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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一下,难怪在海底遇到她的时候,她会用那么奇怪的眼神打量我了。

“他是一个科学家,当初殷夫人用的也是他发明的药。”明弓又说:“不过,米娅长老说殷夫人使用的是她丈夫早期的发明,你用的是在那个基础上的改进版。”

我的喉咙微微有些发干,“改进版…就怎么样?”

“除了第一次下海的时候变异出了鱼尾,殷夫人后来在海里一直是半人鱼。”明弓的声音里微微透出几分迟疑,“米娅长老说你在海里是完全的人鱼,和我们几乎一样。”

“这种药没有有效期限吗?”也许是因为紧张,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不知道,”明弓犹豫,“她没有说过。”

其实那个所谓的答案我是知道的。我曾经看过殷夫人耳后的那一道印痕。如果那个基础版的药物都可以让药效保持这么多年,改进版就更不用质疑了。也就是说,人类的身体一旦在药物的作用下发生变异,这种变异很有可能是不可逆的。聂行所说的要到深海去寻找使药效逆转的办法,十有八九是莫琳给他开的空头支票。或者聂行自己也心知肚明,只不过不想放弃那最后的一线希望。

“陈遥?”明弓有些不安,“在听吗?”

“在。”我勉强打起精神。其实他说的这些话和我已经知道的并没有差太多,要说有多大打击,还真说不上。再说明弓的境况刚刚有所好转,我也不想让他为这件事操心。能够变成他的同族,对我来说,并非不可接受的事。

“别难过。”

“不难过。”听着明弓笨拙的安慰,我忽然有点儿想笑,“我只是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变异已经发生,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与其把心思耗在这上面,还不如多想想这件事对我的生活所施加的影响。我此刻的身体存在巨大的隐患,我不能够在有人看到的时候让自己的皮肤沾水。我不知道雨天的时候我是不是得装病躲在宿舍里…

我有些惆怅地想:离开行动队的决定果然是必要的。

“别难过了。我有礼物送给你。”明弓用一种小孩子炫耀新玩具似的腔调对我说:“你要不要猜猜看?”

“不猜了,”我打起精神来配合他,“从小我就不擅长猜谜什么的。”

明弓洋洋得意地说:“一个海螺。这可不是普通的海螺,是我见过的最最好看的海螺。我下次上岸给你寄去好不好?”

我想也没想地点了点头,“好。”

明弓强调,“你一定会喜欢的。”

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挂了电话,才发信陈志远正抱着胳膊站在我面前。这个人一向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突然间摆出一本正经的面孔,还真让人不习惯。

“怎么了?”

陈志远冲着我晃了晃手里的两个药袋,“你的药我也帮你拿着了。走吧,出去说。”

我们俩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医院的大门,陈志远小声问我,“片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能说不?”

我不自然地避开他的视线,“你觉得有什么事儿?”

“我开始还以为你谈恋爱了。”陈志远半真半假地冲着我笑了笑,“可是吧,看你的反应又觉得没那么简单。是不是…是不是跟小聂的事儿有关?”

我没出声。头顶上大太阳晒着,被包裹起来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还有…”陈志远犹犹豫豫地问我,“你的眼睛怎么回事儿?别拿什么祖上是胡人的瞎话来蒙我。我又不是刚认识你。”

果然瞒不住么。我叹气,“就是你想的那样。”

陈志远大吃一惊。

“其实我的头发也变成了这个颜色,”我看着远处的的训练场,低声说:“归队之前刚染黑的。你没发现我的头发长长了很多?这根本不是正常人该有的速度。”

“可是你胳膊上没有小聂那种古怪的花纹…”

“我们接触的药剂不同。”我心里想,幸好不同,真是谢天谢地。

陈志远一路上都表情呆滞地消化我扔给他的这个炸弹,快到宿舍的时候才心神不定地问我,“你有什么打算?”

