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紫菱说道。“请胡大人出面保的媒,说的是督察院佥都御使大人家的小姐。”

“呃……”温玉本听说有人来提亲,第一反应是建平侯府又来了,没想到这次却是换了一家了。看来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同时,自己多个后娘的日子,也指日可待了。

第96章 乱麻

督察院是当朝的最高行政监督机关,掌管着除御林军外各州府包括京城在内的所有官府直辖兵。督察院置左、右都御使为最高长官,直接听命于皇帝。先皇的时候,都御使下还有副都御使,现在的皇帝废除了副都御使之职,直接将下面的左、右佥都御使提为正三品。这回托胡尚书大人来保媒的,就是都察院的三号人物,左佥都御使白染秋。

说起这个白染秋也是个人物。他十六岁中武状元,十八岁随军出征,在危急关头带着一队人马,将被敌军围困的杨大将军解救了出来。自此,杨大将军对他极为赏识,一路提拔。二十三岁的时候,就升到了左佥都御使的位置。许是他运气好,新皇觉得督察院左右都御使互相牵制就可以了,头子多了会更容易出状况。于是废去了副职,他就成了正三品的官。

此番他托胡尚书来,是为他的妹妹白染尘提亲的。白染尘今年二十岁,是京城里有名的巾帼英雄。平日里最爱舞刀弄枪,骑马射箭更是她的拿手好戏。三年前,白染秋奉命巡视边关,十七岁的白染尘也跟着去了,还抓到两个违纪的守关士兵,按军法痛打了一顿。她一打成名,京中士族大多都不敢娶这位巾帼英雄,将帅之家倒是极为欣赏。但偏偏这位女英雄就是不喜欢武将,反而喜欢文质彬彬的秀才书生,所以婚事一直拖到了如今。

这些消息,自然是之后温玉找苏叶打探出来的。白染秋是个相当有头脑的人,他所托的胡尚书,对温如韬有知遇之恩,现在又是他的直属领导,再如何也要给几分情面。就算实在不愿意,也不至于一口回绝,留有余地,也好徐徐图之。

大多文人雅士,都喜欢温柔婉约、能诗会画的女子,温如韬也不例外。对于这位将门之女,他还是心里有些犯怵的,便推说自己刚刚上任,应励精图治,做好本职工作,才不负朝廷重望之类的。胡尚书大约也明白温如韬的心思,表示了理解。换成是他,他也不想娶个武艺高强的妻子回家。万一有了纷争,动起手来吃亏还是小事,被打个鼻青眼肿地上朝,那不是要沦为满朝的笑柄?

“小玉,你最近怎么了,又是问梁大小姐,又是问白小姐的?”丁浅如警觉地问。

“呃……”

潘凝云眼珠子一转,自作聪明地说道:“难道宋二公子最近又和白小姐走得近了?”

丁浅如一听,连忙伸手在潘凝云的前额拍了一下,责道:“别乱说,宋二公子与白小姐走得近,又关小玉什么事情呀!”

潘凝云一想,也对,温玉现在都订亲了,不好再拿她与宋懿行打趣了。便吐吐舌头,“哦”了一声,缩着身子坐了回来。正这时,宋懿行来游戏社了,在门口打了声招呼,就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像进自己家一样自然。

“宋二公子?”苏叶几人对宋懿行的到来表示惊奇,也不走开,一个个睁圆了眼睛在旁边看着。

宋懿行向她们点头示礼,径自走到温玉跟前,说道:“约好了,一个时辰后,在金满楼。”

苏叶她们听得一头雾水,只有温玉知道他说的是他帮她梁大小姐的事。“嗯。”温玉点点头。“多谢二公子。”

“需要我陪你过去么?”宋懿行的眼神、声音、语调温柔得简直可以滴出水来。这反而使得温玉有些后悔找他帮忙了,连忙说道:“不用,不方便有旁人在。”

“嗯。”宋懿行不以为意地轻颔首。“我已经备好车了,就在东二门等着。你们谈好之后,让他们送你回家,或者去别的你想去的地方都可以。”

“多谢二公子。”

“不用谢。”宋懿行说完之后,又与苏叶她们打过扫招呼,便告辞走了。

苏叶终于想起温玉之前问梁大小姐的事情了,感叹道:“宋二公子对小玉真是痴心啊!随叫随到,做事又周到又体贴,小玉不嫁他,真是可惜了。”

“是啊,小玉都被指给别人了,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对小玉这么好……”潘凝云感叹。

丁浅如打断她们的顾自嘁嘘,说道:“唉呀,你们都想什么呢!世子也很好啊!在金銮殿上不怕皇上怪罪,直接站出来承认小玉拒收太子的金钗是为了他,多有气概啊!”

