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景安俯下身,稍微贴近了她的面孔,近到能再她的瞳孔里看见自己:“我没有开玩笑。既然两情相悦,而且睡都睡了,干脆一辈子不好?”

他的气息落在她脸上,手指落在她的肩头,满身都是诱惑。

在彼此碰触的那一刹,辛懿突然从浴缸里撑坐起身,浑然不管身上零星的泡沫和乍泄的春|光,两个字从口中蹦了出来:“不好。”

“为什么不好?”庄景安的语气很平,辛懿却听出了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侧身从台面上拽过雪白的浴巾,往身后一裹,半截浴巾落在温水里,变得又沉又——就像她的心情。

“两个人能不能在一起一辈子,难道是由有没有结婚决定的吗?”她跨出浴缸,光脚踩在冰凉的瓷砖上,沁凉的触感让她的头脑更清醒了些,“如果不是,那为什么要结婚?”

为什么要结婚?

庄景安垂眼看她:“你在害怕什么?”

被戳中了心事,辛懿睫毛闪了闪,目光朝右边飘去:“我有什么可怕的?只不过觉得婚姻不过是人骗人的把戏,没想到你居然也是个看不透的人。”

庄景安手臂撑着浴缸边缘,淡淡地说:“你的视线刚刚往右上方飘。”

辛懿一愕,问:“什么?”

“人在撒谎的时候,眼神会不由自主地向右。”他站起身,整整比光着脚的她高出一头,“所以,你撒了什么谎?”

是关于戒指,还是关于婚姻,是因为他,还是因为她自己?

辛懿连退了两步,与他拉来些许距离,手指紧紧地扣着门沿:“我读书少,听不懂你说的这些高大上的东西……总之,戒指我不要。如果你觉得后悔给我这个,我也以还给你。”说着,动手就去解被庄景安系在脖子上的锁骨链。

可搭扣极为精巧,她拨弄了半天也没能解开。

“两个人是不是能在一起一辈子,当然不是由结婚与否决定,”庄景安一手按住她在颈后摩挲的手指,“那么你觉得由什么决定?”

他的掌心很热,热得辛懿一面想逃,一面想沉溺。

可偏偏,脱口而出的话根本口不对心:“什么一辈子不一辈子?合则聚,不合则撒。有爱就在一起,没爱了就好聚好散。一张证书是废纸,一个戒指……也是无聊的废物。”

真想敲开眼前这个漂亮的小脑袋瓜,看看她脑子里装的到底都是些什么!

庄景安觉得心底有火苗直蹿。

他分明还记得这丫头曾双眸晶亮地宣告:爱就要百分之百,所以她不能接受穆晟那个情种。

时至如今,他决心安定下来,她居然又闹出“不合则散”的流氓理论?

“不合……则散。”庄景安语声低沉,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你眼里的不合,是哪个方面?”

辛懿眼尾一热,下意识地把浴巾又裹紧了些:“什么都算。”

肉体的,精神的,如果彼此不相爱了,对对方的身体都没有激情了,还硬赖在一起彼此伤害,图什么?

说完,她转身想离开浴室,却被庄景安的胳膊拦在腰间。

手臂一着力,辛懿就被他整个带进了怀里。

庄景安的背抵在浴室的瓷砖墙面,水汽冰凉地透过T恤印进来,更显得怀里软香温玉。

辛懿挣脱不开,只好勉勉强强护住浴巾,又听他问:“所以,如果你一旦觉得不合了就要离开?”

“不然呢?”她想了想,又说,“哦,契约还在,我懂。反正我离出道还有一长路要走,在这期间我保证,哪怕你厌了我,我也不走。这么说你能安心点吗?”

契约,又是契约。

庄景安恨不能把手臂下的纤细腰肢给折了才解恨,每次当他以为那是爱情,她都孜孜不倦地提醒——这是契约,时间到了,他们要散的。

如果世上真有穿越这种东西,庄景安真想回到那个江边的傍晚,直接掐死那个用手术排期单交换她一段时光的自己。

可是,如果没有朝夕相处,他又怎么会知道这不仅仅是怜惜,还有爱意?

