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什么会在未名居?又是谁,会知道她去了未名居而纵火?谁有这个胆子、这个实力在他府中来去自如?

他想不通,头痛得快要炸开。

越来越近的,是刺鼻的焦烟味,隐隐的,可以看到浓烟随风而动,热气滚滚。曾经的那座建筑完全变了模样,楚离飞快地奔过去,越来越近,脚步也渐渐地慢了下来——

那缠满了花藤的拱形门都已经塌了,原本生机勃勃的绿色植物烧成了黑炭。踏着浇灭的断壁颓垣进去,满园的石竹花一棵都看不到,美人蕉光滑温润的长阔叶子垂下来,没有了生命的迹象…曾经一切的美好鲜活全部被大火烧成了无法修复的疮疤和伤口,狰狞残破。

小乔…

你又成了什么样子?

楚离在美人蕉前停下,他没有勇气再上前一步。

白芷跟在他身后,担忧地蹙眉,张口却又忍住,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主子刻在心上那个唯一的少女啊,终究是留不住。

鼻端是浓浓的烟味,楚离的紫色瞳眸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美人蕉——他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便再也见不到了。上天,你究竟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我要的,从来得不到。我不要的,接二连三而来!

眼中突然闯入一个熟悉的东西,楚离凝神,对着那个地方仔细看去,眼瞳瞬间睁大,他弯下腰,伸出手——

一枚碧玉戒指。安安静静地放在花坛的边缘,周围没有一丝赃物。只有这里,与别处的烧焦颓唐完全不同。

这个戒指他太过于熟悉了,碧璃之眼,母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后来,他把它送给了她。

可是,它怎么会在这里?倘若不是有人刻意放置的,它绝对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一尘不染。

心里忽然想到了什么,楚离捏紧了碧璃之眼,一脚踢开面前拦路的东西,冲进了摇摇欲坠的内室之中。

卧室里,床被挪开,原本该安放大床的位置除了一块烧焦的地毯,什么都没有。地毯的下面,是一条通往府邸之外的密道。

这个密道,除了他,便只有她知道。楚离木然而立,做不出表情——

小乔,原来放火的不是别人,居然是你。

不仅放了火,甚至还把自己也置身其中,连同过去的一切回忆都烧成灰烬,永不重现。

呵呵。楚离突然笑了。

小乔,你不信我,是不是?你要永远永远离开我了,是不是?这一次,你连“祝你幸福”这样的话语都不肯说了,是不是?

白日还曾欣喜,夜晚只剩分离。前一刻是死别,这一刻化作生离,你说,我该是庆幸地笑出来呢?还是该痛苦地哭出来?内屋摇摇欲坠的横梁突然砸下来,楚离本能而木然地伸手去挡,忘了躲开。

“主子!您没事吧?”白芷听见声音,大惊,走进去,把横梁撤开,楚离的镶金白玉袍从右肩开始到右手的手腕一片焦黑,隐隐可以看见那手背上烫出来的伤口,狰狞恐怖。

“主子…”白芷惊愕万分,然而,楚离却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他抬起脚一步一步往外走:

“白芷,去拟一份公告,就说府中大火,相府四小姐葬身火海,会为灰烬…从此这世上,再没有这样一个人了。”

小乔,如果你要走,那么,我成全你。

楚离踩着烧焦的乔木与花草,慢慢朝未名居外走去,他的左手上握着一枚戒指,步子极慢,语气很平静,右手垂下,伤口明显。

白芷站在他身后,觉得天神一般无所不能的主子,此刻是从未有过的挫败与颓唐。不论他上战场歼灭多少敌军,不论他打赢了多少次仗,这些曾经的荣光与骄傲,也永远无法挽回这样惨败的局面似的。

凤栖宫。

傅琬莹将面前的茶盏用力摔在地上,顿时茶水四溅,吓得宫女太监纷纷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楚萧心里也烦闷,却不得不上前安慰:“母后,消消气。”

傅琬莹的胸口起伏,身上是牡丹金凤的便服,凤目圆睁,对面前跪着的众人吼道:“都给本宫滚出去!”

