京墨沉吟不语。

蒋陵游却因为他眉眼间忽闪而逝的神色似曾相识,先是一愣,随着脑海里逐渐将一桩桩一件件事串联起来,有了一个非常恐怖的猜想:“你刚刚……你该不会……”

宋京墨笑了,那其实说不上是个笑容,不过是扯着嘴角牵动了面部肌肉罢了:“我如果有你这么敏锐,或许早就想通去医院检查。”

蒋陵游喃喃将后半句猜测说完:“该不会和南栀一样,也被人阴了?”

宋京墨没有说话。而此刻的沉默就等于默认。

人在极致绝望的情形下,是顾不上愤怒的,愤怒这种情绪至少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能让当事人轻易宣泄出来。而到了此时此刻,蒋陵游终于明白,宋京墨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了。

难怪他当时会和南栀说那样提醒的话。让她小心身边的人,尤其是关系亲近的人。

因为无论是温南栀也好,宋京墨也罢,都不是粗心大意的性格,能令他们在无形中中招的,都是身边人。

“到底是谁……”蒋陵游觉得毛骨悚然:“公司的同事,看你不顺眼的中层,还是其他调香师?”他越说越觉得头皮发麻,声音都有些战栗,“会是商陆吗?还是……周云萝?”

说出最后两个名字时,蒋陵游有片刻的不忍。其实商陆他仅有几面之缘,谈不上亲近,周云萝更是不熟,宋京墨和她在国内谈恋爱时,蒋陵游还不认识他们呢!他是替宋京墨不忍,更替他感到绝望。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这已经是真的,蒋陵游突然意识到,因为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会令一个原本健康饮食、规律生活的人逐步丧失嗅觉。

“不论是谁,他是怎么做到的?”

看宋京墨今晚的反应,他应该已经猜到对方的手法。

宋京墨缓缓点燃手里的那支雪茄,低声说:“计较这些已经没有意义,时间过去太久,物证肯定已经找不到了,如果和当事人对质,除了令双方更加不堪,还有什么用?”

这就是宋京墨吗?不言过往,只看未来。从前蒋陵游欣赏这样人的宋京墨,因为他够务实也够果决,可此时此刻,蒋陵游又痛恨他这样的性格。几乎没有多想,那句话已经脱口而出:“你就不恨吗?我可以不问这个人到底是谁,但你现在既然已经知道是谁,也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不能当面对质?这样的事做都做了,难道还不让人说?不论放在任何国家,这都是犯法的!是要面临刑事诉讼的!这一次对方是在你不知不觉间让你失去嗅觉,如果下次他想要你的命呢?你还哪来的命这么从容不迫?”

烟雾弥漫过他的面庞,也令蒋陵游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只是当宋京墨开口时,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那番话说的多伤人。

因为宋京墨说:“不是我多年挚友,就是我昔日的爱人,我过去做人是有多失败,才令这样关系的对方恨我入骨。”

不是因为宽容,也不是其他多么善良神圣的理由,才不想面对。

传奇走下神坛,天才坠落云端,那一瞬间,风停住,世界静止,不过一个眨眼的瞬间,从前那个任何时候都高傲得昂着头的男人,已经被突如其来的真相彻底击垮。

53 长大1

香水对每一个人都有着独特的意义,不仅仅是对购买它的人,对创造它的人也是一样。但这意义不一定都是愉快的、激情的,有时也是痛苦的、难以忘怀的。但痛苦和难忘,也是人生难以磨灭的一部分啊。——《南栀香评?调香师篇》

那天晚上,直到宋京墨离开很久,蒋陵游才如同一个刚解冻的雕像,僵硬挪动着步子,找到一处椅子坐了下来。

他一直都很欣赏宋京墨,也一直都很挺这个好朋友,但他毕竟不是宋京墨本人,宋京墨已经了悟的感受,他不可能第一时间感同身受。人走了,时间一长,他才逐渐意识到,想通这一切对一个人有多残忍。

是啊,至交好友,昔日恋人,不论是哪一个对自己动了手。除了普通人以为的如火山喷涌般的激愤和恨不能诘问一万句的“为什么”,越深想,越多的是心凉和心惊。

如果换作是他,迟早也会想到这一步。

他到底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才让曾经关系那么亲密的人,恨到想将自己从灵魂上毁掉,从根源拔除,最终如同对待一团垃圾那样一脚踢翻。

许久,蒋陵游突然捂住了脸,一脚踢翻了身旁的玻璃小圆几:“这他妈都叫什么事啊!”

被蒋陵游先一步送回寝室,洗漱过钻进暖烘烘被窝的温南栀不知道,这是她在平城渡过的非常温暖的一个夜晚。却也是宋京墨人生最黑暗的一个夜晚。

宋京墨生日过后的第二天,温南栀下班回到宿舍,打开门的一瞬间到受到三个小伙伴的热烈欢迎。

最欢脱最不冷静的要属许慕橙,这家伙两只眼睛亮的如同八百万电灯泡:“南栀,昨晚上……是不是过得很浪漫啊?”

温南栀白天忙得脚不沾地,再加上前一天又是闹肚子又是给宋京墨庆生,折腾一整天,身体也没恢复到最佳状态,傍晚回到宿舍简直累瘫。见许慕橙这个模样,她简直啼笑皆非,把背包甩到桌上,一边倒热水洗脸洗手,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如果说我做手擀面做的自己脸上都是面粉也算浪漫的话……那就很浪漫吧。”

“天呐!”冒娜发出一声长叹,“我还没尝过我们栀栀的手艺,就让宋大神捷足先登了!”

小鹿点点头道:“昨天视频里不是还犯愁不知该送什么生日礼物?亲手做一碗手擀面简直是年度最佳!”

许慕橙笑嘻嘻地凑过去,从身后一把搂住温南栀的腰:“栀栀,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温南栀脸上都是泡沫,眼睛也眯着什么都看不见,许慕橙这一抱堪比突然袭击,吓得她险些当场叫出来:“你吓我一跳!先松开我,让我舒舒服服洗个脸!今天刮大风,感觉脏死了!”

许慕橙松开一些,让她弯腰洗脸,手却还紧拽着她的毛衣:“赶紧洗赶紧洗,洗完我有个大消息要公布!”

本来温南栀洗脸速度也挺快的,要不是身后黏了个小尾巴的话。温南栀如此腹诽着,拿过毛巾把脸擦干,简单涂了一层乳液,就被许慕橙拖回宿舍自己桌前,摁着肩膀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