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颖想,郑冉心中应该早有了倾向的选项,或许也希望有个人给她建议吧,能与她探讨沟通一下,哪怕意见不同或产生共鸣都好。

周五这天傍晚,王越彬终于提早回来,手里拎着一兜子生排骨和两份甜品,进屋后衣服没来得及脱,先弓身吻了吻郑冉额头,样子十分宠溺深情。

郑冉脸上难得出现笑模样,说:“今天回来这样早,你们领导倒舍得放了你?”

王越彬摸摸她头发:“年底确实忙了些,还要老婆多体谅,等来年四月份春暖花开,我一定抽时间带你去旅行。”

他一向嘴甜,几句话哄得郑冉眉眼舒展开,嗔道:“就只会说,哪一次去了呢。”

“这回不去是小狗。”

说着他“汪汪”叫了两声,逗得郑冉忍不住抿嘴笑。

郑冉想起来:“明天上午要去趟医院,你有时间吧?”

王越彬顿了下,却说:“当然有。”又掏出手机看两眼,不禁皱眉:“明天啊……我给忘了,明天要去几个关系单位走动走动,你也知道年底了,恐怕……”

苏颖已经准备离开,听他这样说,“我明天有时间,可以带郑冉去一趟。”

王越彬转头,笑着说:“弟妹吃完再走吧,我买了排骨,今天也尝尝我手艺。”

苏颖穿上大衣:“不了,我回去吃。”

“这些日子劳你费心,这样照顾我们,改天一定好好感谢你和郭尉。”

苏颖笑了笑:“别客气,都是一家人。”

转天一早,苏颖开车来接郑冉去医院。

整个上午挂号取药,苏颖忙前忙后,没怎么用郑冉费心。

她行动不便,走路要靠她搀扶,两人慢慢跨下台阶,从医院离开时刚好是午饭时间,便约了仇女士一起在外用餐。

一家小有名气的泰国餐厅,仇女士点了炭烤猪颈肉和青木瓜色拉,然后把菜单随手递向对面。

郑冉加了道红咖喱海鲜汤。

苏颖凑过去一同看:“现在最好别吃太辣,换一道吧。”

“那……”她往后翻两页:“椰汁嫩鸡汤?”

苏颖点头:“这个可以。”又对服务员说:“秋葵炒蛋和椰汁西米糕,先这些。”

点菜的工夫,仇女士仔细打量她们,忽然撑着下巴眨眼一笑。

对面两人看向她,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倒被这一笑弄得有些尴尬,她们自己都没发现,刚才那番对话如此自然。

一个月很快过去,还有四天就是除夕。

苏颖每日都去郑冉家里报道,粗心也用心,她起先照料她日常起居,后来一些搬运布料和剪纸板等零碎活儿也抢着做。

两人偶尔吵架拌嘴,气得脸红脖子粗谁也不让谁,冷战几个小时,每每苏颖先服软,郑冉也不好意思再端着,便顺着台阶下来。

磕绊总有,却不像当初那样水火不容了。

共处一室久了,反倒像一种陪伴。

郑冉明白,长久坚持做一件事不容易,某个瞬间她会觉得孤独,很想有个人给些意见或共同探讨。每次更换打版纸时,也特别希望有人能过来帮一把,因为那纸是长约一米、30斤重的牛皮纸筒,实在太沉了。却没想到,能帮她分担重量的会是苏颖。

有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会触动神经,随之她对她的芥蒂又放下几分。

腿刚受伤那会儿,郑冉在做一件旗袍,原本打算新年穿,如今为表谢意,想着当做礼物送给苏颖也体面。

苏颖接过旗袍时,眼睛明显一亮:“给我的!?”