宫女太监忙不迭连滚带爬地下去了。

一时间,凤栖宫中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

傅琬莹气得发颤:“萧儿,母后真是想不通为什么!同样都是他的儿子,他怎么偏偏一颗心就向着那个异族的野种呢?如果楚离稍稍打听打听就该知道,是谁一面宠爱璃妃,又一面领兵灭了柔兰十三部!本来璃妃还有一点后台支撑着,柔兰十三部一灭,她就是亡国的公主,什么都没有!楚离也什么都没有!而我傅家,是开国的功臣,一代代都对大楚鞠躬尽瘁。二十年前他初登皇位,根基不稳,如果不是我傅家的辅佐与支持,他哪里来的今时今日?如今位子坐得稳了,就开始过河拆桥了?呵呵,呵呵,真好…”

“母后,隔墙有耳,您少说两句吧。”楚萧担忧地扶着她的肩。

傅琬莹很快便恢复了冷静,抬起头来道:“萧儿,你的婚期快要到了,有了顾相的支持和大楚第一女将的辅佐,还有我傅家的根基,楚离他就算长了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是你的对手。既然你父皇不肯公平地对待,那么就让实力来说话吧!这天下是谁的,谁才有资格得到,很快就能见分晓!这段时间,你要多和顾姳烟来往来往,这样才能够显得夫妻感情好。听清了吗?”

“儿臣知道,母后放心。”楚萧笑道。

“母后就是不放心才提醒你的。”傅琬莹凤目盯着楚萧,“你该记得当初母后之所以同意你娶那个风尘女子为侧妃,不过是因为你的保证。你保证不会因为她而误了大事,也保证对待她会与其他侧妃一般无二。可是这些天来,你一有空闲便去她的寝宫,这样做让其他的侧妃心里怎么想?后宫本来就是要雨露均沾才能少了争端。除了正妃,其余的都是妾室,玩一玩也就罢了。等顾姳烟进了东宫,你对她的宠爱要胜过任何一个侧妃,母后不管你是真情还是假意,这是你必须要做的。”

楚萧沉默地听着,许久,等她说完了,他才点了点头:“儿臣谨记母后所言。”

赏心一直住在东宫的偏殿内,很少出门。她深知后宫的险恶,也明白多行多言便会招来祸事。甘愿把自己锁在深宫之中,不过是因为心爱的男人,即使知道自己只是他诸多妾室中的一人,即使明白他还会娶很多的女人将他原本的时间更细更密地占据,她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

所幸,他对她是不同的。

每天都会抽空来看看她。即使为了避人耳目,因此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很短很短,她也觉得满足。倘若从这个角度去说,宫里的日子不愁吃穿,倒也清静,只除了有点惦记宫外的小叶子,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过得快乐不快乐。

女人这一辈子,可以有很多种不同的活法。赏心最近才认真地想了想,比如她这样的女人,只图眼前的安逸与温暖,将自己放得低低的,能够嫁给太子,也只因为一场交易。别人眼里的交易,却是她眼里此生不换的爱情。

又比如顾家小姐,她是女人中令人仰望的一个,有男子般的豪情气概,上战场破敌军,巾帼不让须眉。虽然没有见过她,可是光是听着她的事迹就觉得她是她一辈子都不可能比得上的。很快,她将入东宫为太子妃,见到她的机会就多了。

再比如小叶子,她让人捉摸不透,年纪很小,想法却很多。有时候觉得她是个孩子,不懂人情世故,因此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天真有烂漫。有时候又觉得她是个倔强的人,一旦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固执、偏执,相信了就相信到底,不信就是不信。更多的时候,她是沉默和敏感的,有些心事总喜欢放在心里,即使她跟她很好很好,她也不肯告诉她。

这样的女孩子,必然是要吃很多苦走很多弯路的,因为她要的,别人给不了。比尔呢给的,她有未必想要。除非遇到一个肯包容她一切缺陷的人,肯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近她,慢慢消除她不信任的恐惧感与极度的不安全感,这样,兴许才能够真的靠近她的心吧。

只是这样的人,上哪里找去?

