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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活动了一下手脚,小心地朝着海边走了几步,就见一个半人高的大浪涌了上来,浪花迎面撞上岸边的礁石,稀里哗啦的碎裂成了满地的泡沫,又无声无息地退了回去,将一个看不清楚形状的东西留在了礁石丛里。迎着光,我只能看见浅色的一团俯卧在那里,衬着暗色的礁石,有种明暗对比鲜明的感觉。又一波浪潮涌了上来,浅色的一团动了动,像是蜷缩的身体舒展开来,在晕黄的光线里勾勒出一段流畅而又优美的剪影。一个扇子般蓝幽幽的东西迎风展开,颤巍巍地抖动了起来。这奇怪的东西看上去柔软又光滑,微微一动,便如同夕阳下展开的一匹华美丝绸,吸尽了天地间的光华。

我一时间分辨不清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只觉得眼前所见有种难以置信的美,惊心动魄,却又带着某种不可置信的、魔幻般的味道。

直到它在礁石上轻轻地拍打了起来,我才如梦初醒。几乎呆滞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顺着这条修长华丽的尾鳍慢慢向上移动。尽管有了莫琳的前车之鉴,我心里已经多少有了几分准备,但是看到一个人类的上半身,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背后的汗毛也再一次根根竖起。

在海里和莫琳厮斗的时候,我还可以安慰自己说水流激荡,看到的东西未必就是真的。可是现在,这样一个只应该存在于童话故事当中的、匪夷所思的生物就活生生地躺在我的面前,我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自我麻痹的借口。

莫琳或许可以被我归类为怪物,而眼前这一个,我却不知该如何给他归类了。不是没想过他有可能是这个样子,我只是没想过如此隐秘的臆测也会有一天变成活生生的现实。这让我从心底里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人鱼…”

人鱼在我的喃喃自语中坐了起来,橙红色的光线照在他的侧脸上,□□在空气里的细碎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进了皮肤里,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就在我的注视下,这个奇异的生物变成了一个我认识的人。

尽管不想承认,但在心底某个不可言说的隐秘角落,我还是悄悄的、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哪怕你见过一百次,再次看见时仍会觉得完全没有看懂他。就好像我面前的这一个,好像每一次看到他,都有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初见时觉得他邪气十足,完全站在和我的立场相对立的位置上;后来又觉得这人虽然身份背景都十分可疑,倒也不失为一个合格的对手;再后来便是这人的复杂谋划,深沉的心计让我至今想起仍有余悸。而此时此刻,也许是以自己最为本真的形象现于人前的缘故,他无比悠闲地靠坐在礁石上,略显锋冷的五官都舒展了开来,带着一种几乎是轻松的神气慢条斯理地欣赏着我的窘态。

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身上的短裙已经不复当日的齐整,裙摆撕破了,镶着花边的蓬松袖口也裂成了两片,狼狈不堪地垂在胸前。脚上的短靴只剩下一只,另外一只在海里拔出匕首的时候就被莫琳扯掉了。身上那些被我刻意忽视了的大大小小的伤口,被他这样静静看着也忽然间一起疼痛了起来。

我下意识地拽了拽领口,暗自琢磨如果把此刻的明弓看成是家养宠物一类非人类的存在,尴尬的感觉会不会变得自如一些?

明弓的脸上流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语气却轻快的有些夸张,“好像每一次看见你都很狼狈的样子,真是奇怪啊。”

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在他奇怪的身体上扫来扫去,脑子里因为太过震惊而产生的不真实感仍然存在,看到它巨大的尾鳍顺着礁石的边沿垂下来,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海面,我心里莫名的有些心惊肉跳。

我记得自己小时候光顾着跟警属大院里的男孩子们打架斗殴、官兵捉强盗,没看过多少童话故事。长大之后又摊上这样的工作,除了理性的判断之外不需要一丝一毫的浪漫情怀。因此我从来也不曾幻想过生活里会有明弓这样的存在。我甚至开始怀疑,现在这状况真的不是因为失血而产生了某种幻觉?

