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景沉下脸来,淡淡地道:“你告诉那位女士,我早就下班了,刚才在我办公室的是保洁。”

他的态度很明确,翟略马上明白了,“好,我懂了,我会处理的。”

叶景放下手机,开车驶出酒店。他的心情很坏,却没有再去绝对零度喝酒。现在工作特别忙,他不能放纵自己,必须好好休息,才能有足够的精力去应付。

车子在夜色中奔向城市的另一端,手机又响了起来。叶景感到很疲惫,但还是拿起蓝牙耳机塞到耳朵里,“喂。”

耳机里传来KTV嘈杂的音乐声、很多人的吵闹声、唱歌的嘶吼声,接着响起一个女子张扬的笑声,“叶总,怎么不过来?不愿意赏脸啊?”

叶景的脸色更加阴沉,声音却努力放到柔和的程度,“孙女士,我已经下班了,感觉很疲倦,正准备休息,实在抱歉。”

这位听上去很爽朗的女人是富家千金,比他大,离过两次婚,生活相当豪放。她的父亲孙禹华是酒店业前辈,主要经营天禧大酒店,现在正进军地产业,对这个独生女非常宠爱,要星星给月亮,宠得她骄纵跋扈,予取予求,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叶景在前年跳槽到天禧大酒店担任总经理,很快被她缠上,过得相当痛苦,本想敷衍过去,谁知这人不知做了什么手脚,竟然将他的恋人方晓颜逼得离家出走,至今不见踪影。叶景一怒之下辞职,沈念秋闻讯之后力邀他加盟,他来到天使花园后一直没再受到这个女人的骚扰,没想到她忽然又钻了出来。

第06章 叶景:曾经的甜蜜(中)

如果叶景没在酒店做事,大可置之不理,可他现在是一家酒店的总经理,就不能得罪客人,于是只得强忍反感,温文尔雅地说:“孙女士言重了,您光临我们酒店,照顾我们生意,我感激还来不及。今天我确实非常疲倦,累得不行,要不然就改天吧,如果孙女士以后来玩,我也在酒店的话,一定请孙女士喝茶。”

孙莉莉笑吟吟地道:“叶景,我对你的心思你是知道的。常言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辞职跑路,我拦不住你,但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来找你。我劝你别再躲避,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跟我把婚结了,岂不是皆大欢喜?你说,我有什么不好?你要是跟我结了婚,也就用不着这么辛苦,一天到晚要对客人陪笑脸,对不对?我是真的喜欢你,不是随便玩玩的,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叶景一向是个温和的人,从十八岁进入服务性行业以来,十多年的职业生涯都是要面对客人,因此早就养成了无论怎么难听的话都可以泰然处之,什么难看的脸色都能以笑脸相对,可这个孙莉莉的每句话都让他想要骂回去。她以为她是慈禧啊?

叶景不断深呼吸,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冷冷地说:“孙女士,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爱你,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依然如此。我宁愿单身一辈子,也不会跟一个我不爱的人结婚。我相信我已经把我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跟我提这些事,那是毫无意义的。”

“我倒觉得挺有意义。”孙莉莉对他的冷言冷语早就习惯了,说来也怪,他的态度越冷淡,她便越受吸引,对他的兴趣不但不减,反而更加浓烈。她笑着说,“叶景,我这人最喜欢挑战,你别惹我太甚,否则我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孙女士是在说笑话吧?请问,我什么时候惹过你?我惹不起你,只好躲得远远的,你还想怎么样?”叶景冷笑,“你别来惹我,我就很感谢你了。”

孙莉莉的性格一向暴躁,到这时已经耐不住性子,声音一沉,“叶景,我好言好语跟你说话,你别不识好歹。既然你还是这么阴阳怪气地对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你看着吧,总有一天,你会来求我的。”

“你放心,永远也不会有那一天的。”叶景的声音变得很硬,有种金属的质感,带着与他一贯的温和截然不同的奇异魅力。

孙莉莉微笑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叶景,你越这样,我越不会放过你。”不等叶景再说什么,她就挂断了电话。

叶景已经开车回到自己住着的小区,停到楼下。他坐在车里想了想,便打电话给翟略,“小翟,你今晚注意一下,那个孙女士如果故意找碴,你尽量不要与她起冲突,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只要不违背我们的原则,都可以答应。”

