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你想调哪一节都可以,反正我们是副科,校方和学生都不看重的,调一下课也无所谓,不用事先申请。”说到这儿,陈雅丽有些诡异地笑起来,拉长了声音问,“是不是要回家跟伯父伯母交代你和叶老师的事情?叶老师那么优秀,长得又好,性格更好,还有一个好哥哥,说起来真是没得挑,伯父伯母肯定喜欢。”

方晓颜没有解释,只对她笑了笑,便与她商量调课的具体事宜。陈雅丽爽快地点头,“我们分别跟他们班的科代表说一声,让他们通知学生就行了。”

“好。”方晓颜吁了一口气,这才放松下来。

陈雅丽又好奇地问长问短,方晓颜问十答一,言不及义,弄得陈雅丽心痒难搔,却又无可奈何。

第12章 方晓颜:寻找失落的记忆(下)

接下来的两天一切照旧,方晓颜没有告诉叶星自己周三要回城的事,而叶星也忙碌了起来,没怎么陪着她,自然也看不出她有哪里不对。

锦城中学选派了学生参加全国中学生英语大赛,已经闯过了初赛、复赛,现在要代表本省去北京参加决赛,叶星一直在辅导他们,为他们编选文章,训练他们声情并茂地读出来,还要模仿评委,预想出各式各样的问题让他们回答,忙得不可开交。

方晓颜没有打扰他,星期三一早便出了学校,到附近的汽车站去搭乘公交,回到城里。

一个多小时后,她下了车,然后拿出叶景的名片,按着上面的手机号码给他打电话。

叶景的声音很温和,“喂。”

她心里忽然有些胆怯,迟疑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我是方晓颜。”

叶景沉默了一下才笑道:“哦,晓颜啊,有事吗?”

“嗯。”方晓颜的声音仍然很轻,“我想找你当面谈。”

“这样啊。”叶景似乎有些意外,随即问她,“你在哪里?”

方晓颜抬头看了一下四周,报出最高一幢建筑的名字。

“行,我知道了。”叶景马上说,“你在那儿等着,我过来接你。”

“嗯,好。”方晓颜很自然地答应,仿佛以前这样的事就发生过很多次。

半个多小时后,叶景就开车赶到这里,招呼她上了车,又掉头驶向江南春。看到方晓颜神情凝重,他以为她跟叶星发生了什么争执,便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方晓颜深深地凝视着他,轻轻地道:“我一直觉得我以前认识你,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你能告诉我吗?”

叶景心中剧震,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情绪。他转头看了她一眼,微笑着说:“昨天念秋不是说过吗,你帮我们酒店画过POP,我们见过。”

方晓颜侧头细思,很快便坚决地摇头,“我感觉还不止这些。”

“我请你吃过饭,当时念秋也在。”叶景立刻补充说明,随即亲切地笑道,“我没想到你会和星星在一起,很为你们高兴。”

“真的吗?你会很高兴?”方晓颜有些疑惑,“可我感觉不是这样的,你好像很难过。”

叶景被她逼得有些难以招架,只得努力稳住心神,轻松地笑道:“你太敏感了。星星是我惟一的弟弟,他能找到自己心爱的人,我肯定为他高兴,怎么会难过?”

方晓颜看着他,清澈的眼里满是疑惑,“那是爱吗?我觉得我对他的感觉不是爱。虽然我想不起来了,可我觉得我以前是爱过的,那种感觉…快乐…悲伤…才是爱。”

叶景控制住内心的震惊,缓缓地问:“你能想起过去了吗?”

“不,我只觉得一片模糊。”方晓颜努力寻找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就像历史久远的壁画,你知道上面有痕迹,曾经是一幅画,可是却看不清楚。”

叶景温和地劝解,“既然想不起来,就不必去想了。晓颜,你还年轻,未来还有很长的时间,应该去追求美好的新生活,而不是纠缠在一段模糊的记忆里。”

方晓颜沉默片刻,轻声问他,“你不希望我再想起过去吗?为什么?”

