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屋里,除了金氏和任婉华外,余的几个丫鬟都垂首立在一边,没人敢乱吭声。整个房间充斥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千瑶微抬起眼,看着那被毁掉的嫁衣,没有人知道,此刻心里最难过,其实的是她。那嫁衣上的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她的心血,凝结了她十多年的美梦。即便这美梦在她变成千瑶的那一刻起,就已破碎,可是,到底还是放不下。

她看着那鲜艳的红,看着那刺目的裂口,良久,不知为何,心里莫名的就松了口气,命运替她做了选择。这样也好,若真有一天,这嫁衣披到别人身上,她准会比现在还要难以接受,这样也好…

“昨儿晚上,都谁在屋里?”金氏缓缓出声,将千瑶的思绪拉了回来。

任婉华看了金氏一眼,忽然就叹息一声低声劝道:“娘,算了吧,总归是坏了,还是赶紧让人重新做一套才是,别的就别追究了。”

金氏看了她一眼,忽然就换上一脸严厉之色:“这事,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咱府里还从没出过这等胆大包天之事!你今儿也给我好好看着,以后也会轮到你来治家,有的事能大事化了,有的事,就一定要处理得明明白白。否则,下次遭殃的,可就不会是件衣服这么简单了!”

金氏的话一出,立在一旁的那几位丫鬟,除了千瑶外,余的皆吓白了脸。任婉华亦是被金氏这等神色和语气吓得一惧,只是随即她心里就是一喜,她要的就是这效果,金氏越是生气,对她就越是有益。

“娘,我不想将事情闹大了。”任婉华说着就垂下眼,声音低了几分,“到底,到底都是我身边的人…”

金氏一听这话,眼神又添了几分严厉:“你是说,你知道是谁做的!”

“我…”任婉华一时有些慌乱地抬起眼,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神色间皆是挣扎。

“是你身边这几个丫鬟?!”金氏再问。

任婉华却是适时地沉默了,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咬着唇,不说话。金氏似已明白,忽的就拍了一下旁边的茶几,看向千瑶几位厉声道:“难不成要等我搬出家法,到时做过的,没做过的,全都逃不了!”

千月等人吓得腿都软了,扑通一声就都跪了下去,个个都抖着声道:“请太太明察!”

大家都跪下了,就千瑶还直挺挺地站在那,一时间显得那么突兀,偏她自己却似浑然无觉般。金氏不由就看向她,她则先看了任婉华一眼,然后才看向金氏,简短地说道:“不是我。”

从一开始的难受中回过神后,她也开始琢磨起这事来,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在这上面动手脚?为的是什么?

然而千瑶那句“不是我”,似一下子刺激到任婉华了,只见她忽然抬起眼看向千瑶,且那表情里还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不可置信。一眼之后,就听她满是心痛地开口道:“千瑶,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为你挨板子!”

千瑶顿时立起眉毛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她们为我挨板子?难不成姑娘以为这是我做的?”

任婉华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才似无奈般地开口道:“昨儿,我从太太那回来的时候,屋里就你一个人在。被我撞上后,你还显得有些紧张的样子,我原也没在意,哪想今早起来,会看到这个。再说,你当时进了我屋,不仅我看到了,还有一个叫水儿的小丫鬟也看到了,你若不承认,可以叫水儿过来对质。”

千瑶终于明白任婉华这是想做什么了,好一个栽赃嫁祸,她怒极反笑:“我昨晚确实进过姑娘的房间,不过只是把做好的鞋面送回来,别的什么都没碰过。至于姑娘说的紧张,我却是不明白了,我行得正,坐得直,何来紧张,就算我这几日里让姑娘不快了,姑娘也不该用这等话来陷我于不义之地!”

明明是她先开始暗示的,眼见就要将这事引导过去了,可被千瑶这般无畏地撕开道白后,那形式瞬时变得不明起来。任婉华抬眼瞧着千瑶那坚毅的神色,那隐含怒气的眼,心里莫名地就生出几分惧怕来,她强笑了一笑,才道:“你是我身边的丫鬟,又处处为我着想,但凡有一丝可能,我都愿意将这事抹去,就当做从没发生过。可是,她们到底是无辜的,我总不能为了你一人,就弃她们不顾。”

不敢正面回应她的话,特意绕了个大弯,就是要将脏水泼到她身上!千瑶冷笑一声,随即就抬步走到那嫁衣前,拿了起来说道:“这嫁衣,我记得昨儿傍晚时,我是叠好,放在那柜子的最下面,完后上面还盖了一层绸锦。姑娘早上拿出来的时候,是不是就这么摆放着的?”