翟略仍然没有多问,很沉稳地答应,“好,我明白了。”

他也是沈念秋教出来的,虽然年轻,但非常老练。夜店总是最容易出现意外和纠纷的地方,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直应付自如,叶景对他的能力比较放心。挂断电话,他下车上楼,洗澡的时候还在思索,究竟找什么人帮忙才能够制住孙家。

谭柏钧是能压住孙禹华的,天使花园正兴旺发达、如日中天,而天禧已现日薄西山的颓势,所以叶景现在才对孙莉莉越发不客气,但他也不能贸然开口,让老板为他的私事大动干戈。不到万不得已,他都希望凭着自己的能力与关系网来摆平可能会有的麻烦。

因为思索,洗澡的时候特别长,等他出来,已经累得没有一点力气了。他挪到卧室去,躺在床上,却根本无法入睡。

窗帘没有拉上,他能够看到外面的夜空。几颗黯淡的星星寥落地散布在漆黑的天穹,感觉有点沉重,有点压抑。

他的思绪忽然飞到很久以前。那时候,他还没有碰到孙莉莉,生命中才刚刚拥有爱情…

叶景参加工作的时候只有十八岁,拿着高中毕业证书,除了当服务员,根本就没有别的出路。十几年前,服务员的工资很低,一个月才四、五百块,幸好还包一天三顿饭,为他省下不少钱。他每月的工资主要用来负担弟弟的生活费和学杂费,小孩子长得快,衣服、鞋子经常要买,这让他常常捉襟见肘,手上很少有余钱。到后来,他升了职,工资收入有所增加,可即使做到经理,一年的收入也不过两万多块,弟弟所需的学费和生活费却一年比一年高,等考上大学,更需要花钱。他工作了那么多年,酒楼里总是年轻女孩比较多,可他从来都不敢去招惹,就算别人主动追他,他也退避三舍。他自认没条件谈恋爱,外表看着光鲜,实则干活多,拿钱少,餐饮企业都这样,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可很多女孩在物质方面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觉得还是谨慎地保持同事关系比较好,何必等到进一步接触后再来吵架分手呢?

夜宴居虽然是个高档酒楼,但内部的机构还是尽量精简,美工没有合适的部门放置,而且大部分工作是画POP、写水牌,要配合的部门主要是接待部,便索性将这个岗位放在叶景那里。酒楼没有专门的销售部,接待部也兼着这个职能,因此工作非常忙,方晓颜除了做美工外,还要兼职内勤、文员,帮忙接听订座电话,生意高峰时去传菜部帮忙端盘子。

方晓颜是个很文静的姑娘,在餐饮业这一行中很少见。在酒楼里,除了老板外,所有人面对客人都要热情问好,无论遇到什么恶劣的顾客都要笑脸相迎,方晓颜显然不是这样的人才,因此即使前面忙不过来,叶景也不让她去接待客人,而是帮忙做别的事。她是一个称职的美工,有着良好的理解力,别人只要对她说出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东西,即使词不达意,她也能画出来,这让叶景轻松了许多,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开拓和稳定客源的工作上。

开业三个月后,叶景看着方晓颜为婚宴画的POP,半开玩笑地说:“小方,你是我们这里最有才华的人。”

这个时候,他已经升任营业部经理,餐厅部、接待部、传菜部都归他管,而原来的营业部经理则成功挤走副总经理,坐上了那个令众人觊觎的位置。叶景亲眼目睹了这场在中高层管理人员中展开的激烈的人事斗争,本来一直保持旁观的中立态度,可等到他从主管升到经理,每个月的工资加了一千块以后,也不可避免地卷入了前副总离开后人事调整所引起的漩涡。

在工作的时候他总是保持着精神抖擞、反应敏捷,面对客人时笑容满面,管理下属时恩威并重,除了心思单纯灵秀的方晓颜外,几乎没人看得出他的疲惫。

第06章 叶景:曾经的甜蜜(下)

这是他们共事以来,叶景第一次开玩笑,方晓颜看着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年轻男子,轻声说:“你要多注意休息。”

“我会的。”叶景点点头,关切地问她,“最近人事有些变动,你有没有受影响?”

