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这丫头和读书时候追求过庄景安的那群洋妞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啊!

几眼工夫,李怀瑾已经将辛懿打量得七七八八,还想再看,却感受到了来自老同学的目光,连忙笑着攀上庄景安的肩,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我听说你现在在国内也算一线音乐制作人了?可以啊,这才几年时间,就变大腿了。”

“就那么回事,一样都是做音乐,有什么一线二线之分?”庄景安推着行李车,与他并肩走了几步,忽然觉得余光里不见了小丫头人影,顿下脚步,回头,果然看见她正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俩,一脸好奇。

李怀瑾看了眼庄景安一人推着俩大箱子,身后还背了个旅行包,而跟在他身后的小丫头只背了个轻飘飘的单肩包,龇牙笑:“够宠的啊,我当年就说了,像你这种闷葫芦,要不不开窍,一开窍啊那得是金角大王的宝葫芦——啥妖降不了啊!”

辛懿瞄了若无其事的庄景安一眼:“这说谁是妖呢?”

庄景安等她追上前并肩了,才重新起步:“你知道当年,他的外号叫什么吗?”

“嗯?”

“李穆弘。”

辛懿一头雾水地看向李怀瑾,对方微窘地正在挠头。

庄景安说:“穆弘是水浒里的,绰号‘没遮拦’。他的话,你左耳进右耳出就行,千万别往心里去。”

这才是庄景安……毒舌气死人不偿命的庄总监。

辛懿一边笑,一边默默地同情了一把李怀瑾——跟这么个毒蛇郎君同窗数载,如今还肯在夜半三更地跑来接机,也真算得上铁哥们儿了。

李怀瑾是开车来接的。

行驶在四下无人的街头,辛懿好奇地看向窗外,离开机场还没多久,视野范围内几乎已经不见人烟。

车里放着异国风情浓郁的歌谣,李怀瑾边开车,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庄景安交谈。

一会儿问问庄景安如今国内的行情,一会儿又问这次在威尼斯打算呆多久,最后终于憋不住了,李怀瑾偷眼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后排坐着的穿着红色羊绒大衣的年轻女孩儿,压低了嗓门问:“景安,你俩不会是在度蜜月吧?”

车子就这么点大,他再怎么压低声音,辛懿也一定是听得见的。

她假装没注意,目光仍旧看向窗外远山灯火,耳朵却竖着等庄景安的答复。

“……算是吧。”庄景安说。

“哈?!”李怀瑾夸张地说,“什么叫算是,你俩到底是已婚还是未婚,这玩意儿没法模棱两可吧!”

辛懿脸一红,刚要出声,目光从后视镜里与庄景安的视线相遇,他一笑,她顿住。

庄景安语气平稳,异常认真地说:“意思是,现在虽然还不是蜜月,但我希望它是。”

李怀瑾脑子转了一圈,终于一拍大腿领悟了:“敢情是你在追人家姑娘,但人还没答应下嫁。”

“可以这么说吧。”庄景安答得云淡风轻。

李怀瑾忍不住侧头看他,啧啧称奇:“我说景安,这才几年工夫不见啊……你丫不光从黄毛纹身小背心变成如今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就连恋爱风格都三百六十度乾坤大挪移?我记得,从前你可是被洋妞追出列国,都不肯回头看人家一眼的柳下惠,如今居然轮到你倒追人小姑娘了?”

李怀瑾这话说的艺术。

一来感慨了,二来替庄景安朝辛懿证了个清白——老同学当年在意大利读书期间是片叶未沾身,可见如今屈尊相追着实不易。

可辛懿的注意力却并不在此。

黄毛?纹身?小背心?

她不由看了眼前排穿着深灰色长呢子大衣,同色系羊毛背心里白色衬衫衣领笔挺,黑色短发纹丝不乱,风度仪态无可指摘的男人。

李怀瑾说的那个人,跟她认识的庄景安真的是同一个吗?

“好汉不提当年勇。”庄景安不动声色地说。

“对,谁还没中二过。”辛懿突然接了一句。

李怀瑾突然扶着方向盘大笑:“卧槽,原来你丫喜欢这型的姑娘——我也喜欢。”

话音刚落,庄先生嘴角带笑,一个眼刀飞了过来。

李怀瑾顺利接收,又补了半句:“就那种,对小妹妹的喜欢。小嫂子,你别误会!”