“没错。”任婉华迟疑了一下,就点了点头。

“今儿姑娘拿出来时,正好我也在一旁,我记得这嫁衣当时从那柜子里那出来时,照旧是叠得整整齐齐,没有丝毫散乱,若不是铺开了,还发现不了上头这两大口子不是?”千瑶接着问,那眉眼神色间,依旧带着几分咄咄逼人之势。

金氏在一旁看着,不知为何,竟一声未出。任婉华已发觉有些不对劲了,只是话都问到这份上,她只好又点了点头。这是她昨晚重新叠好放进去的,自然弄得整整齐齐的,只是眼下想来,自己当时似乎忽略了什么…

“那么姑娘觉得,将这一套嫁衣拿出来,又剪,又撕的,完后再叠好,放进柜子里,盖上绸锦,至少得需要多长时间?”

任婉华一时怔住,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千瑶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代她答了:“光说这叠嫁衣,是我这几天日日在做的,光是叠好,收放整齐,起码得半刻钟。而我昨晚进这屋里所待的时间,也不过是在这屋里走个来回罢了,姑娘刚刚也说了,水儿是见到我进了姑娘房间的,那么她亦是很清楚,我进来总共花了多长时间,有没有半刻钟!”

任婉华面色有些难看,被千瑶这一句逼着一句的话,堵得发不出一个字来。时间,她怎么就算漏了这一点,可更没想到的是,千瑶竟然能细心到这份上!千瑶盯着任婉华看了好一会,即便是在金氏面前,她也丝毫没有收敛起眼中的蔑视。

对于这毫无道理的身份转换,她选择了暂时的妥协,然而即便是卑微到尘埃里,她也要高高仰起头。这是潜藏在骨子里的东西,谁都剥夺不了,就是老天爷也不行。

此刻,跪在地上的千月等人也都抬起脸,皆是一脸惊讶地看着千瑶。明明太太还坐在一旁呢,姑娘刚刚几乎都咬定是她做的了,可才几句话功夫,竟就将姑娘给说得脸色都变了,就连太太都未曾出声!这,千瑶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如果说千月、珍珠和琉璃是惊讶的话,那么此刻的翡翠则是不敢置信了,她心里的震动,一点都不比任婉华小。看这情形,似乎走不到她所想要的结果了,怎么会这样?

“太太,我刚刚说的,句句是真话,太太若不信,我现在就去叫水儿过来作证。还有,我现在就在太太跟前将这嫁衣重新叠一遍,看看是不是需要那些时间。”千瑶说着也不等金氏点头,两手一展,就将那嫁衣重新铺开。

任婉华有些着急了,转过脸,看了金氏一眼,却发现金氏此时竟看着千瑶,且面上是一副沉思的表情。她一惊,心里瞬时就生出几分惧怕来,手心开始发冷。这事,眼见就要朝她最不愿看到的方向走了,不行,无论如何都不能这样下去!

她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个局面,可是内心开始发慌的她,脑子亦是乱成一团。轮到她的戏份了,可她却记不起自己接下来要说的台词,大家的目光全被千瑶给吸了过去!她看着此时正一脸认真地叠着嫁衣的千瑶,就好似看到以前那个抢了她的戏的女人,明明是一出对手戏,但所有的光芒却都被对方给夺了过去!这个丫头,她身上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天生就能抢走别人注意的眼光!

“咦!”就在大家都各怀心思地看着千瑶叠着嫁衣的时候,千瑶却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然后从那衣襟内摸出一枚约莫指甲大的梅花状耳钉来。

“这嫁衣里,怎么会有这个?”她拿在手中,初始疑惑,只是瞧了几眼后,顿时就怔住,似认了出来。

“怎么了?”金氏终于开口。

“太太,是只耳钉。”千瑶回过神,将枚耳钉递给金氏,接着道:“掉到嫁衣里,又勾到上面的花儿,所以刚刚没人发现。”

金氏接过一看,心里已明白了几分,然后抬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那几位丫鬟,轻轻问了一句:“这个,是谁的?”