“还好。”方晓颜略微有些困扰,“只是宿舍比较吵,不过我睡得还行。”

他们都住在酒楼提供的员工宿舍里,老板租的是老旧的民宅,每套房子里都住了不少人。当年修建地铁,有不少居民从浦西动迁到浦东,现在有不少人已经买了新房,就把老房子租出来。这种房子面积都不大,客厅公用,每间屋里都放着双层铁床,住了六到八个人。叶景是经理,和自己属下的三个主管住一间,条件算是比较优越。方晓颜跟接待部的四个女孩和三个收银员住一间房,她们的地位比普通服务员要高,心理上感觉好,但生活条件实际上是一样的。

叶景自开业以来一直忙,一天都没休息过,除了开业前对员工的住宿环境考察过,之后再也没问过,这时听她一说,便上了心,连忙问道:“怎么?一直都很吵吗?”

“嗯,晚上有男员工过来,跟她们一起打麻将,玩到很晚才睡。”方晓颜顺口说了,忽然反应起来,赶紧补救,“你可别去罚他们啊,本来工资就低,再罚就没了。其实也没什么,他们都在客厅玩,也吵不到我什么,我晚上睡得挺好的。”

叶景笑了,温和地说:“我明白。房间里连电视都没一台,大家的生活都很枯燥,只能打打牌。我会在早晨的例会上提醒一下,玩可以,但不要喧哗。你放心,我不会随便罚他们的。”

“那就好。”方晓颜放了心,腼腆地低下头,轻轻地说,“叶经理,我想攒几天假,到周边的小镇去看看,写写生,可以调休吗?”

“当然可以。”叶景抬头看了看台历,忽然想起,“九月十七是你的生日,按规定可以休一天假,你再调休两天,够不够?”

“够了够了。”方晓颜知道大家都在超时工作,能给她三天假已经很慷慨了。她喜悦地看着叶景,笑着连声道谢。

“别这么客气。”叶景温和地笑,“你明天填个调休申请单,我签字同意就行了。”

“好。”方晓颜转头要走,快要出门时,忽然心里一动,转头说道,“叶经理,我记得你跟我是同一天生日,那你可以休假吗?”

她问得单纯,叶景却想得复杂,看着她如幼儿般纯净的目光,他怔了一下,不禁脱口而出,“我尽量安排,争取和你一起去。”

方晓颜睁大眼睛,接着便开心地点头,“好,那我去查查别人写的攻略,定个行程出来。”

“行。”叶景在这一刻做了决定,在连续工作了将近一百天后给自己一个短短的假期。他天天加班,其实是没有额外收入的,但要把工作做得尽善尽美就必须如此,可每次领到工资的时候总还是有点不舒服,觉得老板太刻薄,工作太累,收入太鸡肋。他有负担,不能学别人那么鸡血,动不动拍桌子走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既然不能随便辞职跳槽,适当放松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说完这事后就是周末,连着两天都有婚宴,一点纰漏都不能出,叶景寸步不离地守在酒楼里。客人们中午喝完喜酒,到酒楼附设的茶坊去喝茶打牌,晚上再接着吃。茶坊经理是前副总的人,跟着他一起走了,现在这个部门群龙无首,管理混乱,新上任的副总便一起塞给叶景管着。虽说还有两个主管负责日常工作,他也不敢懈怠,到茶坊去巡视了几次,发现了一些小问题。他没有越级指挥,立即让主管去处理。

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中餐收了,晚餐还没开始,茶坊的客人也都安顿下来,叶景稍稍有了点空闲,便在办公室里休息一会儿。这里有个小小的双人沙发,他蜷着腿躺上去,很快就睡熟了。

他忘了锁门,方晓颜推开他的房门进来,然后就愣在那里。她略微有些不安,随即注意到在开着空调的房间里,叶景只穿着一件衬衫。他在沉睡中似乎觉得冷,双手环抱着自己,整个人蜷缩起来,就像在母体里的胎儿,希望这样的姿势带他给安全与温暖。方晓颜抬头四处张望,然后便出门去,到茶坊借了一张干净的台布,回来轻轻盖到他身上。