“嗯嗯,是啊,是啊!”潘凝云就是个墙头草。她们说宋懿行对温玉好,她觉得是。她们说世子也很好,她也觉得没错。

苏叶撇撇嘴,有些不信服地说道:“小玉,世子出京了,你知道么?”

温玉如实地摇摇头。

丁浅如看看温玉,回头问苏叶:“你怎么知道的?”

“我想请世子也来参加我的婚礼呀,就让爹爹送了请柬过去,才知道世子已经出京好几天了。而且,是去佛山五福寺礼佛,要一个月后才回来。你们说,这么重要的事情,他都不告诉小玉,过份不?”

“呃……小玉,世子真的没跟你提过礼佛的事情?”丁浅如问温玉。

温玉如实地摇头:“没有。”

在这里,礼佛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京中贵族信佛的很多,多年来,礼佛的一应事项已然完全体制化,沐浴、斋戒、献祭、诵经,末了还要减去几缕头发,总之是极尽繁复和隆重。通常都是面临重大事件时,譬如大婚、出征、亲人重病等时候,出京前往深山里的各大名寺礼佛祈福,希望佛祖庇佑。近年来,京中的贵族非常盛行在大婚前,由夫妻二人共同前往名山古刹礼佛,为自己的婚姻在佛前祈福。如今刘宜光却独自去了,而且都没有支会温玉一声,所以苏叶对此表示非常生气。

“世子为什么不告诉小玉呀,是不是去得太久,怕影响小玉上学?”潘凝云一如既往地只往好处想。

温玉也说道:“不一定就是那个礼佛啦,有可能是瑞王爷生病了,世子去帮王爷祈福的。”

丁浅如点头:“说的也是。”

苏叶还是不太满意:“那去这么久,都不跟小玉说一声,就是过份嘛。”

“应该是不想小玉跟着担心吧。”丁浅如也跟着帮忙找了个合理的解释。

温玉轻轻地叹了口气,这还真是一团乱麻,都不知道该怎么解开?又说了会闲话,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坐车去了金满楼。在二楼的雅间里等了不一会,梁玳雯也提早到了。她将身上的氅衣解下,递给贴身侍女,留她在外面候着,便掩了门进来。温玉之前虽然曾见过她两次,但都是匆匆而过,如今细细打量,发现确实是一个美貌女子。而且更难得一身淡淡的书卷气,看上去幽静娴雅,典型的大家闺秀模样,也难怪温如韬会欣赏她,引她为红颜知己。

梁玳雯与温玉见了礼,在与她相对的席上坐下,温声说道:“我知道温小姐找我为的是什么事情,我们就不多缀言,都直说吧。”

温玉微微一怔,说道:“好。”

“温小姐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么?”

“是丹宁伯府刘老夫人大寿的时候,在后园水榭里,梁大小姐与宋二公子一道来的。”今天本是温玉找她来问一些事情的,一开腔,却是被她占了主导地位。

“其实,我第一次见你们,要略早一些。”梁玳雯缓声说道。“也是拜寿那一天,因为来的人太多,我家的车驾停在街口,等前面的人进去。后来你家的马车来了,就停在旁边。我看到你家的车马遭到驱赶,车夫都急了,有些不满,温先生却是不愠不火,着令改道。”