“回地方。”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不想继续留在队里了。也不想像小聂那样被关起来。”

陈志远郑重其事地向我保证,“我会帮你保密的。”

他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听了这句话我稍稍松了口气,“谢谢。”

“自己兄弟,有什么可谢的。”陈志远的表情缓和下来,眼神中却透出悲伤,“已经走了一个小聂了,也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见着。我不想再失去一个。”

明弓寄来的海螺果然很漂亮。粗粗看去是个椭圆的形状,个头比杨桃略大一些,色泽洁白光润,圆润的螺壳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斑点,颜色从边缘处浅浅的粉红一路过度到螺壳中部深浓的紫色。

何鹏说这种海螺叫桃花螺,很少见。品相如此完美的就更加少见。我说我的朋友是开鱼档的,这是他出海捕鱼的时候自己捕到的。于是不到一天的时间,所有的人都知道行动队的陈遥交了个卖鱼的男朋友。

我哭笑不得。

卖鱼就卖鱼吧,只要别被人发现他自己是鱼就好。

那枚漂亮的桃花螺被我擦拭的干干净净,放在枕头边,陪着我夜夜安眠。有人说把海螺放在耳边可以听到大海的声音。

我觉得我听到的,是明弓的呼吸。

最美好的年华

自从跟陈志远揭了底之后,我就开始怀疑队里的其他人是真的没有注意到我身上的变化,还是心里清楚却什么也不肯说?陈志远一向不是特别细心的人,连他都能注意到的事情,其他人又有什么理由会注意不到呢?

我不能肯定下一秒钟会不会有人带着上面的批示把我送到聂行曾经住过的那个疗养院,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去,因此每一天的日子都过得忐忑无比。

除此之外,我还要留意其他的一些事情。比如雨天的时候,要如何保护自己不会当众变化出非人类的外形来。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摸索出了一些规律,比如清水不会对我产生什么刺激作用,游泳、沐浴这些活动都不会刺激我长出鳞片,但是雨水则不然,被雨水溅到的皮肤会发痒,然后慢慢显露出鳞片的模样。

岛城靠海,一年四季雨水丰沛。这原本是我最喜爱的气候,现在却让我苦不堪言。我不得不频繁地请假来逃避雨天的正常训练,奇怪的是,孟岩每一次准假都十分痛快。我几乎可以肯定他是知道什么的了。

就在这种忐忑不安的气氛里,基地迎来了本年度的新人特训。这件事几乎吸引了基地上下每一个人的注意力,我这个心中有鬼的人刚刚松了口气,孟岩就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向我宣布了第二个好消息:我的申调报告批下来了。

我顿时松了口气。这个消息对我而言,意味着以后的我不用再暗中揣测孟岩和其他人到底知道了多少、不用再为难下雨天该怎么请假…

直到这股强烈的侥幸平复了之后,遗憾和不舍才从心底慢慢地爬了上来。从大四下半学期算起,我在这里已经生活了整整五年。五年的时间,足够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变成一个满地乱跑的儿童,足够一个少年由青涩蜕变为成熟,甚至足够经历一场婚姻…我在这里度过了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因为这样无奈的理由而被迫离开。

另外,虽然行动队退下来的人很多都去了警务系统,但是这一次的调动,我相信舅舅一定出了不少力。以他的性格,在我身上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之后,必须把我安排在他的眼皮底下他才能放心。至于到底要不要听从他的安排,我暂时还难以做出决定。长时间在人员相对固定的环境里工作,时间久了难免不会露出什么破绽来。但是就这么离开我所熟悉和喜爱的领域,我又觉得万分的不甘心。

办公桌的后面,孟岩神情平静地望着我,目光中隐隐透着遗憾,“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离队。真的没想到。”

“我也是。”他的话让我有些难过。

“这件事其实我也有责任。” 孟岩叹了口气,“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当初要是不批准你的休假申请就好了。”

我的心跳猛然一窒,他知道?!

