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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他虽然暂时替卢东止住了病情,却不能将肺痨根治,虽然有好友熊文明的照顾,卢东还是在第二年因为病发而身亡。

也有人说,替卢东治病的根本不是什么太医,因为翻遍了太医院也没有找出这么一个人。卢东是被江浙地区的绿林好汉给救了,他们知道卢东是为了给范孝儿的父母伸张正义才受到厉春迫害,不忍这样一个人死在京城,就夜闯卢府,救走了他。

哪一个才是真相并不重要,因为不管是谁救了卢东,他们都没能根治卢东的肺痨病,更没有发现卢东的腿已经受伤。

庄明宪深吸了一口气,坐了下来:“我知道了。”

她看着丁兴,反问他:“你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吗?”

调查卢东,还在他家附近做了准备,虽然她没说,他却猜了七八分。

但他一直觉得庄明宪应该是不敢的,可目前看来,她敢,她不仅敢,还做好了打算。

可这是为什么呢?她难道不怕吗?厉春是何样厉害的人物啊!

她是小姐,是主子,收留了他们父子,还在给丁豆儿治腿。

只要她吩咐了,哪怕刀山火海他也要闯一闯的。

丁兴心头砰砰乱跳,却强迫自己把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压下去,沉声道:“不管您想要做什么,丁兴都会全力以助!”

卢东面色苍白,步履踉跄地出了诏狱。

为官十载,前面几年他一直默默无闻,直到当今皇帝推翻太后重新登基,他才得到重用。

所以,他兢兢业业,克己奉公,从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只为报答皇帝赏识之恩,为了大齐长治久安,为了黎民百姓安居乐业。

他自问无愧于天地祖宗、社稷百姓,可皇上却如此糊涂,听信厉春诬陷之言,撸了他的官职。

若不是他向来有声望,皇上恐怕不仅仅是撸他的官职这么简单吧。

可他宁愿死了!

宁愿死了也好过这样蝇营狗苟地活着。

杭州还有一个十岁的孩子等着他替他全家伸冤报仇呢!

他还有什么面目回去面对他!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一定能将凶手绳之以法,让他父母沉冤得雪,因为皇上是明君圣主,绝不会听信佞臣的谗言,绝不会任由大齐发生这种惨案而置之不理。

可惜他错了,错的一塌糊涂!

皇上无视自己递交的种种证据,却听信厉春的诬陷之言。

放了他,却还让一名锦衣卫尾随他,连他家门口都有两名锦衣卫在等着。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怕他掀动百姓造反吗?所以要将他看管起来吗?

他已经没有官身了?他还不放心啊!

呵!

呵呵!

胸口又疼又闷,两眼阵阵发黑,他却无所觉一般仰天大笑,眼泪从眼角滑落,没入发丛。

他需要酒!

卢东捂着胸口,踉踉跄跄朝街市上的酒肆而去。

突然一匹马车飞奔而来,在他面前戛然而止,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人一把拽入车中。

尾随卢东的那名锦衣卫脸色大变,喊了门口站着的伙伴就追了上去。却不料马车并不上大街,只在胡同里拐来拐去,到了一个十字胡同口,突然从四个方向涌出几辆一模一样的马车。

三人立马分头去追,不料每到一个胡同口,都有相同的马车跑出来。

都是通体黝黑的马,黑漆平头的车,一眼望过去一模一样。就连驾车的车夫穿着打扮也完全相同,他们只有三个人,瞬间就失去了最初的目标。

“不好!咱们中计了!”一名锦衣卫道:“快去告诉指挥使大人!”

半个时辰之后,一位老汉驾着一辆小毛驴,拉着一辆青油小车慢悠悠地出了京城。

傍晚的田庄悠闲安静,只能听到远处农舍鸡鸣犬吠的声音。

庄明宪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态度虔诚地拜着佛龛里的白玉观音,夕阳透光窗棂,给她的身上度上一层金黄。

八岁之前,祖母见她身子太弱,特意去兰泉寺求了这尊白玉观音供在这里,让她日日参拜,每隔两天再去一次姑嫂庙,免她一天一次往返之苦。

后来,她一时糊涂破坏了大姐与傅文的婚事,被罚永生不得踏入庄家,寄身于田庄别院之时,她日日跪在菩萨面前祈祷,乞求祖母在庄家平安康泰,乞求大姐在五皇子府事事顺心,是乞求,也是赎罪。

她离开田庄嫁到京城的时候,这尊观音跟着她一起到了傅家。

被毒杀的时候,她大口大口地吐血,最后一幕还是这尊观音。

所以,她一直都相信,她之所以能重生,是菩萨看到她承受的一切,知道她真心悔过,才给了她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菩萨,信女此番救了卢大人,明年就能阻止黄河决堤,届时可挽救无数百姓。求您一定要保佑信女心想事成。”

她虔诚恭敬地磕了三个头,上了三炷香,谷雨就站到了门口:“小姐,丁兴回来了。”