出了会儿神,不知怎么就忘了他刚才那一句挑衅的话。看到他的肩膀上还残留着一抹殷红,忍不住问道:“你受伤了?”

明弓晃了晃受伤的胳膊,若无其事地抿了抿嘴,“比你受的伤轻多了。”

他这算挑衅吗?我有点儿纳闷,明明不是人类,偏偏嘴巴这么不饶人,跟谁学的?

“你居然会输给莫琳…”明弓带着点儿说不出是惋惜还是幸灾乐祸的神气摇了摇头,“难道你上一次赢了她纯粹是侥幸?”

我悻悻的哼了一声,将匕首□□了剩下的那只靴子的靴筒里。明弓这人虽然没有让人信得过的背景,但是微妙的,我就是知道他不会真的把我怎么样。

“走吧。”明弓抬起手,弯起两根指头冲我招了招,“顺利的话,午夜之前你能赶回市区。”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忍不住问他。莫琳曾说过那个叫岩的男人正在到处找他呢,如果他不巧和莫琳碰了头…是不是说明他的处境已经变得很糟糕了?

明弓的眉宇间恢复了漠然的神情,但是解释的话却说的也有些勉强,“没有为什么。我说过我欠你一个人情。这样咱们也算扯平了。”

还人情啊…

我应该感动吗?

说起来他欠我人情还是为上一次陷害我做补偿的。我完全不应该感动的。可事实上我确实有点儿感动了。

“莫琳说那个叫岩的人也在找你。”我想起莫琳的话,觉得眼前这局面应该是捷康的内部起了内讧。这对于国安那边的调查来说应该是更为有利了吧。

明弓没有理会我的话,反而很不耐烦地问道:“走不走?再磨蹭下去万一他们折回来的话会很麻烦的。”

我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点头,“走,当然走。”

明弓双手在礁石上撑了一下,翻身跃回海里。修长的鱼尾从我的眼前甩了过去,距离近得能让我看清楚幽蓝色的鳞片下面覆盖着的柔韧而结实的肌肉。我再一次意识到他和我所知道的一切生物都是如此不同。

漂亮、生机勃勃,他的存在本身就充满了魔幻般的味道。

如此的…不真实。

朝霞

就在我出神的时候,明弓从水里探出了头,勾着手冲我做了个“过来”的手势。这个嚣张的手势配合他满脸不耐烦的神气,让我恍惚觉得又看到了初次见面时那个目光锋冷的邪气的青年。 可是说不出什么地方,还是有些不同了。也许是他的皮肤在接触到海水之后慢慢浮起的一层细密的鳞片,也许是天边尚未褪色的晚霞在他的眼睛里映出了一片璀璨温暖的流光,也许仅仅是回到了熟稔的环境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深藏于心的笃定从容。

我踩着岸边礁石高一脚低一脚地朝他走过去,海水漫过了我脚背、腿、腰,然后继续上升直至没过了我的胸口。明弓伸过一条手臂,看着我手忙脚乱抓着他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算了,你还是到我背上来吧。”

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去,将后背亮给我。海水清澈,站在他身边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那条漂亮的鱼尾正随着浪潮的起伏在海水中轻轻摆动。我小心翼翼地扶住他的肩膀,指尖传来的凉滑的触感让我心里生出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来,我想起小时候蹲在院子里帮着舅舅给他的鱼缸换水,我总是趁着舅舅不注意把手伸进水里去妄图抓住一条金鱼好好看个仔细。可是每一次,那些灵巧的小东西都会从我的指掌间窜出去。我到现在仍然可以清楚的回忆起滑过指尖的那种微妙的触感,细腻、凉滑、鳞片的纹路轻微地起伏,并且…挽留不住。