孟岩不太自然地避开了我的视线,“我有一次去探望聂行,我们正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落了雨点,他当时就吓坏了,没命地往屋里跑,上台阶的时候还摔了一跤。我扶他起来的时候看到他胳膊上被雨水溅到的地方…”

有什么声音在我的脑子里嗡嗡直响,心里的感觉却复杂到了极点。陈志远知道,他也知道,那还有谁是不知道的?难怪何鹏一直对他的宝贝匕首绝口不提,原来他们都和孟岩一样,猜到了我在寻找聂行的路上经历了某种无法宣之于口的变故。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闭了闭眼睛,觉得眼睛有些酸涩,“聂行受伤我有责任。如果不确认他的安全,我没办法让自己安心。”

“那不是你的责任…”孟岩抬高了声音,“陈遥你记住,聂行也是一个战士,他不需要他的队友来替他负责!”

“我明白。”他说的我都明白,但放任不管的话,我过不去自己那一关。

孟岩放缓了语气,“我和市局的陈副局长通过电话,他答应会给你选择的自由。你是怎么想的?”

这又是一个让人泄气的话题。我是怎么想的现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会怎么想。在生存底线都难以保证的情况下,谈论理想、抱负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一直打算从行动队退下来之后去武警那边的。”我叹了口气,“现在的情况…我显然不适合任何一个纪律部队。”

孟岩也沉默了下来。

以前和舅舅谈论起这个话题的时候,我也曾经想过有朝一日当他的属下会怎么样。我骨子里就不是个安分的人,做不来天天泡在办公室里的后勤内务工作,一线的工作最吸引人的自然就是刑警大队。但是能在刑警大队混一线的,哪一个没长一双火眼金睛?到时候我的处境只怕比在队里更加被动。

“我倒是有个主意,”孟岩想了想,“你觉得胜达怎么样?”

我有种受了惊的感觉,他居然跟我想到一起去了。

“盛万龙当年曾是我的战友,”孟岩的态度很坦诚,似乎不打算再隐瞒他和盛万龙的关系了,“他受伤退役之后开了胜达,很多不方便我们出面的工作都由他来完成。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也算是我们不挂名的兄弟单位。”

我曾经怀疑过盛万龙是孟岩的线人。实际情况看来和我预想的差不太多。

“在那里你会享有很大程度上的自由。”孟岩向我保证,“不会有人对你的私人问题刨根问底。而且待遇也不错。”

“我会认真考虑的。”

孟岩点点头,“期待我们能有机会继续携手战斗。”

他的话忽然之间让我有点儿心动,如果有机会继续和大家在一起,如果…

孟岩似乎猜到了我心里的想法,严肃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微笑,紧接着,这个温和的表情就变得犹豫起来,“陈遥,还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小聂当初进军区疗养院是路将军特批的。”

我挑了挑眉。类似的说法我好想在哪儿听过,原因是聂行级别不够。

孟岩的眉毛皱了起来,不怎么自然地避开了我的注视,“陈遥,你的报告也是路将军特批的。”

我心头重重一跳。

队里的人都被派出去协助新人特训了,走廊里显得十分安静。远处训练场上的呼喝声顺着敞开的窗口飘了进来,熟悉的宛如我的呼吸。

我拖着行李箱慢慢地走出宿舍楼的时候,心头微微有些茫然。我记得有人说过,人的一生就好比一趟不能回头的旅行,列车总是会经过无数个意想不到的站台。此时此刻,一步一步走出住了五年的宿舍时,我模模糊糊地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我在这个相对来说有些过分单纯的环境里生活了太久,不知道自己会花多长时间来适应外面的生活。

我刻意选择了这样一个大家都外出的日子离队。我不想在走出基地大门的时候身后跟着一群红着眼圈的队友,那会让我觉得自己是真的回不来了。

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

可那种生离死别的气氛我还是一点儿也喜欢不起来。大家都在岛城,不论我去了哪儿,今后都还有见面的机会。如果是去胜达的话,甚至还有共事的机会。仔细想想,伤感惆怅什么的,实在是大可不必。

这些日子一直在考虑如何不被发现地离开基地。而今真的离开了,我却感觉到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空虚。

在今天之前,我所走过的每一步路都是被安排好的。我的兴趣爱好被舅舅一路引导着进了军校,然后顺理成章就进了行动队。我已经习惯了一天当中的每个时段都被各种任务填满,我习惯了服从,而不是选择。于是,在选择面前,我变得茫然无措。

我知道我的面前摆着两条路,我也能理智地分析这两个选择各自的优势,但是我却不知道自己该决定选哪边。

或者…我潜意识里其实哪一边都不想去?