除了行政人事部和副总经理的办公室外,其他部门都没配电脑,方晓颜无事可做,又不愿离开,便坐在那里看着睡在沙发上的人。

叶景是个气质很干净的男人,温柔、隐忍、豁达、宽容,所谓相由心生,因此他有着偏于柔美的外表,有种天生的亲和力,从来不给人压力,所以客人都喜欢他。他管理下属员工其实很严厉,但那些年轻人却都服他,觉得他比别的领导都好,这让他做起事来总会事半功倍,因此表现总是比旁人突出,容易引起上司注意,对他特别倚重。

方晓颜也跟其他人一样,对他的印象非常好,不知不觉的便被他吸引,喜欢跟他在一起,与他说话,看他微笑,帮他做事。想着可以跟他一起出去玩,她那颗一向平静淡然的心不禁怦怦直跳,顿时有些莫明的躁动不安。她换了两种坐姿,还是有些脸红心跳,便想着找点事来做。

她的办公桌也在这间房里,上面放着各种纸和美工笔,她拿过一张白纸,悄悄展开,夹在一块比较大的硬纸板上。那是一个拆开的酒盒子,硬度不错,可以充当临时画板。她拿起铅笔,靠到椅背上,对着沙发上的人画起素描来。

房间里很安静,除了几乎听不到的悠长的呼吸声,就只有笔尖滑过纸面的唰唰声。初秋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带着成熟季节的满足与慵懒。桌上放着一盆小小的仙人掌,在阳光里越发显得欣欣向荣。叶景侧身睡在阳光之外,清秀的容颜里隐隐带着一丝倦意和悒郁,令人不由自主地为之心动。

比起文字来,线条更简洁,也更直白,方晓颜的目光慢慢地滑过叶景的脸、脖颈、肩头,笔下也随之出现那些流畅的线条、优美的轮廓,一些阴影烘托出安宁的气息,大片空白中仿佛有隐秘的情感在流转,安静的画面中跳动着鲜活的生命,有种强烈的吸引力。

叶景在深眠中醒来,感觉身体里那种沉重的疲惫感已经消失。他坐起来,看着身上盖着的台布,不由得有些诧异。抬头看了一眼,他便发现方晓颜正坐在窗边的办公桌前画着什么。他没吭声,静静地看着笼罩在阳光里的女孩,觉得这景象本身就是一幅最美的画。

方晓颜抬眼看向他,这才发现他醒了,不由得一怔,随即本能的有些不好意思,就想把画藏起来。

叶景本来还没注意她在画什么,见她神情动作有异,不禁起了好奇心。他将台布放到一边,起身走过去,温和地笑道:“在画什么?我看看。”

方晓颜略一犹豫便放松下来,大大方方地把画放到桌上。

叶景走到桌边,顿时怔住。他看了好一会儿,他伸手过去,在画的上方悬空抚过,忍不住说:“这幅画送给我,好吗?”

方晓颜仰头看着他,一向清澈的眼神多了一些复杂的情感。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仿如耳语,“我舍不得…”

叶景看着她眼里闪烁的晶光,心里陡然一震,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来,轻轻滑过她微凉的脸颊。

第07章 叶星:幸福也是一种责任(上)

清晨,方晓颜像平常一样,独自走出宿舍楼,去食堂吃早餐。

一走进饭堂,她便感觉气氛有异。

这是一幢独立的小楼,分上下两层,单层有五百多平米,装着快餐店那种桌椅,看上去很清爽,师生们都在这里解决一日三餐。以往,大家吃饭时都很安静,同桌的朋友坐在一起聊天,声音也都很轻,可今天里面却闹哄哄的,很多学生脸上都流露出惊讶的神情,似乎出了什么大事。

方晓颜在门边拿起不锈钢餐盘,走到餐台边,让厨房的工作人员往她盘里放上盛好白粥的小碗和一些小菜,外加几个小笼包。她就近找了一个空着的桌子坐下,慢慢吃起来。

很快,叶星便看见她,立刻端着盘子过来,坐到她旁边。

方晓颜喝了一口白粥,疑惑地问:“今天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有供货商一大早来闹事,大喊大叫。”叶星微微皱眉,“说什么老板要卖地,我们学校要关门了,他们必须立刻结帐。”

方晓颜一愣,不由得看向他,“是真的吗?”