第三十六章 家 法

翡翠脸色愈见苍白,自千瑶摸出那枚耳钉后,她就已经慌了神。昨晚回去后,将要歇下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耳钉,不知什么时候竟掉了一只!在屋里到处找也找不到,又不敢声张,就怕是掉在姑娘屋里。后来心里着实担心,坐不住,就去找了吕嬷嬷,悄悄告之了这事。吕嬷嬷先是将她骂了一顿,后又安慰她,没准是掉在园子里了也说不定。只是到底不放心,便让她早上早点过去姑娘那,趁着打扫房间的时候,在屋里悄悄寻摸一遍。若是没找着,那就应该是掉在园中了,不必当心。

然而怎么也不想,这耳钉竟是掉到那嫁衣里头!

金氏问了一声,又等了一会,见还是没人敢认,顿时冷下脸,不过却未发火,而是又看了那枚耳钉一眼,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便细细瞧了瞧,终于认出来了。

“这个不是华儿的东西吗,去年新打的花样,我记得一共有两对。”金氏说着就瞧了任婉华一眼,任婉华一愣,瞅着金氏手里那枚耳钉,一脸迷茫,这个,她哪知道。

金氏也知道她具都忘了,因而便未多问,心里也知这东西指定是任婉华什么时候,随手赏给身边的丫鬟,只是不知到底是赏了谁。

“这耳环,我记得姑娘当时是赏了两个人。”千瑶这会开口,她不是傻子,一想就明白了。今儿这事,摆明了就是有人想害她,那个冒牌货又想借机除去她,也不知她们是勾结好的,还是误打误撞。但无论如何,此时她都不需客气了。

“是谁?”金氏没有看千瑶,只是一边问着,一边往那跪着的几个丫鬟身上扫来扫去。

任婉华在千瑶和金氏身上来回看了一眼,心里顿时生出几分不好的感觉来。她隐隐觉得,此时的金氏和千瑶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默契。那种默契,不仅将千瑶的眼下危机尽数解除,还给她自己带来莫名的危机感!

她握紧手心,面对这已经不受她控制的情况,一时间觉得有心无力。为什么,总被千瑶抢了光,就连这明明先前已经算好的事也变了,还有,金氏的态度,亦让她觉得极为不安…她此时才觉得,失忆,其实也不尽是件好事,就如眼下的情况,因她的失忆,金氏已经完全抛开她。

“姑娘当时赏给了千月和翡翠两人。”千瑶站在那,垂下眼,看千月一眼,又看了翡翠一眼,最后目光停在翡翠身上,轻轻道出一句。

这话一出,大家的目光具都投向千月和翡翠,只见两人此刻都显得有些慌。特别是翡翠,头垂得低低的,身上明显有些颤抖。而翡翠此时,简直是把千瑶恨到骨子里去了。

“哦,你们现在去把姑娘赏给你们的耳钉拿来我瞧瞧。”金氏听了千瑶的话,没多问,随即就朝千月和翡翠吩咐了一句,然后便将那耳钉搁在茶几上。这是足金打的,样式虽不算新,但盛在精巧,且这师傅的手艺,不是外面随便能买得到的。她记得是去年给昊哥儿打金锁的时候,剩了点碎金,打金钗什么的是不够了,于是便打了两对耳钉。只是拿来后才发现这样式适合年轻女子戴,因此便给了华儿。

金氏的话一落,千月随即就应声站了起来,千瑶见她面色虽有些苍白,但眼神并不慌乱,她心里不由就松了口气。而翡翠见千月站起来后,似实在没法子了,只得也跟着站起身。只是当她跟在千月后面,走到门口时,忽然又停下了。随后等千月一出去,她才回过身,走到金氏跟前,白着脸,道出一句:“太太,这副耳钉,上个月因千瑶说好看,所以我当时就给了她了,如今,如今并不在我这。”

任婉华顿时抬起眼,心里直叫好,金氏则是定定看了翡翠好一会,然后才瞥了千瑶一眼。千瑶此时已立起眉毛,瞪圆双眼怒道:“你胡说什么,你我向来就不亲,我还会要你的东西!”