就好像现在的明弓。

我刚刚攀上他的肩膀,他就猛然向前一冲,溅起的水花扑了我满头满脸。我的一声惊叫还压在嗓子里,他的身体在略微停顿之后,又一次窜了出去,迅速得让人始料不及。周围的海水以及头顶上黛色的晚霞都因他的速度模糊成了一片炫目的颜色,再也分不清每一帧图画的界限。在我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我就已经紧紧抱住了明弓的脖子,生怕在他下一次加速的时候被甩出去。

“我要下潜了,做好准备。”

脑海里刚刚接收到这个信息,明弓的身体便一头扎进了海里。溅起的水花一眨眼的功夫就没过了我的头顶,耳畔的世界骤然间静了下来。片刻之后,他带着我窜出了海面,然后再一次潜入水中。

眼前的世界前一刻还是漫天的彩霞,下一刻又变成了安静幽深的海水,忽明忽暗。我开始试着按照这个频率调整自己的呼吸,紧绷的神经也不知不觉变得轻松起来。如果忽略掉明弓的背景和我们此刻不那么安全的处境,这还真是一场奇妙的旅行。

明弓的身体最初碰到的时候觉得很凉,但是当夜幕降临,海水的温度也随之降低之后,我指掌下的肌肤却又透出几分暖意来。略略高过海水的温度在越来越黯沉的夜色里几乎是诱人的。

我已经感觉不到冷了,但是绕过明弓的脖子紧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却已经僵硬。即使想动也动弹不得。一次又一次地潜下去,再浮起来,视野之内却始终没有看到陆地的影子。

眼前的景色慢慢变得模糊起来。墨蓝色的天空、闪闪烁烁的繁星都仿佛和墨汁般浓黑的海水混合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块铺天盖地的巨大幕布,将我的神智紧紧包裹了起来。似睡非睡的瞬间,明弓的声音清晰地撞进了我的脑海里。

“别睡!”

话音未落,我已经被他粗暴地甩进了海里。

冰冷的海水瞬间没过头顶,残留的睡意顿时一扫而空。虽然他这种粗暴的唤醒方式让我十分恼火,不过一旦活动开来,身上好像也没那么冷了,感官也随之变得敏锐起来。明弓似乎就在我前方不远的地方,我能够感觉到他那条巨大的尾鳍摆动时在水里搅起的水流。有那么一两次,也许离得比较近,我甚至感觉到了那扇子般的尾鳍从我身上轻轻扫了过去。柔软又光滑的触感,像风里飘过的一块绸缎,让人心里不自觉的生出一种类似于温柔的错觉来。

海水很冷,头顶的天空却干净得近乎透明,闪闪烁烁的星星仿佛就缀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我的身边还有一条人鱼。

我忽然觉得还是刚才昏昏欲睡的感觉更加真实一些。

我深深吸了口气,潜下海面,顺着明弓划动的水流向前游。这样的夜,海水总是忠实地反映着天空的颜色,最深浓的黑混合着最深浓的蓝,即便知道他就在我的身边,我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可奇怪的是,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紧张。也许是常年游走在危险的边缘,对于危险的感应已成为本能。而现在,尽管我泡在海水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身边还跟着一个不明生物,对应危险的感应却丝毫也未被启动。

严格算起来,明弓要算是我经手任务当中的一个犯罪嫌疑人。身份背景都如此复杂,要说他有多么靠谱,我还真说不出来。但是不知为什么,整个人就这么松弛了下来,仿佛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一件事。对我这样从不轻易相信什么的人来说,这简直不可思议。

哗啦一声水响,明弓从不远处的水面上探出头,把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扬手扔了过来,“接着!”