赏心叹了口气,所以她担心小叶子,非常担心。深宫好似一个囚笼,现在她进来了,不仅出不去,连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子都看不见。要打听她的消息,太难了。

“在想什么?”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身紫色便服的楚萧踏了进来。

赏心回头,见是他,脸上的笑容立马绽开,烛光下,眉心的朱砂鲜艳夺目,她迎上去道:“忙完了吗?”

楚萧没有说话,伸出双臂搂住她纤细的腰身,压向怀里,许久才叹了口气:“来看看你,等会儿还得出去。”

“嗯。”赏心在他怀里点点头,闭上眼睛,安静地享受被他拥抱的甜蜜,一天中难得这样的时刻。

楚萧见她不动也不说话,低头凝视着她的脸,轻声道:“这个世上,独你一个人从来不曾逼迫我,也从来不曾有求于我。”赏心“扑哧”一声笑了,她从他胸口抬起头来,笑容妩媚:“谁说我不曾对你有所求的?”

楚萧一愣,随即笑了:“你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

赏心眨了眨眼睛,眉心的朱砂痣越发明媚惑人了,她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声音却很好听:“我是这个世上最贪心的女人,不要什么金银珠宝锦衣玉食,我只要这里…”她的手贴着他的胸口,平稳的心跳声令她安心。

楚萧呆了呆,继而抓住她的那只手,一齐放在自己的胸口处,叹道:“早就已经给你了,这里没有东西,快要活不了了。”

从心底涌起的暖流蔓延全身,赏心痴痴地醉了,轻声呢喃:“没关系,我的给你。虽然小,可是,它永远是你一个人的…”

话未说完,唇被噙住,再开不了口了。深情的吻缠绵悱恻,松开的时候,两人都已经有些情动。

赏心衣衫凌乱发髻散开,推了他一把,别开脸去:“快些走吧…去忙。”

然而,她腰上的那双大手不仅没有松开,反而开始慢慢解她的衣带:“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忽地身子一轻,人已经被抱了起来,楚萧温润的嗓音染上了浓浓的情欲:“今晚,不走了。”

兴许几日之后,正妃进了东宫,他陪她的时间会少得多,不如趁现在,好好地陪陪她吧。

以我的真心换你的真心,这才是世上最公平也最不公平的交易。还有,他该怎么开口告诉她,她心心念念关心着的那个小丫头,已经被一场大火烧成了灰烬呢?

卷3 解连环 第109章 逼至绝境 1

四周真黑。

乔叶一身大红猩猩毡的披风,在荒凉的郊外穿行着。夜路很黑很长,也没有方向,风在原野上刮过,冰冷如果,甚至还带着微弱辛冷的泥土气息。

现在,该去哪里?

她想知道昏睡的三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想知道谁使出的调包记,更想知道娘亲现在怎么样了,梦中的溺水与呼救,一定…一定不是真的。

可是,她很累,长长的夜路走下来,只想好好地睡一觉,远远的,可以看见城楼上的灯火,这个方向,是楚都的东面,东大门。城门已经关了,她进不去。

乔叶站在封闭的城门前,四处望了望,除了空旷的郊外,除了枯黄的野草满地,什么都没有。天空中无星无月,甚至,有一片一片的雪花正轻轻慢慢地飘下来。好冷。

更鼓敲了四声,马上该天亮了。天一亮,城门也就开了。

乔叶拽了拽身上的披风,走到城门的拐角处,因为头顶的城楼稍稍凸出的缘故,这个角落里,不容易被雨雪打湿。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来,用披风包裹住自己,可是雪与雨不同,雪还是会随着风飘到她的身上来,无孔不入,越聚越多。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如此颓废,满世界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可以相信的人,他们一时间都对她很好,看起来很深情很值得信任的样子,可是最后都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松开她的手,让她一个人缩在这墙角处自生自灭。

呵,乔叶,这一切何尝不是你自找的呢?可是妈妈,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我只是想要听你的话好好活下去,仅此而已。

冬日的天亮得很迟,城门开得也很迟,守城的一个士兵刚刚拉开门,便见到一个小小的身子缩在角落里,吓了一跳。

那个瘦小的身影或许是听见声音,抬起头来,发上的雪便跟着落了一地,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望过来,睫毛轻颤,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到大开的城门上,跟着便想站起来。大概是脚麻了,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扶着墙站起。

士兵这才看清了,原来是个楚楚可怜的小姑娘,她的个头很小,身上的大红披风有点长,走路的时候不得不稍稍提起才能不被绊倒。及至她擦过他的身边进了城门,他都忘了说一句话。打了个哈欠,士兵推了推同样有些呆滞的同伴,道:“干活吧,发什么愣!”