叶景没有吭声,过了很久,他才低低地说:“晓颜,我希望你幸福。其实,如果感到悲伤,那才不可能是爱,真正的爱应该是快乐的甜蜜的幸福的,一想起来就会微笑。你想起星星的时候,会笑吗?”

方晓颜垂下了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道:“会。叶星是个很好的人,跟他相处我觉得很快乐。可是,我仔细想过,如果离开了他,从此不能再见到他,我也并不会觉得伤心。你说,这是爱吗?”

“爱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就像温水泡茶慢慢浓,这才是正常的感情历程。”叶景温柔地劝解,“那种一见钟情、激烈燃烧式的感情其实很不容易稳定,我们有长长的一生,再深再浓的感情也经不起这样的挥霍。你们两个人在一起要走过几十年的路,这样逐渐接近、了解、相爱、结婚、相濡以沫、白头到老,是最好的。”

“是吗?”方晓颜困惑地看着前方,有些半信半疑。

“当然是这样的。”叶景强调,态度始终很温柔,“晓颜,不过,星星很喜欢你,不然他不会带你回家,他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带女孩子回来过,你是他迄今为止惟一的女朋友。我希望我弟弟快乐,也希望你能幸福。如果你觉得星星有哪里做得不好,就告诉他,让他改。如果你不愿意跟他在一起,我当然也不会勉强你,只是,请你告诉他的时候说得婉转一点,别让他太伤心,好吗?”

他的态度光明磊落,让方晓颜觉得自己此前的疑惑似乎都是杞人忧天,完全没有必要。如果说她的那种感觉不过是看到弟弟了爱弟弟,见到哥哥了又爱上哥哥,那就太可耻了,她根本想都不愿意去。沉默了一会儿,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是我胡思乱想,还跑来打搅你,真是太不应该了。”

“别这么说。”叶景暗自松了口气,柔声安慰她,“我是星星的哥哥,也就是你的哥哥,你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或者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告诉我。”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便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方晓颜接过看了看,顺手摸出那张自己一直保存着的名片,对他说:“我有一张你以前的名片,你的手机号没变。”

叶景心里跳了一下,拿过名片看了一眼,立刻撕成碎片,扔进车前的烟灰缸里,淡淡地道:“我早就不在那儿做了,以后你有事就打我的手机吧。”

他的动作太自然,方晓颜没有怀疑,将那张新名片放进包里,心里觉得舒畅多了,便客气地说:“那我回学校了,你就在前面把我放下吧。”

“我送你。”叶景不由分说,立刻向城外驶去。

方晓颜客气了两句,见他的态度很坚决,便不再推辞。叶景怕她多想,就主动问起云南雨崩的情况。方晓颜很喜欢那个美丽的地方,破天荒地说了很多。她的脸上一直带着愉快的笑容,眼里闪烁着灵动的光芒,整个人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鲜花突然盛开,非常迷人。

叶景含笑倾听着,偶尔看她一眼。他心里的苦涩减轻了一些,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现在没有任何奢求,只希望自己心爱的人和自己最爱的弟弟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一生足矣。

第13章 叶景:惆怅旧欢如梦(上)

国庆长假结束的那一天,叶景带着方晓颜回了学校,叶景便决定回家去住。沈念秋没有硬留,开车将他送回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车子驶进叶景居住的小区,他才轻轻地说:“念秋,我想离开这儿。”

沈念秋将车停到他家楼下,沉稳地看向他,“我过两天就会出差,争取尽快在外地搞一家新的分店,广州、大连有两家公司的条件都不错,我会再去详细考察一下。等到定下来,你就可以过去,出任那边分店的总经理。”

“好。”叶景点点头,便下了车。他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不必客气,也不用道谢。

等到他上了楼,打开屋里的灯,沈念秋才驾车离去。第二天去总店上班,她向赵定远汇报了这一阶段的工作,并详细谈了对几家外地找上门来要求加盟的公司的看法。赵定远专注地听完,同意她的判断,对她下一步的工作安排也表示赞同。