经她这么一提,温玉隐约想起那天旁边确实停了一辆豪华的马车,而且在他们调转车马改道的时候,她也依稀有看到轿里隐约露出的小半张脸庞。

“我认为,君子最难得是富贵不骄,贫贱不躁,万事以平常心处之。那一见,我便觉温先生非等闲人物。后来在水榭遇到了你。再后来家父听信闲话,想纳你妾,闹了大笑话。我却感于温先生身陷困顿,却仍然以女儿为重的舐犊之情。这样至情至信的人,我认为是不可多得的良配,所以也就顾不得矜持,恳请父亲托媒上门求亲。”

“至于我家里的情况,我母亲早亡,现在的母亲是父亲续娶的,二妹和三妹都是她所亲出。我知道三妹她对你说了不好的话,我可以代她陪不是,或者有其他的补偿的方法,我也愿意去做。只是,若因为这件事对我存有偏见,却是不公平的。”

温玉大抵明白她的意思了,虽说长姐有教导之责,但是上有母亲在,姐妹中又只她一个不是亲生的,在家中处境必定艰难。她纵然有心教导妹妹,也是无从责起。想想当初梁三小姐就曾当面说她是克夫命,由此而可见一斑。

“梁三小姐的事,大小姐已经代为道过歉,我早已经不放在心上。我只是听父亲说起在雅兰书舍与大小姐结识之事,心生好奇。又想到重阳那日,大小姐似乎有事找我相谈,所以才请宋二公子代为相邀。我对大小姐并无偏见。”

“……那温小姐觉得我可好?”

梁玳雯问得直接,将温玉怔了一怔,讪然说道:“父亲的事情,自有父亲作主,哪有我这个做女儿的插得上嘴的地方?”

梁玳雯却是明白温玉的意思了,似乎长长地松了口气,释然笑道:“如此,多谢温小姐了。”

温玉回到家中,在堂上见到温如韬,正犹豫要不要将见梁玳雯的事情告诉他,便听得温如韬唤道:“玉儿回来了,快过来。”

“爹爹。”温玉快步过了去。

温如韬苦恼地说道:“真被玉儿说中了,你刘家四婶确实是想将她的那位族妹说与我做续弦。这下委实麻烦了。刘家对我们有‘雪中送炭’之恩,胡大人又对我有知遇之恩,这……回了哪一边都不好啊!”

温玉想了想,才想起陈夫人的那个堂妹,陈妙柔。“不能先拖着么?”

温如韬叹着气说道:“拖得了一时,也拖不了一世。”

温玉知道温如韬约摸是想再娶了,不然以事业为重作为借口,两边都推掉,倒也不是很得罪人。但若是拒绝掉一边的同时,接受了另一边,那就得罪人了。当初在陈夫人的安排下,陈妙柔与温如韬见过面。但那时,陈夫人并没有提亲事。温玉从陈妙柔当时的态度可以猜测出来,陈妙柔应该是看不上当时还是白衣客又带着拖油瓶的温如韬。她不愿意,陈夫人只能将亲事搁置了。如今温如韬高中探花,当了官,女儿又是未来世子妃,一时身份倍涨,那边同意了,陈夫人才来提亲事。这么想想,温玉就不太喜欢陈妙柔。而白染尘,她没见过,温如韬也没见过。所以估摸着,温如韬就是有点想娶梁玳雯了。只是现在另外两边保媒的,一个是刘传耀,一个是胡尚书,两边他都不好意思得罪,所以只能惆怅了。

温玉沉吟了一阵,认真地说道:“女儿也想不出法子。”

“唉!”温如韬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摸摸温玉的小脑袋,喟叹着说道。“幸好玉儿还可以陪爹爹两年,唉——”

温玉心中本也不想家中多个人,对娶“后娘”之事抱着排斥的心理,这会儿被温如韬这么一感慨,心里也不是滋味。现在父女俩相依为命,若是将来她出嫁了,就剩温如韬一个人了,确实怪冷清的。

晚上,温玉趴在床上想,现在这情景到底有没有一个好的解决办法。但想来想去,也就一个“拖”字诀了。陈、白两家的小姐,总有一天是要嫁人的吧,总不会一直等着温如韬吧?不过,她自己的事情还要麻烦呢!自打定亲后,刘宜光不见人影,宋嘉言也不见人影,就宋懿行阴魂不散……烦恼!温玉拉上被子,将自己埋起来,睡觉。不曾想,更麻烦的事情,来了。

