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国事天下事,有什么事还非得让他这个身份尊贵身体羸弱的瞎子来做不可?

难不成这爷们儿是在躲着她?

叫来绮儿,不管怎么问,这姑娘来来回回都还是那么一句。

殿下在处理公务。

“绮儿,”彦卿沉下脸色来,“我不记得我以前是什么脾气,但我现在告诉你,我最容不得的就是别人跟我撒谎。”

绮儿一惊,“嗵”地跪了下来,“娘娘明察,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啊!”

“全国上下能用的人都死光了?有什么公务非要他一个瞎子从早忙到晚啊?是他皇帝脑子泡福尔马林了,还是你连编个谎话都编不顺溜啊?”

绮儿虽然听不懂那个“福尔马林”是什么东西,但光听这一路上扬的语调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话。

绮儿埋着头,惶恐地回话,“娘娘,您不记得了…本朝所有皇子都要分理政务,皇上几年前就把所有行军打仗的事都交给三殿下了啊。”

“行军打仗?”

“是,娘娘。听说因为近日临边诸国屡有犯境,殿下案头战报公文每日堆积如山,昨晚…昨晚怕是这大半月来殿下唯一一次彻夜安睡…”

彦卿愣了一愣,旋即笑着摇头,“小姑娘,等我心情好了一定系统地教教你该怎么把谎扯得像真的一点儿。”

皇子分理朝政这个可以说得过去,仰仗外人不如锻炼儿子嘛。

虽然说她现在渐渐觉得南宫信不是个普通的瞎子,但要说南宫信凭这身子骨去分管军政,还能批阅战报公文,这听起来实在是忒扯淡了。

“娘娘,绮儿以性命发誓,绝没有欺瞒娘娘!”

彦卿牵着一抹笑,点点头,“好啊,那就带我去看看,咱们这王爷到底是忙成了个什么样子。”

彦卿就这么一说,没想到绮儿还真就立马站了起来,三更半夜把彦卿带去了那绕来绕去的重华楼。

大老远看着就灯火通明的。

皇帝脑子不会真抽了吧?

还是七拐八拐地上楼,彦卿毫无方向感,只是感觉这回的走法和上次不大一样。

到地方才反应过来,这来的不是卧室,是书房。

一个瞎子的书房。

里面有声调严肃的说话声,但听得出来那声音不是南宫信的。

没人守门,从里面出来一个将军模样的人,手里拿着几本小册子,在彦卿身边经过时只匆忙向彦卿看了一眼,就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这人不是真的在批公文吧?!

绮儿说南宫信的书房一般仆从是不能进去的,彦卿就一个人走了进去。

偌大的一间书房,四面墙中有两面都是书橱,齐整地堆着满满的书。靠近一壁书橱摆着一张硕大的檀木书案,正如绮儿说的,案面上堆着两三摞公文折子。

南宫信就坐在这张书案后,立侍案边的江北正在把手中一份公文的内容念给他听。

彦卿进门的时候江北刚好念完那份战报的最后一段,就看他把折子念完之后,摊开折子最后的空白面放到南宫信面前,南宫信准确无误地在手边笔架上拿起笔来,左手大概摸了一下折子页面的位置,之后毫不迟疑地落笔行文。

这一幕看得彦卿彻底没脾气了。

要说他生活自理能力强,那还是在彦卿的接受范围之内的。但看到他和常人一样,甚至比大部分常人还要干脆利落地落笔写字,彦卿瞬间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要被颠覆了。

彦卿走上前去,江北颔首向彦卿行了个礼,“娘娘。”

南宫信直到把手中这份折子写完,放下了笔,才不冷不热地对在他面前站了有两三分钟的彦卿说,“你放心,我没忘了夫妻的基本责任和义务。”

江北倒是够机灵,听到这话立马会意地道,“殿下,卑职到外面候着。”

彦卿已经能够想象此时这半大小子在脑补些什么了。

你是故意的吧…

江北出去,彦卿好歹说服自己要对眼前这个看起来疲惫得快要崩溃的男人好好说话,深呼吸了一下才张嘴,“你这是在干什么?”

打心底里还是难以相信皇帝会把军政大事丢给这样一个儿子。

南宫信轻蹙起眉来,“你想说什么,直说,我很忙。”

还是那句冷冰冰的“我很忙”,但现在听着一点儿惹人发火的感觉都没有。

事实摆在眼前,他就是很忙。

“你…”彦卿犹豫了一下,深呼吸,“你该歇会儿了。”

虽然彦卿自己都感觉像是背错台词了,但看着南宫信那副明显就是在强撑的样子,除了这句她还真说不出来别的。

南宫信也听得愣了一下,半晌,才又用惯常的语调不紧不慢地开口。

“里面就有张床,如果你着急的话。”

我着急…

早就知道当圣母没什么好下场,但这报应来得也尼玛太快了吧!

“南宫信,我警告你不要挑战我的耐性,我的忍耐限度是很低的。”

不跟你发点儿威,你还真当我是圣母啊!

“好,”南宫信扶着案边慢慢站了起来,“走吧。”

彦卿一愣。

就算是吃硬不吃软,这开窍开得也太快了吧…

彦卿怔怔地看着南宫信从书案后走出来,气定神闲地往他说的那个隔间走。

没有听到彦卿的脚步声,南宫信也停了下来。

“忍不了了就快点儿,我还没忙完。”

真要了亲命了…

“你给我站住!”