她当即订了机票,飞往大连。

叶景知道她这么匆匆而去,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自己,心里十分感激,总想要为她做点什么。不过,这段时间谭柏钧一直忙得不可开交,常常连人影都看不到,就连每周召开的高层管理人员参加的例会都不见他参加,只有赵定远守在总店,主持集团的日常工作。叶景有些纳闷,因为高管的例会通常都很重要,谭柏钧以前从来没有错过,如果他出了差或临时有急事不能参加,也会提前通知另改时间,以便他能参加,像现在这样,说明他在忙着更重要的事,而根据集团目前的发展趋势,向外扩张的前期工作都是沈念秋在做,完全不明白到底有什么更加重要的事需要他这样忙碌。

等到开完会,他忍不住与张卓谈起,可这位前董事长秘书也不清楚,低头琢磨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说:“我想,谭总可能在想办法收拾陈希裕那帮垃圾。”

叶景吃了一惊,“那个王八蛋又来找事了?”

“没有,他敢。”张卓哼了一声,“我找朋友问过,上次帮我们摆平这事的人是坤哥,陈希裕就算吃了豹子胆加狗胆,也不敢跟坤哥对着干。”

叶景知道,那个神通广大而又神秘无比的坤哥是沈念秋的朋友,当初是看她面子才出手相助,也因为这事而让谭柏钧与沈念秋的感情出现裂痕,进入冷战的僵局。他不明白其中的来龙去脉,这时也不想提起,便点了点头,“要是真能收拾了陈希裕那帮人,倒是一劳永逸的好事,可当时我们想要对付他们却那么难,现在谭总有把握吗?”

“今时不同往日了,我相信谭总能办成。”张卓笑了,“这几年来,谭总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完全是超常规的发展方式,现在也一样,陈希裕那个混蛋这次肯定跑不了。”

叶景点了点头。他也相信谭柏钧是卯足了劲要为民除害,把陈希裕那伙人收拾了,虽然不清楚其中的过程会怎样,但结果肯定是理想之中的。

果然,没过多久,警方的打黑行动便以雷霆之势展开,陈希裕头上的保护伞也被谭柏钧在北京的朋友给拿掉了,于是他完全暴露在利剑之下,原来嚣张猖獗的势力几乎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叶景看着那些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感觉非常解气。更让他解恨的是,陈希裕及其手下被捕后,供出的犯罪事实还牵连到天禧大酒店,孙莉莉涉及窝赃、销赃、包庇及协助犯罪嫌疑人潜逃等罪行,被警方拘捕。说起来,这位富家女简直就是法盲,先被美色所诱,又被在外面交的那些所谓江湖朋友拿话相激,便一拍胸脯,大包大揽,什么事都做了。她以为这些是小事,却不知已经触犯法律。她进去后,她父亲孙禹华赶紧找关系运作,想把她保出来,这是既花钱又花时间和精力的事,于是再也没人来打扰叶景了。

陈希裕被捕的时候,沈念秋还在大连。考察进入关键阶段,谭柏钧就必须去,要他认可以后才能接受对方加盟,然后沈念秋就要与对方讨论合同条款,签合同的时候仍然必须由谭柏钧出面。他是公司法人,也不可能把这么大的事全权委托给沈念秋,因此不可能回避。

等到大事已定,赵定远便扔给谭柏钧一张机票,“去大连,小沈说那边的公司不错,很有实力,也有诚意,大楼在著名的商业区,一共有三十九层,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对方是搞地产的,在管理酒店上没经验,所以很想跟我们合作。以小沈的职位,没资格跟他们老板进行对等谈判,具体的合同条款小沈已经和他们负责这个项目的副总谈过了,最后得你去拍板。这边也没你什么事,你下午就飞大连吧,我把你的航班号已经告诉小沈了,她到机场接你,合作方会派车。”

谭柏钧皱着眉看了一眼机票,淡淡地道:“不用接,让合作方派个车来就行了。”

“就算不接,你还不是要听小沈的汇报。她要详细报告那个店址的情况,以便你做决定。”赵定远叹了口气,“柏钧,气一下就算了,至于嘛?小沈还是个孩子,你有必要在感情上对她那么严厉吗?再说了,当初要不是她找朋友帮忙,我们现在是个什么状况还不太好说。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不愿意提,但我们不能干这种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事。我们确实没有要求小沈那样做,但她主动去做了,还不是为了公司好,为了你好?你不能这么对她…”

“行了,别再说了。”谭柏钧的眉头皱得更紧,“你要让她来接就接吧,有必要讲那么多吗?”