皇帝一道诏书下到温家,说远在胡卢国的胡卢王,也就是刘宜光的亲舅舅,听说外甥订亲了,高兴不已。要御驾亲临,来看看外甥的意中人,未来的外甥媳妇,也就是温玉了。

第97章 急病

温玉为胡卢王的即将到来小小地紧张了一把,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景状。虽然温如韬说胡卢国是个非常开明的国家,让她不用太紧张,但胡卢王终归是一国之主,终不能以普通人家的舅舅之礼相待。而且她与刘宜光又和一般的未婚夫妻不一样,他们之间,有些类似于契约关系。契约期两年,两年之后,便是互不相干的两个人,各奔东西。

温玉很想找刘宜光问问,对于他舅舅想见她这件事情,他有什么打算。偏偏他人又不在京中,温玉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只能独自郁闷。为了不出什么差池,温玉每天都抽时间去书楼查胡卢国的有关资料。另一边托苏叶留心打探瑞王府那边的情况,刘宜光一回来,她就去找他商量到时候的应对之策。

宋懿行倒是闻着讯先过来了,在书楼里找到温玉,在她对面的座位坐下,问道:“听说胡卢王要来?”

“你这回消息不是太灵通么?”她接到诏书都好几天了。

“嗯。”宋懿行倒也承认了。“最近家里事情多。”

温玉张了张口,终于还是忍住了想问宋嘉言近况的冲动。

宋懿行自然没漏过她一刹那间的欲言又止,引开话题说道:“胡卢王,我也没怎么接触过,他上回来,还是胡姬公主过世的时候。那时候,现在的皇上还是世子。”

“胡卢国虽然地处偏僻,但盛产玉石,国内相当富庶。所以也因此经常被周旁尚武的国家骚扰,为了自保而长期托庇于我朝。”

这些温玉都在书上看到过,而且胡卢国还有个非常有趣的习俗,就是:男子再有权势也只能娶一妻,女子却最多能嫁三个夫君。原因就是胡卢国不知道是不是风水的问题,男女出生比例严重失衡,最严重时曾达到十比一的比例。近十几年来,许多胡卢国男子转去他国行商而后定居,男女比例才稍微得到缓和。

胡国卢内对女子非常重视,虽然当家作主的仍是男子,但女子却如珠宝般珍贵。所以当初胡姬公主外嫁,胡卢王也是十分不舍。胡姬公主嫁到这里后,因为水土不服,久病在床,生下刘宜光后不久,便撒手西寰。胡卢王悲痛之余,转而对这位唯一的外甥极尽宠爱。每年都会派专使过来探望刘宜光,看他生活得好不好。还曾在刘宜光十岁的时候,请得当今皇帝的御批,将刘宜光接过去住了小半年。

“不过,胡卢国的男子有些……”宋懿行琢磨了一下,选了个最贴切的词。“婆妈。”

“什么?”温玉一时没怎么听清楚。

“胡卢国的男子都没什么男子气概。”

温玉一扬眉,不满地说道:“怎么,只娶妻不纳妾,就没男子气概了?”

“我可没这么说。我是说,胡卢国的男子都婆婆妈妈的,一件小事要计较很久。反正你也不会真的要嫁给刘宜光,所以见到胡卢国主随便应付应付就行了。他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别多说话。你多说一句,他就有可能罗索上一天。”

“有那么夸张么?”温玉表示不信。

“不信你可以试试。”

温玉想了想,说道:“算了。”

宋懿行又陪着温玉坐了会,走的时候,忽而说道:“对了,淑妃娘娘明天要请你姐姐进宫住几天。”

“为什么?”温玉不解地问。

宋懿行抿嘴看着温玉诡异地笑:“娘娘怀了龙嗣,你说她为了什么?”

温玉明白过来,顿时无语了。梁妃娘娘想生儿子,汗!这也未免太迷信了。温璧是生了三个儿子,但即便是她生一百个儿子,也是他们夫妇俩的事情。与梁妃娘娘这一胎生儿生女,又有什么相干?

