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公主兴致勃勃的说道:“妧表姐,你有没有把帕子带在身上?快些拿出来给我看看。”

纪妧笑着取出了帕子。

安宁公主翻来覆去的看了片刻,笑着赞道:“这帕子绣的真是精致好看。最难得是双面绣着不同的图案,看着实在别致。”

双面绣是刺绣中的珍品,一般都是做成桌屏或是摆件赏玩,像这般绣成帕子日常用,不免有些奢侈。

安宁公主越看越觉喜欢,抬头冲许瑾瑜甜甜一笑:“瑾娘,你也为我绣一个帕子吧!”

外表再随和,骨子里到底还是有着公主的贵气和傲气。理所当然的出言索取,仿佛是对许瑾瑜的恩赐——好吧,事实也差不多。

对闺阁少女来说,互赠小礼物是相交来往的第一步。安宁公主肯纡尊降贵的结交,许瑾瑜只有高兴的份,根本无从拒绝。

“公主殿下喜欢,是瑾娘的福气。”许瑾瑜露出恰如其分的惊喜:“不知公主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图案?”

安宁公主想了想笑道:“绣一些竹子吧!”

竹子?

许瑾瑜一怔。

“怎么了?”安宁公主敏锐的察觉到许瑾瑜一刹那的异样:“是不是绣竹子太麻烦了?”

许瑾瑜回过神来,略有些歉然的笑了笑:“这倒不是。只是我大哥最喜欢竹子,我常为他绣些竹子在帕子上。若是绣同样的图案送给公主殿下,未免有些失礼了。”

失礼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这样容易造成微妙的误会。

他们兄妹从没有攀龙附凤的打算,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这么巧!原来许徵也喜欢竹子。

安宁公主的脑海中迅速的掠过一张清俊好看的脸孔,耳后莫名的有些发热,故作坦然地说道:“世上爱竹之人何其多,你兄长喜欢竹子,用的帕子绣着竹子图案,难道别人就用不得了么?”

......许瑾瑜难得的哑然。

也罢,既然安宁公主自己都不介意,她也没什么可在意的。该说的她已经说过了,就算日后生出误会,也怪不得他们兄妹。

许瑾瑜微笑道:“既然公主殿下喜欢,瑾娘就绣竹子好了。”

“不用赶的太急,”安宁公主颇为善解人意:“半个月的时间应该足够了。”

许瑾瑜含笑应了。

大件的绣品最耗心力和时间,像这样小幅的绣品,有半个月足矣。

至于绣好帕子以后要怎么办,安宁公主没提,许瑾瑜也识趣的没多问。

以公主之尊,总不会为了一个帕子巴巴地跑到威宁侯府去。十有八九会打发人到侯府去取。

纪妤见安宁公主和许瑾瑜聊的投机,心里一阵阵冒酸水。

她才是安宁公主嫡亲的表妹!可安宁公主对她冷冷淡淡爱理不理,对许瑾瑜倒是另眼相看。实在是太可气了!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秦王一行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

许瑾瑜凝神看过去。

秦王身侧是纪泽,许徵随在纪泽的身后。楚王和陈元昭却不见了踪影。

......

秦王一行人进了正殿,歌舞立刻停了。

纪贤妃亲自起身相迎,刚走近几步,便微微皱眉嗔道:“好重的酒气,隔了这么远都能闻到。怎么喝这么多酒?”

秦王朗声笑道:“今天是母妃生辰,儿臣心中一高兴,不免就多喝了几杯。”

不止是秦王,一旁的纪泽和许徵显然也喝了不少。

许瑾瑜关切地看了俊脸泛红的许徵一眼。许徵酒量实在算不得好。万一喝醉了在人前失仪可就糟了......

许徵似是察觉到许瑾瑜的目光,迅速地冲许瑾瑜眨眨眼。

许瑾瑜莞尔一笑,然后看到前方的安宁公主羞答答地垂下了头。

许瑾瑜:“.......”

完了!