生活方式的改变虽然让我有些失落,但日子总还是得过下去的。

我照例每天早起晨跑,做家务、买菜做饭,下午的时间泡在附近的道馆里,偶尔也会遇到一些身手不错的人。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月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找个这样的道馆,给小孩子们当教练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看起来,选择多了和没有选择所造成的结果是一样的。

周末从舅舅家回来,一进卧室就发现被我落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多了好几个未接电话,全部都是同一个号码打过来的。最早的一个是上午十点打过来的,最晚的一个是十分钟之前。我试着回拨过去,电话嘟嘟响了两声,被接了起来。

我心里突然间掠过一丝微妙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的,一颗心却莫名其妙地激跳起来。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压抑的咳嗽声,片刻之后,熟悉的嗓音略显沙哑地喊我的名字,“是陈遥吗?”

我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明弓?”

明弓低声笑了起来,“给你打了一天的电话都没人接,我还想着你是不是又出任务去了。”

“以后都没有任务了。”我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沮丧多一些还是解脱的感觉更多一些,“我已经离开基地了,现在就是一个无业游民。”

明弓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地问我,“那以后还回去吗?”

“没听说还有人能回去的。”我想笑来着,但到底也没笑出来,“离开了就是离开了。我现在正在考虑以后做什么呢。”

明弓似乎想要安慰我又不知从何下手,憋了半天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不要难过。”

“还好啦。”我叹了口气,“我已经在适应新生活了。你在哪里?”

明弓犹豫了一下,“我在刘公岛。”

“什么?”

“你没有听错。”明弓微微提高了声音,“我现在就在刘公岛。”

我心里涌起不妙的预感,“是…出来办什么事还是?”

明弓反问我,“你有时间吗?”

“我现在是闲人,时间大把的。”

“那明天过来一趟吧。”

“行。”

明弓没有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我却因为他没头没脑的一番话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明弓年幼时的经历令他对自己的族群感情相当复杂,而他在夜族人身边长大这个事实估计也同样令月族人难以接受。如果说接触自己的族人只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磨合则需要更多的时间。明弓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如果他被族人的怀疑激怒,我一点儿也不奇怪他会掉头离开。

问题是掉头离开并不能解决他的问题啊。

我趴在枕头上叹了口气,算了,他的事情我还是不要瞎操心了。反正我现在时间多得很,真有什么事儿的话,就跟着他好了。不管怎么说,两个人总是比一个人的力量要大得多。

海的声音

我起得很早,晨跑回来爸妈都已经出门上班去了,早饭留在微波炉里,餐桌上留了一张纸条是说他们中午不回来。我妈怕我一个人在家中午会不好好吃饭,特意提醒我她已经把摘好的菜都收进了冰箱里了。昨天接电话的时候太晚,今天出门又太早,我还没来得及跟他们报备今天要出门的事儿呢。

洗了澡出来,我开始不由自主的对着镜子来回换衣服。平时穿的T恤什么的似乎有些太随意,但是很少穿裙子的人一旦穿起裙子来,感觉又有些怪怪的…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我看着堆了一床的衣服,心烦意乱。

所谓的约会,不外如是吧?

我的脸微微有些发热,手忙脚乱的把所有的裙装又塞回了衣柜里。如果被明弓看出我是刻意打扮过,会被他笑话的吧?我在剩下的衣服里挑挑拣拣,选了一条宽松的工装裤和一件样式简单的白色短T。

临出门的时候,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在餐桌上留了一张纸条。这也是我父母之间特有的习惯。因为上班时间医院里有时会很忙,赶上有手术的话,打过去也没人接。所以我一般不会主动给他们打电话的。

夏天快要过去了,不过天气还是很热。坐在去刘公岛的公交车上,我的手心一直出汗,看看邻座的乘客,似乎也没有谁像我似的一个劲儿冒汗。我也搞不明白这到底是因为天热还是因为…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