“当然有必要。”赵定远哼了一声,“你的性子我还不了解?其实你的心已经软了吧,只是觉得面子上搁不住,下不了台。我跟你说,大丈夫能屈能伸,跟自己老婆还讲什么面子里子的?小沈虽然还没有成为你老婆,可她对你的心连我都很感动,你又不是铁石心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伯父伯母一直盼着你再婚,让他们能够含饴弄孙,你就别太固执了,差不多就行了。陈希裕那小子已经被抓,他们那伙人都难逃一死,我们的仇已经报得彻彻底底,以前的那些事就算是过去了,你还记在心里做什么?”

谭柏钧冷冷地看着他,“你别说得这么轻巧,要是你老婆为了帮你而跟别的男人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瓜葛,你会怎么样?”

赵定远一怔,随即挠了挠头,“那个…我想…我的反应不会有你这么激烈。”

“别扯淡了。”谭柏钧冷笑,“只怕你会拿着刀去砍人。”

“那也不会砍我老婆,只会砍外头那个仗势欺人的王八蛋。”赵定远理直气壮,“反正自己的老婆自己心疼,我也懒得劝你了。你要再是这种态度,等小沈跑了,你就后悔去吧。”

谭柏钧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说正事。开分店的事很重要,我肯定要去大连,不过想带小张一起过去。他也应该学习连锁经营的那些东西,将来好走得更高,看得更远。”

“不行,小张现在不能走,龙华店刚开业不久,他不在可不行。”赵定远的态度很坚决,“这样吧,你如果不愿意一个人过去与小沈相处,那就带叶景一起去。小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叶景因为个人原因,想要离开这里,到外地工作,她建议派叶景去大连担任总经理。我还没问过叶景,不过他跟小张一样,肯定是我们要重点培养的干部,所以也应该去了解一下连锁加盟的一些事宜。你这次就带他去吧,途中也摸摸他的情况,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有什么他无法解决的困难,我们可以帮忙。”

“也行。”谭柏钧点头,“那你通知他准备一下,把工作安排好,下午我们一起走。”

“好。”赵定远起身离开,回自己的办公室去打电话。

谭柏钧出神地看着桌上的机票,半晌才抬手揉了揉突突乱跳的太阳穴,收拾起绞成乱麻的心情,对着电脑开始工作。

第13章 叶景:惆怅旧欢如梦(中)

下午,叶景准时出现在总店,与谭柏钧上了酒店的车,直奔机场。

一路上,车厢里的三个人都很沉默。司机正襟危坐,小心驾驶,不敢分心。谭柏钧阴沉着脸,郁郁寡欢。叶景比较平静,老板不吭声,他当然不能贸然发言。于是就这么沉默着到达机场,谭柏钧和叶景都只有随身行李,不必托运,所以用不着司机下来帮忙,两人便走进候机楼。

直到过了安检,坐到候机室的椅子上,谭柏钧才关心地问:“小叶,听说你想离开这里,到大连去工作,为什么?”

叶景一怔,有点猝不及防,不知怎么说才合适。他不想把个人感情方面的事告诉别人,特别是老板,但谭柏钧一向精明,要随便编个借口糊弄也是不太可能的,仓促之间更办不到。他迟疑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跟公司里的事没有太大关系,主要是个人原因。”

“什么原因,不能说吗?”谭柏钧看他一眼,“需要帮忙吗?”

叶景苦笑,“这事谁都帮不了。”

谭柏钧有些诧异,“出什么事了?很严重吗?”