郑冉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先看能不能穿吧。”

“肯定能,我比你瘦。”

“.…..”郑冉忽然后悔刚才的决定。

苏颖去卫生间换了出来,旗袍是七分袖修身短款,黑色丝绒质地,左腿前方有一道五厘米的开衩,滚边处配以细细的红色蕾丝,除此以外没有多余花纹修饰,点睛之笔是脖颈和开衩上方的盘扣均由一枚小巧圆润的红珊瑚珠子代替。

这样一件旗袍,用在新年当天的喜庆场合,避开大红色的艳俗,同时又低调、生动、不失优雅。

苏颖走到镜子前,被自己的样子惊艳了一把,“好看,很好看啊。”她开心时,尾音总习惯轻飘飘上扬。

郑冉却淡定惯了,眼睛像一把尺子:“腰部还需要收半寸。”

苏颖说:“你是怎么做到的,款式好看,搭配的好,面料舒服,又很显气质。”

郑冉哼道:“行了,少夸张吧。”

“真的,你性子怪了点儿,做衣服的本领却叫人不得不佩服。”

“夸我还是损我呢?”

“当然夸你。”苏颖脑中一动:“缺徒弟不?我想拜师学艺,不知你肯不肯收?”

“不收。”其实苏颖在身边晃悠这段日子,郑冉已经隐约猜到她意图。

苏颖心凉一半:“那怎样才肯收?”

“怎样都不收。”

“为什么?”

“没那闲工夫。”

即便这样说,这天离开时,郑冉还是顺手扔给她一些参考资料和笔记。

苏颖心情难免低落,回家把东西一股脑扔到床上,坐下随便翻了翻,却不由一愣。一本服装设计与剪裁的工具书中贴满便签纸,上面是一些草图和密密麻麻的注解,这样一看,这书含金量蛮高。

苏颖翻开便停不下来,直到视线困难,才发现窗外几乎黑透。

她放下书看看时间,郭尉可能有应酬,邓姐下午带晨晨和顾念去看科技展还没回来,家中只剩她自己。还有几天就是春节,苏颖想着很多天没与顾津通话,于是一个电话打过去。

接通以后,顾津还在同别人讲话,“我没有放盐,你待会儿记得放一些。”

李道的声音:“多少?”

“大概小半勺吧,尝着味道放。”她似乎走远几步,对着话筒说:“喂,苏颖。”

背景里男人声音再度响起,听上去紧张兮兮:“别着急,留心脚下。”

苏颖沉默一笑,心中是想念他们的,却不知为何,熟悉的声音将她带回遥远村落,回忆起那间房里昏黄的灯和灯下永远只有自己的影子,心口忽然被什么揪扯了下。

顾津:“喂?听到吗?”

苏颖回神,笑着问:“李道都会做饭了?”

“会什么,总是帮倒忙。”她说话仍然温温柔柔的:“你一个人在家?念念呢?”

苏颖说:“去看科技展了。”

“也不知道小家伙有没有想我。”顾津问:“最近你好像没时间,都在忙什么?”

“忙着讨好大姑子。”苏颖把近期发生的事和一些想法同顾津念叨念叨。

顾津听着笑起来:“以前瓶子倒了都懒得扶一下,难为你了。”

苏颖嘁一声:“少来,才没有。”又问:“你那边呢,店里生意怎么样?” 

“这个月基本没去镇上,店里请了人帮忙。”

“为什么?”

顾津支吾着,声音里透出无法掩饰的喜悦:“我怀孕了。”

苏颖反应几秒,不由坐直身,激动道:“又怀孕了?是真的!?李道效率可以啊,他肯定特高兴。”

“如果还是儿子,他估计要哭了。”

苏颖问:“几个月了?”

“不到两个月。”

她掰着手指算日子:“刚好今年入秋,温度适中,你生的时候也不会太难熬。”

聊完孩子又提起许大卫,说他和李道旅馆里的打工小妹好上了,平时挺粗糙个男人,同那小姑娘说话却低眉顺目细声细气,生怕吓坏了人家。

苏颖能想象他那副贱兮兮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电话讲很久,卧室里越来越暗。

苏颖起身开了灯,把手机放在梳妆台上,切换成扬声器,去衣柜旁换衣服。

“你今年......回来过年么?”

苏颖动作一滞,继而背过手去解开内衣搭扣:“嫁人了肯定要去婆家呀,看来回不去了。”

“我明白。”顾津声音难掩失落:“那年后呢?”

“年后应该能回去。”

顾津说:“顾维......顾维的忌日,带着念念一同祭拜好不好?”

半晌,苏颖说:“好。”

电话那边短暂沉默,能听得见男人讲话声和孩子的哭声。

犹豫几秒,顾津轻声问:“他对你好吗?”