是一条鱼。黑夜里也看不出是什么品种,巴掌大小,肉倒是厚厚软软的。带着鳞的一层鱼皮被撕掉,鱼腹剖开,内脏什么的都已经冲掉了,鱼身却还在轻轻颤动。顾不得多想,我三口两口就把它吞下了肚。以前吃刺身的时候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今天大概是又渴又饿的缘故,这条鱼的味道竟是前所未有的鲜美。

不知是不是我吃的太快吓到了他,明弓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又扔了一条鱼过来。虽然我需要食物来补充体能,但他这种投喂似的架势还是让我觉得有些别扭。不过眼下这样的情况,似乎我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吃完这几条不知名的小鱼,我觉得我对于明弓这个人又有了新的认识。就算明知他对别人的好是带着某种功利的目的——就好比他透露给我实验区的地形图便于我寻找聂行的下落,而实际的目的是为了让我替他引开地下层的追兵。但是当这种貌似关心的温和累积到一定的程度之后,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动摇当事人心中那自以为是的一点儿冷静自持,转而真心地感谢起这个人来。尤其当他在我几近力竭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出现在我的下方,将我托出海面的时候,这种略显纠结的感觉很不幸的到达了顶点。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人呢?他可以为了保全自己毫不犹豫的把你推进危险的处境里去,但是转过头看到身处危险中的你,他又会十分绅士地捞你一把。我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防备他多一些,还是信任他多一些了。

人在海水里泡的久了,每一寸肌肤都仿佛变得僵硬。但诡异的是,有些感觉反而变得更加敏锐,比如海水的温度和明弓的体温之间微妙的差异,以及手掌之下明弓皮肤表面那一层鳞片细滑的触感。不过当我这样想的时候,又怀疑这一切会不会只是我的错觉。毕竟整个人都快冻僵了。

就这样自己游一段儿,明弓驮着我游一段儿,来回交替着前进,不知不觉,天边慢慢泛起了一丝朦胧的亮色。这个季节,只要太阳出来,气温很快就会升上去了。我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僵直的手指,即将暖和起来的感觉让我的精神也猛然间振奋了起来。

“岛城。”明弓又一次把我甩进海里,自己活动了一下手臂,眯着眼睛打量着海面上一片灰蒙蒙的薄雾,片刻之后皱了皱眉头流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脏。”

我对他这个说法有些不以为然,却又觉得没什么可反驳的,只能叹了口气,含含糊糊地解释了一句,“岛城已经算是挺干净的城市了。”

明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离岸边还有多远?”我到现在还没看见海岸,可是我已经没有什么力气接着游了。

“不远。一个小时。”明弓很干脆地说完又侧过头看了看我,没什么把握地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按我的速度。”

我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我觉得他会这么说,除了习惯性的自我标榜之外就是要存心跟我炫耀一下他这个种族的过人体力了。问题是你一个海洋生物跟我一个陆地生物比水性,很有成就感么?

“有机会咱比比二十五公里负重吧。或者枪法。”

明弓哼了一声,很明显我的挑衅让他有些不太爽。

“搏击也可以。但是不许再玩阴招。”我放松了身体浮在水面上偷了会儿懒。我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但是如何顺利地前进也不是我此时此刻应该考虑的问题。在不好的境况里坚持到一个相对来说较好的结果已经成为了我身上最根深蒂固的习惯。此时此刻,我需要做的只是坚持,坚持住眼前的这一分钟,然后是下一个一分钟。

潮冷的晨雾已经升了起来,到处都灰蒙蒙的,天色倒是比先前更亮了。一抹胭脂似的暖色出现在了薄雾的后面,朦朦胧胧的,让人看不分明。太阳还未升起,潮冷的空气中却已经多出了一丝清晨特有的清新。

随着朝霞一步步染红了半边天空,薄雾渐渐散开,远处的海平线也变得清晰起来。

口红

明弓从不远处探出水面,转头的一瞬间,一抹暖色的晕光自他眼中掠过,潋滟生辉。我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心中却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这似乎还是我第一次留意到他的眼睛,很难想像这样一个个性阴晴不定的人,偏偏长了一双极清澈的眼睛,仿佛天地万物都倒映在那双眸子里,纤毫毕现。