每天进出城门的人太多了,即使这一个在心里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又如何,过几日,也就忘了。

他的同伴也回神,一边将城门推得更开,一边笑道:“知道了,哥们。对了,看到城内贴的告示了吗?这几天楚都的事情可真多,先是楚江边的血案,两具尸体没人认领。后来府衙贴了告示,一具尸体的老爹老娘哭着喊着去了衙门,听说是那个什么无美公子开得店铺里招的伙计,年纪轻轻的,死得真惨哪!不过另一具就更可怜了,半老徐娘,听说长得真漂亮,可惜淹死了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告示贴了好些天了,还是不见有人去认领,府衙里昨儿个就给送去乱葬岗,埋了。”

士兵摇了摇头:“唉,新鲜事什么时候都有,哥们我还听说相国府的傻小姐爬上了她姐姐的花轿,代她姐姐嫁进了七皇子府,你说这事好笑不好笑?昨天那个凌大小姐回门,闹得真是满城风雨啊,又是哭又是喊的,晚上七皇子府就起了大火,听说那个傻子给大火烧死了!今天一大早,天蒙蒙亮吧,我就看到一顶轿子出了七皇子府,想必是去接凌大小姐的。唉,傻子就是傻子,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没人替她讨什么公道。哥们儿,你在看什么呢?”

他的同伴扭头看着通往城内的大道,咦道:“刚刚咱们在说话,那个小丫头站住脚听着,现在又跑得比兔子还快,这雪下得大,地上滑,我担心她别摔断了手脚,这小丫头是哪家的小姐,玩疯了都,居然一夜不归!”

乔叶疯狂地跑起来,天色越来越来亮,可是因为下了雪,天气冷,街上的行人很少很少,偶尔有几家店铺开着门,星星点点的烛光。

不知道摔了多少跤,终于到了一家店铺门前,抬头望去,含泪的眸子眨了眨,“珠光宝气”什么时候改名字成了“珠联璧合”了?她前几天把店铺交给了祁宣,让他代为看管,他不至于擅自做主改了店铺的名字才是啊。

前前后后找了好几遍,确实是这个地方,连珠宝的生意、柜台的摆设都一模一样,只是伙计全部换了人,她一个也不认识。

现在,她极度需要银子去安抚一些人,去弄清楚一些事,去追悔莫及地弥补那些犯下的天大过错,比如,娘亲的坟在哪里,比如,因她而死的佟方葬在何处,再比如,一些后事。

没有时间再多做停留了,也没有时间去流泪害怕胆怯,乔叶咬了咬唇,去了另一处店铺“妙手偶成”——楚都最大的园艺店。相同的位置,相同的伙计,只是招牌又换了,它现在的名字叫:满园春色。

到底是抵不住心里的震颤,乔叶捏紧了拳头,走进去,熟悉的掌柜抬起头来,见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不由地喝道:“小丫头,一边玩去,别妨碍我们做生意!”他没有认出她来。

从前不是这样的,乔叶心想。停在柜台前,笑道:“钱掌柜,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乔凌。”声音很平静。

那掌柜猛地抬头,盯着她的脸:“乔凌?”眼眸一闪,“谁是乔凌?跟我有什么关系?开门做生意,人一走茶就凉。我只认老板,不认脸的。你快走吧。”乔叶笑意更深了些,黑亮的眼睛如平静的湖面,顿了顿,她问道:“那,现在谁是你的老板?”