翡翠抬起脸看了她一眼,才道:“就是因为我有心要和你修好,所以当时听见你跟千月说这副耳钉好看,什么时候,也出去打一副去,所以我才将我的那对送了你。”

“你这是含血喷人!可有证据!”

“不过是私下送的东西,我当时又怕被你拒绝,怎么可能还找人看着。”翡翠垂下脸道了一句,然后又抬起脸对金氏道:“太太,我说的都是真的,千瑶她一直就对我有不满,这个千月她们是都知道的事,您若不信,问一问就知道了。”

好一个转移矛头的话,还真是没完没了了,千瑶此时简直是怒火中烧,她以前真是瞎了眼,怎么把这么一个丫鬟放在身边,为了自己的私欲,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不等金氏问话,千瑶就上前两步,逼到翡翠跟前质问:“既然如此,你刚刚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而是等走到门口的时候才返身回来说,是不是当时一时没有想到这个拉我垫背的借口!”

似受不住千瑶这咄咄逼人的气势,翡翠瞬时有些慌乱,眼睛也不敢看她,只往左右乱瞟着道:“我,我刚刚是太紧张了,所以才一时没想起来!”

千瑶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慢慢就抬起下巴,以一种俯视的姿态道出一句:“我以前只觉得你有些缺心眼,不过服侍也算是尽心,却没想你竟是这等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话,说得极为莫名,特别是那语气,那神色,让旁的人,皆是一愣。翡翠一时也有些怔住,抬起眼看着此时的千瑶,张着口,却道不出一个字,她忽然发现,此时的千瑶极为陌生,一点都不像她所认识的那个千瑶。一旁的任婉华脸色却是变了,忙转头看了金氏一眼,却见金氏依旧是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并无要开口斥责的意思!

而千瑶说完那句话后,紧接着就转过身对金氏道:“太太,这事很容易断清,只要太太派几个人去翡翠房里搜一搜,指定能搜出另一枚耳钉来。为表清白,也请太太派人到我屋里搜查一番,到时谁是谁非,就都明白了!”

就冲翡翠刚刚走到门口才返身回来嫁祸于她,她就敢断定,这必是翡翠临时想出的借口,那枚耳钉一准还在她房里搁着。眼下只要过去搜,必能搜出来!

“就按你说的办。”金氏点了点头,说着就将侯在外头的红绸和素缎唤了进来,让她们各找两个婆子立即去办这事。完后又接着吩咐道:“去叫人备家法,都在院子里给我候着。”

这下翡翠彻底慌了,忙拉着素缎道:“我,我跟姐姐一块过去吧,我那屋有些乱,我过去帮姐姐打打下手,这样也快一些,我…”

千瑶顿时冷笑一声:“你慌什么,难不成还想这会过去将东西藏好,好让人搜不出来!”

素缎看了金氏一眼,见金氏已沉下脸,她便一把甩开翡翠的手斥道:“你好好待着,少在这嚎来嚎去,若真是清白的,自不会冤了你!”

红绸和素缎各自领命出去后,翡翠几乎要瘫软到地上,正好这会千月拿着那对耳钉走了进来,然后小心捧到金氏跟前道:“太太,姑娘赏给我的那对耳钉在这。”

金氏只是瞥了一眼,便点了点头:“嗯,既是姑娘赏你的,就收好了。”

千月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才退开,跟珍珠她们站在一块,然后瞧着似失了魂般的翡翠一眼,心有不解,但眼下也不敢出声问什么。屋里的气氛沉闷到令人有些喘不过气,就连坐在一旁的任婉华似也被这气氛给震住了,迟疑了几次,只是看着面色微沉得金氏,到底不敢开口多话。

约莫过了一刻钟,红绸和素缎就回来了,翡翠似被吓得一惊,眼里的慌乱和恐惧再掩饰不住,她几乎是哀求地看着素缎,抖着唇,差点就没跪下去了。

“太太,找到了,是在翡翠房里找到的。”素缎未看翡翠一眼,走到金氏跟前,摊开手,只见一枚金黄色的耳钉赫然在掌心搁着。

翡翠终于支撑不住,瘫软在地。

“这府里竟真养出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金氏在茶几上重重拍了一掌,震得那茶盏一晃,任婉华吓得一哆嗦,随即就听金氏厉声喝道:“来人,将这眼里没了主子的东西给我拖出去!”