“我不能再往前走了,”明弓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的海平面上那一抹越来越明亮的颜色,微微皱起了眉头,“近海一带的渔民很早就出海…”

我点点头表示了解。那么漫长的一个夜晚,一段旅程,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感觉振奋的同时不知怎么竟也有些遗憾起来。

“刚才是骗你的。”明弓抿着嘴笑了笑,“其实这里离岸边不远了。”

我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了过去,晨雾已完全散开,一抹灰色影影绰绰地出现在了视线的尽头,确实不远了。

“谢谢。”我犹豫了一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明弓又笑了,“为什么这么问?”

“礼尚往来咯。”这样把什么话都摆出来说总好过背地里挨他的算计。

“礼尚往来…”明弓偏过头去,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似的,嘴角一点一点弯了起来,“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正好有件事要麻烦你。”

“嗯,说吧。”听他这样说我心里松了一口气,他肯这样说是不是表示他不会再在背地里耍什么心机了?

明弓转过身来看着我,明朗的笑容让整张脸孔都仿佛发着光似的,就连他那双总是没有什么表情的眼睛里都浮漾着淡淡的笑意,“朋友那里有我一件东西,我不方便去取。能不能麻烦你…”

“没问题。”这种小事情我自然一口答应。

明弓点点头,伸出一只手在我面前摊开,“这个是领取的凭证。收好。”

那是一片龙眼般大小的鱼鳞,蓝幽幽的颜色在晨晖中流转着绮丽的光泽,贝壳似的。摸起来有种玉石般的质感,坚硬又光滑。鳞片上刻着一张箭搭上弦的满弓,笔法简单却极其传神。看来这应该是明弓自己的标志了。

“东西拿到之后你先替我收好,我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有机会去取。”

“没问题。”

“那就这样吧。”明弓笑着冲我摆了摆手,“再见了,陈遥。”

这不是他第一次喊我的名字,但是用这么正式的语气还是第一次。不等我有什么反应,他已经一头扎进了水里,片刻之后,又在不远处的地方倏地跃出了水面。巨大的尾鳍修长而优美,幽蓝的颜色在清晨第一抹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平静的海面因为这个突然现身的神秘生物而突然间变得生动了起来,有种童话般似真似幻的迷离。

美得不真实。

对于不久之后还会见面的可能性,我忽然间有些期待了起来。

明弓交待的那个地点是商业街一家门脸不大的甜品店。我去的时候正赶上上班时间,店里客人不多。柜台后面的小伙子看了看那片鱼鳞,二话不说就交给我一个鼓鼓囊囊的档案袋。鱼鳞人家没收,说不敢。我有点儿拿不准这东西对明弓到底有多重要,只好把它小心翼翼地收进了项链坠子里随身带着。

我这个银质的项链坠子有打火机一半大小,里面放着一些在别人看来也许没有意义,但是对于我来说却可以救命的东西:一根针、一把特制的刀片、一个微型定位器还有几片形状和用途都不相同的药片。不出任务的时候,戴一些无关紧要的小饰品是没人会管的。这种时候身上一般都没有武器,带一些小东西有的时候能派上大用场。

说起武器,我突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我那把被他带走的阿拉斯加捕鲸叉我又忘了要回来了。计划好的事情总是在见面的时候忘得干干净净,这种纰漏在遇到明弓之前还从来没有在我身上发生过。也不知是因为我的神经变粗了,还是因为每一次见面都关乎生死,实在分不出多余的精力来讨要失物。

我发现只要是和捷康搭上边的,都没什么好事儿。不过,每次我拐弯抹角跟孟岩打听情况,他都会板着脸教训我不许把私人感情带入工作。他会这么说倒也不算是冤枉我,要不是因为聂行的事儿,我才懒得打听捷康的案子到底是转地方了还是仍旧被上面捂着。

“你就是闲的。”孟岩点着指头教训我,“去,跟曾虎说,全体打包,明天一早去冰玉沟特训两个礼拜!”