“不清楚。”叶星摇头,“我刚打了电话给我哥,他说我们学校周边开发了几个地产项目,因为环境不错,所以卖得很好,现在这边已经开始成为热点,地价飞涨。我们学校是省市教育改革的重点示范单位,性质并不是纯公立,而是官办民营。最近学校的大股东顺达公司经营不善,资金状况不好,可能想趁此机会把地卖了,捞上一笔。我哥说会帮我们再打听打听。”

“哦。”方晓颜咬着包子,边吃边思索,“如果这事是真的,那学校怎么办?”

“不知道。”叶星的心情有些沉重,“如果出现什么动荡,初二、初三和高二、高三的孩子就等于毁了。”

“是啊,那太可惜了。”方晓颜也替那些学生着急,“校领导得想想办法吧。”

叶星叹了口气,“他们也是替老板打工的,办法肯定要想,不过很困难就是了。”

两人吃完饭,没有管那些是非,仍然像平常一样去上课。

整整一上午都不断有人在学校门口闹事,全是没拿到货款的供应商。学生们被勒令在课间也要呆在教学楼里,不得到学校门口围观,以免受到伤害。那些孩子毕竟还小,受到的影响很大,上课的时候都集中不起注意力,一直在窃窃私语。

到了中午,便有高二的学生自发组织起来,在饭堂门口贴出倡议书,号召所有同学都行动起来,保卫学校,希望每个学生都做到不转学、不缺课,并发动自己的家长做工作。倡议书写得声情并茂,很有煽动性,落款处是一长串学生签名,高二年级的六百多名学生一个都不少。

来吃饭的学生都聚在那里看,接着便有学生掏出笔来签名,很多学生立刻效仿,签名在迅速增加。

很快,有老师也参与进来。

下午,叶星便接到叶景的电话。

“这件事是真的。”叶景沉稳地说,“你们学校那块地,当时顺达公司以六千万买进,现在市场价可以卖到两亿多。我不清楚你们学校的盈利状况,问了一下教育局的朋友,他认为你们一年的纯利润不会超过七百万,在教育系统,这已经是全省最好的。不过,顺达公司最近两年的经营情况不好,财务方面出现很大问题,现在急于套现,你们的盈利杯水车薪,无济于事。顺达高层已经放出话来,愿意以一亿五千万的价格出手那块地,有几个大的地产集团对此很有兴趣。”

叶星听了,半晌都没吭声。

叶景等了片刻,关切地问:“怎么?不高兴了?如果学校关门了,你可以来我们酒店工作。你英语好,我们很缺你这样的人才。”

叶星闷闷地说:“我喜欢当老师。”

“哦。”叶景带点宠溺地笑道,“那好,我再找找人,看有没有办法解决顺达公司的问题。”

“好。”叶星松了口气,“谢谢哥。”在他心里,哥哥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听到他愿意帮助自己的学校,他觉得很开心。

“跟哥还客气什么?”叶景轻笑,“你别急,该教书就教书,心不要乱。”

“好,我会的。”叶星很听话,果然定下心来,平时继续上课,同时也帮忙做学生的工作,稳定他们的情绪,让孩子们不要慌乱。

方晓颜并不为自己有可能失业而担心,反正她已经习惯了打散工的日子,因此并不着急,但身为老师的责任感让她也没有放松下来,而是在课余时间跟着叶星去安慰学生,想方设法地鼓励他们坚持住,不受影响,专心学习。

所有的课程都没有变动,因为老师们都在,没有脱岗的、请假的、想要另找出路的,这也给了学生们很大信心。

初二(8)班的学生们虽然没有往常那么张扬,但仍然比别班的同学洒脱。班长江皓超级强悍的组织能力往往会在关键时刻显现出来,而班上都是尖子生的良好心态也让他们在重大的考验前面从容不迫。

方晓颜来到8班教室的时候,学生们上课的态度比以前还要认真。今天她讲的是色彩,然后使用每个教室都配备的影碟机和电视机放映了一个短片,带领孩子们欣赏一些世界名画。她非常喜欢梵高,便重点介绍了这位名画家的生平和成就。