这真是一个无法解释的误会!难道要说“公主你误会了大哥是冲着我眨眼绝没有偷偷看你对你不敬的意思”?

虽说安宁公主平易随和性子爽直,可身份摆在那儿,实在不是他们能招惹得起的。哪怕日后秦王母子都被赐死安宁公主也不得善终,可那都是以后的事。现在她还是大燕朝身份最尊贵的公主!

一向冷静沉着的许瑾瑜也无法淡定了,心惊胆战的留意着安宁公主的动静。

......等了许久,什么事也没有。

许瑾瑜高高提起的一颗心,总算缓缓落回原位。庆幸不已的想着,幸好安宁公主脾气好,没因为这一点无意的冒犯就生气。

宫里实在太憋屈了!这一回过后,以后再也不进宫了!

......

纪贤妃显然很疼爱纪泽这个侄儿,招呼秦王和纪泽分别坐在她身侧。

许徵当然要回许瑾瑜身边。

安宁公主坐在许瑾瑜前面,许徵经过安宁公主的身侧时,礼貌地笑了一笑。安宁公主俏脸红晕未褪,又深了一些。

许徵丝毫没留意,坐到了许瑾瑜的身侧。

安宁公主不自觉的竖长了耳朵。许家兄妹竭力压低的声音隐约传进了耳中。

“妹妹,你中午吃饱了没有?”

“没吃几口,好在早上吃的多。你怎么样?是不是喝了很多酒?老远的就闻到这一身的酒气了。”

“我也不想喝。”许徵的声音里透出几分无奈:“可又实在推托不了。”

秦王等人一个比一个身份贵重,他只有陪笑喝酒的份儿,一个都开罪不起。

许瑾瑜的语气里满是心疼:“等回去之后,我煮醒酒汤给你喝。”

许徵失笑,低声说道:“你这双手何时碰过柴米油盐,就是你煮了我也不敢喝。还是让孙妈妈下厨稳妥些。”

许瑾瑜听出兄长是在打趣自己,俏皮的应了回去:“我可不管,总之,我难得下厨一回,不管做出来的醒酒汤怎么难喝,你都得一滴不剩的喝完。”

许徵轻笑不已。

他们兄妹感情真好!

安宁公主不无羡慕的想着。秦王待她这个亲妹妹也是很好的,可秦王实在太忙了,又住在宫外,十天半月才能见上一回。就算见面说话,也没有许徵兄妹这般亲密随意......

许瑾瑜自然猜不到安宁公主正偷听她和许徵说话。

不过,接下来要问的话实在不宜落入他人耳中。许瑾瑜的声音愈发低了几分:“大哥,楚王和陈将军人呢?怎么没随着你们一起过来?”

第四十四章 归来

许徵低声应道:“午饭过后,陈将军就随楚王去延福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陈元昭自小常出入宫中,叶皇后对这个嫡亲的姨侄也格外看重。陈元昭离京这么久,进宫给叶皇后请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许瑾瑜默然。

皇室中人,一个个都是演技高手。这位叶皇后,更是其中翘楚。

如果没有陈元昭,楚王根本不可能斗垮秦王魏王,不可能顺利地坐上皇位。楚王是叶皇后的儿子,他暗中做的事叶皇后不可能一无所察。

如果叶皇后真的这么疼爱陈元昭,几年后的陈元昭又怎么会落得“狡兔死走狗烹”的凄惨下场?这个叶皇后,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只要陈元昭活着,安国公府就不会被抄家灭门,陈元青也就不会死。

思来想去,她想救陈元青的性命,似乎只能从陈元昭入手......

可一想到陈元昭那张英俊冷然的脸和冷凝无情的眼,她的心底就一阵发憷。更不用说,此事实施起来难度也太大了。

她和陈元昭无亲无故的,根本找不到机会和他见面。就算见面了,她又能说什么?难道要说“楚王会杀了你这都是前世发生过的事一定要相信我”?

别说她绝不可能透露这个秘密,就算说了,陈元昭也绝不会相信。

想想都觉得头痛!

