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点儿了,他不吃饭皇帝还得吃饭呢,朝会也该散了吧。

刚把图纸按顺序整好,就有人叩响了她的房门。

叩门的节奏里就能听出来这人有多着急找她。

“彦卿姑娘。”

是行歌的声音。

彦卿应了一声,赶紧把床头上的那摞书抱到桌上来,才过去开门。

行歌脸色煞白地站在门口,像是刚受过什么惊吓,看到彦卿便急道,“先生请你速去静安殿。”

贺仲子,静安殿。

这两个名词放在一起,想起上午贺仲子说的话,彦卿忙问,“王爷怎么了?”

“殿下…殿下要见你。”

二十脊杖

彦卿再问行歌就不再答了,只催她快去,自己就匆忙去药房了。

昨晚看她给南宫信诊脉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惊慌的神情,再加上南宫信今早走前留下的印,还有那个拥抱,彦卿实在没法往好处想。

她几乎是一路跑过去的,到静安殿前时就看到绮儿等在正厅门口。

“姐姐!”见彦卿来,绮儿忙迎了过去。

绮儿眼睛还红着,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

彦卿好歹喘了两口气就拉着她急问,“出什么事儿了?”

绮儿微颔首,带着轻微的哭腔道,“宫里来人说,殿下因为边关的事被皇上罚了…罚了二十脊杖…”

脊杖。

这个词听过,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儿,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个不好法。

“什么意思?”

绮儿抿了抿发白的嘴唇,微颤着声音道,“就是…就是二十记铁板子打在脊梁骨上,听说要不是林大人,殿下就…”

绮儿说不下去了,彦卿也听不下去了,起脚就往卧房跑。

还没到卧房,就在卧房外偏厅里看到了正等着她的贺仲子。

“贺先生,他…”

二十记铁板子打在这人的脊背上,她想都不敢想现在会是什么情况,话刚开了个头眼泪就不争气地直往下掉。

贺仲子端了杯茶给她,“他现在心经极弱,受不得情绪起伏,你这样子进去会要了他的命。”

彦卿忙抹掉眼泪,两手微抖着接过杯子,连喝了几口把喘息压平下来。

贺仲子这才沉声道:“所幸行刑人手下留了情,脊骨无大碍,只是折了两根肋骨,暂无性命之忧。”

彦卿伸手捂住了嘴,没让自己发出任何动静。

贺仲子轻叹,道,“他的脾气你知道,能伺候他的人不多,他刚才一直在叫你,你就留在这儿伺候吧。这几天会疼得厉害,还有他身上的毒…千万别让他乱动,一定要让他心绪平稳。”

彦卿连连点头,“我记住了,谢谢贺先生…”

贺仲子又摇头叹了一声,才道,“进去吧。”

彦卿仔细擦干净眼泪,让呼吸平稳下来,整了下微乱的衣裙发髻,才放轻脚步走进卧房里。

躺在床上的人还是捕捉到了这轻轻的脚步声,她刚进门,就听到他用微弱的声音唤了声她的名字。

彦卿强稳住情绪,紧走了几步过去,轻声应道,“在呢。”

伤在背上,本不该仰卧,但肋骨骨折又只能仰躺着,他就是躺着不动也一样疼得钻心剜骨,这种疼痛还随着每次呼吸加剧。贺仲子为他治伤的时候他不知疼昏又疼醒了多少回,每回想动轻生念头的时候耳边总会有她的声音,他唤她,却一直没人应声。

这次听到她回应,他仍以为是自己疼得神志不清出了幻觉,直到感觉被她抓住了手,感觉到她在擦拭着他脸上的汗,才意识到真的是她在身边了。

“别走…”

想抓紧她,却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反而牵痛伤口,疼得差点儿失去意识。

彦卿把他的手抓得紧了些,轻轻按住他微微发抖的肩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那么难受,“我哪儿也不去,你千万别乱动,否则贺先生要骂我了。”

这一阵疼痛忍过去,南宫信意识也清醒了些,勉强微笑,“你来了…”

听着他这有一搭没一搭的话,彦卿心疼得直想掉眼泪,不敢再开口说话,就低下头来轻轻吻住了他毫无血色的嘴唇。

要是早知道会把他害成这样,她宁愿当初自己压根就没穿到这地方来。

她总想帮他,每次到头来却都是他帮她收拾烂摊子。

她要是没把这一切搅合乱了,他如今也不至于遭这种罪。

没多少力气回应她,南宫信只轻轻在她唇上咬了一下。

他不动还好,这么一动,彦卿眼泪忍不住掉落下来。

慌忙抬起头,匆忙擦拭,还是被他觉察到了异样。

南宫信轻轻摇头,“别怕…都过去了…”

彦卿抹干净眼泪,强作笑意,“怕什么呀,早习惯了…你乖乖休息,我就在这儿陪你。”

南宫信浅笑点头,“先帮我件事…”

“你说。”

南宫信歇了一歇,才道,“枕下有本折子…”

不知道他是想干什么,但贺仲子叮嘱要让他心绪平稳,他这么说,彦卿就拿手臂小心翼翼地托在他颈下,从枕头下面拿出他说的那本折子。

“帮我念…”

他这会儿居然还想着批公文。

不敢强逼着他,彦卿商量着劝道,“天都快黑了,就是要用也是明天的事儿了,要是不急就先歇着,好点儿了再弄这些东西吧。”

南宫信微摇头,“耽搁了要出大乱子…只告诉我大概写的什么就好…”

彦卿只得打开折子,从头看到尾,眼睛越瞪越大,看完了,却不知道该怎么说,犹豫了一下才道,“咱们先说好了,你听了不许着急不许生气不许情绪激动。”

听着她这三不许,南宫信轻轻点头。

“这是…灼华国给你们朝廷的,他们要求…要求前来议和期间北堂墨带来的议和使团在南宫仪那住。”

事儿本身没啥,但这主语谓语宾语里包含的信息量实在是忒大了。

两边儿名义上刚打完仗,灼华国就要来议和,带头儿来议和的居然还是当初带头儿去打仗的那个,并且现在还要求由南宫仪的王府接待!