“很多人都认为梵高是疯子,可这位杰出的艺术家实际上内心充满激情,但中世纪那种令人窒息的社会环境令他无处容身,因此他才以一些极端的举动来宣泄心里那种澎湃的张力。他的每幅作品都表达出强烈的感情色彩,而大部分都是向往自由、渴望温暖…”她的声音仍然很温和,眼睛却闪闪发亮,似乎整个人都沉浸在艺术的氛围里,再也感受不到近日来围绕着学校生存问题的那些是是非非。

第07章 叶星:幸福也是一种责任(中)

“在梵高的一生中,最爱他的人是他的弟弟提奥。梵高生前几乎没有卖出一幅画,其生活全靠弟弟资助,而且他几乎没有朋友,弟弟是他惟一的知己。提奥是他情感上和经济上的支柱,兄弟俩曾经通过几百封信,梵高在这些信里充分表达了对弟弟的依赖。当提奥即将结婚时,梵高担心弟弟会因此离开自己,以至于近乎疯狂地割掉了自己的双耳。十九个月后,悲伤的梵高开枪自杀,死时年仅三十七岁。这对他的弟弟是毁灭性的打击,提奥在梵高弥留的两天里一直陪在他身边,后来给自己的儿子起了一个跟哥哥同样的名字文森特。六个月后,伤心欲绝的提奥抛下妻儿,追随哥哥去了天国。提奥的妻子在诵读圣经时看到这样一句话:他们死时也不分离。于是便将他们兄弟葬在了一起。”说到这里,方晓颜叹了口气,“我大概偏题了,梵高和提奥之间的兄弟情谊一直深深地感动着我。如果没有提奥,梵高不会有如此杰出的成就。对于哥哥的每一个想法、每一次冲动,提奥都毫不犹豫地全力支持,这样的情义即使在现代也是少有的…”

她滔滔不绝,侃侃而谈,教室里鸦雀无声,每个孩子都听得很专注。叶星这一节没课,便上来看看,害怕学生情绪动荡,影响到她的课,结果发现课堂秩序非常好,而方晓颜讲述的内容也深深地吸引了他。

直到下课铃响,方晓颜才结束了这节课,然后收起课本、影碟,走出了教室。叶星微笑着陪她去办公室,忍不住说:“我是第一次知道梵高有个弟弟,而且对他这么好。那个提奥很像我哥哥,无论我有什么想法,打算做什么,他都会支持。”

“那你真幸运。”方晓颜一听他提到哥哥就感到一阵阵莫明的心悸。她强忍着不适,转头看着叶星英俊的脸上那开朗的笑容,这才觉得好受一些。

叶星一提到哥哥便来了精神,从小时候开始说起,一直走到方晓颜的办公室,才讲到上初中。他戛然而止,看了看表,愉快地说:“我先去准备上课,回头再告诉你。”

方晓颜点了点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一直在尖锐刺痛的太阳穴。

接下来的日子风波迭起,学生们都把自己的家长发动起来。很多学生的家长是公务员、律师、记者,立刻利用手中的关系去找政府的相关部门,呼吁保护学校。还有不少学生的家长是企业老板,也放下生意,出去跑这件事。一些家长的身份普通,没有关系网,便集体到市政府前静坐,打出的标语也是“保护学校”、“救救孩子”等等。

由于锦城中学每年高考都是第一,状元基本上都出自他们这里,因此其他学校对他们并不友好,已经放出话来,绝不接收他们的学生转学过去,这话一出,那些学生家长更无退路,都用尽全力来跑这件事。

不久,有人将拍到的家长在政府门前举着标语静坐的照片放到了网上,很快便被国内外各大媒体转载。一时间,许多论坛上都有关于这件事的帖子,大部分都是痛骂无良老板,并指责政府无能。顺达公司和沐城市政府、教育局都感受到巨大压力。

就在这时,叶景给叶星打来电话,“星星,我会和我们老板到你们学校去实地看看,到时候你来给我们介绍一下情况。”

“好啊。”叶星很高兴,“你们老板愿意买下这块地吗?”