“除了契约,我们之间还有没有别的?”庄景安平淡的语气里已经隐隐约约透出怒气。

可辛懿还是梗着脖子,不肯松口:“你说还有什么?”

看着她斜飞的眼尾,庄景安几乎是从唇缝里挤出声音,才不至于把怒火全部倾泻:“如果舟舟的手术名额是别人给的。比方,穆晟甚至赵砚之,你也会接受吗?”

他以为,最起码这小丫头会有所触动,没想到她不过顿了两秒,就仰起脸来,眼神清亮,嘴角带笑:“会啊,我记得和你说过。对我来说,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东西最重要,一是出名,二是钱,我要钱也不过就是想给周舟把手术给做了。他康复了,我妈就不必觉得老无所依,成天战战兢兢地不敢离开耿重年。我妈跟周舟安稳了,我就可以放开手做别的。”

说完,她笑了下,表情有点扭曲,又整理了一下,才终于笑得甜美可人:“所以你看,这笔交易对我来说百利无一害,何乐而不为呢?”

言下之意,是谁都一样,跟对方是他无关。

庄景安的瞳孔愈黑。

这样的神色,让辛懿想起了初遇那晚的他,心头一慌,她像条灵巧的小蛇,乘着他走神的瞬间溜出了桎梏。

刚逃进卧室,就听见男人低沉的声音:“辛懿,你就没想过,要认真地去爱一个人吗?”

像一只手,狠狠地在心头揪了一把,辛懿有一秒没呼得上气。

可是T恤兜头套下来的瞬间,眼前一片漆黑之中,浮现出周兰青黑的眼眶和涕泪交加的脸,她说:“我能怎么办呢?他是我丈夫啊……我求了半辈子才能有这么个家,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丈夫?

这个词,只是想一想,她都不寒而栗。

婚姻?除了用来拴住两颗貌合神离的心,在其他时候毫无价值。

脑袋从T恤领口钻出来,辛懿抬手将半湿的长发捞出,背对着浴室的方向,又轻又慢地开口:“我最爱的是我自己,还有我妈,和我弟。”

说完,回过身,正与倚在卧室门边庄景安四目相对。

“没有了?”他问。

“没有了。”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出租板凳沙发,出售瓜子花生,前排位置奉献,坐看辛爷打脸……

(正经脸)先别骂她,换位思考一下,18年里她耳濡目染的唯一婚姻是周兰和耿重年,唯一心动过的人是庄景安。

婚姻里,周兰处于卑微的地位,而辛懿和庄,即使她强势不服输,他也容许她强势……但事实上,庄一直占据主动权,辛爷排斥婚姻其实是必然的。

至于庄为啥现在求婚,后面还会说。

只能看庄叔怎么逼小姑娘就范咯~

第39章

辛懿清楚地从庄景安脸上看见了一丝名为失望的情绪。

而与此同时, 客房的走廊镜子里照映出的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头发半干不湿地垂在背后, 一张不施脂粉的脸上先前的红晕已散,此刻满面苍白。

她猛地撇开视线, 随手揪起手腕的皮筋,将长发束起,一边系着裤腰扣子,一边朝玄关处走。

尽管她的全部注意力都留在身后, 但那人却什么声音也没有。

直到她拉开防爆栓, 握上门柄,才听见庄景安重新开口:“既然你做的所有事,都只为了名利。你有没有想过,如今我是《寻歌》的主评审,你的晋级与否完全掌握在我手心?”

他的语气平铺直叙, 像在叙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而不是调情或者……威胁。

这个声音像柄尖刀,在辛懿原本只闷痛的心头狠狠地剜了一刀。

她拉开门, 头也没有回。

“说这话的你, 跟赵砚之又有什么区别?”

余音还在, 门嘭地关上了。

客房里的空气仿佛凝滞,庄景安冷冽的神情像是被雕刻的脸谱, 随着时间一秒一秒地裂开缝隙,从冷漠的眼里渐渐浮现出交杂着懊恼与心痛的情绪。

他妈的,刚刚他到底说了什么?

