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平时相处得不算愉快,苏颖虽好奇,也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过度关注她。

仇女士却高声:“那当然。走,我带你参观参观。”

苏颖:“……”

她面子一时挂不住,抿了下嘴,被仇女士硬拉着手腕往走廊方向走。

郑冉家里其中一间卧室被改成了衣帽间,四个墙角分别装着led聚光灯,扭开开关,整个房间亮到耀眼。

四面衣柜里挂满不同款式的女装,从秋冬到春夏分门别类,色彩也极为丰富。苏颖不免惊叹,忍不住走过去仔细看了下,里面多半的服装是旗袍。

而且角落还有一个人台,上面挂着的正是水蓝为底、掐腰百褶的那款改良旗袍,她曾在老太太那儿见郑冉穿过。

苏颖转身:“这……都是她做的?”

仇女士点点头。

“她不是美术老师吗?”

仇女士挺自豪:“算是业余爱好吧。”

苏颖走到对面的衣柜前,指尖慢慢滑过——米色镂空包臀短款、低胸高开叉性感款、立领无袖复古款……

旗袍款式独特,盘扣颗颗精致,剪裁平整,随便拿出哪一件都让人赞叹不已。

苏颖没想到两人的喜好会有重叠,而明显郑冉更懂得欣赏旗袍的美,她心中忽然滋生奇妙的感觉,不得不承认既羡慕又有些敬佩她。

参观完衣帽间,郑冉那边也暂时忙完,她去厨房切了些水果端出来,又沏一壶玫瑰蜂蜜茶。

电视开着,随便某个频道,用适当的音量充当背景声音。

母女俩关系比较融洽,凑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郑冉脾气虽古怪,但对老太太倒是尊敬有加,或者说她同任何人都能维持基本的交谈与礼仪,只单单看苏颖不顺眼。

苏颖慢慢喝着茶,忽听老太太说:“现在的年轻人啊,什么奇装异服都敢往街上穿。”她指着电视:“瞧瞧,长衫大褂的,多难看呀。”

苏颖抬眸瞧两眼,电视里身穿大红色汉服的年轻姑娘走在街上,挽着发髻,手执纨扇,和周围的行人比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苏颖不经意搭了句话:“没觉得啊,蛮好看的,很仙气。”

仇女士嫌弃地瞥她一眼:“哪里好看?不伦不类,没有时尚感。”老太太直摇头,小声嘀咕:“理解不了你的审美。”

苏颖吃了粒葡萄,懒得与她辩。

她觉得自己过了尝试穿汉服的年纪,这种服饰因为不够普及,博人眼球的同时褒贬不一,但她从来不去嘲笑,最起码这种传承的精神是值得支持的。

“仇姨,不同的。”郑冉蓦地开口。

仇女士立即换上笑脸,轻声轻气:“怎么不同呀?”

郑冉说:“和时尚无关,作为传统服饰,跟韩服、奥黛、沙丽没什么区别,都是一种引以为傲的民族象征,我还挺支持的。”

苏颖说:“我也是。”

屋子里忽然静了静。

仇女士觉得意外,看看郑冉,再扭头看看她。

两人目光相对,都没说话,几秒后,又有些尴尬地各自移开了。

……

苏颖一整天的时间都献给了仇女士,把她送回去已经接近傍晚,她和周帆打了声招呼,没去店里,直接开车回家了。

郭尉也在,一家人很少这么整齐地坐在餐桌前。他问两个孩子课业情况,一个回答的规规矩矩,乖巧懂事得很,另一个则眼珠滴溜乱转,转移话题试图逃过拷问。

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郭尉的威慑力要比苏颖大得多,最起码顾念很吃这一套。两人比她想象中亲近一些,或许郭尉有他独特的人格魅力,也可能“从未拥有过父爱”和“拥有了再失去”是存在差别的,前者更容易接受对方,心灵上没那么抵触排斥。

