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容本以为约池弥见面的人,大概就是想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好敲诈勒索,可是没想到刚穿过荒芜操场,耳边就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

不是说这工厂已经荒废了么?

她一愣,忽然听见了错杂的吼声,紧接着就看见黑洞洞的厂房里连追带打的蹿出几个青年。

不光是戎容呆住了,原本喊打喊杀的几个混混也原地刹车,对着突然出现的学生妹目瞪口呆。

戎容飞快地在几人脸上扫过,不认识。

池弥不在。

那两拨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这是打哪冒出来的小美人。

“打扰了。”说着,戎容略显僵硬地转过身,往外走。

“等下!”一个蛮横的声音吼住她,“我怎么觉着,妹儿这么眼熟?”

对,是熟。

戎容心道,因为一个月前刚见过,她还旁观了池弥把这人揍得满地找牙的全过程。

没能不熟吗!

说话的光头敲着手里的棍子,绕到戎容前面,认真地打量了她一番,终于确定,“卧槽还真是!就上次勾引小嫂子的那个小白脸的小女朋友!”

定语太长,他说完了,后面一众混混都是满脸莫名。

倒是戎容听明白了。

这光头连池弥的名字都不记得,更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所以,他们压根不是约池弥来的人。

到底怎么回事?

“你来这里干嘛,这是你应该来的地方吗?还是说,你不喜欢那小白脸了,打算跟哥哥们耍一耍。”

“光头,别耽误正经事,先把我俩的账先算算清!”花衣服的瘦子嚷嚷着,打断了光头对戎容的调戏。

光头瞪眼,“急什么?你又跑不掉,想算账什么时候不能算?但可不是天天都有小妹儿送上门来的。哎,往哪儿走,我说让你走了吗?”说着,他伸手就去扯戎容的胳膊。

戎容下意识地反手拉住他,就势将对方手肘一拐。

这一连串动作是池弥教的防身动作,她不过是条件反射,可光头却被她吓了她一跳,等回过神来立刻蛮力一顶,就把小姑娘给撞翻在地。

招式是一回事,力气是另一回事。不管池弥教得有多好,戎容到底没多少力气,被撞得身子擦着枯草地滑出老远,手肘火辣辣的疼。

“那小子教的?我去他妈,连个小丫头片子也想在老子头上撒野?”光头恨得牙痒痒,就要再动手。

瘦子倒是有两分怜香惜玉,“我就说你这种粗人没意思,人家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来者是客,就不能客气一点?这么凶神恶煞的,难怪不讨老大喜欢。”

“就尼玛你会动嘴皮子,替老大出手的时候怎么就你怂得快?”

三言两语的,两拨人就又剑拔弩张,一边三五个握紧了棍子,就要对方的人身上招呼,乌烟瘴气,乱棍横飞。

戎容一边默念“跟我无关、跟我无关”,一边抚着胸口努力镇定。

虽然搞不清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弯弯绕,但事到如今,可以肯定池弥压根不在这里,安全脱身才是要事……她小心翼翼地躲开那群打红了眼的混混的视线,试图乘乱逃走。

可惜,天不遂人愿。

她刚蹑手蹑脚地躲过两个缠斗在一块的小黄毛,就又被另两个目眦欲裂的人给无意中拦住了。

要打,走远点儿打啊!干嘛总在她眼皮子底下打打杀杀?明明跟她没关系的啊QAQ

忽然,余光里有道黑影呼啸而来,等戎容看清那是根脱手的木棍时,已经来不及躲避了。

完了……就算不被砸死,回头也一定会被池弥骂死。

戎容抱着头蹲下身,心里怀着这次死定了的念头,却没能等来当头一击。

哐啷撞击声从半空中传来,她从手肘上露出一只眼睛,正看见那根木棍被一根棒球棍击飞,各自掉在离她不远的地上。

戎容惊魂甫定地抬头,看见蔼蔼暮色中逆光而来的少年,正穿过混乱互殴的人群向她跑来,校服西装前襟被风吹得敞开,衬衫领口也歪斜着,风尘仆仆。

白皙的面庞上挂满了汗,一双丹凤眼黑不见底,池弥唇色绯红,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直到站在她面前,伸出手,“走。”

第22章 22%痴迷

戎容想站起身,才发现腿软得使不上半点力气,刚刚擦破了的手臂刚刚抬起,就抽得倒吸了口冷气,雾气蒙上眼睛。

池弥抿唇,弯腰就要将她抱起。

就在这时候,极远方忽然传来拉长的警笛呼啸。

原本乌烟瘴气的两拨人顿时僵住,面面相觑之后,瘦子带头骂了句娘,“一定是这个小丫头报的警!”

得了喘息的光头顿时认出,小丫头片子旁边穿校服的臭小子,正是不久前交过手的“小白脸”,顿时脸色一挂,仗着人多势众恶狠狠地说:“抢老大马子的就是他!小白脸报复是吧?麻杆,我俩的账往后再算,警察进来前先帮我把这小白脸给料理了!”