一拳打在雪白的墙壁上, 手指关节顿时泛起一片红。

那丫头说得没错啊,说这话的他,跟赵砚之那个混蛋有什么区别?

直到这话脱口而出,庄景安再次意识到,无论这些年他伪装得有多好,在这丫头面前,那个真实的、却并不高贵的自己总会浮出水面。

他骨子里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啊!

从高中被退学到如今,九年了。他的生活早已经脱离了正常的轨迹,即使他戴着面具伪装君子能够骗过世界上所有人,面具像渗透进皮肉里一样早已习惯,却还是一不留神就会在辛懿碎得渣都不剩。

从第一夜,把她带回老宅开始,他就该看清这个事实。

在她面前,自己不想装正人君子,又或许……是装不了。

那些圆滑世故、冲动易怒、挟恩图报,乃至于如今……脱口而出的,以她最在乎的星途为胁迫,才是真实的,不完美的庄景安。

他早该知道的,温文尔雅的正人君子是假象,不求索取的庇护与宠爱是假象,整个“庄景安”都是假的。

唯独……

他的目光落在浴室门口的那一滩水渍,那是他将辛懿箍在身前时,从她的浴巾上滚落的水珠。

他抬起手,指尖的温存依稀残留。

那双顽不可驯的狐狸眼,那张总不肯服软的嘴,那个明明纤弱却扛着一个家的重担的肩……那个,他不知不觉中爱上的人。

君子是假的,不求回报是假的,也许连庄景安都是假的。

唯独,这份不知其所起的爱,却是真实的。

他穿着T恤,跨进水温已渐渐凉去的浴缸里。

双拳紧攥,手背的青筋与击墙造成的红肿相映,他双臂箍着浴缸边缘,整个人没入水中。

许久,许久,他才重新探出水面。

手没入水中,再抬起,拇指食指间夹着一枚晶莹的指环。

*

辛懿漫无目的地走在灯火辉煌的街头。

脑海中纷杂的思绪,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淹没。

生气?难过?懊恼?自责?

还有矜持,骄傲。

自卑。

太多情绪,一时之间无从排解。

手机一直在响,是穆晟打来的,可她不想接。

这个时候,谁都没有办法排解她心中的烦闷,见任何一个男人都只会让她更加发狂地思念庄景安,发狂地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办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求婚。

谁也没办法填补那个男人在她心口凿开的黑洞。

辛懿知道临走的时候庄景安的那句,是气话,不是真心。

但她更清楚,这句话对自己的刺激,验证了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自卑——她无法允许自己的命运被被掌握在别人手里,更不能允许自己的爱情真真正正地沦为一场交易。

而她对庄景安,是没什么信心的。

脑海里甚至有个声音一直反复告诫:你的赌注少得可怜,如果拿来押爱情,只要输一次,你将一无所有。而依她所看到的爱情,九成九都会赔得裤衩都不剩。

心乱如麻。

辛懿不知不觉跟着前方的人,从大路拐进小巷。

深藏在巷子里的小酒吧,看起来比深蓝要艳俗许多。

但她现在只想稍微喝点什么,让酒精把所有烦恼都烧成灰才好。

酒吧里生意兴隆。

喝酒的,划拳的,跳舞的,谈情说爱的,形形色|色。

辛懿习惯性地走向吧台,没想到居然看见了熟悉的面孔。

金悦已经醉了,双眼惺忪地盯着眼前人看了好几秒才认出来,刚要开口,一个酒嗝带出浓浓的酒气:“哟,我这是看见了谁?”

在辛懿的印象里,这还是金悦第一次以这种不羁的模样出现。

尽管从撞破金悦和赵砚之的那晚,辛懿就知道这不过是只披着兔子皮的白莲花,可人家一直装,她也就一直没去揭穿——有什么意义呢?损人不利己。

压根没理会金悦,辛懿径直坐在相隔几座的高脚凳上问酒保讨酒喝。

金悦呵呵傻笑了声,扶着吧台站起身,扭着腰走到辛懿旁边坐下,托腮歪头看着她素面朝天的脸:“我看你,很失落啊……哈哈。”

辛懿看着她红彤彤的鼻尖和嘲弄的表情,特别想拿酒杯把这张嘴给堵住。

见辛懿不说话,金悦更开心了,咧嘴直乐,得寸进尺地取笑她:“就凭你,居然敢动庄景安的心思?嘿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了吧?”