难怪他说耽搁了要出乱子啊…

南宫信苦笑着合上眼睛,知道这灼华国送来的折子里肯定没好事儿,只是没料到他是要搞这么一出。

看着倒还真是一副心平气和模样的南宫信,彦卿忍不住问,“这…你要怎么批啊?”

让北堂墨住进仪王府,连彦卿都能想象得到会出现个什么鸡飞狗跳的状况。

但这种牵涉到和平谈判的国家级外交问题哪是那么好回绝的啊。

南宫信轻叹,“竖着劈…”

彦卿一愣,“竖着?”

“竖着劈两下…扔火盆里…”

“…”

贺仲子给他用的药渐渐起了效,疼痛稍轻了些,南宫信就睡着了。

等他睡熟了,彦卿慢慢松开他的手,帮他盖好被子,拿着那本折子到偏厅去毁尸灭迹。

一直在偏厅候着的绮儿眼见着彦卿一出来就要撕折子,忙上前拦住,“姐姐,撕不得!”

彦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放轻了声音道,“别急,是他让毁了的。”

绮儿这才松了手,看着彦卿把折子撕成几半扔进火盆里,绮儿叹道,“多亏二太子的折子到的及时,否则林大人就是有心也没法为殿下说项了…”

二太子的折子?

彦卿指着火盆里那本正在迅速化成灰烬的折子,“你是说这个?”

绮儿摇头,“听说殿下还没到皇城,二太子就已经代灼华国皇帝递来议和的折子了,下月初还要亲自带使团来面见皇上详谈。本来朝里的大人们都上折子要皇上依军法责罚殿下一百脊杖,可林大人说要想和议就得给灼华国使团留足面子,就不能重罚殿下,还得让殿下出面安排使团来朝的相关事宜,以示议和诚意,皇上这才为殿下减了刑。”

这样,北堂墨突然来议和的逻辑就说得通了。

议和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帮南宫信解围肯定是真的。

这么想着都不觉得那个人有多缺德了…

减了一大半的刑就已经把他打成这样,彦卿一想着原本会有一百脊杖打在他身上就不寒而立。

想起南宫仪日前那一副来找茬的模样和撂下的那些话,彦卿不禁问道,“那些上折子要重罚王爷的是不是全是些南宫仪的人?”

这要真是南宫仪存心使坏,她想什么法子也不会让他把日子过消停。

绮儿连连摇头,皱起眉来,“说来怕姐姐不信,那些上折子的大人多是与凌将军有些渊源的。”

凌辰让人撺掇皇帝重罚南宫信?

在这件事儿上凌辰和他应该算是一条船上的,狠罚了南宫信肯定也轻饶不了他,怎么想他也不该给自己找这么个麻烦啊。

“凌辰受了什么罚?”

“听说凌将军罚了一年俸,被派去西南守边了。”

罚凌辰的钱,却要儿子的命,这皇帝到底想当谁的亲爹啊!

“凭什么啊!”

刚才不让绮儿出声,这会儿喊得比绮儿刚才还起劲儿…

绮儿忙不迭地提醒她小声,放轻声音道,“据说也是林大人劝皇上的。”

“哪个林大人?”

怎么从没听过有这么号人物?

“就是殿下回朝那日,陪皇上一起到马车里看殿下的林阡林大人。”

是那个让皇帝都跟着他的思路走的文官老头儿。

能同时为南宫信和凌辰说话,还都说成功了,这人不但得有本事,还得有位子才行,“这林大人当的是什么官?”

“他原是管刑狱的,如今顶了相爷的位子,还是四殿下的老师。”

心思细密,能抓重点,像是管刑狱的,跟皇帝说得上话,能左右皇帝的决定,像是当相爷的,张嘴就文绉绉的,一句话拐三个弯儿,也像是当老师的。

唯独“四殿下”三个字在这句话里不合逻辑。

打来到这儿起就只在宫宴里见过这四皇子一面,别说想不起来他什么模样多大年纪,就连他叫什么也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四殿下是…?”

绮儿对她这一脸迷茫倒是不觉得意外,“四殿下名讳为仕,封王离宫之后就深居简出,如今尚不到分理政务的年纪,姐姐不知道他也是正常。”

深居简出。

大部分时候这词可以有很多种解释。

但彦卿这会儿对南宫信这个毫无存在感的弟弟一点儿好奇心都没有。

她现在就好奇眼前的一件事儿。

“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你都是从哪儿知道啊?”

早先那会儿问她什么都说王府里有女婢不得过问政事的规矩,现在怎么该她知道的不该她知道的她全知道了?

知道些旧事儿也就罢了,她一个足不出户的小丫鬟,不打电话不发短信不玩微博不上QQ的,这些时鲜信息是从哪儿来的?

绮儿完全没料到这话这样就能一下子转到自己身上,着实愣了一下,才低下头道,“姐姐问的这些事儿如今哪个王府的下人都清楚得很,只是没人敢拿来说罢了。当奴才的都是看主子脸色过日子的,主子高兴奴才的日子就好过,主子心烦奴才就得小心谨慎,主子有难奴才还要赶早为自己做打算…姐姐有殿下护着,自然不用在这些事上劳神…”

看绮儿红了眼眶,彦卿忙上前拉着她的手,“你别怕,我就是随口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