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曼进到客厅,才发现有大人在。

女人,金丝边眼镜,笑容恬静。

“是来教我小提琴的…”子墨嘴巴动了动,不甘心地加上两字,“老师…”

小家伙脸色不善,坐在老师旁边,坐着针毡一般。他前几天才气跑一个,今天又来一个。源源不绝,供货不断。

而他不开心的另一个原因:冰激凌落入了臣向北之手,

他小小的脸上写着绝望,愤愤然,不甘心,小狗一样寻向西曼,任老师怎么拉,都不肯挪动半步。

西曼走过去,在子墨耳边说了一句,小家伙眼睛立刻亮起来,扒到西曼耳边,小声说“说话算话哦!”见她点点头,这才乖乖随老师上楼。

她目送子墨离开。这么小的孩子,就要被迫学这么多东西。心算,英文,小提琴,画画…她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每天都在军分区大院里和朋友疯玩,没有烦恼,一点都没有。

臣向北是不是也是这么长大的?

她眼斜睨着,窥伺他,却突然一阵错愕。

臣向北正在吃冰激凌,样子出奇可爱。

看着他吃,西曼觉得好笑。这哪是在吃东西?这么仔细,那么小心,简直像要研究出每一口的成分。

兄弟俩应该都很少吃这类东西。

她眼睁睁地看着臣向北把整杯冰淇淋吃个精光,最后还是没克制住,“嘿嘿”笑出声。

声音小,臣向北却听见了,蓦然抬起头,看她笑颜。

她赶忙收敛,整理心绪,拎着包,坐到里间的桌上,拿书出来看。

C++本来就难,她现在又无法真正静下心来。有些题目做过了,第二遍做还错。

看着各种各样的程序,她只觉得头越来越大。半天没翻一页。

她还在看着那一行,余光扫到臣向北走过来,走到她近旁。似乎,还弯下了身,看她的书。

他一手搁在椅背上,一手支在桌脚。这样的姿势…她心底局促,他却似乎浑然不觉。

她闻到他身上汗水的味道。

她闻到他嘴里香草冰激凌的味道。

顿时,不能思考,无意识地翻一页。纸页翻过,“哗”一声,清清脆脆,甚是好听。

他在旁边,不说话。

离得太近,他的呼吸有些冰,略低的温度从她的脸颊拂过。

她局促不安,抬头不是,不抬头也不是,目光定在他的喉结处,愈发不能反应,只觉得被一种怪异的磁场包围,困住,动弹不得。

“这里,”他伸手指着一处,“错了。”

她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什么?”

“你用了数据库语言。这里不能这么用。”

她镇定住,拿着笔,却根本不知要在哪落笔,抬头看他,眼色尴尬。

臣向北轻轻抽走她的笔,修改程序。

他有修长的手指,指节分明,延展上去,是有力的手腕。他头压得低,太阳穴上细密的汗珠,她看得一清二楚。

这可比无聊的计算机程序更吸引人,西曼只顾着看他侧脸,根本没注意被窥伺的人,是否已经写完,是否抬起了头。

臣向北放下笔,转过脸,“就是这…”

他噤声,继而,缓缓眯起眼。这小色女眼里那抹一闪即过的迷醉,没逃过他的眼睛。

“咳!咳!”

西曼干咳了两声,赶紧调转视线。

臣向北直起身体:“就是这样。”

练琴结束,子墨从琴房一路奔下楼,屁颠颠跑到西曼跟前。

在西曼身边坐定后,子墨眼睛一直盯着钟看。

哥哥过一会儿就要去打球了!他嘻嘻笑地等着。

果然,没多久,臣向北便拿了篮球,准备出去。子墨看着哥哥背影,“胜利在望”四字写在脸上。

不料,臣向北到了玄关,却又折了回来,看着坐在客厅里好整以暇的一大一小两人说:“要不要去打球?”

“啊?”

情况变化太快,子墨张大着嘴巴,迟迟反应不过来。

“会打球吗?”

臣向北有些突兀地问一旁的西曼。

她语塞,没有回答。

原本的计划是,臣向北一走,两人就开电脑打游戏。周末大好时光,紧张学习过后,在电脑前玩个昏天黑地,惬意!惬意!

