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风跌落车外后本能地想要跳起来,可是刚刚和先知硬碰硬后一只腿已经明显的骨折了,剧痛传来,硬凭抑制力也难以抗住。

程风摸出了手枪,在此刻,先解决一个是一个,如果得不到,也不能让这些活生生的标本从眼前溜走。

暗夜中,他寻找着天才,却看见那个孱弱的身子,此刻蜷成一团。

车马上就要从他们之间完全开过去了,他没有时间迟疑,手枪对准了那个鹌鹑一样的男人的脑袋。

再见了,艺术品。

可惜我不是你的收藏家。

枪,哑火了。

天才抬起头,不知为何显得精疲力竭,却还是微弱地说:“抱歉,我不止能发出让通讯设备损坏的高声波,还能发出粉碎固体的超声波——”

车开过去了,影跪在地上,呼吸困难,先知一瞬间有了嗜杀的冲动,却在天才凝望的眼神中,松开了铁丝。

影歪在地上,大口的呼吸着,程风看着手中的手枪,慢慢倒出了子弹的飞沫。

先知和天才怎样上了越野车的,他们都无暇顾及。

发生的一切,只有先知和天才知道,而他们选择互不询问。

集中营的每个人都有秘密,也都有自己在寻找的真相,那是何其艰辛的路,在我们匆匆擦肩之时,若看到了对方的伤疤和暗血,请一笑而过。

牢狱之灾

先知跳下越野车,看见Honey等在港口,午夜十分寂静,她一身夜行衣十分撩人。

先知歪着头笑了,原来幕后助他们一臂之力的是DA的老大,他的老朋友姚远。

“先知,你记住,给你70000的客户号就是封口费。DA是我的私人产业,不是集中营的后防线,不要指望我会拿自家的花瓶出来抗洪抢险。”

当日姚远小肚鸡肠地划清界限,今时他显然不是这样原则分明。

虽然不知道为何姚远会突然大方地出手相救,但是这次欠下的人情真是此生难还了。

先知和Honey像劫后余生一般热烈拥抱,当先知的胸膛撞击到Honey那柔软的胸脯,花花公子又露出了大白牙。“活着真美好啊。”

伤上加伤的天才默默爬下了车,四下张望,然后走到先知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角,先知好事被打扰很是火大,看到天才的嘴型仿佛在拼着:

M——U——

“对了,沐沐呢?还有组长,她们什么时候归队?”

“她们碰上些小麻烦,”Honey吹着口哨唤来了游艇,“你们先回去待命,这里有我们的人接手,放心,我不是圣母,这一次集中营要给DA好大一笔酬金。”

原来是DA。

天才心头的疑虑总算解开了,听着先知和Honey打情骂俏地说“你这个吃里爬外的双料间谍!”,天才大抵也猜到是谁出面请DA出山了。

辛苦你了,师父。

回程的飞机上达芙妮一直在优雅地听着音乐翻着杂志,不时跟那个影派来监视她的人说:

——喂,待会我要直接去维也纳金色大厅听音乐会,你要不要一起呀?

——那么紧张干什么,你的老板没教过你要温柔地对待女人么?

——对了,你看今天我画的指甲好看么?

光天使达芙妮,堕天使之中有名的高智商生物,能这么年轻就上位,除了得力于她迷人的外表和亲和力,还因为她有着让男人都惊叹的电脑技术,不能仅仅用黑客还形容。

黑衣人吞了一口口水,尽量不去看达芙妮那傲人的身材和美丽的面容,无论她说些什么,他都不回答。

他只需要睁大双眼看着达芙妮一路到欧洲。

却不知,就在这个过程中,达芙妮早已通过自己那枚硕大的戒指中的微型发信装置,给DA下了订单。

作为DA唯一的VIP客户,达芙妮不需要交代太多,只需要发送一个数字,姚远的总机上就会显示出对应的要求。

这一次,达芙妮的要求代码是7,7代表着援救。

接下来发过来的数字是2,地区码是亚洲。

再接下来发过来的数字是1,代表日本。

接下来是4,京都,再接下来是8,京都,公园——

用数字代码代替普通地图加密的方式一开始就是达芙妮研究出来的,后来将衣钵传给了天才。作为这套系统的创造者和使用者,他们都能背下来这套地图的庞大数字库。

72148,这组谁也看不懂的数字,代表着在亚洲日本京都某一公园的救援任务,

这个地点真是再熟悉不过了,其实达芙妮不用发的那么详细的,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哪里呢?

朝日公园,灾难开始和结束的地方。

姚远的手下们都风传着他有一个秘密的情妇,是DA的VIP客户,只要是她的要求,姚远都无条件地去办,不惜违反他自己定下的原则。

这次也是这样,向来不参与客户之间纠纷的DA,这一次动用了三员大将去现场。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姚远还特别空运了也为集中营做事的Honey过去接应。

现在,姚远在自己的半山豪宅之中的超高安全网络配置的办公室里,正密切注视着事态的进展。看到天才和先知已经平安达到港口,从C点顺利结交到Honey手里,他总算可以稍稍放心。而另一侧的A点,消息却不太妙。

“A点如何了?”姚远可以控制所有内线人员的电脑,而这些内线之中,他最看好的就是勤勤恳恳工作又细心谨慎的舒泽。

舒泽迅速地回复了一条:“A点仍在警局外蹲点,我们已经联系到京都警局的内线,营救目标在录口供,集中营组长仍在关押室。”

姚远咬着指甲,停了片刻。

“什么罪名?”

