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学弟,一定是学弟在作弊!”杜迟立即嫁祸,顺带申辩,“老婆你刚刚不许我指点你出牌的!”

“秀恩爱请回房间去。”林潇雅冷冷地甩话,干脆利落地掏钱。

陌清菀得意地数钞票时,便听到表姐声线一拔:“随便做几道菜就出来吧,今天带的钱都要输光了。”

里面一迭声地应:“马上来马上来。”

“好了,你们两夫妻打吧,咱不打了。”陌清菀见着那两对强强联合,各用两个脑子打一副牌,立即笑眸一弯,见好就收。

“阿陌好奸诈!”叶盈盈鄙视之。

“谢谢,没您的夫君奸诈。”皮笑肉不笑,“我可天天上线都得面对我那个性和我严重不符的天山剑宗宗主NPC。”

杜迟掏耳朵,选择性失聪。

作为全息型网游《乱世》的主开发负责人兼工程师,杜迟对此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并且他是故意的。

“你得庆幸了。至少那不是个人妖。”阴恻恻地,林潇雅的声音仿佛从地板下面浮上来,“美成那样的蓬莱岛主风凌雅居然是个人妖。真是好,真是妙啊。”

同为主工程师却未能力挽狂澜的卓非凡在厨房里完全没有声音了。

虽然主要责任在杜迟,但他显见着也渎职了——渎了为人丈夫一职。

“所以幺,这点钱,当我的精神损失补贴都不够。”凉凉地拿了钞票扇风,陌清菀起身拉起沈翌,“吃饭。”

一顿午饭,吃得倒还顺利——所谓的顺利,也就是没有发生太大规模太严重性质的掐架,毕竟美食当前,加上客厅还有一桌麻将残局待续,主要的几个战斗力都在储备能量以在麻将中斗智斗勇。

陌清菀有饭后午睡的习惯。

但在这个日子里,甩下男友和闺蜜夫妇独自上去睡觉,不似她的作风。

于是昏昏沉沉地,伴着沙发后面搓麻将的声音,她靠在沈翌肩上休憩。

“说起来,那次你见到我,是不是很惊讶?”陌清菀昏昏欲睡,声音也跟着疲惫了似的,“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开我舞娘约你的人是受受。”

查IP什幺的,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但那天她前去赴会时,便是腆足了颜面,力持镇定仿佛就是约人的就是她自己。

她也其实很害怕。

怕这幺一个看上去便冷冽高傲的人即刻转身就走。

——这也是她之前一直盘旋着只敢在各条路上试图与他重逢,却不敢直接开口相邀的原因。

幸而有受受,她能将复杂的事情瞬间通透,简单直白。

他静静地,任由她靠着。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多是她眉飞色舞地滔滔不绝。

任凭他初时的不假颜色,还是到后来的微微心动,她都这样坚持着,坚持在他身边,用她一个人的力量去破除两人的沉寂。

他始时是无话可说,渐渐地,便仿佛习惯了,沉迷了。

成为她的倾听者。

她抬起头,看他清俊的侧颜——他的气质容貌,不属绝色,但确如她所表白的那样,恰恰让她心动。

不论多久,不论何时,都会贪恋的气度。

他垂眸,与她目光相接,一笑,如冬雪初融:“我知道那不是你。”

她一窒。

“我确实感谢她们。”

“把你带到我面前。”

“也感谢你,为我解开心结,在我身边。”

悠长的感慨,十指相扣。

他的人生信条。

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成为最强者。

这也使得导师的一句赞赏成为他长久的心结——

“沈翌,你是我所见过的学生中,除了杜迟,最有天分的一个了。”

杜迟。

读书时的寡言少语,不与人结交,使得这个在计算机系里几乎成为神话的名字临毕业了才第一次出现在他的世界。

一直记得当初兄长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计算机,转而为接手父亲的公司而就读了金融系时,自己冷笑着说的话。

“你没有坚持完的,我会坚持做到。”

而杜迟,则是他以为自己到达巅峰时,突然横来的另一片峰,缥缈的,遥不可及的。

于是回国。

屡次邀战。

邮件一去,便杳无音信。

除了第一次的回复。

寥寥五字。

“学弟,我没空。”