苏叶的婚期一天天地近了,要她忙的事情也多了,她不得不告假留在家中备嫁。宋懿行最近学里也来得少,温玉的消息来源少得可怜,完全不知道刘宜光什么时候回京,也不知道胡卢王什么时候会到。每天晚上睡觉前,都有些担心会不会睡到一半,皇帝又一道诏令下来,说胡卢王到了。而那时刘宜光还没回来,她一个人囧囧地去接驾。

这天晚上,睡到一半,温玉被外院“啪啪”的一阵敲门声给惊醒了。立时拥着被子坐起来,心想该不会真被料中了吧,胡卢王来了?!正想了,房门“吱嘎”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张妈妈唤了声“小姐,快醒醒”,匆匆忙忙地来到床边。开了衣柜,随便取了套衣服过来,一边帮温玉穿,才一边与她说道:“瑞王府的人来了,说世子病了,让你赶紧过去一趟。”

“病了……”温玉心里暗惊。刘宜光不是出京礼佛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而且他们现在尚未成亲,一般的小病,应该也不会来派人来请她过去,难不成是……温玉的心突突地跳,当即也不多问什么,配合张妈妈快速穿好衣服,抱了个小暖炉在怀里,就匆匆忙忙地往大门出去。一边走,一边听张妈妈不住地小声念“菩萨保佑”、“无病无灾”之类的,温玉心里也越来越担心,暗自祈祷刘宜光能够平安无事,是她们想得太严重了。

上了马车,温如韬已经在车里等候了。马车一刻不停地赶到瑞王府,王府上下已经乱成一团。瑞王是个傻子,王妃早故,又没有妾室,瑞王府上下就刘宜光一个主子。王府的日常事务,平常都由大管家和内院的三位嬷嬷共同主持。

之前,刘宜光前往五福寺礼佛,要一个多月不在府中。大管家便借着这个机会告了假,将王府大门一关,回乡省亲去了。但刘宜光礼佛礼到一半,就接到宫中传讯,说胡卢王要来朝。刘宜光也很珍惜这次与舅舅相聚的时光,就提前赶了回来。但那边的事情没完,就留了自己的奶嬷、也就是平常主掌内院事物的兰嬷嬷在那边打点剩余事情。所以如今王府里的主事者,只有负责照顾瑞王的平嬷嬷和负责杂物事项的桂嬷嬷。

这两位嬷嬷平常就争权争得厉害,如今权利最大的大管家和兰嬷嬷都不在,更是纷纷争发号施令之权。而外院大管家下系的那些管事,又何尝肯听几个妇人的调度。所以,虽然请太医的事情上没有怠慢,但王府上下却差不多已是一团糟。没有主子在,群龙无首,众仆役也不知道该听谁的。还是刘宜光身边的大丫环锦书机灵,想着这大半夜的进宫请来皇帝必定不可行,就派了小厮连夜跑去温家,将温玉父女请了过来。

听说刘宜光只是急着赶回来,路上劳累且受了风寒,太医已经在诊治了,温玉也略略松了口气。风寒不是大病,而且能当上太医的人,医术必然了得,加上诊治及时,必定能很快痊愈。只是现在王府里的情况非常乱,温如韬来了之后,倒是好了一点。虽然有些年资高的管事不屑他们父女俩,但温如韬毕竟是朝廷命官,又是世子的未来岳丈,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说也能当得半个主子,所以也不得不给几分薄面。温如韬留在外院稳住形势,让温玉进内去看看世子的情况。

温玉经由丫环引领,进入刘宜光卧室的时候,丫环锦书说他已经服了药睡下了。温玉坐到床前,见刘宜光虽然脸色不太好,但睡得还算平稳,也放心不少。看他的睡容也一如既往地毫无表情,不由想,难道这家伙真的面瘫不成?于是,看着看着,就有几分想撮着他的唇角,给他摆个微笑的表情出来。

她当然也清楚现在不是开这等玩笑的时候,转回身来想找人问话,便见屋子里大大小小的丫环都睁圆了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想到她们都是第一次见她这个“传说中”“被世子爱慕”“从太子手下抢过来”的准世子妃,难免好奇,温玉也不怪责她们的无礼,朝她们微微一笑,问道:“太医怎么说?”