……小嫂子?

非常好,自从与庄景安搭上关系,她从小助理,到小婶子,如今又来了个小嫂子。

好像与他在一块儿,她就跟“小”字脱不开干系了。

而她偏偏,好像,还挺享受这种“变小”了的感觉,不必咄咄逼人,也不用剑拔弩张,风风雨雨似乎有个人能替她挡着,而那个人也不会阻拦她出去闯荡。

辛懿看着与老同学说说笑笑的庄景安,忽的嫣然一笑。

庄景安从后视镜里恰好看见了后排的女孩儿突如其来的微笑,如花柔婉,尖锐全消。

*

李怀瑾的车开了许久才到酒店。

彼时酒店大堂早已空空荡荡,只有前台漂亮的金发小伙还在恪尽职守。

小伙儿问,庄景安答,流利得仿佛当地土著,完全轮不到李怀瑾出手。

李怀瑾靠在柜台边,感慨:“回国这么些年,我当你意大利语该忘光了。”

“哪能,当初费多大劲才学会的?能说忘就忘?”庄景安随口说。

李怀瑾看着从前台小伙手里接过护照,自然而然地递给小女朋友保管,然后轻轻搭上她的肩头推她上楼的庄景安,自言自语地说:“整个人都变了,意大利语忘了什么的……一点也不奇怪。”

客房就在二楼,刚刷开门,顿时一阵夜风裹夹着水汽扑面而来。

钩花窗帘被夜风拂过,夹杂着河对岸的灯火映入眼帘。

放下行李,李怀瑾迫不及待地撩开落地纱帘,走上露台。

辛懿与庄景安跟出去,只见李怀瑾已经点了支烟,正放在口中猛吸。

李怀瑾嘴里叼着烟,给辛懿递了根,又殷勤地替她点了:“这边室内禁烟,憋死了。”

辛懿未经思索就将烟抿在唇间吸了一口,没想到烟还没吐,眼前人影一晃,已经被吻住了唇,一口烟没刹住,全数落入了庄景安口中。

她睁圆了眼,正与他镜片后冷静的眸子相对。人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烟蒂已经被庄景安捏走,就手在石栏杆上掐灭了。

庄景安面朝河面,吐了一口烟,回头看她:“不要随手接别人的烟,听见了么?”

辛懿愣愣地看着他,之前他没那么反对她抽烟啊。

一旁的李怀瑾僵了一下,沉默了两秒忽然大笑:“景安,你想太多了。那东西我早戒了,不信你问陶子他们。”

庄景安不无抱歉地说:“我不是针对你,只是她太没防备心。”

