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横起手臂遮住眼睛,本想小憩一会儿,竟睡熟了。

不知几时,他被一阵细碎而轻柔的敲门声吵醒。

郭尉揉了揉阵痛的太阳穴,本以为是那屋的人过来叫他,未曾料到,门口竟站着季妍。

郭尉有些诧异,不等开口,那姑娘忽然梨花带雨地抽泣起来,一双水淋淋的眼睛无辜又幽怨地望着他,瞬间便哭成个泪人儿。

***

正在此时,对面房间的麻将牌哗啦作响。

方桌四面分别坐着老何、赵平江、苏颖和梁泰带来的女伴,其他人在后面凑热闹。

今天的主角是郭尉苏颖两夫妻,话题自然也围绕他们。

老何码着牌,嘴上习惯性地奉承:“要说我佩服谁,除了郭尉就没别人了。他这人够自律,顾家得很,要知道逃出生活舒适区,抵御各种诱惑是件多他妈难的事,他就从来不受我们影响。”

赵平江说:“可别捎带着我们,那是不愿跟你玩。”

“滚蛋。”

赵平江一笑,就听那头梁泰不阴不阳:“要不说老何生意做得好呢,光凭这张嘴就能发大财。”他手搭女伴肩膀,有些懒散地翘着二郎腿,玩笑道:“要说啊,还真是郭尉段位高,除非谈生意,否则三催四请才出来,碰酒就醉,醉了就睡,根本抓不到人影。瞧瞧,这回把老婆都扔这儿了。”

在座几位表情各异,安静几秒,苏颖说:“好吧,那我就把他的钱全输光。”

梁泰说:“尽管放开玩儿,他这人拿赚钱当爱好。”

再迟钝也看出这两人面和心不和,苏颖抬头瞧了他一眼,笑着道:“梁总这么一说,他这人真挺无趣的。”

“是无趣。”

“倒是巧了。”她推出一张幺鸡,慢声慢语:“梁总不知道,我这人专治无趣,保管药到病除,疗效显著。”

众人笑开,苏颖三言两语化解了尴尬。

梁泰不由抬头瞅了她半晌,她轻咬下唇,表情专注,似乎只顾看牌,无暇顾及其他。

赵平江眼观鼻鼻观心,视线围着桌边暗自走了一遭,点点老何转移话题:“还碰?不知道让着点嫂子么,忒不地道了。”

老何嘿嘿一笑:“牌桌无大小,牌桌无大小。”

这一回,苏颖又点炮。

她心中正不爽,烦透了这帮臭男人说话夹枪带棒,偏偏有人撒手不管,留她应付,自己去别的地方躲清静。

于是苏颖把牌一推,借机说:“不玩了,竟挨欺负,□□去。”

她拢了下头发,踩着七寸高跟哒哒出门去。

屋里男人发出善意笑声,还有人夸张求饶。

苏颖没理会,直接去按对面门铃,可手指还没触到,忽然发现房门虚掩着。

苏颖侧身推开,却见一对男女立在客厅中间相拥。女的长发披肩面孔俏丽,泪眼婆娑地靠着个宽阔胸膛,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男的则长相英俊身姿挺拔,两手捏着对方肩头,一时看不出想将人搂入怀或是意图推拒。

苏颖看着这人面熟,眨了眨眼,不是自己老公又是谁。

她当时丁点做人太太的觉悟都没有,第一反应是坏了别人好事,转身就往外走。

可她到走廊中央忽又停住,恰与叼着烟卷出来的梁泰撞个正着。

梁泰轻扯嘴角:“怎么,郭尉还醉着?”

苏颖没搭茬,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谁是正主,无论怎样,好像离开的都不应该是自己。

她无意识地看了梁泰一眼,走回去,重新推开那道门。

室内女子低声诉说着什么,似乎没发觉有人进来。

苏颖倚在墙边看几秒,抬手轻叩两下门板。

郭尉本侧身对着门口,听见动静蓦地转头。

苏颖朝他笑笑:“老公,我可以进来么?”