叶景本来很冷静,被他一再追问,终于有点控制不住,想着告诉他,听听他的看法也好,便简单地说:“我以前有个女朋友,后来失踪了,我一直在等她…”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心里忽然一酸,连忙转头看向窗外的停机坪。

谭柏钧看出他情绪激动,便没有再问,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等他缓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叶景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转过头来低声说:“最近,我看到她了。她…出了车祸,伤到了头,完全不记得我了…”

谭柏钧吃了一惊,对他非常同情,马上说:“这个可以做手术治疗的吧?”

叶景摇了摇头,“医生说她还年轻,不必动手术,可以慢慢恢复。”

“那也挺好的。”谭柏钧安慰他,“至少人没事,那就是万幸,等她恢复过来,自然就记得你了,你不会是因为这个就要离开,不想再见她了吧?”

“当然不是。”叶景苦笑,“我看到她,是因为我弟弟带她回家…她现在是我弟弟的女朋友。”

谭柏钧大惊,“那…那…那你…那你是不打算告诉你弟弟了吗?”

“肯定不能告诉。”叶景摇头,“我弟弟这是第一次谈恋爱,晓颜也不记得我了,他们两人在一起很般配,也很快乐,我什么也不能说,不然会让他们两个都痛苦,而我也不会快乐。”

谭柏钧皱眉,“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以后那个姑娘恢复了记忆,又该怎么办?”

“所以我才要离开。”叶景喟然长叹,“如果她是跟别的不相干的人在一起,我无论如何也要争一争,绝不会轻易放弃,可是,那个男人是我一手养大的亲弟弟,我不可能做任何事情来破坏他们之间的感情。所以我想远远离开,即使她以后想起来,也以为是我变心了,这样她就不会有负担,也不会很难过。再说,如果不再让她见到我,有可能她一辈子也想不起我来,那就更好了。”

谭柏钧深受触动,也很理解他的心情。苦苦等了这么久,却等来这个结局,连争都无法去争的感情,大概是世上最可悲的吧?他抬手拍了拍叶景的肩,轻声说:“那你去大连工作吧,好好调整一下心情。”

“嗯。”叶景点了点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现在已经深秋,天空阴云密布,闷得让人感觉有点透不过气来,叶景默默地看着外面的情景,看着飞机在跑道上起起落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些美好的时光。

当年,也是在秋高气爽的季节,他从夜宴居跳槽,却很快就发现方晓颜也在那家酒店工作。

那天是星期五,阳光明媚,隐隐能听到从黄浦江上传来的汽笛声,轻风拂面,带着阵阵怡人的花香。叶景后来发现,他在上海待过那么长时间,却只有回忆跟方晓颜有关的日子时才能清晰地记起那些与工作无关的事物,譬如清风阳光,譬如鸟语花香,而平日里那些重复又重复、总是一成不变的工作却渐渐模糊,让他很难再想起细节。

那天他到酒店的总经办去拿份表格,那些在二线坐办公室的人都很大牌,一个电话打过来,毫不客气地吩咐他做这做那,他就得乖乖地跑腿。当然,他早就习惯了这种事,答应一声就往后走。

办公区在附楼的顶层,他进去后刚走到电梯间,就看到有部电梯下到一楼,便走过去,准备等人下了就进去。

电梯门一开,站在他面前的就是方晓颜。

叶景愣住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方晓颜穿着酒店制服,深蓝色西服裙、白衬衫、细条纹丝巾系成领花,看上去比在夜宴居时要漂亮得多。她走出电梯,站在叶景面前,先笑了笑,接着就习惯性地微微低头,轻声说:“我看到这家酒店在报纸上招聘,就过来了。我在这里做美工兼办公室文员。”

叶景看着她,忽然有些心忙,“我…我先上去拿个东西,然后就下来,你…你忙不忙?如果不忙就等等我,好吗?”

方晓颜将手上拿着的一张纸递给他,有些腼腆地说:“你不用上去了,我刚才跟他们说有事去餐厅,他们就让我把这东西带给你。”

叶景接过看了一眼,高兴地笑道:“谢谢,谢谢,你到我们餐厅有什么事?走,我们一起过去吧。你直接跟我说,我来办。”

方晓颜抬头看着他,渐渐不再拘谨,一双明亮的眼睛变得有些朦胧,然后唇角缓缓扬起,原本轻浅的笑意越来越浓。

叶景看着看着,倏地明白过来,“你是特意给我送这张表的?”