“杀人。手枪上只有组长的手纹,人证物证都齐全。”

姚远按按太阳穴,刚摆脱了堕天使,又缠上了命案,今年是集中营的本命年不成?

迅速地敲下一行字:

A点撤退。

复制现场

龙泽明带着沐沐回到案发现场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半,受害人倒下的地方画着白圈,四周围着黄色的警示带。

“当时,你是从南边跑过来的,到达离嫌疑犯十米左右的位置,看见了凶杀过后的一幕。”

沐沐闭上了眼睛,记忆开始倒带,三个多小时前的画面清晰地刻在脑子里,她就像一个广角的摄像头,在记录着一切。

睁开眼睛后,沐沐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兀自走向南边,龙泽明皱着眉头跟着她,看着她站在一个地方立好,看着她深呼吸一口气。

“那个时侯没有风。”沐沐就像一个脱尘出世的女神,龙泽明看着看着看呆了,这个瘦弱的小姑娘有着让人无法名说的吸引力,她说的每一字都让人本能地去相信。

“没有风,一点都没有,血滴在地面上是滚圆的,没有被风吹散的痕迹。”

十分钟后龙泽明按照沐沐的说法搭起了棚子,将凌晨的微风遮挡住,又按着她布置的那样,把警察搬运尸体时破坏的现场一一复原。

不时有几个日本警察咬咬耳根,不知道他们这位向来神勇的龙泽明警视为何会突然惟她命是从,等级制度森严的日本警视厅的新人们又不敢造次质疑,惟有忙忙碌碌。

沐沐站在她目睹了命案的路口,路口向北是案发地,向南是一个大下坡。她当时就是一爬上这个斜坡看见组长和死者的。

沐沐微皱着眉头,看着一切慢慢恢复成命案发生时的那样,只是终究还是会有不同,光线、气味、对峙的环境,有些因素随着时间一去不返。

那些终究只能留在她的回忆之中,她唯一可以依靠的武器也只有回忆。

“我从这条路跑过来,我当时是想要找警察,可是一路上都没见到人,更不用说警察了。”沐沐站在那里,眼前的世界变成一片苍白,随着记忆画卷的舒展,时光倒流回几个小时之前——

龙泽明不可置信地看着沐沐进入了一种类似于自我催眠的状态:她本来很安静地站着,却突然间手指微微颤抖,变得气喘吁吁,仿佛爬了很久长坡路,又好像身后有人在追杀——

这一切机体反应都不像是模拟的,而是自然发生的——就好像,她真的回到了过去,回到了案发的那一刻,进入了自己的记忆之中。

仿佛明白了沐沐在试图做什么,素有神探之称的龙泽明警视来了兴致,顺着沐沐的话接下去。“你为什么要找警察,有人找你的麻烦?你难道不知道公园南门这边发生了黑帮飙车案,吸引了警方的注意力么?”

沐沐捂住胸口,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刚从公园里逃出来,他还在,他有危险。我必须去报警,我必须找到人来帮他——因为我太没用了,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很没有,我跑了好久也没找到你们——”

龙泽明敏感地意识到这一晚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是环环相扣的。

沐沐口中的“他”是谁?是谁在追杀他们?

发生在歌咏祭尾音时的飙车大战是不是故意转移警方的视线?

在公园靠近南门的地方找到的子弹是怎么回事?还有打斗留下的痕迹和血迹。

门口被割喉的女尸和大树上绳子勒过的痕迹——

当务之急的还是死去的副警视,有警察牵连的案子一向都备受瞩目,必须在天亮之前结案。

“好的,你确实在不停地寻找,找不到警察。那好,你为什么在分岔口选择了向上的坡路?你当时已经很累了,本能地会选择好走的岔路——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还是你听见了什么?”

龙泽明将平日研读的那些刑讯课的诱导技巧都用上了,沐沐一皱眉头,“味道,是味道,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而且我知道,那味道很快就会消失——”

“你怎么知道?”

“因为——”沐沐停住了,这显然不是案发当时她考虑的问题,只是在这近似催眠的状态里,她的潜意识在替她回答,“因为我当年也闻过这个味道,这是上帝之水,还在研发之中,能够让人失去记忆。它的味道开始很浓烈,可是不久就会消失得没有踪影。上帝用在了我身上,还有所有上帝之子身上,没错,所有人都失忆了——”

上帝?

她是真的天赋异常还是在戏弄他?

龙泽明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

“好,你闻到了气味,然后你向上坡跑——跑到这个路口时,对,就是这里,你停了下来,你看见嫌疑犯把手枪抛在血泊里,你看见了——”

“少了点什么。”

“什么?”