彦卿叫住起脚又要走的南宫信,几步上前差点就想一巴掌抽过去,好歹是看在南宫信那惨白惨白脸色的份上忍住了。

“我问你,”彦卿瞪着根本看不见她目光里有多少火气的南宫信,“你知不知道好歹是什么啊?”

“这也需要我解释?”

“…”

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

根据前几次与南宫信交手的经验,彦卿知道再跟他扯下去肯定还是以自己窝一肚子火为告终。为了这三更半夜的天下太平,彦卿咬着牙根说,“你爱干嘛干嘛,我要是再管你我就不姓赵。”

“你本来就不姓赵。”

擦,一火大连自己现在姓什么都忘了…

不跟他废话,彦卿拔腿就走。

再跟他战几个回合,她今儿晚上就彻底不要想睡觉了。

刚从南宫信身边走过去没几步,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响动。

回头一看,竟是南宫信倒在地上了。

一抹白色铺在青砖上,格外刺眼。

想抽他归想抽他,但这毕竟是个病人,想起昨晚南宫信病发时的样子,彦卿心里一紧,赶忙转身过去。到底是没习惯这封建社会的生活,彦卿一时紧张,传下人来这个念头在脑子里闪都没有闪一下。

小心地把南宫信扶起来,隔着几层衣服都能感觉到他冰冷的体温。

从来都不知道活人的体温还能低成这样。

扶他站起来,他却站都站不稳,几乎完全靠在彦卿身上,彦卿就索性把他扶到了刚才所说的书房隔间的床上。

看他除了体温低之外并没有昨晚那样的症状,只是闭着眼睛紧蹙眉头,想必这昏倒是因为累而不是因为病的,那也没必要这个点儿再把大夫折腾过来了。

扶南宫信躺好,见他嘴唇微干,彦卿转身倒了杯水喂到他嘴边。看着南宫信一连喝了好几口,彦卿才意识到一件事,“你这一整天没吃没喝吧?”

南宫信没答她,但答案已经是明摆着的了。

收留过太多回醉酒的哥们儿闺蜜,彦卿脑子里已经有了一套照顾人的定式,于是习惯性地帮他把鞋子脱下来,然后开始帮他宽去外衣。

刚帮他把外衣的束带解开,就听到南宫信声音不强却足够清楚的一句话。

“一会儿轻点儿,我累了…”

彦卿为他解衣带的手瞬间僵在他腰间,满脑门儿又一次黑线弥漫。

这人具有把世间一切圣母消灭干净的潜质。

“你放一百个心睡觉吧,你这小身板儿看着就足够让人清心寡欲了。”

彦卿咬着牙根顶着黑线帮他盖上被子,熄了灯烛,转身出了隔间。

路过书案,看南宫信刚才写的那个折子还摊放在桌上,彦卿一时好奇,拿起来看了一眼。

南宫信的字是那种一笔一划的正楷字,规矩严整,看着很舒服。一个从来就没见过字长什么样的人,他最开始是怎么学写字的,又是怎么把字练成这么严谨的模样,不用往深里想就能感觉到他付出过多少努力。

字倒还是汉字,不过都是清一水儿的繁体汉字,彦卿就只能像用法语听专业课一样,连蒙带猜地大概懂个主题。

一个叫“灼华”的惹着他们了,还一个劲儿地惹他们,问南宫信怎么办。南宫信的批复大概意思是,先盯着别闹出事儿来,他得问问他爹的意思。

这些没进化完全的人办事效率还真低。

正想放下折子,彦卿突然注意到南宫信批复里的一个词。

国乍?是国祚吧…

不知道这国家有没有文字狱,但这关系到国家社稷的白字出现在战报折子里,要让皇帝知道的话,南宫信少不了要挨回骂吧。

举手之劳,看在我也曾是工作狂的份儿上。

提笔在“乍”边上添了个略扭曲的衣字旁,看着自己的笔迹和南宫信笔迹的强烈对比,彦卿苦笑不已,毛笔字这种事还真不是说会就能会的。反正他是看不见,皇帝也不至于因为儿子一个字的一半写丑了就骂人,就这样吧。

彦卿把折子放回原位,颇有成就感地离开书房。

走出书房时,正看到站在门口等召的江北。

“别在这儿等着了,王爷休息了。”

江北微皱眉看着彦卿。

不知道为什么,彦卿觉得这小侍卫的目光让她脊梁骨一阵发冷。

“娘娘,”微颔首,垂下目光,江北恭敬却冷然道,“您要是真为殿下好,就不要总来见他了。”

说罢,行礼,进了书房。

彦卿怔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心里一阵苦笑。

不知好歹这种东西也会传染吗?

还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啊。

皇家家宴

从重华楼回来,彦卿爬到床上拉好幔帐做了一个钟头瑜伽冥想才成功入睡,睁眼醒来的时候已经大天亮了。

“娘娘,”绮儿一边帮她更衣,一边说,“殿下刚才派人来过。”

“干嘛?”彦卿庸庸懒懒地问。

想看我有没有被气死?可惜姑娘我心大得很。

“殿下提醒您,别忘了今晚要进宫赴宴。”

赴宴?

“赴什么宴?”

这主子之前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了,现在问出这样的问题绮儿已经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回娘娘,是皇上的家宴,今晚在宫里的千秋园。酉时殿下会在迎阳门等您。”

“王爷不在府里?”

“殿下一早进宫议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