苏颖有时候很矛盾,盼望他就这样无忧无虑地长大成人,又怕他忘记最根本的一些东西。

而她和晨晨应该属于后者,他表面乖顺,实则两人之间没那么亲近。值得庆幸的是,晨晨不是那种故意挑事使坏的小屁孩,彼此和平共处,相安无事,她已经很满足了。

晚一些时候,俩小破孩做完作业终于上床睡觉。

苏颖捏着肩膀,把浴缸注满水,舒服地泡了个热水澡,昏昏欲睡时,脑袋磕了下缸沿,这才清醒。

她裹着睡袍出去,发现书房的灯仍然亮着,门半掩,郭尉还在办公。

苏颖在厅里转悠两圈,困意暂时消散,无所事事,索性温了两杯牛奶端到书房。

她脸上敷着面膜,只把脑袋先凑了进去,扣两下门板:“夜间服务。”

郭尉视线从文件上移开,紧皱的眉头似有松动,微偏着头默默看她,不说话。

苏颖等了一小会儿:“我可以进来么?”

“是我想象的那种服务?”

“不是。”苏颖直接顶开门进去,把其中一杯牛奶放到他面前,自己绕过办公桌,蜷起腿坐进对面的椅子中。

“还有工作?”

郭尉把文件放在一旁,稍微整理桌面:“总有各种意想不到的事情要处理。”

“很头疼?”

“还好。”他闭上眼捏捏眉心:“怎么还不睡?”

苏颖说:“我今天拿着你的钱做了顺水人情,给老太太买了个不太便宜的名牌手袋。”

“老太太高兴?”

“没要她花钱,当然高兴了。”苏颖说:“我自己也买了一个。”

“好看么?”

“很好看。”

“喜欢?”

“很喜欢。”

他柔柔笑了下:“喜欢就好,我赚起钱来会更加有动力。”

苏颖干巴巴假笑两声,捏着嗓子矫揉造作:“谢谢老公。”毫无诚意。

郭尉勾动唇角,心情倒是好了许多。

她喝一小口牛奶,擦了擦流到脖颈上的精华液,用指肚轻轻点按眼尾和额头的位置。

“唉。”她长叹一声。

郭尉投去询问的目光。

苏颖说:“今天才知道,原来郑冉会做旗袍。”

郭尉没搭腔,从抽屉里拿出烟盒,点了支烟。

苏颖脑袋懒洋洋地枕着扶手,目光很空,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我也想学做旗袍。”

“什么?”

“没,随便说说。”

郭尉吸口烟,不自觉地微眯起眼,偏开头,轻轻呼出烟雾:“你的性格,应该不是天生就喜欢怀旧复古。”

苏颖看着他。

郭尉点掉烟灰,“或许有什么故事。”

她想了想,“其实也不算。”

郭尉没说话,将身体沉进座椅里,捏着烟卷,扭头瞧着窗外出神。

一时间,两人沉浸在无声的静谧里,她喝她的牛奶,他吸他的烟,时间变得很慢,忽然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面膜快要干掉,苏颖揭下来,随手放到椅子扶手上。

她想起一张老照片,是顾维兄妹与母亲的合影,没有男主人。照片很暗,似乎是个阴雨天,旁边土地上留着深一块浅一块的印记。那时候小小的顾津尚在襁褓之中,母亲半解衣衫,正低头喂.奶,顾维则坐在旁边的小凳上,捧着脸看她们。

苏颖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时就被吸引住,她感受到满满的温暖和爱,母亲的笑容仿佛蕴藏着柔软却坚韧的力量,像一艘船,承载着两个孩子的希望和未来。

照片中,她穿了件长袖碎花粗布旗袍,中规中矩的老款式,没有太多巧心思和线条感,却意外地好看。

后来她有幸在箱底看见那件旗袍,不知被谁平整端正地叠好,衣领依旧挺立,盘扣精巧,印花细致……

多少年以后,即使褪色也掩饰不住被岁月尘封的美。

苏颖没想到感同身受的力量如此强大,在那段最难的时光里,因为一张老照片,她给了自己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

后来,顾念健健康康长大了。

过去的所有,也随着时间推移被她全部收在了心底。

苏颖忽然间心血来潮:“我穿旗袍给你看吧。”

郭尉转回视线,挑了挑眉。

没等他说话,苏颖迅速跳下椅子,提着睡袍光脚跑出去。

郭尉目光一直追到门口,有些想笑,那白嫩的小腿快速紧捯,一阵风似的,欢快得像只兔子。本想再拿起文件看几眼,却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了。

没多久苏颖仍是光脚走进来,洗净脸,头发散开,身上的那件香槟色短款绣花旗袍郭尉没见过。

她踮起脚尖,假装穿着高跟鞋:“怎么样?”