“嗯,有这个意向。”叶景轻描淡写地说,“我做了个可行性研究报告给他看,老板很感兴趣。”

无论以前遇到什么困难,叶景都不会告诉他,等到解决以后才轻飘飘地说一声,让他的心里完全没有压力,此刻也一样。

叶景既要负责江南春的经营管理,又要协助龙华分店的开业筹备,还要四处找人打听锦城中学那块土地的情况,每天都累得筋疲力尽,但是想到弟弟那句“我喜欢当老师”,所有的疲惫都算不得什么了。这半个月里,叶星多次给他打电话,谈到学校里几千个孩子的前途,对他们的将来深感担忧。对于叶星表现出来的责任感,叶景感到很欣慰,态度始终很坚定,一定会帮助他们保住学校。

很快,他就在朋友那里得到消息,当年顺达公司过于乐观地估计的教育行业的短期赢利规模,这才把手里的土地拿出来,与锦城中学以新模式合办学校。公司以土地入股,拥有学校七成股份,属于绝对控股,如果他们卖地,新东家要把校区迁走的话,那锦城中学是没有任何置喙余地的。经过仔细研究,叶景确认现在的锦城中学并没有用完这块地的资源,旁边还有十余亩地空着,这就让他有了一个想法。他当即做了个报告,建议谭柏钧买下这块地,一是保住学校,让公司的声誉得到极大提升,二是可以用那块空地修建属于公司的酒店服务与管理职业学校,这样就不会再租别人的房子。

当初,提出搞这么个学校的人是沈念秋,因为办得急,公司只租了一个倒闭的私人幼儿园来办这个学校,规模非常小,根本不能满足酒店业发展的需要。如果修建自己的学校,就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对于集团的发展和学校本身的盈利都有很大好处。

谭柏钧接到报告后很感兴趣,虽然他们现在的资金紧张,但总店和江南春、北京分店的经营状况良好,是银行眼中的优质客户,贷款的难度不大。于是,他便在百忙中抽出空来,与叶景一起到学校进行实地考察。

看到叶景的弟弟叶星,谭柏钧有点意外。叶景老成持重,非常沉稳,而他弟弟却跟他完全不同,热情洋溢,活泼帅气,充满青春活力。谭柏钧边走边笑着问:“听说叶老师是教英语的?”

“对。”叶星连忙点头,“我在大学里读的是英语专业,所以回来就当了英语老师。”

“不错啊。”谭柏钧转头看叶景,“以后等我们的学校建好了,你弟弟也来兼个职,教英语吧。”

“那没问题。”叶景笑着跟弟弟解释,“你们学校旁边那块空地也是属于顺达公司的,如果我们公司买下来,打算在那边修建一所酒店服务与管理学校。在酒店工作都要会简单的接待用英语,到时候你来教吧。”

“好。”叶星马上点头,“我免费来教,课时费什么的全都不要。”

谭柏钧赞赏地笑了,“叶景,你弟弟真豪爽,很不错。”

叶景也笑,“他还年轻,血气方刚,不过待在学校里倒没关系。等我们的学校建成了,尽管叫他来教课,没关系的,累不着。”

“该给的费用还是要给的。”谭柏钧微笑,跟着叶星里里外外地参观了一遍,不禁赞叹,“这里的环境很好啊,怪不得地产商想拿到手,如果修成高档别墅区,能赚不少钱。”

“可是,也不能为了赚钱就毁了几千个孩子的前途吧。”叶星急了,“谭总,你看那些学生,他们都是很优秀的孩子,将来都有可能成为杰出的科学家、艺术家、企业家、外交家,如果把学校迁走,孩子们无法安置,不能进行正常的教学,那他们的一生也许就这么被断送了。”

“你说得对。”谭柏钧沉稳地点了点头,“叶老师,你放心吧,我和你哥哥一定会努力的,力争保持你们学校的现状,让孩子们不受影响。”

“谢谢,谢谢谭总,谢谢哥。”叶星兴奋地双颊微红,两眼放光。

“跟哥哥还说什么谢字?”叶景宠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谢谭总就行了。”

“不用谢。”谭柏钧看着这两个同样英俊潇洒的兄弟,温和地说,“这是个好项目,如果做成了,我还要谢你们。”

第07章 叶星:幸福也是一种责任(下)

看着他们上车离去,叶星的心里感到很踏实。等到车子消失在道路尽头,他才走进校门,跑去找方晓颜。

秋天的阳光在校园中缓缓地穿行,与夏季相比总要多几分温柔,淡淡的光影在干燥的空气中舞动着,没有喧哗的光和热,只有一份宁静与淡泊。微风吹过,树枝轻轻摇晃,偶尔会惊起几只飞鸟。干硬的枝桠在阳光中投下稀疏的阴影,有些寂寞的味道。