瘦子擦了把嘴角的血,横过铁棒,阴森森地说:“小妹子让开,刀棍无眼,花了脸别怪哥哥不怜香惜玉。”

“不是——”戎容想解释,却被池弥轻轻捂住了唇。

池弥一边褪下校服外套,目光从那群怒火攻心的混混脸上扫过,“她的伤,谁弄的。”

瘦子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光头,“他。”

光头:“……”去他大爷的。

冷冷看向汗如瀑下的光头,池弥将外套轻轻覆在戎容头上,遮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他说。

眼前一片黑,戎容只能看见衣服下方飞扬的尘土。

耳边是光头的骂骂咧咧,紧接着是惨叫,再然后棍棒掉地、滚落,求饶声不绝于耳。

戎容小心翼翼地将池弥的校服外套一点点从脑袋上往下移,刚刚露出俩眼睛,才看见将瘦子押在膝头踹腹的池弥,某人就像心电感应一样看了过来。

眼角沾了一滴不知道谁的血,将那双丹凤眼衬得几近冶艳。

“闭眼!”一声低呵。

戎容立刻乖乖地伏在膝头,再不敢看。

远方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小混混们“警察进来了,再不闪走不掉了”的叫嚷,打斗声终于渐止了。

戎容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朝自己走来,于是眯着眼偷看。

恰好看见池弥弯腰,在地上蜷着的光头衣服上擦了擦手指,唇线紧抿,微吊的丹凤眼尾那一滴血还在,映着冷冽的眼神。

那一瞬,那个眼神,像一道闪电闯入戎容心底。

他抬头,刚好遇见戎容的视线,面无表情地向她走来,弯下腰,手臂绕过膝盖和腋下将她抱起。

一队穿着制服的警员迎面而来,戎家司机在最后朝着池弥挥手:“这里!这里!”

太阳已经落山,秋风卷着旷地的落叶,戎容靠在温热的胸膛里,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我快要被吓死了——”

“谁他妈让你来!”用咆哮形容都不为过。

迎面来的小警员端着执法记录仪的手抖了抖,差点没掉地。

这男孩子什么来路啊,居然放倒了一片小混混?!

戎容一怔,撇了撇嘴,颤巍巍地松开勾着他脖子的手,把雪白手背上淋漓的口子给他看,“池弥,我真的好疼呀……”

真嗲啊……小警员的手又抖了抖,勉强稳住了镜头,然后就看见那个凶神恶煞的衬衣少年低下头,把脸埋进了女孩乌黑的长发里,许久才嘶哑地挤出一句,“没事就好。”

戎容这才重新勾住他的脖子,闭上眼睛,“没事的,我没事。”

她看见汗水从他的鬓角滚落,看见他起伏的喉结,看到他眼角的那一滴血。

从看见字条的那一秒开始,就被提在嗓子眼的一口气总算是松了。

戎容疲惫地靠在池弥地颈窝,连调整姿势的力气也没有,轻声说,“池弥,我有点累。”

“那就睡一会。”

“你会不会走?”

“不会,我会一直陪着你。”

得了这句承诺,戎容才放心地抱着毛绒玩偶,在车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耳边是车外警察和司机、池弥的对话,一字字都听得见,却没有精力去想是什么意思。

来的时候,她觉得为了救池弥,自己无所不能、人挡杀人。

可池弥一出现,她立刻丢盔弃甲,无力再战,只想窝在他怀里,闭上眼睛任他遮风避雨。

只要他在,什么都不用怕……只要他在就行。

*

“池弥,池弥!”

戎容尖叫着从梦中醒来,额头全是汗。

起身才发现自己躺在卧室,床头的小灯还留着,窗帘微微拂动,室内一片安静。

她梦见光头偷袭了池弥,他眼角的那滴血是他自己的,怎么擦都还会再流、而且越流越多,于是硬生生被吓醒了,心口突突地跳。

平时她若是这样喊,池弥早就推门进来了,可是卧室门却紧闭着,没有动静。

他明明答应一直陪着她,不走的。

戎容起身,轻手轻脚地出门,站在楼梯上方往下看,恰好看见戎正廷的私人助理,那个不苟言笑的庄秘书正负手候在客厅里。

完蛋!

事儿肯定是被司机给捅到爸爸那里去了……

戎容提着脚尖,退回卧室里,然后从自己卧室进了浴室。

浴室是两间卧室双通的,另一扇门通往池弥住的那间房。只不过池弥从来不用这间浴室,所以被当成戎容的专属来用,这扇门也很少开。

还是在爸爸找他问话之前,串一下口供比较好……戎容试了下门把手,果然,池弥那家伙从不锁这扇门。

门一开,戎容就看见池弥的背影,于是小声地埋怨:“你说会陪着我的呢?”

池弥一转身,眸中尴尬一闪而过。

“容儿?”

戎容:“……”爸爸?

戎正廷大步走出来,一眼看见披散着头发的女儿,居然还赤着脚,从侧门跑进了男孩子的房间,顿时浓眉紧蹙,低斥:“鞋呢?”