“又是冰玉沟…”我泄气。

冰玉沟这个名字虽然好听,但是顶着如此迷人名字的原始丛林在我们心目中却和噩梦没什么两样。猛兽不能打,受国家保护;不能随便点火,珍稀树种也受国家保护;掉脖子里的小虫子什么的也不能随便捏死,保不准就是什么珍稀品种,受国家保护的…

整个就是野人训练营。而且跟曾虎说这个事纯属找死,他最烦的就是冰玉沟。不光是训练内容刁钻,条条框框也太多。用他的话说,就是太憋屈。但孟老大既然发了话,再憋屈也得去。

我收拾东西的时候还在想:两周而已,明弓该不会这么巧在这期间来找我要东西吧?

集训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翻出手机充电。

我的电话不多,除了家里人、队友和几个留在地方的军校同学,平时也没什么人知道我的手机号码。因此在边远山沟里猫了两个礼拜,手机上也只有两个家里打来的电话,估计是想问问我是不是集训结束了。

我记得我跟明弓说过我的手机号码。可是两周过去了,他连一通电话都没打过,这是表示我手里的东西他并不急着拿回去?还是说他现在抽不开身?替别人保管什么东西的感觉并不太好,尤其这东西貌似还很重要的时候。我开始觉得,那天要是追问出一个可以主动联系他的方式就好了。

我不喜欢这么被动的感觉。

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是曾虎的号码,不过接起来的时候却是另外一个队友许琳的声音,“遥遥,我们想去看看聂行,你去不?”

许琳是基地的内勤人员,我们出任务或者集训的时候她最清闲。偏偏这人又是个闲不住的性格,这两个礼拜我们都不在,她估计也闷坏了。

“聂行怎么样?”我把手机夹在肩膀上,打开衣柜想找件便装,“这些天有什么变化没?”

“遥遥,”许琳压低了声音,“我悄悄跟你说啊,我怀疑聂行有点儿…有点儿…”

“什么?”

许琳迟疑了一下,“有点儿神经不太正常。”

“什么意思?”我停住了手里的动作。

“我那天去看他,护士说总听他自言自语的,半夜也是。”许琳犹犹豫豫的反问我,“你说要不要给他申请一下这方面的检查?”

“去了再说吧,”听了她的话,我心里也有点而发愁,如果聂行的病情真的严重到了一个诡异的程度,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嗯,那你快点儿下来吧。”许琳叹了口气,“我们都在楼下了。”

我走到窗口,果然看见花坛旁边围着几个人,许琳大概是打电话的缘故,特意绕到了冬青树的另一侧,看见我探头出来,还特意朝我摆了摆手。见他们几个都还穿着训练服,我也懒得搞特殊了,关了柜门就转身下楼。集训回来的人照例会有几天的假期,虽然回趟岛城是紧张了点儿,但要去军区疗养院看看聂行还是足够了。

一路上许琳都被曾虎、陈志远他们几个围着不停地打趣。基地本来也没几个女兵,这丫头性格又活泼,队里几乎没有不喜欢她的人。我找不到跟她讨论聂行病情的机会,只好跟在大队人马的后面自己琢磨。还好曾虎从孟岩那里顺了辆车出来,没在路上耽误时间。我们到达疗养院的时候还没有开晚饭。

聂行的病房门是虚掩着的,我们推门进去的时候一个小护士正弯着腰给聂行拔滴注针头,看到我们几个进来,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聂行睡着了,剃得光秃秃的脑袋朝着窗口的方向歪了过去,睡衣的领口敞开着,脖子上暗色的花纹似乎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明显。大概是为了打针方便,他的袖子也卷了上去,原本结实的手臂现在看起来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