“是祁宣,祁公子。”钱掌柜道,终究是有些赧然的,他的老脸可疑地红了。

乔叶不仅不恼,反而笑了:“我知道了。”停了停,她笑道:“钱掌柜,麻烦你替我转告你老板一句话,从此以后,不论我乔凌是生是死,都没有他这个朋友。”

转身,离开。

只剩下“匠心独运”,她不曾交给任何人打理,可是进门却只看到一片残破。原本用来作为货物的石质雕刻品被砸得到处都是,狮子的头、门神的手、麒麟的脚混合在一起,真是好看。

进了院子里,乔叶却意外地看到了石匠师傅鲁艺,他的手在楚都是出了名的,她曾经以请到他而自豪与荣幸。这会儿看到他,乔叶惊得说不出话来。

鲁艺见了她,手上的刻刀停了下来,慈祥一笑:“小公子,你终于回来了。”

不问什么身份什么男女,他直接就是这一句话。乔叶红着眼睛点了点头:“我回来了。”

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听鲁艺说明了情况,原来是佟方的事情发生之后,他的家人和亲族找上了们,将店铺给砸了,另外的那些伙计听说死了人,纷纷散了。

乔叶点点头,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了吧。她如今已经麻木了。

“鲁师傅,很抱歉给你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佟方的事情我也很…”乔叶顿了顿低下头去,抬头却已经换了笑容:“鲁师傅,我只剩下这间店铺还值一点银子,你替我送给佟方的父母吧,不管他们是卖还是做些营生,都随他们。这是我唯一能够为佟方做的了。”她欠佟方的,是一条命。

鲁艺点了点头,见乔叶转身要走,他喊道:“小公子,倘若你遇到了什么困难,不要自己硬撑着。老夫活了大半辈子,知道人生没有过不去的槛。去找你相信的人吧,信任这个东西很奇妙,你信,它就存在。你不信,它就幻灭。”

乔叶停住脚,是这样吗?你信,它就存在?

无处可去了,在城中转了很久,没有想到脚步最后停下来的地方竟是这里——

簇新的匾额,高高的门楼,威武的石狮子,守门的冰冷侍卫。

清逸王府。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乔叶有些迟疑。那样欺骗他,那样利用他,那样任性妄为,那样不可理喻,他,怎么会原谅她?

可是,既然已经来了,她就该去试一试。

于是,轻轻挪着步子,走到石狮子前,没有上台阶就被冰冷的长枪制止住了:“什么人!竟敢擅闯清逸王府!”

乔叶脚步顿住,这里,什么时候守备如此森严了?从前,根本不会有人拿长枪剑戟指着她。

从前,从前,多少个从前…

毕竟是来求人的,她冲那守卫笑道:“麻烦你进去告诉楚慕一声,就说我…”

“大胆刁民!居然敢直呼小王爷的名讳!”那守卫打断她,睁大了眼睛盯着她,凶神恶煞:“小王爷何等尊贵的身份,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你是什么人?”

乔叶被问住了,笑容尽收,眼眸哀伤,她是什么人?

是啊,她是什么人呢?

相国府的傻小姐凌乔叶已经死了,死在了昨夜的一场大火之中。“天下无美”被封,“珠光宝气”、“妙手偶成”易主,世上再没有无美公子其人了。

那么她,是谁?静默了许久,再抬头时,她唇边已经噙了笑意,浅浅的,如果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那笑并不能直达眼底。她的声音轻轻的:“抱歉,是我逾矩了。

再没有别的话了,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走远。

乔叶,你什么都不是,这就是最真实的现实。

清逸王府前的守卫互相对视一眼,又重新站好,不再说话。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一架马车远远朝清逸王府驶了过来,车顶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雪,马车的帘子是灰色的,很厚,垂下来,一丝风都吹不进车厢里去。这架马车很奇怪,前面有车厢,后面却是车斗,又长又大,既能拉货,又能载人。

守卫警惕地盯着马车。

那赶车的是个穿着青色衣衫的小厮,五官清秀,年纪不大,脸上笑嘻嘻的。他一扯缰绳停了下来,跳下马车,轻轻拍了拍骏马的屁股转到后面的车斗处去,掀开落了一层雪的草垫,看了看,点点头,笑了。