“嗯。”她白瓷般通透无暇的脸上写满了沉稳坚毅,深深看了佛像一眼后,她挺直脊背,步履沉稳地走了出去。

“小姐,幸不辱命!”丁兴脸上的兴奋还未完全消除,他恭敬地跪在了庄明宪面前:“我将卢大人平安带回。”

庄明宪对此事有八成把握,可听到丁兴这么说,她才算真正松了一口:“人在哪里?快请卢大人进来。”

“不。”她立马道:“还是我去见卢大人吧。”

庄明宪终于见到了卢大人,跟她想象中刚正不阿、铁骨铮铮、为民请命的“冷面寒铁”不同,她见到的竟然是一个胡子拉碴、蓬头垢面、满脸酡红口说胡话的醉汉。

卢东患的是肺痨,酒性裂而激,会让肺痨加重,怎么能给他酒喝?

她当场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丁兴满脸尴尬无奈:“小姐,上了马车之后卢大人一直要下去,说要喝酒,不给他酒喝,他就一直嚷嚷。我怕惊动了锦衣卫,又不敢对卢大人用手段,只好给他买了酒。”

也幸好他拿了酒就安静了,否则今天的事情极有可能功亏一篑。

“都是我的不是,不知道卢大人不能喝酒。”

“这不是你的错。”庄明宪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太过严厉了:“你今天做的很好,不必自责。”

说话间卢东突然翻了个身,“呼啦”一声吐了出来。

本来身上就不干净,散发着馊味,这一吐更是臭气熏天。

谷雨拉着庄明宪,嫌弃地朝后退了两步。

吐过之后,卢东就醒了。

“你…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他把手一摆,摇摇晃晃、含含糊糊地嘟哝:“无所谓,管你们是谁?酒,给我酒,给我酒。”

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卢东遭受挫折后竟然是这副德行,跟她想象中不畏强权、忠贞不渝、宁死不屈的卢东毫不相同。

她紧紧抿了嘴,站着没动,气得脸都青了。

卢东见无人理会,就自己爬起来,去够桌子上放的酒壶。

庄明宪大怒,一把将酒壶打落在地,“哐当”一声之后,室内突然陷入死寂般地沉默。

这是庄明宪重生之后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

她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就为了救这样一个酒鬼吗?

谷雨也好,丁兴也罢,都被她身上散发的凌厉气势所迫,垂首敛目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卢东愣了一愣,然后站了起来,含糊不清:“你不给我酒,我自己去买。”

“卢大人!”丁兴立马站到了他的面前,要拦住他的去路。

“不要拦他!”庄明宪眼角眉梢都是冷意,言辞却格外锋利:“让他出去,让他走!让厉春知道他在这里,然后想尽办法弄死他!”

“让锦衣卫知道是我们救了他,然后让我们这些人都为他而死。谁让我这个好事之徒多管闲事呢,活该我被锦衣卫的人弄死!”

“让皇帝知道,他留给未来储君的肱骨之臣,是个稍遇打击就一蹶不振的懦夫、软蛋!”

一句比一句犀利,等说到最后一句,原本迷迷糊糊的卢东突然脸色大变,石破天惊般瞪大了双眼:“你、你说什么?”

他不敢置信,却大步走到庄明宪面前,眼神犀利、声音骇然地质问她:“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什么重要吗?”庄明宪无所畏惧与他对视,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你不是准备自暴自弃了吗?你不是不在乎了吗?你不是打算借酒消愁浑浑噩噩过日子了吗?那你还问这些做什么?”

“我们会不会死跟你有关系吗?皇上怎么想的,重要吗?”

“谁说我要自暴自弃,谁说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卢东脸色苍白、大汗淋漓:“我…我…”

有反应!

看来他并不是真的一蹶不振了。

庄明宪再接再厉道:“你难道没感觉到胸口不适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患了肺痨?跟你关在一起的那个犯人他是肺痨患者。你每天吃的饭里,都拌的有他的痰液!”

她没好气地睥睨着卢东:“还有你的双腿,早被人用点穴法摆弄过了,现在虽然看着正常,可如果不及时救治,你很快就站不来,只能瘫痪在床,成为废人一个了!”

卢东大喝一声,像被重拳击中一般,后退两步,脸色苍白地坐在了地上。

第42章 相见

经过庄明宪的一番痛斥,卢东终于没有叫嚷着要离开了,他接受了庄明宪的安排,任由她给他号脉治病。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丁兴把一切布置得当,过来跟庄明宪回话:“小姐,已经按照您的安排,在几个路口、我们院子外面、里面都安排了人手了。今天晚上,我会亲自值夜,不管哪个方向有人来,咱们都能立马知道。”

人救到了,但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更严峻的考验在等着她。

“好。”庄明宪道:“辛苦你了,熬过这几天就好了。”

丁兴应声而去,谷雨快步走了进来,不高兴道:“小姐,那个卢大人说要见您。”

庄明宪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才把他救回来,没想到他竟然一点知恩图报之心都没有,还要给小姐惹麻烦。

谷雨对卢东很不满。

“我不说了让他好好休息吗?”庄明宪看了一眼自鸣钟,问谷雨:“他的药泡好了吗?”