郭尉视线在她柔韧白净的双脚上停留几秒,随之往上,不吝啬地夸赞:“很干净,很淑女。”

“是吧。”她扬了扬下巴:“前几天新买的。”

书房中光线很亮,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等等,还有。”苏颖扭头出去,再回来时,涂了红唇,身上的旗袍是墨绿色丝绸质地,胸口处大做文章,椭圆状镂空从领口直达肚脐,里面用同色系蕾丝遮挡住,皮肤若隐若现,胸部有底衬,柔和的波浪形设计。

性感不失妩媚。

这件郭尉曾在她衣柜里见过。

苏颖撑着胯缓慢转两圈,身体靠在后面墙壁上,低低抱着手臂。她咬了下唇,轻轻抬眸,慵懒地瞧他一眼,气场完全不同了。

郭尉瞧着她的眼睛,半刻,站起来倚着桌沿,单手收在裤袋里,又点一支烟。

不可否认,郭尉欣赏活得肆意洒脱又张扬独立的女人,她的外表像是美丽又坚硬的壳,紧紧包裹着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只要她不想,别人永远无从得知她的经历,好或是痛苦。她却一如既往地,把最光鲜的一面向外展示。

书房中一片寂静,没人说话,如果有一支舞曲,郭尉会想邀请她跳支舞。

气氛有些微妙,苏颖无法抵挡他直白的目光,一瞬手足无措,不禁白他一眼,忽然笑场。

郭尉吸口烟,也摇着头无奈笑了下。

苏颖清清嗓,继续演。

她走过去坐进椅子中,叠着腿,绷紧脚尖蹭蹭他裤脚:“给我一支烟。”

郭尉偏头,顿几秒,声线清冷:“遵命,郭太太。”他抽出手,轻轻拍掉她的。

“烟”算是给她了。

苏颖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凑到唇边吸了口,吹出“烟雾”:“味道淡了些,有冲的么?”

“我这支。”

她勾两下手指:“尝了才知道。”

“恐怕代价会很大。”

这次苏颖没接茬,他忽说:“留长发吧。”

苏颖看看他,意兴阑珊地放松脊背,端起桌上的牛奶:“不喜欢。”她喝几口,静了会儿:“我去再换一件。”

他手掌按住她头顶:“时装秀结束。”

“不行,我有强迫症。”

“时间晚了。”

“就等一小会儿。”

“睡觉。”他拿下她的杯子,竟边喝边直身走出去。

苏颖觉得哪儿不对,看看自己空握的手,又看看对面桌上一口未动的牛奶:“你干嘛总喜欢抢我的,我的好喝是么。”

郭尉头都没回一下。

苏颖跳下椅子,光着脚啪嗒啪嗒追上他,吊住他手臂使劲往后拉,脚掌擦着地板,整个人几乎耍赖坐下了。

他含笑问她:“几岁了?”

“还我牛奶。”

“回卧室还。”郭尉垂着手臂,拖着她向前移动几步,忽地一停,“不起来?”

苏颖没等反应。

“要抱?”说着,郭尉已将杯子随意放脚边,轻松抱起她。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都是光,我是窗帘,然后,就被遮住了。。。

☆、第17章

第二天早上, 苏颖勉强起床把顾念和晨晨送走,郭尉也西装笔挺精神奕奕地出门了。

昨天睡得太晚, 苏颖哈欠连天提不起精神, 本想回去眯一会儿,再睁眼竟然起迟了。最近几次两人合拍的有些可怕, 苏颖隐隐担忧,害怕这种来自情感以及身体接触的默契不会一直都顺畅。

看着上方的水晶吊灯发了会儿呆,苏颖起床洗漱。

她临近中午才到店里, 路上给自己和周帆分别买了蒸饺和小馄饨。

去时店里没顾客,周帆正同一个男人站在角落低声争辩什么,不时有小幅度的肢体拉扯。

苏颖猜测他可能是周帆男朋友张辉。这人体格健壮,高个子,头发应该很久没理, 看着不太清爽, 他两眉的距离很窄, 过高的眉骨和颧骨间有双大眼睛,目光却过分锐利凶悍。

周帆先看到苏颖,把他往外推:“我在上班, 有事回头说。”

男人反手捏住她的胳膊,情绪看上去挺激动:“你手机号码换了, 家里钥匙换了, 敲门不开,我抓不到你人影,怎么回头说!”