家里所有电脑都设了密码,就是要防着小家伙。可这密码要防西曼,就有点困难了。她是谁?她可是T大计算机系的,怎么着也不能辱没老师的辛勤栽培啊!编个木马,存在U盘里,插入电脑,开机程序一启动就自动运行,盗个密码,简直是小事儿一桩。

子墨悄悄拉住西曼衣角,上眼睑挑起,巴巴儿地看她。

可最后,小女子顾西曼故意忘记一小时前跟这小孩儿做的约定,并忽略他乞求的眼神,依着自己的心,朝臣向北点了点头。

三人篮球

离小区不远的篮球馆,设施齐全,却没多少人,算上西曼、子墨、臣向北,还不到10个。

西曼和子墨更像是观众,看臣向北练习投篮。

线外,带球,三步上篮。篮球旋转着被送进篮筐,掉落,在地板上弹跳起来,他接住,再投。准星不错,运动量越来越大,他气都不多喘。

场上零零散散的人不时向他投去一瞥。

顶窗撒进午后最后的阳光,是橘黄色的,带点慵懒。

西曼有点蔫了,子墨坐在她旁边,正眼都不瞧她。

挺无聊的。臣向北根本不需要其他人的参加。他自己,篮筐,有这两样似乎就足够了。

她拄着头,看着这了无乐趣的投篮秀,看着场上那个寡漠的男生。

有比赛才好看呢!

有人按耐不住,上前邀臣向北一起打球。彼时,臣向北一球在手,没搭理那人。

“拽什么拽?”

抱怨完,扭头便走。

转头同时,身后的臣向北突然弹跳起来,投球。带点挑衅意味的,球划出一个上扬的抛物线,擦着那人的头顶飞过。

球碰到篮筐,发出“哐”的声音,险险地落进篮网。

球进了,臣向北笑了笑,走过去,捡起球,箍在腋下,完全不理其他人,径直朝大门走去。

“臣向北?”

要走了吗?

西曼站起来。

“我去买喝的。”

她“哦”一声,重新坐下,看着他一点一点走出自己视线。

“美女!会不会篮球?”

一个人走到休息区,仰头问西曼。

她还在盯着门口看,听见声音,神经一跳,循声望去——是刚才被臣向北彻底忽略的那个。

“三人篮球。我们缺一个人,女生也可以。”

“…”

“你是臣向北朋友吧?”

“…”

“我和臣向北认识的,也算你半个朋友了吧!”

男孩子笑容阳光,也友好,嘴巴甜,一口一个“美女”。

西曼有些不解。他和臣向北是朋友?可为什么他邀臣向北打球,臣向北理都不理他?

“怎么样?美女,帮帮忙吧!”

他双手合十,乞求的姿势。

西曼看向另一边的球场,他们几个也是齐刷刷地看着她。

她想了想,点点头:“好啊!”

转身,对子墨嫣然一笑:“小鬼,看姐姐打球。”

“姐姐,这个人…”

子墨面有难色。

“怎么了?”

“哥哥他不喜欢这个人。”

“喂,小鬼!你怎么说话呢!”

这人似乎听力很好,子墨说那么小声他都能听见。

子墨肩膀一颤,扁起嘴,不说话了。

西曼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最后微俯下身,凑到子墨耳边说:“想不想姐姐帮你打赢这个人?”

子墨小脸揪起,不确信的眼神。

“我打球可是很厉害的!”

子墨小幅度点点头。

上了场,西曼看这些人,才知道他们真是高人一等。

六人分成两组。

另一个队员见小姑娘咬着牙齿,以为她怕,于是笑着安慰,“别担心,”他指指邀她加入的那个男生,也就是子墨口中哥哥不喜欢的那个人,“这小子是高手,小心点。”

她没说话,手臂伸长,“Givemefive.”

“小姑娘挺嚣张的嘛!”

队友斜睨她一眼,笑着同她击掌。

比赛开始。

西曼身高是绝对劣势,但胜在灵活度高,开球后,她第一个抢到球。

穿着帆布鞋还跳的这么高,其余五人开始对小姑娘另眼相看。马虎不得啊!本来还想着让让女孩子的众位男士都认真了起来。

“高手”半路抄截她,不客气地拦住西曼,想着这身高优势就足以压制住她行动了,却不料这小妞儿突然抬眸看了他一眼,嗔着笑了一下,趁他发愣的当口,球斜路叩击地面,再弹起,瞬间便从他□穿过。同时,她身体一侧,大步一跨,下一秒到达他身后,接住球。

直到身后传来篮球持续叩击木板的“啪啪”声,他才反应过来,连忙调转方向追去。

还没出3分线,他就已追上她,要截她的球。却不料她使了个假动作,看准队友位置,出其不意地把球传出去。

队友接住球,投篮,得分。跑过来拍她肩:“小家伙!不错嘛!!”