☆、第6章

她这声“老公”叫的轻飘飘,听上去柔软却不轻浮,还带着点撒娇意味。

这回季妍也朝她看来,却没来得及松开抱着郭尉的手。

郭尉目光锁定门口,捏住季妍手臂将她拉离,稍稍退后两步,朝苏颖招了下手:“进来。”他姿态从容,慢条斯理地整理衬衫袖口,一点没有被老婆捉奸在场的尴尬与心虚。

苏颖没走太近,去旁边吧台倒了杯水喝。

郭尉转头看向季妍,低声说:“你先回去,有什么事改天再说。”

“可是我……”

“回去。”

他音量没有变,表情却严肃得不太讲情面。

季妍仿佛吓到了,小小地缩了下肩膀,眼泪在眼眶里越聚越多,到底又落下几滴。

她赶紧低着头擦掉:“郭总,那……我先走了。”季妍顿了下,随后用仅限于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我说的都是真话。”她说完转身,不期然对上苏颖的目光。

苏颖正瞧热闹,见她看过来身体本能一顿,那姑娘眼神复杂,幽怨悲伤中带着几分憎恶,打量她的目光绝对不算友好,又仿若嫌弃地轻蹙了下眉,低着头匆匆出去了。

苏颖端着杯子哼笑一下,心说:真他妈的嚣张。

季妍离开时带上了房门,室内只剩他们两人,空气突然安静。

隔了会儿,郭尉朝苏颖走去,也给自己倒杯水,“牌局结束了?”

“没。”苏颖说:“几乎没赢过,玩的闹心。”

他们之间隔着两步距离,郭尉背靠吧台慢慢喝了几口水:“都不让着你?”

苏颖嗯了声:“瞧瞧你这人缘混的。”

“谁赢得多?”

“老何。”她搁下水杯走向沙发,身体靠进去,蹬掉鞋子,“你自己玩儿去吧,我睡一会儿,完了叫我。”

说罢,她便侧身闭上眼,膝盖蜷着,上面那只脚的脚尖竖起来,抵着另一脚的脚腕。

郭尉觉得那脚有意思,盯着看了会儿,想想还是把刚才的事情说明一下:“她是公司业务部的,最近遇到点儿困难,小姑娘阅历浅,没受过什么打击,情绪有些失控。以前她随公司来这里应酬过几次,楼上的房间号她知道……”

郭尉明白这话细究起来有破绽,可也不能直接说人是来表白的,停了停,沙发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睡得似乎快了些。郭尉低头把玩几下杯子,忽觉索然无味,解释的兴致也没有了。

苏颖今晚红酒喝得不多,但一直绷紧神经与他们周旋,这会儿身体挨着沙发,困倦的不想睁眼。

没过多久,郭尉出去了,关门声后耳边彻底静下来。

房中顶灯换成了地灯,周围幽暗,苏颖扯过搁在椅背的西装盖住肩膀,迷迷糊糊中想起饭桌上谁说的话——别人应酬时他去楼上醒酒。到底是醒酒呢还是干别的?

她用西装掩住口鼻,立即嗅到属于他的清淡气息。

苏颖翻了个身,想着睡醒有必要严肃谈谈,她底线低不意味着能接受婚内出轨,即使乱搞也别在她眼皮底下,太膈应人。

或许往协议里加一条更实际,她胡思乱想着,没一会儿便睡沉了。

***

郭尉去对面房间时,曹建女伴顶替了苏颖的位置,左手边也已换人,梁泰歪靠着椅背正码牌。他刚才在走廊抽烟,恰巧看见季妍慌不择路跑向楼梯口,梁泰事不关己地看个热闹,禁不住往龌龊的地方发散思维,心想他郭尉平时一副羞与为伍的样子,私底下没见得多正派。

梁泰越发瞧不上他,又隐约替谁不值。

曹建见郭尉进来,冲女伴摆手:“来吧,让个位置。”

“不急,打完这把。”郭尉走过去搭住老何肩膀,慢悠悠道:“听说你刚才欺负我的人了?”

老何甚是心虚,眼一瞪:“谁说的!哪儿敢呐。今天也就沾了嫂子的光,手气倍儿棒。”

“你嫂子让我给她报仇。”

“别闹,不能够。您多大方个人啊,可不带护短的。”

郭尉说:“不大方,护短得很。”

其他人掩唇暗笑,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郭尉也笑笑,手插着口袋站他后面不做声了,安静看他出牌。

老何面前筹码叠成小山,原本还哼着曲子沾沾自喜,这会儿总觉得浑身不自在,预感郭尉不会放过他,可能要完。

牌局凌晨才结束,输赢可想而知。

他们玩的大,老何哭丧着脸,发誓以后决不招惹这尊活佛。

各自散了,郭尉去对面找苏颖,房间里很静,光线仍是昏暗不明。

他走过去,搭着沙发边缘坐下,扭头看了几秒,轻拍两下她的脸:“苏颖。”

半晌:“嗯?”