方晓颜靠在阳台上,眯起眼睛,仰头迎向温暖的太阳。叶星推开门走进来,看着她慵懒的模样,忍不住走过去,轻轻拥住她。

方晓颜睁开眼睛,淡淡地笑了,很自然地靠到他怀里。叶星搂着她,与她一起看着外面深深浅浅的阳光,看着安静的校园,心里感觉很愉快。

过了一会儿,他温柔地说:“晓颜,刚才我哥来了,带着他们公司的老板过来考察。他们答应全力保住学校,让孩子们不会在这件事里受到伤害。”

方晓颜没吭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眼里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她轻声央求,“再跟我讲讲你哥哥吧。”

“好啊。”叶星十分快活,兴致勃勃地说起那些开心的日子来。渐渐的,他的眼里出现了几丝惆怅,“其实我与哥哥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我父母去世的时候,我上小学六年级,马上要参加锦城中学的入学考试,相当关键。哥哥瞒着我,说父母去外地工作了,他会照顾我。我一向都信任他,也就以为真是这样。等我以优异成绩考上了锦城中学的尖子班,哥哥才告诉我父母去世的消息,带我去他们墓前祭拜。后来,他没去上大学,白天出去工作,晚上检查我的作业,辅导我学习。等我上了高中,他送我来寄宿,自己更加努力地工作,想要多挣点钱,将来好供我读大学。他以为我不知道他的那些艰辛,其实我很清楚,虽然我从来不问。他奋斗得那么苦,无非是想让我过得轻松快乐,那我就过得开开心心、无忧无虑,让他称心如意。当老师是很好的职业,环境好,收入稳定,也不用像他那样与人勾心斗角,激烈竞争,这样他就放心了,也可以不再像以前那样,凡事以我为重,就可以考虑他自己的日子。无论如何,我都希望哥哥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

方晓颜想着那次远远看见的他与那个男子并肩而行的情景,不禁脱口而出,“只有你幸福了,你哥哥大概才能放心地考虑自己的人生吧。”

叶星一震,不由得陷入沉思。或许…真的是这样,要想让哥哥幸福,他自己首先得幸福。

锦城中学的危机虽然闹出了轩然大波,可事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半个月后,学校召开由全校学生和家长参加的大会,由校长亲自向大家通报了这件事的情况。她盛赞所有家长、老师和学生在这次危机事件中的表现,说到激动处,这位有名的教育家还流下了眼泪。

“昨天,教育局长来我们学校视察,对我说,我们学校在这次事件中有两件事是绝无仅有的,让他们都感觉很震动。第一,事情发生后,我们的学生没有一个要转学的,老师也没有一个辞职离开的。以前,有不少民办学校倒闭过,都是还没关门,家长已经在外面找学校,让学生转走,这次我们却一个也没有。在这里,我诚挚地感谢大家对学校的支持,谢谢。”她站起来,深深地鞠了一躬。

下面响起热烈的掌声。

她坐下来,接着说:“第二,是学校炒掉了老板。顺达要卖地,可我们的老师和学生坚决不肯离开学校,家长们也全力支持。各大媒体报导后,市教育局、市经贸委也都出面做工作,分管教育的副市长都过问了这件事。经过几方的共同努力,顺达公司同意以原价卖掉他们手中的股权,条件是买进这些股权的公司在五十年内不得将学校卖出,更不允许将我们学校的这块地变更用途。大家都知道,如果用几千万去做房地产,肯定比办学校赚钱,所以这个接手的公司并不好找。经过我们学校的叶老师联系,天使花园集团站出来,买下了顺达手上的股权。谭董事长昨天过来,跟学校的高层和各年级组组长都见了面,并向我们承诺,这个学校他永远不会卖,会一直办下去,将来更要争取成为百年名校。”她声音高亢,情绪激动,最后一句更是掷地有金石之声。

下面响起了更加热烈的掌声。

“本来,今天我们也请了谭董事长前来,可他推辞了。他说他只管出钱,不干涉学校管理层的正常工作。”校长很欣慰地笑道,“所以,请大家放心,我们学校会继续办下去,而且会越办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