戎容局促地动了动脚趾。

池弥转身从卧室的架子上取了双拖鞋,放在她面前,这才救她于水火。

戎正廷冷眼旁观,等池弥退回一旁,才问:“除了手,还有哪里受伤?”

戎容抬手,看见手侧已经贴好了纱布,是池弥最常使用的十字贴,抿抿嘴,瞟了他一眼。

“没事了,多亏池弥来得及时。”戎容笑眯眯地上前拉住戎正廷的手,“爸爸你不知道,池弥超厉害的,一打几不费吹灰之力!打得那几个小喽罗满地找牙……”

“行了。”戎正廷打断了她,拿开小手,“你也十六了,这样冒冒失失的跑进别人卧室像什么话?”

“池弥不是别人啊。”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戎正廷整个脸都黑了,与戎容如出一辙的桃花眼里带着隐隐的怒气看向池弥,一言未发,已然有雷霆万钧之势。

戎容早就清楚自家爸爸有多色厉内荏,也知道如何对付,顿时软下调子,撒娇地拽着他西装袖子,“我只不过是听见你在,才会过来的。”

戎正廷总算脸色稍霁,“真的?”

“比珍珠都真。”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这还差不多……”

乘着戎正廷转身的空隙,戎容朝着池弥眨眨眼,做了个鬼脸。

可他却无动于衷,那双丹凤眼乌黑不见底,所有的情绪都被藏在那片黑寂里。

戎容狐疑地对他使了个眼色,也没有回应。

“容儿,你过来。”

戎容只好乖乖走到父亲身边,余光却一直关注着池弥。

戎正廷递了一张A4纸过来。

戎容接了,英文,盖了公章。她匆匆瞥了眼,只注意到了标注的时间是次年2月,地址是美国俄亥俄州的一家医学中心。

“初诊时间已经定了,”戎正廷说,“收拾收拾,去俄州调理个一年,等第一次手术吧。”

戎容问:“学校的课程怎么办?”

戎正廷:“先休学,以后你要是想就留在美国继续念。”

戎容蹙眉,看向池弥,“那他呢?”

戎正廷没有回答。

戎容读懂了父亲的沉默,追问:“那我去美国了,谁保护我?”

“那边没人认识你,不用保镖。”

“那边持木仓合法化,更需要保镖!”

戎正廷微微冷了脸色,“就算要保镖,我也会在美国当地找。”

“我不要别人,”戎容毫不犹豫地说,“我只要池弥。”

池弥沉默得像墙角边的一株植物,从头到尾都没开口,就连戎容这样说,他也只是站得笔直,目光看着虚空的某一点。

戎正廷松了松领口,看了眼沉默的少年,语气很缓慢,刻意地压抑着怒气,“他?我让他在你身边是为了保护你,不是为了把你卷进危险里。”

戎容说:“今天这事跟池弥没关系!是我自己跑去的,要不是他我就——”

“够了,你就没想过是谁把你骗过去?”戎正廷冷声。

“……想过。”可是没想出来。

戎正廷指着面无表情的池弥,“就是因为他。他得罪过的人如今找上门了,人在暗,腻在明,继续让他留在你身边,就是把你往狼口里推。池弥,我当初救你是看中你的人品和身手,如今你保护了容儿两年,我也如约救治了你的朋友,免你牢狱之灾——两不相欠了。”

池弥的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有开口。

戎容不相信,拉住池弥的胳膊,“池弥两年都没出过门,怎么可能得罪什么人?池弥,你告诉我爸爸呀,那个光头根本不知道我和你会到工厂去啊,他们在那里约架压根就不是因为你。”

池弥任由她摇晃手臂,低声说,“我也收到了一张字条,落款是你,让我去图书馆等你。”

戎容一愣。

他们俩都收到了来历不明的字条。

一张引走池弥,一张骗她去小混混斗殴的工厂。

而且写字条的人,知道池弥在金场的那段经历,这个人非但是冲着池弥而来,而且打算把对池弥的仇恨报复在戎容身上——这企图昭然若揭。

凝视着戎容的眼睛,池弥沉声说:“是何方远。”

戎容好不容易才想起这个名字,池弥只对她说起过一次,是金场老板的儿子,因为欺负池弥的好友姜河太甚,而被池弥打成重伤。

戎正廷铁青着脸,“何方远上个月刚刚刑满释放,你若老老实实不与姜河联系,他根本找不到你。”

戎容微怔。

池弥无声地默认了。

戎正廷声音低沉,“我当初怎么跟你说的?既然进了戎家,就跟过去断断干净。你如果不跟姜河见面,何方远怎么会找上你,怎么会连累容儿?”

戎容忍不住替池弥说话:“当初先动手的是何方远,他咎由自取!现在回来打击报复,我们再把他送进牢里就是了,这事怎么能怪池弥呢?”

戎正廷反问:“是何方远逼他去找姜河的?”

“那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啊……”戎容嗫嗫,她还记得病房里两个少年那种久别重逢的轻快融洽,若她有这样的朋友,她也不舍得绝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