“比预想中好。”苏颖说。

顾津轻笑:“你以后肯定会幸福的。”

“比不得你们呀。”苏颖带点调皮语气,拿起手机,切换成听筒模式:“没想那么多了,磕磕碰碰半辈子过来,什么大悲大喜都经历过,剩下多少日子一眨眼睛很快的,冻不着,饿不着,再多赚点钱留给顾念……”

她话说一半,忽然听见些细微动静,像是开门或关门的声音。苏颖屏息听了听,又起身往外走几步,客厅里漆黑寂静,仍是一个人都没有。

……

郭尉返回车中,从储物盒里翻到老陈的香烟,点燃一支,第一口抽不惯,也没了兴趣再抽第二口。

他眼睛看着某处,手腕搭在降下的车窗上半天没动,等到回过神来,手指碰了下烟卷,一大截灰烬扑簌簌掉落下去。

他给赵平江拨了个电话,声音未有异样:“出来喝一杯。”

赵平江火大:“涮我呢吧哥哥,刚才叫你还说没时间。”

他直接在车门上按熄烟,随手抛出去:“现在有时间了,地址发过来。”

☆、第26章

他们去赵平江朋友的酒吧捧场, 朋友特意给留了间高级vip包,赵平江没去, 让人在吧台留两个位置, 说来这种地方包间里闷着太难受,自然要融入其中释放天性。

周围灯光怒闪音乐炸耳, 说话根本听不见。

赵平江解开领带和衬衫最上面两颗纽扣,叼着烟,身体跟随节奏懒懒摇摆, 端起杯子朝郭尉举了举。

郭尉稍微倾身与他碰杯,垂眼抿了口。

他凑到他旁边大声问:“有心事啊?”

郭尉说:“没有。”

“怎么又有功夫出来了?”

“家里没人,正好陪陪你。”他说了句谎话。

赵平江哼道:“谢哥哥施舍。”又忍不住嘲讽他:“瞧你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夫妻生活太甜蜜,来这儿不适应了吧。我当初开导过很多次, 就凭您这英姿和身价, 离了就离了, 那是配拥有一片大森林的,谁知你又栽起小树苗来。”

郭尉扭头瞧他:“说什么,听不清。”

“说你耳背了。”赵平江笑:“来吧, 老年人,走一个。”

郭尉没理, 兀自将杯中威士忌一饮而尽。

DJ换了首嗨曲, 服务生为两人递上马爹利名士,今天都是烈酒,赵平江觉着他反常, 可从表面又看不出什么名堂,知他不是与人轻易谈心诉苦的性子,便陪着也不多问。

郭尉慢慢抿口酒,眼睛睇向某处失了会儿神,逃避从来不是他的行事作风,偏听到那个名字时第一反应就退缩了。

心口堵,说不出的滋味。

眼前一只手乱晃,赵平江大声说:“问你话呢。”

郭尉回头:“什么?”

“南非那边的项目进展怎么样?”

郭尉说:“上月盈利比预期高。”

“高多少?”

郭尉说:“商业机密。”

“嘿,没劲了吧这位郭总。”赵平江搭上他的肩,一脸痞笑:“就凭咱从小撒尿和泥巴的关系,出卖你

不成?”

“只撒过,和泥巴通常都是你的活儿。”郭尉笑笑,耸掉他的手:“现阶段数据代表不了什么,具体情

况还要年后过去看一看。”

聊了些公事,暴躁的音乐声终于停止,一首舒缓舞曲紧接而来,舞池里立即涌入一群年轻男女,灯光暧昧而迷醉。

有什么顺着他肩膀一路滑下来,在他手臂上轻轻捏了把,郭尉尚未回头,一股浓郁的香水味撞入鼻端。

“哥哥,跳支舞么?”声音甜得发腻。

郭尉看过去,女人高马尾吊带裙,五官极为精致好看,那只手仍搭着他臂弯,身体慵懒地靠在把台上,水蛇一样。

郭尉没躲开也没迎合,只温和地拒绝:“抱歉,不会跳舞。”

“是不会跳,还是不会跳呢?”