算了,这么令人头大的事还是以后慢慢想吧!

许瑾瑜收敛游离的思绪,和许徵一起“专注”的欣赏起歌舞来。

......

延福宫内。

一个绿衣宫女恭敬的禀报:“启禀皇后娘娘,楚王殿下和陈将军来了。”

叶皇后一脸惊喜的起身,亲自迎到了殿门外。

文弱清秀温和讨喜的少年,身材高大英俊冷漠的青年男子。两人并肩站在一起,形成了极强烈的反差。

“元昭,你可总算回来了。”叶皇后欢喜地握起陈元昭的手:“这一走就是一年多,我x日心中惦记着你。”

陈元昭全身微微一僵,旋即恢复如常,神色淡然的应道:“我一回京不就来看姨母了。”

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声音冷冽。

若是有言官在,必然会愤慨的参他一本对皇后娘娘大不敬的罪名!

叶皇后早就习惯了陈元昭冷言冷语的性子,倒是没放在心上,笑吟吟的拉着陈元昭往里走:“别在这儿站着了,进去慢慢说。”

“母后,你见了元昭表哥,就忘了儿臣了。”楚王故意叹口气,可怜巴巴的凑到叶皇后的身侧。

叶皇后被逗的莞尔一笑,用另一只手挽起楚王的手:“好好好,我也挽着你一起进去,这样总行了吧!”

叶皇后左手拉着陈元昭,右手挽着心爱的幼子,进了殿内。

陈元昭神情不变,眼底却飞速地闪过一丝寒意。

叶皇后和皇上是少年夫妻。如今,皇上已年过五旬,叶皇后也日渐衰老。

盛装华服难掩年老色衰,浓妆艳抹只会令人觉得可笑。叶皇后是个聪明的女子,平日穿的端庄得体,妆容恰如其分。并不介意露出额头和眼角的皱纹。

她已经是大燕朝身份最尊贵也最有权势的女人,自有一股常人难及的雍容气度。又何必斤斤计较容颜老去风华不再?

更何况,宫中年轻娇嫩的美人一大把,她年已半百,实在懒得再和那些鲜嫩的花朵一般的美人较劲。

叶皇后坐在上首,楚王和陈元昭各自坐在她的身侧。

“元昭,你在山东平定了乱匪,消息传到京城,皇上十分高兴。”叶皇后的笑容中满是欣慰:“我这个做姨母的,也觉得脸上有光呢!”

陈元昭惜字如金,简短的应道:“这是我分内的事。”

叶皇后笑着说道:“皇上说要重重嘉奖于你,我当时就对皇上说,此次回京,让你好生在京城待上一年半载,就是最好的嘉奖了。这几年你领着神卫军东征西战,连终身大事也被耽搁了。别说你母亲着急,就是我也时常惦记着呢!”

“是啊,元昭表哥,你今年已经二十了。别人在你这个年龄早就当爹了!”楚王笑着接过话茬:“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只管张口,让母后为你下旨赐婚。”

一个温和慈爱,一个亲厚随意。

能得尊贵的皇后娘娘和楚王殿下另眼相看,这是何等的殊荣!

陈元昭扯了扯唇角,声音低沉:“我暂时没有成家的打算。”

什么?

叶皇后不赞成的皱了皱眉:“虽说男儿当以国事为重,可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也是头等大事,岂能一拖再拖。你已经过了弱冠之年,再拖下去可就实在不像话了。”

顿了顿又道:“前些日子,你母亲进宫,我还特地叮嘱过她了。让她好好留心,为你挑一门好亲事。”

陈元昭神色不变,淡淡说道:“多谢姨母关心。”

摆明了没将叶皇后的话放在心上。

叶皇后一脸无奈的笑了笑:“罢了罢了,我说的你听不进去。等你回府了,自然有你父母为你操心。”

提起父母,陈元昭眸光一闪,脸上终于有了表情:“这么久没回京城,我心中也一直记挂着父亲母亲。”