“于太医说,世子是连日奔波,劳累过度,染了风寒。只要今晚不发烧,不引发旧疾,睡一觉醒过来,明天就没事了。”刘宜光身边的两个大丫环锦书尺素,尺素随着太医去药房取药,屋里的丫环以锦书为首,所以温玉的问话,一律都是锦书回答。

“旧疾?”温玉问道。

锦书迟疑了片刻,回道:“世子幼时,曾有心悸之症。”

“哦。”温玉点点头,想着只要今晚守着,不发烧就行。留了锦书在屋里,并让她挑两个丫环在外面侯命,其余的都遣了下去。

张妈妈进来告诉温玉说前院已经稳定了,闹事的几个都暂时被看守了起来。大管家那边已经派人去请他尽快回来了,皇宫那也已经有人在宫外等着,等天亮宫门开启的时候,便通报皇帝知道。

温玉听着,想了想,问道:“王爷那边呢?”

锦书说道:“并没有惊动王爷……要派人过去么?”

“不用,世子没事,明天就好了,就不用让王爷跟着担心了。”温玉忽然觉得刘宜光其实很可怜,比她都尚且不如。她就算是在生活最艰辛的时候,也有父亲陪在身边,可以依靠。他却没有。他虽然贵为世子、两国皇亲,有父亲在世,也有众多关爱他的亲戚,但是父亲痴傻不通世事,对于他的痛痒无知无觉,更谈不上为他操置什么事情。舅舅远在天边,数年尚不得一见。叔父是当今皇上,终日政务繁忙,自己的子女尚且顾不过来,哪里还能顾得到他。而且像今天一样,真出了什么事情,宫禁重重,又哪里能轻易进得去的。再如何,也终不能在第一时间赶到,给予支持和关怀。

温玉在心底长长地喟叹一声,回眸再度看向躺在床上的刘宜光。忽然发现他的眉头拧了拧,而且脸上出现了可疑的潮红。温玉蓦地惊了惊,连忙抬手覆上他的额头,触摸到的却是滚烫一片,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唤道:“锦书,快去请太医过来。”

锦书是个极机灵的家伙,听到温玉这么说,立时知道坏了,必是刘宜光发烧了,赶紧出门,飞奔着去找于太医了。锦书刚一走,刘宜光的呼吸便急促了起来,在床上侧翻了身子过来,抓着胸前的衣襟,一阵阵的发抖抽搐。

“世子?世子,你怎么了?”温玉没见过这种情况,吓了一跳。忽然想到之前锦书说的“旧疾”,看他手握的地方,确实正是心脏的位置,看来真是引发心悸的旧疾了。但既是旧疾,那他屋里必定是有药物备着。连忙让张妈妈唤了候在外面的丫环进来,让她们将刘宜光平时用的药取过来。

那两个小丫头见刘宜光在这个时候发病,也吓得没了脸色,颤颤巍巍地说道:“药……药吃完了……尺素姐姐,刚才……就是随太医去药房取药的……”

另一个补充说道:“世子……世子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病了……”

“这……”张妈妈也慌了神,在这么紧要的时刻,竟然没有备药。她是年长者,一看刘宜光的样子就知道他的病恐怕并不是普通的心悸这么简单。他如今正高烧着,加上心病复发,极有可能是会没命的!要是他在这个时候没命,那不仅仅温玉会背上“克夫”的臭名,说不定……说不定好不容易重新振兴起来的温家,就此又全完了……

“快,快去药房找人!”等小丫环们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之外。张妈妈急得团团转:“这、这可怎么办才好?万一,万一有个……”

温玉也慌得很、怕得很,她也看得出来刘宜光此时正在生死关头徘徊。她也不是太清楚心悸之症该如何救治,只隐约记得曾经在书上看过心悸引发原因是情绪大起大落、或是觉得没有安全感,当即也来不得多想,回身扑到他身上,紧紧抱着他滚烫的身体。一手紧握住他按在胸口的手,俯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世子,没事,什么事都没有。慢慢地,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撑住,撑到太医赶到就好了!