敢情金悦以为她是因为吃了庄景安的闭门羹才灰头土脸地来买醉?

辛懿突然觉得眼前的漂亮女孩儿可笑又可悲……

得是多虚荣,才能做得出前任大腿刚倒台,就立刻另投他人怀的事来?搁故事里,赵砚之那就是“尸骨未寒”,金悦就上赶着红杏出墙了。

“我说,这还真是癞蛤|蟆想……嗝,想吃天鹅肉。”

金悦心底不舒坦,好不容易攀上了个赵砚之,还没得着好处呢,他就自身难保了。又遇见了庄景安,一看就是耳根软好说话的类型……却偏偏闹得那样难堪。

她心里的不爽本来已经到了极致,如今看见辛懿同是沦落人,居然有点释然。

再要强又怎样?还不是跟她一个下场?

金悦正隐隐得意,却听见辛懿轻轻地笑了一声,语音婉转:“是啊,起码我这只癞蛤|蟆终究吃上了天鹅肉,总好过有些蛤|蟆从都到尾都瘫在泥巴地里垂涎三尺,你说是不是呢?”

喝多了的脑袋有点转不过弯,金悦愣了许久,才终于恍然大悟,脱口而出:“你真跟他睡了?怎么可能!”

辛懿一手摩挲着玻璃杯沿,一手玩弄着耳边碎发,媚眼如丝,故作妖娆地看着金悦:“是啊,睡了,有这么值得惊奇的吗?”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金悦词穷,终于挤出来,“怎么可以把这种事说得这么轻浮!”

辛懿好笑地看她,这话说的!她都快要怀疑那晚在琴房是自己眼瞎认错了人,眼前就是个冰清玉洁,听不得一点腌臜的小白莲。

不当演员,跑来做歌手,真是屈才了呢!

辛懿手指绕着头发,抿了口酒:“大家都是成年人,男欢女爱,你情我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喜欢就上,稳赚不赔,你说是不是?”

“这话我喜欢——”

忽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几个青年男人端着酒瓶,从辛懿身后走了过来,贴着她落了座,当先说话的一人剃了个莫西干头,还染成了浅金色。

整个人看起来既俗气,又怪异。

可酒保见了他立刻点头哈腰,殷勤地问:“基哥要喝点什么?”

基哥?

还基佬呢,辛懿觉得好笑,懒得理睬对方的搭讪,闷头喝自己的酒。

被称作基哥的男人摸了摸鼻子,悻悻然将目光转向金悦,发现这妹子有些眼熟,与身后跟班耳语几句,终于大笑:“哎哟喂,今儿个是小庙来了大和尚,这不是当红|歌星金悦小姐嘛!慕名许久,今天居然让我见到真人,真是绝色大美人啊——”

金悦侧过脸,略显娇羞,没吱声。

辛懿食指中指挠了挠发丝,端起酒杯,离开了是非之地 。

基哥有心追捧奉承,金悦半推半就,欲拒还迎。

两人一拍即合,相谈甚欢,甚至到了贴面耳语的地步。

过了好久,金悦醉眼惺忪地看见角落卡座里独酌许久的辛懿起身要走,忽然灵光一闪,笑吟吟地对基哥说:“你看你,光跟我说话……冷落了我姐,害得她无聊地都打算走了。”

基哥正酒气上头,顺着她的视线一眼正看见起身的辛懿,修身牛仔裤包裹出曲线玲珑的腰腿,顿时喉头一动:“你姐她挺高冷的啊?”

“谁说的?”金悦掩唇轻笑,“她刚失恋,本来就是出来找乐子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人人都有一副面具……

下章安叔要撒糖啦,我真不舍得让他俩难过太久的

第4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