“在这儿住下?”他声音又低又轻。

苏颖动了动,缓缓睁眼,男人背光而坐,从她的角度只看到一个模糊轮廓,一点点光打在他侧脸和肩膀上,显得分外柔和。

苏颖不知自己醒着还是梦着,恍惚中仿佛时光错乱,这样的情景像极了过去的某一时刻。

她盯着昏暗中的男人看,不知多久,他的面孔渐渐清晰起来,俊美无比又嚣张痞气,却目光宠溺,一如既往地挑着嘴角朝她坏笑。

苏颖赶紧闭上眼,静了会儿,稍稍歪头,脸颊在他掌心中蹭了蹭。

男人手掌顺势贴住,拇指轻轻摩挲她的皮肤。

她唤了他的名字。

有人低低回应:“嗯?”

苏颖嘴唇触了下他掌根,轻声说:“你他妈不准在外面沾花惹草,否则老娘废了你。”语气柔软又霸道。

郭尉微愣,看着掌中猫儿一样迷糊慵懒的女人,瞬间心猿意马。气氛很微妙,这个夜晚也因此揉进一丝缠绵。

男人在这种时候大多不会吝啬自己的温柔,郭尉抚着她的脸,轻笑:“好。不会沾花惹草。”

他嗓音低沉,字字清晰,瞬间将她魂游的灵魂拉扯回来。

苏颖猛然睁眼,他压得更低了些,呼吸相融,周遭都是他身上干净清透、好似阳光中飘扬的白衬衫的味道。

这人是郭尉,苏颖清醒了。

她曾经纳闷他为何会用这款香水,味道太年轻,完全没有成熟男性的稳重、阳刚和岁月沉淀。兴许是意义非凡,才舍不得更换吧。

苏颖拉下他的手在肩膀处握着,放平身体,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

说不上多失落,她明白,都是梦。

隔半晌,郭尉问:“看什么呢?”

她打个哈欠:“看看你这张脸,上面好像写了三个字。”

“哦?”

苏颖在他鼻尖上慢慢点三下,懒懒地说:“不、安、分。”

郭尉笑了:“可不是什么好字。”

她直接说:“不如我们在协议里增加一项婚后条款,为了把和谐稳定的夫妻关系持续下去,谁都可以向对方提意见。”苏颖问:“如何?”

郭尉没说好或是不好,稍稍偏头,攥住她在他脸上乱摸的手:“你想提什么意见?”

“作为你的太太,台面上好歹装装样子,我要求不算高,总要顾忌彼此颜面不是。”

郭尉知道苏颖在说今晚的事,看来她把这顶帽子给他扣实了。郭尉也不着急解释,撑着她头顶沙发扶手,问:“私底下就没要求了?”

“全凭自觉。”她低声嘟哝一句,又问:“几点了?”

郭尉看了看腕表:“凌晨一点。”

“那再睡会儿。”苏颖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脑袋窝进沙发里,又闭了眼。

郭尉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儿,脸上表情渐渐凝固,沉默许久,终究没有说什么,起身走向浴室。

再次醒来,苏颖已换到卧室的大床上,身边男人气息绵长轻缓,似乎睡得正熟。

窗外天空仍旧漆黑,苏颖摸到床头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尚早。

她轻轻翻身,眼睛适应黑暗后,发现与郭尉之间只隔了一尺距离,他侧身盘着手臂,双膝微曲,一半脸庞埋进枕头里,睡相极斯文。

他应该洗过澡,短发蓬松顺滑,轻轻软软地搭在额前,眼中的精明被遮住,毫无防备的样子比平常顺眼不少。

躺半晌,苏颖实在无睡意,觉得浑身上下又臭又痒极不舒服,她翻开被子坐起来,发现自己除了没穿鞋子和外套,身上装束完整。

苏颖索性独自叫车回家,指纹开锁,家中一片寂静,走廊里只留着暖黄色地灯。

她放轻脚步,先去看顾念,在他房中待片刻,拿上睡袍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本想这回可以安心入眠,无奈身体某个部位又开始造反,越想压制越无法控制,她只好默默叹了声,轻手轻脚地去厨房。