这一出之后,李怀瑾似乎也就兴致缺缺了,随便哈拉了几句,就托词自己隔日还有要事先走了。

庄景安下楼去送她,辛懿则独自留在了酒店房间里。

两个男人离开了,房间很快陷于宁静。

河道里忽远忽近的人声也就兀自鲜明起来。

辛懿裹紧了大衣,走到露台边,倚着栏杆朝下看。

果然,窄窄的河道里游荡着好几艘小船,而离她最近的一艘,船头上侧坐着个戴白色帽子的年轻男人,金发碧眼高鼻梁,一双眼睛被岸边的灯火照得像两盏琉璃,英俊又风流的模样。

那男人怀里抱着一只银白相间的手风琴,开合之间旋律如月色流水般倾泻。

坐在船尾的两个姑娘托着腮,只顾看着他的侧脸傻笑。

男人声音很好听,像吟游诗人似的调子绵长又勾人。

船随波逐流,离辛懿的露台越来越近,他终于也看见了二楼阳台上的东方面孔,顿时蓝眼睛一弯,右手松开琴键揽在腹前,微微朝前躬身,笑吟吟地朝辛懿行了个礼。

辛懿觉得有趣,也有样学样的躬了躬身。

船尾的两个欧洲小姑娘也看见了辛懿,窃窃私语了几句,其中一个小一些的女孩儿站起身,面朝她的方向,笑眯眯地说了几句。

……意大利语。

辛懿一个字也没听明白,但见小姑娘笑脸迎人,想来也没什么恶意,就抬起右手对她轻轻挥了挥。

没想到小姑娘顿时乐了,转身与同伴相视一笑。

辛懿还没闹明白怎么一回事儿,船头的年轻男人已经拉开了手风琴,琴声经过音箱的共鸣变得悠长而煽情,可最关键的是,他拉奏的居然是耳熟能详的东方民谣《茉莉花》。

男人笑起来脸颊有长长的凹陷的酒窝,因为眼窝深邃的缘故看起来眼神格外深情。

他抽空伸出手,冲辛懿做了个“来”的姿势。

辛懿莫名奇妙地看看他又看看船尾的两个小姑娘,三双湛蓝的眼睛如出一辙的热情洋溢。

她试探地指了指自己。

三个人连点头的节奏都如出一辙。

《茉莉花》已经一曲完毕,男人再度向辛懿微微欠身,做出邀请的姿势,又从头演奏。

辛懿总算会过意,跟着他的节拍,轻轻地吐出第一句歌词来。

她的音色清亮,在夜色河水的润湿之下,更显得女人味十足。

两个小姑娘轻轻地打着节拍,白帽男人从船舷上站起身,长腿踩在船边,浑身的每一处都随着拉奏手风琴的动作而摇摆,一副快乐又陶醉的模样。

辛懿喜欢他们。

在这本该夜深人静的夜里,这些自由的人与音乐为伍,自由自在。

她双手撑住阳台围栏,轻盈地一跃,整个人翻坐上去,面向河岸双腿悠悠荡荡地踢。

拉手风琴的男人笑容愈盛,像是被她的轻快所感染,也跟着她用完全不着边际的“中文”唱起歌来。

辛懿被他奇怪的发音逗笑了,最后的一点束缚也被解开,嗓音如同夜莺般清丽婉转:“……芬芳美丽满枝丫,又香又白人人夸……”

一曲终了,男人朝阳台上深深地鞠了一躬。

河对岸忽然传来零星散落的掌声。

辛懿这才发现对岸的酒店露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错落地站了好几个人,正朝向她和船头的琴师鼓掌。

那男人脱下帽子拿在手心,扬起脸对辛懿笑着说着什么,眼神热烈。

两个小姑娘也纷纷附和。

辛懿手指插|在卷发中,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应该用英文告诉他们,她不懂意大利语吗?

“Lei non Parla italiano.”(她不会意大利语)庄景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出。

他走到辛懿身侧,双手扶杆朝向楼下船头的年轻男人又说了几句。

辛懿分明看见那人眼里的小火苗旺盛又熄灭,最后归于平静,似有惋惜。船尾的小姑娘也落落寡欢的模样,耷拉下眉眼来。

辛懿不由好奇,压低了嗓音问:“他到底在说什么?”

庄景安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在示爱。”

“啊?”辛懿眉头一蹙,“你胡诌的吧?”

庄景安背靠在栏杆上,逆着光,辛懿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嗯,他好像不那么高兴。

船头的男人似乎还想再最后争取一下,双手拢在嘴边,对辛懿喊了几句,殷切地看着她。

辛懿摸摸鼻尖,转头求助:“……他又说什么?”

庄景安挑眉,舌头在口腔里一裹:“他说如果你愿意,现在可以从这里跳下去,他会接住你,然后你们可以在船上共度良宵。”

话音刚落,怡然自得的辛懿小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围栏上跳了下来,连着朝房间跑了两三步,才瞪大了眼睛盯着庄景安,嘴巴比着口型,无声地问:“真的假的?”

“不信你跳下去试试,”庄景安歪了歪头,“看他会不会接住你。”

见小丫头将信将疑的模样,他又说:“人家刚刚问过你,如果你愿意春风一度,就与他共唱,结果你就真跟人唱了,这赖不着人家自作多情吧?”

辛懿苦着脸,小小声地说:“我又听不懂他说话!”

“听不懂也干乱应?”

“……我错了,”小野猫总算认了怂,双手合十朝他拜拜,“快想办法让他走啊,拜托,拜托。”说完鸵鸟似的,蹑手蹑脚地逃回了屋。

辛懿窝在室内窗边的白色高背沙发里,侧耳听外间的动静。

庄景安似乎又和对方说了几句,他的意大利语发音很好听,卷翘舌之间有种欧式贵族的优雅。尽管辛懿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却不由自主地被他的发音所诱惑。

她突然想起李怀瑾说,当年的庄景安黄毛纹身小背心的轻佻模样,不由觉得特别违和——她能想象他褪下西装,挽起袖口,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戾气,却无法想象他吊儿郎当饱食终日的浪荡样。

正出神,耳边传来庄景安特有的沉稳的脚步声,辛懿连忙从沙发背上松开手,抱膝团住,眨巴着眼看过去。

庄景安没看她,一边伸手去解大衣的腹扣,一边往玄关处走。

辛懿一慌,支起身问:“你还要去哪?”