声音一落,就有两粗手大脚的婆子走了进来,不由分说就将瘫在地上的翡翠架了起来。

“太太,太太饶命,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啊,姑娘,姑娘,您帮我求求情,就看我服侍您一场的份上,姑娘…”

其中一个婆子不知从哪拿出一块烂布头,一把就堵住她的嘴,然后三两下就将她给拖了出去。

没一会,那外头就传出板子落下的沉闷声响,伴着翡翠叫不出来的呜咽声,一声一声,在屋里无情地回荡。任婉华已经白了脸,却抿着唇坐在那,一字未说。千瑶冷着脸站在那,面上依旧带着那种倔强的,高高在上的表情。千月等人具是白了脸,颤着心立在一旁,头垂得低低的。

金氏未开口叫停,外面的声音就一直往下落,也不知过了多久,似已经打了三四十大板那样。吕嬷嬷终于从外头哭着走进来,一下子就跪在金氏跟前求到:“太太,太太就绕了她这一遭吧,是她不知好歹,长歪了心眼,但到底也是自小就服侍姑娘过来的,就范过这一次糊涂!太太就算不记她的苦劳,好歹看在我奶过姑娘的份上,留她一命吧!”吕嬷嬷说完,就连着磕起头来。

“我将姑娘交给你们,不是让你们给她惹事的,今儿这事,算是小事吗!嬷嬷是有年纪的人了,心里还不明白这个理,亲事还没办呢,嫁衣就被毁了,这事要传到宋家那,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

“是她糊涂了,是她糊涂了…”吕嬷嬷哪还敢说什么,只得不停地磕头认错,外面已听不到翡翠的呜咽声,再打下去,这命八成就保不住了。

“你领她出去吧,送到庄子那,找个小子配了,以后好生管教着,别坏了府里的名声。”金氏终于开恩,说着就示意了跟进来的婆子一眼,那婆子会意,遂点了点头。如此,一句话,就定了翡翠的一生。

第三十七章 家 世

翡翠的下场,让任府的下人都自动对这嫁衣之事噤了声,没谁敢私下议论。只是金氏也清楚,这事到底是瞒不住的,以后那边总会听到点风声,只是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只等着什么时候宋夫人过来了,或是她去宋家拜访时,轻描淡写地说几句,然后再给任婉华多添几件嫁妆压压惊就行。总之只要娘家这边腰杆子硬,对方就不可能就这事故意起什么刁难。

至于任婉华的新嫁衣,不知为何,金氏竟不让千瑶插手了,而是去外找了霓裳局给定制。

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任荀有些不解的问了一句:“怎么不让华儿自己绣?再怎么,也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加上她身边几个丫鬟的帮忙,足够了。”

“老爷又不是不知道,华儿如今还会动什么针线。眼下又出了这事,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到时宋家那边定会听到华儿连女红的手艺都给丢了的风声。迟早会揭穿的事,咱还不如就大大方方认了,反正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再慢慢学回来就好了。”

任荀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那怎么不找个好点的绣娘教,让身边的丫鬟担这事,能行吗?”

金氏一笑:“这女人家的事,老爷不清楚,其实身边的丫鬟教,比去外头找人强多了,因平日里相处的时间长,所以能说上来话,学得也快。”

听金氏这么一说,任荀也就认可了,随后又道:“哦,我昨儿已经让人送了帖子去宋家,今儿子俊会过来。对了,陆管家是不是也是今日回来?”

“是,昨儿晚上就接到陆管家提前送回的信,算着时间,应该就是今天的事了,眼下天色还早,估计中午前能到。”金氏笑了一下,又道:“老爷还记得蒋家那个半途认祖归宗的公子没?”