儿行千里,父母哪有不忧心的。同理,身为人子却不能在父母膝下尽孝,也是莫大的遗憾。

百善孝为先!大燕建朝百余年来,以孝治国。不孝不悌之人,根本没资格在朝为官。

叶皇后自然不会见怪,甚至主动说道:“你刚回京城就进了宫,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出宫。还是早些回府吧!也免得你母亲等的急了。”

陈元昭应了一声,起身告退。

楚王也笑着起身:“儿臣也该回去了。明日儿臣再进宫来探望母后。”

叶皇后含笑点头,亲自起身,送楚王和陈元昭出了延福宫。

待送走了两人之后,叶皇后一个人独坐在偏殿里,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的淡了下来。

......

安国公府。

在外征战一年多的陈元昭终于回来了!

除了安国公夫妇外,府里的所有人几乎都在门口等着相迎。一阵整齐沉闷的嘚嘚马蹄声遥遥传来,听的人心潮起伏。

陈元青满脸激动,情不自禁的扬手高呼:“二哥!二哥!”

当先的是一匹黑色的骏马,通体乌黑,无半根杂毛,异常神骏,只有四蹄雪白。

这匹四蹄踏雪的骏马是汗血宝马,名为追月。当年陈元昭第一次领军打了胜仗后,皇上将这匹宝马赏给了陈元昭。

这几年来,追月随着陈元昭四处征战,几乎形影不离。

追月风驰电掣,鬓毛飞扬,神骏之极。骏马上的青年男子,高大英俊,神色冷然,玄色的披风迎风飘扬。

正是陈元昭!

陈元昭勒紧缰绳,追月长嘶一声,扬起双蹄,险之又险的在众人面前停下。然后,陈元昭翻身下马。

“二哥!你可总算回来了!”陈元青第一个冲过来,一把抱住了陈元昭:“这么久没回来,我可想死你了。”

陈元昭的眼中难得的露出一丝温情,拍了拍陈元青的肩膀:“三弟,好久不见了!”

这句好久不见里,不知夹杂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唏嘘和感慨。

陈元青浑然不察,兀自沉浸在兄弟重逢的喜悦里,紧紧地抱了陈元昭片刻才松了手。相较之下,陈元白陈凌雪两人倒是比陈元青镇定多了。

“二弟,”陈元白含笑走上前:“你一路奔波辛苦了。”

陈元昭的神色恢复了淡然,微微稽首:“大哥!大嫂!”

陈元白的身侧站着的女子,是长嫂袁氏。袁氏身后站着一个六七岁的男童,怀中还抱着一个未满周岁的男婴。

袁氏堆起满脸的笑:“二弟离京一年多,现在可算是回来了。”忙吩咐一旁的男童:“骁儿,快些叫二叔。”

男童乖乖的喊了声二叔。这个男童,是陈元白的长子陈骁。

陈元昭嗯了一声,目光掠过袁氏怀中的男婴。

“这是骥哥儿,再过一个月就满周岁了。”陈元白怜爱的看了次子一眼,语气中不自觉的透露出几分骄傲。

说完之后,陈元白似又觉得有些不妥,笑着安慰陈元昭:“你这几年一直领兵在外,连终身大事也被耽搁了。此次回京可要多待一段时日。早点成亲,有了子嗣再出京。”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子嗣是否丰盛,也被视为家业兴旺和睦的重要象征。

陈元昭年已二十,还未娶妻,也无子嗣,说起来难免有些尴尬。

陈元昭神色淡然,不置一词。

陈凌雪略有些腼腆的走过来,喊了声“二哥”。

兄妹三个,只有陈元昭是嫡出。陈元白是已故的莲姨娘所出,陈凌雪的生母是邱姨娘。陈元昭和兄长妹妹并不亲近,和陈元青反而最亲厚。

陈元青笑着催促:“二哥,大伯和大伯母都在世安堂等着你,你快些进去给他们请安吧!别让他们等的心急。”

心急?只怕未必吧......

陈元昭扯了扯唇角,迈步进了安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