这才拍了拍手走上前去,俯身作揖道:”小的元宝,是从云城来的,受我家城主所托,给小王爷送来几坛子槐花酿,还请几位大哥进去通报一声。

守卫将此事报与苍堇知道时,苍堇便情那元宝进了府,还差下人将那十几坛子的槐花酿搬进了酒窖。她向来做事有分寸,不论是老王爷或是小王爷,对她都十分放心,因此,虽然表面是个美丽温婉的弱女子,却是清逸王府人人公认的第一总管。

“元宝,我家小主子不在,不知道云城的表少爷有让你带什么话吗?”苍堇为那小厮准备了些吃的,他在吃,她坐在一旁随意地问道。

元宝面上笑嘻嘻的,完全是孩童心性,将食物咽下去,喝了一口汤,才道:“我家城主倒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说等小王爷什么时候空了就回云城看看去,到时候陪小王爷喝个痛快。城主这些日子染了些风寒,不便出门,就没有来楚都了,让小的送槐花酿,顺便见见世面,嘿嘿。”

苍堇点头,温婉一笑:“表少爷真是挂心了,染了风寒还不忘给我们家小主子送槐花酿。元宝,不如你就在这楚都都住几天吧,如你所说,见见世面,也算没有白来一趟。”

“不,不,咳咳…”元宝吃呛了,连连摆手,猛地灌了一大口汤才止住,喉头梗了梗,道:“刚刚是小的说笑呢!哪里能多住几天。城主病了,需要一味药引子,大夫说只有楚都才有,小的急着去抓了好带回去呢!”

“原来是这样。”苍堇笑了:“那,也不能多留你了。你吃饱了歇一歇,我让人带你去抓药,争取在城门关上之前出城去吧。”

“恩恩!”元宝一边吃一边点头,模样很是憨厚。

苍堇站起身来,往朱颜湖走去,抬头望了望远处的摘星楼,眉头蹙起。主子已经在那里待了一天一夜了,看来老爷子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

见守们的侍卫还没有下去,苍堇停下脚步,睨着他:“还有什么事吗?”

侍卫迟疑了一会儿才道:“本来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也不需要向总管汇报,只是小人有些奇怪罢了。一个时辰之前,来了一个小丫头,说是要找小王爷。小人听她直呼小王爷的名讳便呵斥了她几句,问她是什么人。结果,她不仅不回答,反而自顾自走了。小人后来想,莫不是跟小王爷十分熟悉的人,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所以,还是报与总管知道的好。”

苍堇听完,樱唇微张,低低呼了一声:“糟了。”

转身,疾步朝摘星楼而去,留下那守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摘星楼,顾名思义,高耸入云,手可摘星。然而,这里比之射影楼的微弱光亮却又不同,这座可称为佛塔的建筑,不论哪一间屋子都没有设窗户,只要唯一的入口一旦关上,什么光亮都无法透进来。外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能窥视其中的秘密。

摘星楼共九九八十一层,楚慕所在的位置,在它的第七七四十九层。周围暗黑无一点光亮,他盘腿坐在蒲团之上,眼眸紧闭,纹丝不动。

七七四十九,是思过之数。他却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过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可是,他唯一心有不甘的,不过是费了诸多心机仍旧和她擦身而过罢了。

睫毛轻颤,想起她,他的心又乱了。

除非承认自己做错了,除非赌誓从此再不这般鲁莽,否则,他将在这里思过三个月。

小时候不是没有这样的经历的,被关着,被逼着,被一步一步教育着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该抵制的。那时候年纪小,开始还会因为受不了而痛苦,后来渐渐习惯了,就算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就算痛得快死去,他也能够一声不吭。

十几年都过去了,还在乎三个月吗?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罢了。

心思越往深处想,越觉得不安。她是进了楚离府中,她是成了七王妃了,可是,那又怎样?谁会承认呢?

楚离?楚皇?还是天下百姓?

人人都拿她当一个不谙世事的傻子,就算她进了楚七府中,楚都的人不过还是拿她当笑话罢了,坏人婚姻者,其罪当诛,倘若有人存心对她下手,她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这么一想,再也坐不住了。

这时候,耳畔传来一声黄鹂的婉转轻啼,听完尾音,楚慕的眼睛猛地睁开,夜色中,琥珀色的眼瞳闪着夺目惑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