“蒋家?”任荀一时没想起来。

“就是那柳州的富绅,老爷以前不是还跟他们家有点交情。”

经这一提醒,任荀终于有了点印象:“哦,就是那个十年前,被抄了家,后来皇上又给他们家平反了的那个蒋家。我记得最后平反的时候,他们家就只剩下一个外室生的儿子,余的都死了。”

金氏叹了口气道:“没错,当时蒋老爷养的那个外室,也是我少时的手帕交,姓齐。唉,她能入蒋家门,也是最后蒋家平反后,下面的子孙后辈都死绝了,那蒋府的老太太临终前终于想起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血脉,于是才让齐氏带着儿子认祖归宗,以便让她蒋家的香火续下去。”

“姓齐。”任荀琢磨了一会,忽然问道:“可是那个海商世家的齐家?我记得你以前提过,你说的那个齐氏,她母亲的来头可不小,她也是个嫡出的小姐,就是齐家也是靠了姻亲的关系才得以发家起来的。”

“没错,齐氏的母亲,娘家姓上官,就是当年安远侯的曾孙女,亦是当今安远王的姑奶奶。”金氏点了点头,缓缓道出自己少时闺蜜那不凡的身家背景。任荀一听,心中即是一凛,只是想了想,又不解地问道:“既然有这般出身,怎么倒去做了人家的外室?”

“谁知道,情之一字,自古有几个人能解得开的,她当年可是才情兼备的女子,祖上何其风光,谁想会这样。”金氏摇了摇头,接着道:“其实原本那蒋老爷就是要娶她当平妻的,只是那原配夫人死活不松口,闹得及厉害,最后只答应纳妾可以,平妻绝对不行,到底她也是生了两个儿子,娘家那边亦是有些地位。总归,最后闹来闹去,齐氏就成了外室,也幸得是外室,所以当年抄家时,她和她儿子才得以逃过一劫。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蒋老太太在她进门没多久就咽气了,她便顺理成章成了蒋府的当家奶奶。”

“原是这般。”任荀点了点头,又问:“不过好好的,你怎么提起他们家来了?”

“呵,是陆管家在信中提到的,此次去柳州,给老爷找要送给薛大人的寿礼时,正巧遇上了蒋公子。五年前那边的航路不是通了吗,齐家的船队是越做越大,蒋公子因自小是在齐府长大的,所以即便是认祖归宗后,他也照样是帮着齐家打理生意,听说如今他私下亦有了自己的船队。这次陆管家就是在他那瞧中一件物件,结果听说是我要的,而他有恰好又有事要来京一趟,便就跟着陆管家一块过来了,到时估计还会上门拜访。说来我之前也是见过他小的时候,那时才五六岁,极讨人喜爱,如今隔了足有二十年了,也不知长成什么样。还有她母亲,我亦是多年未见了,可惜此次没有一起过来。”

“哦,陆管家挑中的是什么?”任荀只对这个比较关心。

金氏笑了笑:“这个陆管家倒没细说,只道是件稀罕物,且由蒋公子亲自带过来,似乎不止一件。总归到时老爷自个挑,合心意了才定吧。”

“如此甚好。”任荀一听能亲自挑选,心里更是满意,完后看了看时间,便站起身道:“我先出门一趟,一会若是子俊提前来了,你让他在书房等我一会。”

“今日不是沐休日吗,怎么老爷还出去?”金氏也跟着站了起来,一边帮任荀整了整衣襟,一边问道。

“嗯,那两位同僚,我过去请一下比较好。”任荀道了一句,想了想,又嘱咐一声:“蒋公子那边,你就先招待着,我今日可能抽不出空来。”

“老爷放心,我会将这事办妥的。”金氏点了点头,便将任荀送出门外,又嘱咐跟在任荀身边的小厮几句,完后目送着他们出了院门,才回身进了屋。

此时千瑶那边,自三天前任婉华的嫁衣之事落幕后,她不仅没受罚,反还重新得了金氏的重用。连任婉华表现出明显的不悦,金氏似也没瞧见一般,直接就让千瑶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地位,静月轩里的一应大小事,皆由她来把关。

任婉华压住心里的不满,不敢吭声,她不知金氏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因她原本就有些心虚,所以如今瞧着金氏这样的态度,心里是越来越不安。眼下,千瑶成了她一块去不掉的心病,一定要除去了才行,否则晚上睡都睡不安稳!