方晓颜点了点头,双颊微微泛起红晕。

叶景更加开心,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那细腻如玉的脸,温柔地说:“谢谢。”

方晓颜使劲摇头,“不用谢。”

叶景觉得她就如孩子一般单纯可爱,心里似乎隐隐明白她的意思,但以害怕弄错,便小心翼翼地提议,“明天我休息,如果你没什么事,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玩。”

方晓颜眨了眨眼,欣然答应,“好啊。”

这是叶景第一次与女孩子约会,虽然他少年老成,非常踏实沉稳,心里却也忍不住有着小小的兴奋。

作为餐厅主管或经理,总免不了会有外地游客前来就餐,有时候就会问到有关当地的旅游景点或行车住宿之类的问题,因此叶景虽然从来没有在上海市区里游玩过,但对相关资料却收集得很全,也背得很熟,所以,带着方晓颜出去,他是胸有成竹的。

周六一早,与叶景同屋的三个主管都在抓紧时间多睡一会儿,他却轻手轻脚地起床,套上休闲装,走员工通道出去,在酒店的侧门等着。不一会儿,方晓颜就出来了。看见他,她不由得很是欢喜,笑吟吟地走到他面前。

叶景愉快地带着她先去吃小笼汤包,然后兴致勃勃地游览南京路、外滩、城隍庙,又上东方明珠眺望城市全景,再去吃上海菜。方晓颜兴味盎然地跟着他走来走去,对那些生活气息浓郁的小弄堂特别感兴趣。叶景长得眉清目秀,斯斯文文,方晓颜的身上更有一种学画画的人大都会沾染上的艺术气质,让别人还以为他们是地道的上海人,他们要买东西时,人家一出口就是上海话,对他们的态度也很亲切。两人都很聪明,马上明白过来,便有意少说话,喜欢的就买下,不喜欢的就摇头,等走出店门就开心地笑。

自从双亲去世,叶景就挑起生活的重担,始终没有缓过气来,从来没像今天那么快活过。他脸上的笑容开朗了许多,心情也像头上的晴朗天空,万里无云。

第13章 叶景:惆怅旧欢如梦(下)

当华灯初上,两人跑到外滩去看浦江夜景。

缤纷的灯影里,有许多情侣在这里沿江漫步或相依相偎,让两个本就互有好感的年轻人渐渐心襟摇荡,突然沉默下来。叶景呆了片刻,鼓起勇气握住方晓颜的手,慢慢向前走去。方晓颜没有挣开,很温顺地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脸却在灯下越来越红。

叶景没再像刚才那样嘻嘻哈哈,而是安静下来,走了一段距离,离开了喧哗热闹的外滩公园,这才找了个无人的河岸停下,一边看着江上往来穿梭的船只一边轻声说:“晓颜,我父母都去世了,有个弟弟在上学,家里的条件不太好,你…要想清楚。”

方晓颜靠着栏杆,握紧了他的手,不许他放开,“我也很普通,甚至比不上你。我们家在南部山区的一个小镇上,那里属于贫困地区。我父亲早逝,母亲带着我改嫁,又生了个儿子。在我们那里,女儿就是赔钱货,何况还不是亲生的?继父根本不想让我上学,打算等我长到十八岁就把我嫁出去,换回彩礼好给他儿子用,后来考虑到要卖个好价钱还是得识字才行,这才允许我读到初中。镇上的小学也开了美术课,老师由爱好艺术的语文老师兼任,他说我有天分,鼓励我去考美术院校,有机会就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后来,我说服母亲,到城里来打工。我一直坚持画画,终于考上了美术专科学校,就这么半工半读,学成毕业。”她转头看着叶景,神情有些黯然,“你的收入要供你弟弟读书,我也一样,我的工资大半都寄回家,让我母亲能过得好一点,弟弟能读到高中毕业。我跟他说过,如果他将来能考上大学,我也一定供他读。所以,我的条件比你要差得多,你要好好考虑。”