在温玉的心跳持续走快的时候,所幸的是刘宜光的呼吸慢慢地有平稳下来的趋势。终于,外面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听到了锦书催促于太医的声音。而这时,温玉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浸渍得湿了个透彻。

第98章 亲近

刘宜光服了药后,气息便渐渐顺了。睁开迷蒙的睡眼,虚弱地看了温玉一眼,便在丫环的服侍下躺回,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于太医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先生,在来的路上他已经从锦书口中得知温玉的身份,知道她就是王府未来的女主人。为刘宜光重新切了脉之后,见温玉还立在一旁,温声说道:“世子的烧已经退了,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小姐也去歇着吧,这里有几个丫头看着就可以了。”

温玉说道:“我不困,也留在这吧,顺便可以等我爹爹那边的消息。”

于太医也不勉强,出了卧房,让尺素将取来的药都拿出来,一一与她说各种药的药性和服用方法。温玉留在床边守着,张妈妈心中有思虑,便借着沏茶的机会出去听于太医他们说话。

天微微亮,门外有了动静。锦书匆匆忙忙进来,说道:“温小姐,皇上来了。”温玉闻言,慌忙起身,与屋里大大小小的丫环们跪了一地。珠帘“噼哩啪啦”的轻撞声中,一身正装朝服的皇帝快步进了来。坐到床前握了握刘宜光的手,又探探他的额头,见烧已退,并睡得安稳,才舒了口气。转身看到跪在地上的温玉,眼中闪过一抹柔和之色,轻声说道:“温玉,你随朕出来。”

温玉隐约一惊,应道:“是。”

皇帝从卧房出来,径直进了旁边的花厅,端身在主座上坐下,打量着跟在身后进来的温玉。于他而言,其实是完全看不上温家这样的“小户人家”的。小丫头虽然进过联考,但也不算特别拔尖的人才。只是刘宜光说喜欢她,那就是她了。今天看来,小户人家倒是也有小户人家的好处,找人方便。以今晚这样的情形看来,换个规矩多的大户人家,就不能及时赶过来,后果说不定会成什么样子。

“今晚幸亏有你们父女帮衬,宜光才能平安无事,朕定当论功行赏。你想要什么,但说无妨。”

温玉虽然有很多想要的东西,但也不会天真地认为就此开口,皇帝就会真的给予。自然立时称这是份内之事,但求世子平安,不敢奢求赏赐。皇帝闻言,赞许地点点头,又说道:“王府里的情况,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宜光一病,这府里连个主子都没有,看这上上下下的,乱成什么样子了。你既与宜光订了婚,就先住进来吧。”

“以世子眼下的情况,就是皇上不提,小女也自当侍病在旁。等世子病体大好之后,方能安心离去。”皇帝的意思,温玉明白。但是未成婚就先住到一处,就算是在现代,也是容易被人诟病的一件事情,不好轻易为之。但是未婚夫生病,为“侍病”而来夫家暂住一段日子,却是另外一种说法了。

皇帝当然听得出来温玉话中的意思,倒也没有责怪她,只道小姑娘还是挺有想法的。吩咐了尺素去给温玉准备住房,便留了温玉下来,自己去前院温如韬那边。皇帝今晨一起床就接到了刘宜光生病的消息,当即撇下一干等在朝房等候上朝的文武大臣,穿着朝服就急急忙忙地过来了。刘宜光没事了,他也不在这里多留。只吩咐在大管家回来之前,外院的事情就由温如韬全权处理,谁敢不听调度,小心脑袋搬家。皇帝一发话,那些管事们自然全都服服贴贴,不敢造次。

刘宜光卧室的旁边是书旁,尺素将附在书房旁边的暖阁收拾了一下,给温玉住。温玉一夜没睡,喝了一小碗粥充早餐,便和衣躺在榻上小憩。“小姐。”张妈妈看着四下无人,轻手轻脚地坐到榻前,将温玉唤醒,忧心忡忡地说道。“我早上听太医与那尺素姑娘说用药,其中有好几味名贵的药……我虽不懂医,却也知道麝香保心丸的用处……只怕世子……患得不是一般的心悸之症,而是……”

“是什么?”