西曼笑嘻嘻。她初中可是校女篮,要不是高中以后个头没怎么长,被体育部给刷下来了,她现在可绝对不止这个水平。

挥汗如雨的感觉很不赖,西曼卯起了劲儿打满场,15分钟结束,玩成一票的男生把毛巾丢给她,她也大方拿起来擦汗。

这时,一瓶矿泉水送到了她面前,她把毛巾从头上拿下来,发现臣向北。

“喝吧。”

他说,波澜不惊的脸。

她接过,碰到瓶子的一瞬,一股凉气直冲手心,真是冰!扭开盖子,灌一口水,沁凉的水润过喉咙,舒服。

她用胳膊擦嘴角,说谢谢。

他没再说话,坐到她旁边。

她胸口起伏,有些累,直喘气。臣向北觉得她每一声呼吸都敲在他心上,不太自在,看着场上的人上篮,有些心不在焉。

这人,很喜欢沉默。西曼瞥一眼臣向北冷冷的侧脸,这么想着。一遍一遍提醒自己,少说话,少说话。

气氛真是冷。

“高手”走过来,对此地的低气压浑然不觉,视线只停在低着头的女孩身上,对女孩旁边淡漠却又嚣张的臣向北视而不见。

西曼看见一双篮球鞋走到自己面前,一抬头,便有毛巾落下来,盖她头上,阻隔了视线。

隔着毛巾,她听见爽朗的笑声。

西曼把毛巾扯下来,看到阳光灿烂的笑脸。

“美女,球打得不错嘛,叫什么名字啊?”

这厮,大方搭讪,西曼呵呵笑,“你先说。”

“我?呵呵,”他学她笑,“詹意杨。”

“顾西曼。”

他站着,她坐着,夕阳美好,青春的汗水味。

臣向北看这两人一眼,嚯地起身,抿紧的嘴唇微微松开,对顾西曼说:“走吧。”

“顾姐姐,你好厉害!”

“是吗?”

她摩挲小孩子柔顺的发顶。

“是啊!这样…这样…”他比划着投篮的动作,“那些人都没你厉害!”

顾西曼那个骄傲啊!他们那是让着她,这场比赛,和女孩儿玩乐的成分居多。

西曼心里自是知晓的,却并不说破。小孩把她当偶像,又肯跟她说话了,她何必破坏?

臣子墨和顾西曼,一大一小,一左一右,配合得极好,在人行道上互相传球玩儿。

臣向北那时买水回来,正见一个弹跳而起的纤巧身影。瘦细的脚踝,流线型的身体,骄傲地扬起的脖颈。指尖触及篮球那一刻,脸上绽开一个张扬而狡黠的笑。投篮得分时,吐着舌尖,冲着看台比出V手势。

他在暗,她在明,瞬间,美好的错觉。眼前这个顾西曼,完全是个陌生人。

此刻,错觉再度降临。

夕阳差不多隐到了天边,剩下的最后一片湛红与浮云一道,交织出漫天云霞。

臣向北走在后头,看着前边镀上一层霞光的两人,一时晃神,不自觉笑了出来,连自己都没发觉。

“哇哦!”

前边突然的一声惊呼换回他的思绪。

他循声望去——

子墨球丢偏了,西曼没接住,看着球朝车道飞去,她小声惊呼,立刻跑过去,眼睛一直盯着球,根本不看路。

看着莽莽撞撞的顾西曼,耳边响起汽车行驶而来的声音,臣向北心里骤然绷紧了一根弦——

一辆汽车,离她不到3米的距离,还在匀速前行。

西曼听见刺耳的刹车声,可前倾的身体,根本收不住。

“小心!”

声音都没来得及冲出喉咙,条件反射地,他一个箭步向前,迅速拽住西曼手臂。拉扯的力道太猛,西曼还没看清眼前景况,就已经摔在地上。

她下意识环住他腰。失重跌倒时,整个小臂着地,沙砾瞬间划进皮肉,她“啊”的痛呼出声。

臣向北后肩胛狠狠叩在地上,刹那间,骨头发出闷闷的磨合声。他的手,紧紧扣住她后脑勺,她额头磕在他锁骨上,又是一阵麻痹。

他感觉到剧烈的心跳,自己的,似乎,还有她的,剧烈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衫,引起彼此胸腔里的共鸣。

一声一声,“扑通,扑通…”,捣进耳膜,他莫名其妙烦躁,支起上半身,看怀中的她:“没事吧?”

她蹙着眉摇头。

他松开她,她也松开他,两个人站起来。

到医院,该上药水的上药水,该包扎的包扎,该缝针的缝针。

西曼额头一大块纱布,鼻梁上还架着眼镜,甚是滑稽。

“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