她的在乎太明显。以至于庄景安刚刚还不悦的心,豁然开朗。

他褪下大衣,顺手挂在玄关的衣柜架子上,侧过身淡淡地看着沙发难得乖巧的小姑娘:“反正我离开十分钟的工夫,你都能混到个要相约私奔的金发帅哥。我也不必担心,真走失了你要冻死街头了。”

辛懿委屈兮兮地撇嘴:“我当他知音,他却想拿我当PAO友……这也不能赖我啊。”

“PAO友?”庄景安关上衣柜的门,没有看她,重复了一遍。

辛懿没觉得自己哪儿说的不对,却察觉到他刚刚抬升的气压又压低了。

他走过来,步子很慢。

屋子里是白炽灯,光线将他的灰色针织衫衬得发亮,连带着他原本有些麦色的肌肤,也明亮了许多。辛懿看着他有点出神——刚刚船头的金发帅哥,帅是帅的,却没叫她晃过神,而眼前这个看了这么久的男人,怎么就看不厌呢……

辛懿咬着食指尖走神,等她发现情况不妙的时候,已经被慢慢踱来的男人牢牢地箍在了胸膛与沙发背之间。

她终于意识到,刚刚他的“慢动作”不是悠然自得,而是类似猎豹捕食之前的不动声色。

“昨天……今天在飞机上,我都没好好洗澡。”她往后退了点,整个人贴在沙发背上。

“嗯,我也是。”

“要不,先洗个澡吧?”她试探地问。

话音未落,庄景安温热的呼吸已经落在她的颈窝,不轻不重地一嗅,在她低领毛衣口露出的锁骨一吻,语声低沉:“刚好……臭味相投。”

成语是这么用的吗?

辛懿觉得自己早已经死去多年的“学霸之魂”在他乱七八糟的成语使用之中正在缓慢复苏。

可惜的是,她总是没有机会纠正他……

这个男人点火的速度太快,灭火的速度又太慢,以至于每每她从九霄天外回神的时候,早就忘了这一场大火是怎么燎起的第一撮。

这一次的火,似乎……烧得时间更长了。

虽说以辛懿凡事不认输的性子,就算是在情迷之中也不肯轻易服软,动不动就要爬到“上方”耀武扬威一番,无论结局如何,她总归也曾……嗯,主导过。

可这会儿,她长腿扑棱了好几下,也没能顺利地农奴翻身,不光整个人始终被庄某人压得严严实实,就连偶尔想要小猫爪挠挠的精力都抽不出来——他想是处心积虑要听她求饶似的,说什么也不肯完完全全地灭火。

几次三番下来,辛懿再迟钝也意识到情况不对了,期期艾艾地攀在他肩头问:“……你在生气吗?”

“没有。”

她抿嘴。呜呜,嘴上说没有,动作可没留什么情。

室内的灯光早已被他全熄,辛懿只觉得空荡荡的前胸贴在硅藻泥的墙壁又凉又硌,整个人被吊着似的,不上不下,连说话的气都接不上,哼唧了一声:“疼……”

身后的力道果然弱了。

下一秒,她如愿以偿地窝进了某人的怀抱,稳稳地被抱进了卧室里。

脸贴在某人结实的胸膛,辛懿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命门——这个似乎软硬不吃的男人,唯一怕的,只有她“疼”,生理的,心理的。

眼看着被自己放在双人床上的小姑娘面带狡黠,庄景安单臂撑着身子,问:“笑什么?”

辛懿摇头,眼睛弯弯地抿着嘴:“没什么……你刚刚到底生什么气?”

看着她的眉眼,庄景安叹了口气,俯身一吻眉间:“你这胆大包天的性子,到底是好是坏?如果今天我不在,一会儿人家男人直接找上门来,你要怎么办?约一炮吗?”

辛懿蹙眉,昂起脖子,在他唇瓣狠狠地咬了一口,瞪他:“怎么说话呢?”

庄景安反倒笑了:“你也觉得这个词听得不爽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口无遮拦。”

辛懿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纠正她的粗鲁,撇撇嘴,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