“我不知道——”沐沐捂住头,黑白色的记忆出现裂缝,她试图去拼凑,就像做了一个梦,一觉醒来的时候还历历在目,就那么几秒以后,突然间只记得模糊的片段,再一会儿,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人奇妙的记忆系统啊。

“你在逃避真相,其实你看到了,你看到杀人的一幕了,对不对?只是你在本能地选择遗忘——”

我看的是什么?

黑暗的最深处?

我们匍匐在这灰色地带,仅靠着我们的信仰前行,我们不会嘲笑世人的无知,不会抱怨社会的落后,不会抛弃自己的理念,也不会走到报复的极端——

我们会引领他们找到真相,我们会用微不足道的力量,拯救哪怕只一个人。

这些雕刻在沐沐心头的箴言,像一把记忆的刷子,开始涂抹时光的痕迹,大脑细胞异常活,心却平静得如无风的湖面。

沐沐仿佛终于找到了答案。

“枪声,我听到了枪声。”沐沐突然间顺着下坡路跑到了路口下方的分岔口出,她没有睁开眼睛却似乎把道路记在了心里。

龙泽明立在高点,看着沐沐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一脸惊恐地转过身子望着他,“就是在这分岔口,我闻到了上帝之水的味道,我当时没有在意那是什么味道,只想着赶紧找人去公园救人,于是我大喊起来——没人回答,于是我开始爬坡,爬到三分之一的地方,我听到了枪声。”

一边说着,沐沐开始踉跄地手脚并用地攀爬,爬到三分之一处的时候,她向下一滑,手握住路边的野草,龙泽明吃惊地看着沐沐手抓的地方,野草已经被捏成一簇,仿佛先前就被蹂躏了一次。

沐沐一下子扑空了,人坐在地上,龙泽明飞快地跑下来,沐沐却全然不知疼痛,“我跳墙的时候跛了脚,爬坡很艰难,被突如其来的枪声一下,下意识抓住了身边的东西——野草,我抓住了野草。我手上有血,是翻墙的时候破了皮,粘在野草上。”

龙泽明看着那簇野草,已经被拔出地面,叶子上有些暗色的血迹,看上去已经凝固了。

如果沐沐说的都是真的,这血应该是四个小时之前她留下的。

如果沐沐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嫌疑犯是喝了“上帝之水”导致记忆模糊而或精神失常,然后再开枪射击的么?

“原来她精神失常了啊——这的确可以作为辩护依据。”

“她只是失忆,没有精神失常,更没有开枪。”沐沐依旧坚持着,只是眼睛已经睁开,脱离了那半仙儿一般的游离状态。

“警视,能麻烦您试枪么?”

“我们根据尸体上的子弹弹道比对,证实子弹射出的时候,弹腔所在位置就在嫌犯所在位置的周围。”

“那也只是周围,没有精确到她的手里,而我能。”

“什么?”

“我能。”沐沐眨了眨眼睛,很肯定地说,“我可以,但是警视,您不能用空包弹,要用真的子弹,不用多试,准备五发子弹就够。”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听你的?”龙泽明看看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姑娘,听她开口说,“就凭你一直听我说到了现在。”

日本警局内很多人都知道龙泽明的爱好,那就是完美推理。

可是再完美的推理都不能代替原景重现,因此沐沐这一系列和鉴定科结果丝毫不差的数据,让龙泽明宁愿冒着被降职的危险来赌一赌。

沐沐在组长跪坐的地方放了一个人偶,人偶处于立着的状态,沐沐相信从自己听到枪声到爬到坡顶路口看见组长软绵绵地跪地这一期间,足够让真正的凶手弃枪而逃。

而这一期间,组长应该是站立着,但是记忆已经不复存在。

在人偶和尸体中弹部位的连线延长线上,人偶身后的前后一米处,龙泽明试验了两发子弹。

相差两米的枪响,人耳应该辨别不出来,可是在山坡野草旁闭目凝神的沐沐,恨不能连呼吸都停止。

她在回忆,她在让这枪声和记忆之中的比对。

“警视,仍旧在人偶身后,但是向前移动半米。”

沐沐通过对讲机说完这番话,龙泽明向前一大步,然后又发了一枪。

“再向后移动二十五厘米——”

第四声枪响之后,对讲机里传来了沐沐长长地一叹:“不用再试了,就是这里。”

这已经超过了组长举起手臂开枪的作案范围。

真正的凶徒,是站在组长身后开的枪。

龙泽明摘下耳机,转身用日语对同事说:“化验路边野草的血迹DNA与这个女孩对比,化验嫌疑犯身后的硝烟反应。”

“如果DNA吻合,硝烟反应也存在,那么——”耳机那边的警察问道。

“那么我们就遇到了一个怪物,上帝创造的怪物。”龙泽明摘下防震护镜,然后揉了揉鼻梁,“对了,擅自发射四枚子弹得写几封检讨书?”

三天后,京都警视厅一楼的咖啡厅里,龙泽明推给沐沐一个礼盒。

“这是什么?”

“这是手信,你这次来日本也没心情买什么礼物吧,总该给你的男朋友带点什么东西吧?还有,能不能拜托他把我们警局的数据库恢复过来?那可是我们十几年的存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