服侍任婉华用完早膳,千瑶同千月一块将盘碗收了,交给外头的丫鬟后,千月便道:“有珍珠她们在屋里候着,我们先吃点东西吧,我去拿。”

“我跟你一道去,顺便下今天的菜单。”对千瑶来说,是刚接手管静月轩的事,这一接手才发现,一日里头要管的事情极为琐碎,所以眼下,她凡事都亲力亲为。而这一点,虽不讨任婉华的喜,但传到金氏耳中,却是对她越来越满意。

只是,当千瑶和千月走到半道时,忽然就听到有人说,宋公子过来了,太太让人备好茶点送过去。

千瑶一时顿住,迟疑了一下,就对千月道:“我肚子忽然有些不舒服,下单子的事,你跟厨房说吧。”她说完,也不等千月点头,就转身走了。

有些事,她必须问清楚,上次没有准备好,且连自己都没弄明白。如今,她定要好好问问,不然死都不会甘心的!

第三十八章 园子里的意外

宋温君到任府时,任荀已出去有一会了,金氏在正厅招待了他:“老爷刚还在府里,正等着呢,哪知忽然有事,又想你可能没这么早到,因此就出去了一趟。不过老爷临出去前也交代我了,若是你来了没碰上他,就且先在书房那略坐一会,他很快就回,估计还有两位老爷的同僚也会过来。我让小厮们在书房外候着,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他们,千万别见外了。”

“任伯母客气了,是我来得过早,给任伯母添了麻烦。”宋温君谦和一笑。

“说的什么话,三年不见,虽成稳了不少,但也变得见外了。你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这儿也算是你半个家,且眼见也要成一家人了,何须这般拘束着。”金氏一边笑,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宋温君。只见他今日穿的是青灰色深衣,藏青锦纹衣缘,腰垂玉佩,往那一坐,就显出世家公子的雍容气派,加上容貌生得风流,但凡是年轻女子,瞧着了必都移不开目光。

金氏想到这,不知为何,心里就叹了口气。半月前,宋温君随宋夫人一块过来时,她因太高兴了,又瞧着三年未见,这孩子倒是越长越好了,加上宋夫人在旁边不时夸耀着,她忙着应付,就没多想。只是过后,经过这段时间的琢磨,再加上今日一瞧,她心里不由就生出几分不安来。这孩子生得这般相貌,又有那样的家世,再如今决意要走官路,且眼下官场上新旧两派斗得那般厉害,他以后的日子还真是难说…不过若是华儿以前那般性子,她更是担心,如今嘛,好好引导一番,或许以后不会过的那么难。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有人进来道:“太太,陆管家到府了,正在外院候着,等着给太太回话。”

“可还有别的人一块过来?”金氏忙问。

“有,陆管家说那位客人是跟他一块从柳州那过来的,姓蒋,问太太这会见不见。”

金氏一喜:“当然要见,快传!”

宋温君一看金氏这有外客要来,自己不方便再坐下去,便起身道:“那我就不叨扰宋伯母了,恕侄儿先退下。”

金氏歉意地一笑,点了点头,又将外头的小厮叫进来,交代几句,末了又对宋温君道:“若是在书房坐得闷了,你只管出来到那园中透气去,这个时候,那园子里基本没什么人走动,你不必拘礼。”说完,才让小厮领着宋温君往任荀的书房那去了。

不想宋温君在往任荀书房去的道上,正巧跟陆管家一行人迎面碰上。陆管家在这府里已经几十年,自然是认得宋温君,因此远远就站住了,等着宋温君走过来后,才笑着行礼:“原来是宋公子,您先请!”

“陆管家客气。”宋温君微一顿脚,略一点头,便照常往前走去,只是当他从陆管家身后那个男人旁边经过时,不由就看了一眼。对方随即对他含笑点头,宋温君一愣,出于良好教养,亦礼貌地点了点头。只是心里却想,这人跟任府是什么关系,像鹰一样的眼神,透着猖狂,让人不喜!

自小在大家族保护下长大的宋温君,接触到的更多是后院的女人,即便因他父亲的过世,使得宋老爷子插手了他的人生,让他开始接触外面的人情世故。然而,当面对一个真正在雄性世界里打拼出来的,已然翱翔长空的男人,即便只是一个照面,他也感受到了一股来自同性间的威胁!