郭尉转回视线,心不在焉地摇晃几下酒杯,抬起来朝她略微示意,那无名指上的白金素戒甚是碍眼,像困住男人的紧箍咒。

“不方便。”他说。

女人眼中闪过失望,远远看见这男人西装笔挺气质不凡,喝洋酒的姿势稳重而优雅,混在一众轻浮狂热的同性中间,不引人注目都难,满桌子姑娘议论半天,都怂恿她先来搭讪。

她不想就此放弃,笑着说:“没关系,随便玩玩嘛。”

“找他玩。”郭尉牵起臂弯上的手腕,将她一路引领至赵平江那边。

赵平江脸黑了黑,压低声音说:“捡你剩下的,爷我忒没面子了。”

郭尉喝尽杯中的酒,站起来慢条斯理系上西装扣子,嘴角含了点笑:“森林都留给你,慢慢享受,先撤了。”

赵平江:“.…..”

***

九点钟时,苏颖给郭尉打了通电话,那边迟迟未接。晚一些时候,两个孩子和保姆都睡下,她洗过澡,只留客厅一盏壁灯,便回了房。

一时无睡意,苏颖靠着床头看郑冉给她的资料,只是看着看着就走了神。她扭头盯着光源,渐渐的,眼前白茫茫一片,无数雪花和黑影交叠飞舞。她今晚心情低落郁闷,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一些人和事的关联注定不能割断过去,才致使自己沉溺于消极的情绪中。

苏颖低低叹息一声,将床头灯调暗,合上书本准备睡觉,这档口却隐约听见开门声音。苏颖本不想理会,稍躺了会儿,那人始终没进来,一阵窸窣响动后,餐厅方向忽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惊心动魄。

苏颖赶紧出去,郭尉正蹲着捡碎掉的玻璃杯。

邓姐也醒了,跑到卫生间取拖把。

苏颖去拍他捏碎玻璃的手,走近了,那股浓重酒精味直撞脑,她不由皱眉:“你喝酒了?”

郭尉侧头瞧她:“喝了一些。”

眼瞅着这人面色潮红身形不稳,苏颖扯扯他袖子:“别傻站着,醉成这样子,赶紧洗澡睡觉吧。”

“你先去,我不困。”

他手掌按在她背上将她推开几步,开了所有的灯,边扯领带边朝厅里走,把自己扔进沙发里,随手捞过遥控器按了下,某卫视频道的综艺节目正爆发一阵惊天笑声。

原本安静的环境,被他一个人制造出许多噪音。

苏颖气的不行,跑过去夺他手里遥控器,“你发什么疯,孩子都睡了,想闹醒他们么!”

郭尉淡淡瞥着她,身体后仰,捏着遥控器的手敏捷躲开。她从上面压下来,遮住头顶光源,郭尉另一手顺势勾住她的腰,用了几分力气,便将人箍进胸膛。

她以奇怪的姿势坐在他大腿上,挣扎几番已是气喘吁吁,那人手臂却越收越紧,更加动弹不得。苏颖一时有些吃惊,知他酒量有限,却从未见过他酒醉后耍无赖的样子,不禁泄愤地捶了把他肩膀。

“关掉声音,大半夜的你闹什么!”苏颖压低音量。

郭尉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开口声音有些哑:“谁的孩子?”

苏颖皱眉:“什么谁的孩子?”

“谁的孩子睡了?”

苏颖莫名其妙,懒得对他的明知故问作答,气道:“楼下捡垃圾的。”

郭尉竟笑了笑,整个人又沉默下来,挪开视线,注意力集中到不断变换的屏幕上,似乎对嘉宾之间做的无聊游戏甚是感兴趣。

苏颖趁他不备又去抢遥控器。

郭尉扬手躲开,直接扔到沙发另一头。

两人再次陷入无声纠缠。

半晌后,苏颖:“你捏疼我了!”

郭尉不承认,“没有,没用力。”虽这样说,握着她手腕的力道终是松了松。

苏颖使劲抽出来,惯性作用,手背反向磕到对面茶几上,“咚”一声响。

她抽口气:“嘶!”

郭尉:“.…..”终于老实了。

苏颖气得脸通红,挣脱坐起,爬到另一边关掉电视,生拉硬拽把这人往卧室里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