苏颖没有惊动保姆,简简单单煮了碗面,边吃边光着脚走向客厅。

滑开窗帘,下面是沉睡的楼宇和宽阔的马路。

她撑着窗台小口小口吃面,面条清汤寡水没什么味道,只可饱腹。在厨艺方面她向来缺乏天分,从前都是顾念姑姑张罗三餐,她便撒手不管偷得清闲,如今要靠自己,依然没长进。

寂静夜晚难免想起旧事,搬来不久,这个家还无法给她带来归属感。

苏颖吃完面,把碗搁在旁边窗台上,楼下偶尔有车驶过,原来在这个夜里,没睡的不止她自己,这样想着,好像也不那么孤单了。

☆、第7章

折腾半宿,苏颖起迟了。

保姆邓姐做好早餐来叫她,她睁开眼被透进来的晨光刺了下,手臂往旁边位置探了探,是空的,床单上一丝褶皱都没有,郭尉未归。

苏颖轻轻嗓子朝外面应一声,又闭了会儿眼,才披着衣服起身去浴室。

出来时两个小孩正安静吃早饭,他们分坐餐桌两端,低着头,嘴巴塞的鼓鼓,谁也顾不上同谁交谈。

时间不早,邓姐已拎着两人书包在门口催促。

苏颖随手拿了片面包:“我送他们吧,刚好要出去。”

邓姐没等说话,顾念小脑袋猛地抬起来,眼睛里闪着星星:“妈妈,是真的吗?”

自从搬进这里,上下学基本都是邓姐接送的。

郭尉走了点儿关系,把顾念送进闵行路小学,学校是全区重点,教学质量和学习氛围都堪称一流。郭尉考虑的要多些,虽与晨晨同校却不同班,能让两个小朋友多多相处促进感情,又不至于距离太近带来不必要的尴尬,重要一点也为方便他和苏颖照看。

涉及到顾念的问题,苏颖没推辞。

等事情办完,郭尉又提议给她安排店铺的事,这回苏颖拒绝了。

她清楚接受他的帮助能少走不少弯路,只是总不能什么都靠别人。早在她决定来邱化时已经开始留意,心里多少有了打算。苏颖操心的命,未雨绸缪算不上,有点杞人忧天,她害怕停下来,没什么是比口袋里钞票减少更让人心慌的。

这段日子她忙着租铺子、装修和联系货源,对顾念疏于照顾,这会儿看见这孩子兴奋的表情,不免揪心。

“当然。”苏颖孩子气地眨眨眼:“不高兴呀?”

“不是不是,我太高兴啦。”顾念夸张道。

苏颖笑笑,余光看见郭志晨抬头转向这边,却一句话没说,又低下头去。

她也在努力适应后妈的角色,亲切地说:“加快速度,阿姨送你们。”

晨晨没吭声,乖乖点头。

苏颖仍开她那辆金杯,顾念坐前面,一路上手舞足蹈,恨不得把这些天学校里发生的大事小事都讲给苏颖听。

后面郭志晨坐得端正,哪里都不碰,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表面上看,这孩子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难相处,总是阿姨长阿姨短的叫,嘴很甜,有些敏感,眼神及动作偶尔透着讨好意味。

孩子的小心思轻易被她看透,苏颖不说破,尽量照顾他的情绪。

接近学校,周围多了不少名贵车辆。

苏颖踩停在路口等红灯,路两侧已经出现很多小学生的身影,他们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背后是五颜六色的大书包,有的被父母牵着快步走,有的则三五成群追逐打闹。

晨晨忽然说:“阿姨,就把我们放在旁边吧,我们自己进去。”

苏颖说:“快到门口了,我送你们吧。”

“不用不用。”他抬起手搭住了椅背,前倾着小身体急于阻止,可不知想到什么,又忽地缩回手:“阿姨你工作很忙,我们可以的。”

苏颖从后视镜中看他无处安放的小手,蓦地明白了。她找一处开阔地方放下两个孩子,没有立即离开,坐在车里目送他们往校门口的方向走。

她看见郭志晨搭着顾念肩膀,两个小人儿的背影晃晃荡荡,边走边说。

直到那抹影子消失,苏颖收回视线。

她皱起鼻子闻了闻车里的味道,又侧头看一眼副驾的靠背,“有那么脏?”她撇嘴嘀咕。

回忆刚才熊孩子皱眉的表情,苏颖忽然想起某人。

她想了想,还是拿出手机编辑一条消息过去,内容说:我提早回家了,看你睡得熟,没有打扰。

发完把电话扔到副驾上,驱车离开。

郭尉打来电话时,苏颖正和装修师傅因为顶灯的安装问题争论不休。基础照明的分布位置不够均匀,做不到整个店铺色调上的统一,橱窗旁的重点照明又太过靠后,打不到模特身上的流行款,服饰特色完全无法凸显。

装修师傅认为这根本不是问题,建议她把模特往后挪一挪,事情就能轻松解决。

店铺小,寸土寸金,苏颖坚持要求拆掉重装。

师傅又说重新排线太麻烦,可能损坏天花板,问她是否愿意承担因此产生的费用。

苏颖不是好惹的:“失误在你,返工耽误我营业的损失你能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