“药浴泡过了,汤药也喝了。小厮说他不愿意睡觉,非要见您不可。”

不知道自己是病人需要休息吗?就是他不休息,小姐也需要休息的呀。

天都这么晚了,亏他还是朝廷命官呢,一点礼数都不懂。

谷雨暗暗腹诽道。

庄明宪也觉得卢东事多,不是个听话的患者,可她想了想还是去见卢东了。

“恩公!”

吃了药,卢东精神好多了,见到庄明宪,他立马起身,要从床上坐起来。

庄明宪把脸一拉:“你若是想下半辈子都瘫痪在床,就尽管下来!”

卢东听了这话,脸上讪讪地,可还是道:“恩公救我一命,我怎么不行大礼?就这一次,待我拜过恩公,就待在榻上,绝不下地。”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冥顽不灵!”谷雨怒道:“你知不知道,你泡浴用的药材是我跑了很远才买到的,花的全是我们家公子的体己银子,为了熬制药汤,保持药性不散,锅灶里的火足足八个时辰未断,感情不是你做的,所以你就可以随意糟蹋了是不是?”

她抿着嘴,绷着脸,对卢东怒目而视。

“不、不、不。”卢东慌乱赧然地摆着手:“谷雨姑娘误会了,我绝不敢糟蹋恩公的心意。既然恩公不让我下床,我不下床就是,等以后我身子康复了,再给恩公行大礼。”

梳洗沐浴之后,庄明宪终于见到了他的庐山真面目。

跟想象中犀利疏狂的“冷面寒铁”不一样,卢东生的消瘦白净,唇上一抹胡须非常儒雅,身上完全没有锋芒毕露的冷硬。

恰恰相反,他看着很像是富贵人家的做馆先生,斯文又和气。

“恩公。”卢东不再纠缠这些细梢末节,他迫切地想知道庄明宪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皇上将我下了诏狱,又撸了我的官职,怎么会让我做未来储君的肱骨之臣呢?请恩公为我解惑。否则,我实在无法安心入眠。”

“厉春是什么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庄明宪道:“你没进诏狱之前,他都敢殴打于你,为何你下了诏狱之后,他反而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你用刑?他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暗中残害于你,你难道没想过这中间的原因吗?”

卢东一愣,接着就陷入沉思。

以他跟厉春之间的过节,厉春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他没有动自己,必然是有所顾忌…

“是皇上!”卢东瞬间恍然大悟,他激动地叫了出来:“是皇上不许他对我动刑,所以他才不敢。但是又因为对我含恨在心,不甘心这样放过我,所以,他用了这种手段。”

“是了!是了!必定是这样的,怪不得我只是被关押了十天,只是被撸了官职,而没有受到其他伤害。”

之前下了诏狱的那些人,鲜少有活着出来的。就算勉强保住了性命,也不过只是苟延残喘罢了。更有甚者,会牵连全家,满门流放。

皇上此举,分明不是真的厌弃了他。

能这么快就想清楚其中的关节,卢东的确是个人才,庄明宪不再跟他卖关子,一语道破真谛:“因为皇上觉得你刚正不阿、一身正气,可为肱骨之臣,准备将储君托付给你。”

“但是你却太过自负,不知刚极已折的道理。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之前给皇上的折子里面必然言辞犀利,毫不留情。你要做的是惩治罪犯、保一方百姓,皇帝看的却是整个天下,整个朝堂。”

“但是你遇事太过较真,让皇帝非常头疼。他一方面爱惜你不畏强权的清正之气,另一方面又觉得你太过自负直接,不知迂回婉约。”

“像你这样的人,若是储君弱了,不见得能压得住你。”

“所以,他要先打压你的傲气,让你饱受挫折,等新帝登基,必然会重用你。”

“到了那时,你必定会对新帝肝脑涂地,不仅为君臣之义,还为了报答新帝士为知己者死的知遇之恩。”

卢东震惊,望着庄明宪白玉般地脸庞,惊呼出声:“恩公,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恩公才多大,不过是个束发年纪都不到的小儿,竟然把皇帝的心思、他的性情摸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有一种人天赋异禀,可听说跟亲眼所见完全是两回事,想他卢东也算聪明之人,如今在恩公面前方知自己根本不算什么!

庄明宪怎么会知道,还不是要感谢傅文与陆铮。

傅文非常敬佩卢东,对卢东的事迹了如指掌,他不止一次用扼腕叹息的语气跟她说:“若是卢东还活着,如今必然已经是内阁首辅了,当初他可是先帝特意留给皇上的。”

正兴十年,陆铮扳倒厉春,其中一个罪名就是他残害忠良,残害卢东。在陆铮的审讯手段之下,厉春对此事供认不讳,详细交代了他谋害卢东的过程,天下哗然。

如果不是傅文与陆铮,她一个内宅的小女子,怎么能对朝廷命官这般了解呢?

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