在书房待了一会后,任荀还未回来,下人送进来的茶水已经变温了。宋温君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门口看了一眼,侯在外头的小厮眼尖,忙上前道:“公子可是想去园中走走,我刚才去大门处打听了一下,老爷还没回来,想是还得些时候。公子只管散心去,大门那有人看着呢,只要一瞧见老爷的马车,会马上进来通知的。”

宋温君想了想,微一点头,便抬步出去了。不知为何,自刚刚见了那个男人后,他忽然觉得有些烦躁起来。对方瞧着只比他略长几岁,但是那感觉,却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只是一面而已,他的自尊,在对方的自信面前,就受到了挫折。然宋温君不知道的是,这样的挫折感,主要是跟他自身有关。自回京后,在宋老爷子的安排下,他已知道自己这一生,会走怎样的路。只是谁都不清楚,他内心并无那样的自信。他总想退缩,可现实的情况,却逼得他不得不走下去。

每个男人心里,都潜伏着一只野兽。有的人,一出生,潜藏在心底的兽性就伴着自身一块成长;有的人,则是在遇到危险时,才会激发出本身的兽性;而有的人,或许一辈子,心里的兽性都不会觉醒。

所谓不同的环境和经历,造就了不同的人,即是如此。

宋温君走至园中时,里面果真无一人,估计是金氏刚刚就往下交代过了,所以丫鬟仆妇们眼下都不随便到这园中来。他随意走了一圈,瞧着这初秋美景,心里却无一丝欣喜之感,眉眼间的忧郁更是重了。

再过几个月,他便会迎娶这府里的大姑娘,想到这,心里总算是生出几分柔情。或许这算是这些日子来,唯一一件不让他觉得心烦的事了,两人青梅竹马,又门当户对,对于任婉华,他始终是喜欢的。只是以前一直觉得这个漂亮的小妹妹过于任性了些,脾气又大,只是三年不见,不想她竟收了性子。虽是具忘了之前的事,但却变得温柔可人起来,亦懂得说一些劝慰的话,更让他添了喜爱。

自金氏往下发话说今日有贵客,府里的丫鬟仆妇婆子一概不许到院中走动的时候。千瑶就猜出,子俊指定会到这园子,因此早悄悄埋藏在这,等了好久,终于见着人后,却一时不敢走出去。

她藏在花架后面,偷偷看着自小就喜欢的男人,平日里倨傲的神情不由就柔和下去,心中又酸又涩。如果说,之前金氏的不信任,让她断了念想。那么,此刻的宋温君,则是她还残存在心里的最后一份柔情。她很害怕,最后连这份柔情也会一齐消失,所以迟迟不敢出来。只是但看到宋温君欲要离开时,她终还是鼓起勇气,叫住了他:“子俊!”

宋温君一愣,顺着声音转过头,就瞧见一个身着嫣红色袄裙,外罩一件着绛红色的折枝杜鹃花水稠比甲的俏丫鬟,从那花架后面走出来。那样的眉眼神情,见过一次,就已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原来是千瑶姑娘,可是有什么事?”宋温君回过神,遂朝她礼貌地点了点头,他自小就在深宅内院中长大,就是对自家府里丫鬟都是极为客气,更何况是在任府里。

千瑶咬了咬唇,随即就上前两步,带着一副视死如归般的神情,盯着他道:“如果说,我才是你应该要娶的人,我才是真正喜欢你喜欢了十六年的人,你会不会娶我?”

宋温君似根本没听明白她这会的意思,也似被她面上那种表情给吓住了。愣了许久才回过神,顿时觉得这个丫鬟大胆得让人害怕,且被她这般逼视着,他不由就后退了一步,那张俊俏的脸色瞬时有些发热。在宋府,身边不是没有丫鬟对他示好过,只是从来就没有哪一个敢这般大胆又直接,甚至是这般

咄咄逼人的。

“请,请姑娘自重,我跟你家姑娘有婚约在身,你无论如何都不该有这等想法!”宋温君说完,随即就转身,似怕千瑶会追上来一般,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