“怕是先天心病啊!”张妈妈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若真是这个不治之症,皇帝的这个赐婚,不是害了温玉一辈子么!先天心病,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先天性心脏病。这回病发,还算是轻的,没有立即送了性命,但下一回就难说了。温玉才十三岁,放在寻常人家,年幼丧夫,还能再嫁。可这是皇家啊!哪有皇家的媳妇再嫁的事情?!倘若世子真有了个三长两短,温玉年纪轻轻的,就得守一辈子寡了!

看昨天刘宜光病发的景状,温玉其实心里就有些猜到,刘宜光怕是心脏上有问题。所以明明是古道热肠之人,平日里却总是面无表情,对什么事情都一副冷冷淡淡、全无兴趣的模样。以这个时代的医学条件来说,心脏病患者约摸是活不长的。他在金殿上将她争取过来,他说是为了帮她和宋嘉言……他说得那样肯定,其实是做好了自己随时会死去的准备了么?

温玉心里钝钝地难受,面上却只能打起精神,出言宽慰张妈妈说道:“我看世子应该只是心悸之症,不然以昨晚那病势,早就不妙了。至于那些名贵药材,皇上疼爱世子,用药自然是往名贵里用。妈妈想想,那些治心病的药,治起这心悸之症来,就像是用精锐之师去抓小贼,自然是见效愈大。妈妈不要乱想了。”

张妈妈拊着心口说道:“但愿是我多想了。一想到小姐好不容易结的好亲事,要是出了这样的意外,我就算死了,也无颜去见九泉之下的夫人啊!”

温玉又宽慰了几句,而后说皇上让她在王府住几天,等世子病好再回去,请张妈妈回去帮她取些衣物过来。紫菱的话,就不必唤过来了。那丫头太机敏,让她来了,若真让她打探出世子有个什么病,就难保她不去别处说了。在外面都没有听说世子有什么病,看来皇家对此也是隐瞒颇深的,若就此走漏了风声过去,必定知道是他们温家人透露出去的。

午后时分,锦书来说世子醒了。温玉过去的时候,刘宜光已经坐起身,在尺素的服侍下吃药。看见温玉进来,刘宜光便让丫环们都下去了。丫环们只道是小夫妻两个要说情话,出门的时候,纷纷朝温玉投来暧昧的目光,除了尺素。

锦书和尺素是刘宜光身边的两个大丫环,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百里挑一的俊俏模样。另外还有四个小丫环,与温玉差不多年纪。之前温玉在暖阁的时候,她们都来温玉面前见过礼,只有尺素没来。温玉只道她是掌管刘宜光的起居饮食和药物的,无暇过来。但从她刚才出门时的眼神看来,恐怕是别有深意了。

丫环们都出去了,刘宜光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沉吟了半晌,说道:“谢谢。”

“不用。”温玉回答。

他兀自在靠坐着,看了眼温玉,便转开目光望着帐顶出神,也不让温玉坐。温玉也不客气,自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轻声说道:“皇上早上来过了,见世子无事便回去上朝了……皇上让我这几天都在王府住着,等世子病好后再回。”

“嗯。”刘宜光点点头,方才锦书已经跟他说了。“我舅舅也在这几天会来,他想见见你。等他见过后,再回去吧。”

“嗯。”温玉也默默点头。过了半晌,没等到他说见到胡卢王后该怎么办。他们毕竟不是像传言中那样的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若真像现在这样冷淡而疏远地相处,必定会被胡卢王看出端倪来,怕到时不好解释。只能开口问道:“世子,到时候……该怎么办?”

刘宜光想了想,说道:“我病着,你在旁边陪着,就可以了。”

温玉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点了点头。胡卢王疼爱刘宜光,见他病着,肯定多半的注意力就到刘宜光身上去了,对于来看看未来外甥媳妇的初衷就忘却不少。而且刘宜光病着,就算是热恋中的小儿女,相看应该也是担忧居多,少些眷恋和亲热也是完全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