叶景笑了,将她慢慢拉过来,搂进怀中,在她耳边坚定地说:“那就让我们一起把我们的弟弟都供出来吧。”

方晓颜抱住他,喜悦地点头,“好。”

飞机到达大连,开始向下降落的时候,叶景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空中小姐正在一排一排地查看,做降落的准备。舷窗的玻璃上遍布水滴,让他感觉有些惊讶,这里在下大雨。

他发了一路的呆,谭柏钧也没有打扰他,除了空乘送水送餐时给他递一份外,完全没有跟说话。这时见他似乎恢复了平静,谭柏钧才关心地问:“这里今天降温,你带了厚衣服的吧?”

“带了。”叶景感激地对他笑了笑,“我带了件厚外套。”

“那就好。”谭柏钧放心地点了点头。

飞机在雨中平安着陆,滑到廊桥那边停下,乘客们鱼贯出去,叶景跟在谭柏钧身后,随着人流走到出口。

他们不用取行李,是前面几个出来的人,等在外面的沈念秋一眼便看到他们,微笑着伸手向他们挥了挥。

谭柏钧走过去,却没有吭声。叶景热情地与沈念秋打招呼,随即看出她脸色不大好,忍不住问:“你怎么了?生病了?”谭柏钧目光一闪,转头看过来。

沈念秋轻描淡写地说:“没事,大概有点着凉了。”

叶景立刻关切地问:“吃药了吗?”

“吃过了。”沈念秋笑着介绍了跟她一起到机场来接人的合作方的副总,双方很热情地握手寒暄,然后一起向外走去。

谭柏钧要跟对方应酬,正好不用理会沈念秋,叶景便在一旁与她轻声交谈,先告诉她老板同意调他来大连担任总经理,接着问她有关这家分店的情况。沈念秋将核心重点告诉他,“店址在成熟的商业区,开车到机场只要二十多分钟,离火车站更近,只要几分钟就到…”

她的精神看上去不错,但脸色很苍白,显然病得不轻。叶景上了车后,仍有些不放心,低声对她说:“你到医院看过病没有?可别像我上次一样,一耽误就发展成急性肺炎,那可就麻烦了。”

“没事,不会的…”沈念秋很轻松,可话还没说完就被谭柏钧打断了。他客气地对坐在身边的副总提出要求,“先去医院吧,让沈总看病。我们在飞机上吃过饭,就不必客气了。您回去休息,我们明天再谈合作的事,好吧?”

沈念秋惊愕地看向他,叶景心里一动,马上赞同,“对,还是先去医院吧。”

那位副总当然没意见,立刻叫司机开往医院。

现在已是晚上,他们只能看急诊,医生给沈念秋量了体温,以验了血象,确定她在发烧,但没有别的病症,便给她打了一针,然后开了一堆药,叮嘱她,“注意保暖,多喝水,多休息。”

谭柏钧仍然没怎么说话,就那么站在沈念秋旁边不远处,听着医生说话。叶景把对方的副总劝走,然后跑来跑去地划价、缴费、拿药,同时在心里盘算了一番。

沈念秋打完针,步履蹒跚地往外走。叶景虽是她的好友,但毕竟男女有别,尤其是当着谭柏钧的面,更加不便相扶,便从谭柏钧的手中接过小旅行箱提着,无声地示意他跟在旁边保护。谭柏钧的心里微觉别扭,但沈念秋那憔悴的病容让他无法再坚持与她保持距离,于是便默然跟在她身旁,以便随时出手相助。

他们走出医院,叫了一辆出租回酒店。这家是四星级,离他们拟建分店的大楼不远,条件不错,也方便。沈念秋已经提前为他们订了房,全都记在自己账上,就不必再到总台登记。进了电梯后,她从包里拿出房卡递给他们,微笑着说:“已经没单间了,赵总说别订套房,节约费用,我和你们的房都是标间。这一层楼已经没房,所以你们比我高两层。”

谭柏钧仍然不做声,叶景点了点头,却关切地问:“你晚上一个人…不会有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