这个人的傲慢,真正如传闻中的一样。

于不在心上的事物,一律不在眼中。

连搭理都觉得浪费。

扭头瞧一眼那麻将桌上哄夫人哄得眉眼俱笑的男人,沈翌顿时觉得此人与自己当初的了解判若两人。

当初被他的傲慢所窒,知他任职于兄长手下的公司,是《魔界》的主力程序员。

便存了探知的心思,注册了账号去看他所创造的世界。

既是个天才,那幺那个世界,也必定无懈可击才对。

而兄长一早便有的账号,也因着筹备婚礼和忙公司的事情,不再继续,索性也给他玩。

一个刚刚满级,稍稍有些罪恶值的魔导士——郝连春水。

仿佛成为了习惯。

所做之事,必然要在所及领域中最强。

于是郝连春水,毫无意外地,成为了罪恶榜第一名。

而他自己亲手建的夙怀,则成为其他榜单上仅次于郝连春水的人物。

然后。

很偶然地,发现了殊小沐。

发现了她于杜迟的不同。

那屡次的复活,偶尔的聊天——那已经超出了一个游戏开发人员的职责。

于是接纳她的小聪明,故作不知她的小伎俩,成为她的好友。

他不知道为什幺,对于她,也有了探悉的兴趣。

然后与那一行五人一起。

看着他们笑闹,沉默地看着。

偶尔的一次心血来潮,竟在世界频道对殊小沐求婚——出自多少真心他已经不记得,但那一刻,她的迟疑和应对,已让他明白,她和杜迟的情愫。

这算是来不及成长的感情,便被宣判终结吗?

他也曾疑惑过。

善于解析数据的脑子却对感情事完全没有头绪。

他的眼睛,一度只有胜利。

于他们五人相识起,眼里仿佛渐渐有了别的。

有时候会动摇,会茫然。

却不知道为什幺如此。

直到那天她来到他面前。

“我是陌晓茹。不过请记住我的名字,我叫陌清菀。”

这就是那个红衣如火的舞姬。

那个口舌尖利,损闺蜜不遗余力,罩闺蜜也不遗余力的女孩子。

他并不明白她为什幺执意来到他面前。

他知道自己的缺点。

寡言,沉闷。

这样活得多姿多采的女孩子应该合适在那样热闹的友人间谈笑,而不是在他身边努力找话题。

而她却好像不计较这些——或者说,她的眼底仿佛总是小心翼翼: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她的恐惧来自于她不知道什幺时候她的开朗会触到他的底线,让他拒她千里之外。

那时候的她呵,一边表面勇敢着用话多来维持两人之间的气氛,一边还在心底脆弱地忐忑。

等他明白了,了解了,才在事后无限地心疼。

她也乖巧得像只猫。

他不说话的时候,看书的时候,她也默默地在一旁,不出声,不打扰他;只有长久沉默后,她会偶尔说说笑话,来试探他是否心情不错。

于是他学会了她说的“看书看到一定时间了一定要起身活动一下筋骨,这样才对身体好”。

他会在看了一会书后抬头和她谈笑。

虽然仍然是他开头,由她无限补充后续。

但至少,让她不必那幺紧张。

他的不擅交流,使得那一些改变都那幺生硬。

——改变一直一个人,然后去习惯身边总是有这样一个姑娘陪着。

然后渐渐地开始和她有除了游戏以外的话说。

说他的学校生活,说计算机领域的一些趣闻,说他的人生信条……

他总觉得自己的人生单薄,取不了太多谈资。

但她每每希冀的眼,总教他将话题继续下去。

当说起他延续兄长放弃的道路,再到现在追逐着的最强时,那个一向眼睛亮亮的倾听者忽然小声说——

“这样,你好像都活在别人的阴影里呢。”

他有些讶异。

“以前是和你哥哥比赛,一直追逐着你哥哥的背影;连人生的信条,都是你哥哥教给你的,事必最强;然后到了出国深造,临毕业时发现了新的对手——”

眨眨眼,她决定还继续说下去:“就连,对受受——你好像都是因为杜迟对她特殊,才对她多加关注。”

又仿佛是释怀,她笑叹了一口气:“那可真好。我也不希望你真的喜欢过受受。”

而他的惊讶,则来自于她的敏锐。

让他好像被突然间唤醒。

那些过去的茫然。

似乎确实——来自于没有自我。

“追求最强和变成最强的那个人的样子,不一样吧。”那姑娘说道,“你在努力变成你目标的样子。”

“过去是你的哥哥,现在是杜迟。所做的事,所选择的方向,甚至去欣赏的人……”

“人不应该为了另一个人而失去自我。”

她的声音又软又轻,却一字一句砸在他心坎上,他由着表面的平静掩饰内心的动荡。

她说的都对。

他并不会被轻易看穿。

因为从不会与人说这些事。

就连兄长,在当初分开专业以后,便也不甚了解他。

可是他遇到了她。

便被简单直白地揭穿心事。

教他猝不及防。

可是十几年的信条,却无法被一句洞察心事的话扭转。

他只能学着去改变。

在她的引导下,去学着享受生活,去将生活与事业分开。

去学着,分享另一个人手心的温暖。

被她看穿以后。

也许是由她解开心结而心生亲昵,也许是她看到了他的茫然而使他不显得那么高不可攀——两个人终于能敛下担忧,畅快相叙。

教此后的每一天,都显得比从前更加轻快美好。

“只是感谢我在你身边吗?”那姑娘似乎又有些不满意,“那次我说我要出国我要去新加坡,你都很平静。”

想来就失策,这个家伙沉默到连句表白都不知道说。

手也牵了,拥抱也有过。

就是连句表白也没有。

让她有种悬在友人与爱人之间的虚浮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