“你这样纠缠有意思吗?我们分手了, 分手懂不懂?就是从今以后你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各走各的路,更没有什么好谈的,你快滚。”周帆一口气说完,眼中的厌恶和气愤不加掩饰。

“我没同意,你他妈休想提分手。”

“你到底想怎样?”

张辉:“总给你发短信那男的是谁?”

周帆:“管不着。”

他咬牙切齿:“又当又立的贱.人,装什么清高,怎么,谈着一个再勾搭一个很爽吗?”

周帆忍了又忍,推着他:“别耽误做生意,我们出去说。”

张辉不动,双手紧握成拳。

周帆绕过他要往外走。

他把人拽了个趔趄,扯回原地。

原本两个人的事,需要时间和空间去解决,苏颖不想介入,可犹豫再犹豫,还是叫一声周帆,朝里抬抬下巴。货架后方有个小型仓库,里面放着服装库存和一些杂物。

周帆抿抿嘴,挣脱开快步走进去。张辉跟着。

没多久,里面传出两人低低的争吵声。

苏颖把餐盒放在柜台上,不是故意去听,但“下贱”、“婊.子”等一些难听字眼还是传入她耳中。苏颖皱了皱眉,忽然一声令人惊惧的响动,随后是周帆压抑的叫声。

苏颖觉得事情不妙,整理服装的动作停住,仔细去听,仓库里仍有乱七八糟的声响和男人的咒骂。

她挂上衣服,快步走过去敲了敲门。

张辉:“滚!”

苏颖抿住唇,猛然间拉开门板,张辉那一巴掌恰好落下,将周帆扇翻在地。

短短几分钟,仓库里一片狼藉,货架倾斜,叠放整齐的服装全部掉落下来,挂烫机吸尘器躺在地上,桶里的水也洒得到处都是。

周帆撑着手臂慢慢坐起,头发凌乱,右侧脸颊通红一片。

苏颖面色阴沉下来,去扶周帆:“你还是不是男人,竟敢动手打女人。”

“没你的事儿,给我滚开。”

“该滚的是你。”她抓住周帆胳膊:“你故意伤人,报警叫来警察有你受的,周帆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继续纠缠没意思,不如好聚好散,撕破脸皮只会让她更恨你。”

张辉猛然间明白了什么,缓慢点着头,脸上笑容越发狰狞:“我说她自从来这工作就像变了一个人,原来是你这婊.子在背后搞破坏。”

“嘴放干净点。”苏颖冷声。

“比你男人xx干净,要不要尝尝?”

他的话肮脏不堪,难以入耳,苏颖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抖,同时也清楚这人现在不冷静,处在发疯边缘,随时有可能做出极端行为,她努力忍了忍,一声不吭,想拉周帆离开。

张辉突然爆喝一声,“都和我作对是不是!”他举起左手,手掌如锋利的刀片,猛地落下将两人紧握的双手劈开,捏住苏颖肩膀将她一把甩了出去。

男人体格强健,力量巨大,苏颖只感觉天旋地转,仿佛一瞬间的事,额头狠狠磕在货架棱角上,痛感并不强烈,就有些眩晕,没多久,一股温热液体滑过她的眼睛。

苏颖摸了摸,指尖暗红一片。

周帆眼看着苏颖受伤,不管不顾了,发疯般挠张辉。

两人扭打成团,但她力量怎抵个大男人,很快就被对方压制在身下,无力还手。

张辉完全失去理智,一拳拳打下去,毫不留情,似乎忘记正在伤害的是他爱着的女人。

店里音乐声盖过打斗声,不知为何,这会一个经过的顾客都没有。苏颖从地上爬起来,抓起货架上的花瓶,没有犹豫,朝他后脑干脆利落砸过去。

“啪”的一声,花瓶碎裂,她手中只剩一截参差不齐的瓶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