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挂着的风铃响了,有人推门进来。

伏在案前整理账单的姜河抬起头,刚好看见头发上挂着些许雪花的池弥呵出一口热气来。

他连忙问,“池哥,今天不补课?这么早就回来啦。”

池弥将书包随手丢进柜台里,伸手拉开羽绒服的拉链,露出贴身的黑色羊毛衫,“61分,不用补。”

姜河一脸仰慕:“哇塞,进步神速!我说池哥,这样下去,明年你会不会考上个什么大学,弄个大学生当当?”

池弥搓了搓冻僵的手,顺道在他脑门一叩,“你看我是会去念大学的人么?”

“不像。”姜河老老实实地承认。他池哥,拳头那是一顶一的硬,但论文化课,唔……不说也罢。但这一年,挑灯夜读的池哥还是让他刮目相看,这真是被戎大小姐给调|教成热爱学习的乖孩子了?

眼看池弥要走,姜河连忙喊住他:“对了,池哥,上个月的账对出来了。房租水电都扣掉,还小赚了一笔。晚上要不要去喝一杯?”

池弥点头,“行。”

走廊尽头有学生家长看见池弥,抬手招呼他,“小池来了,快来快来,孩子们都等着你呢。”

池弥将外套扔给姜河,“下课再说。”

姜河抱住带着他体温的衣服,“好咧,我去订个座,顺便叫上陈锋,听说他马上要出国比赛了。”

“随你安排。”说着话,人已经被一群小毛头簇拥着进了教室。

姜河叹了口气,把池弥的外套放到一边,开始约晚上的小聚。

一年了。

戎家大小姐出国至今杳无音讯。

倒是那位慷慨的戎先生让秘书来找过他们,给池弥留了一笔不菲的报酬,算是答谢他之前两年对女儿的保护。

池弥原不肯收,那姓庄的秘书把支票放在桌上,只说,“先生让我转告,如果不想被人踩低,光靠骨气不够,得自己站上制高点。”

于是他们拿那笔钱开了这个运动培训机构,老师都是隔壁体校的学生。

比起那些学生来,还是池弥本人更受欢迎。虽然他不爱说话,但孩子们就爱看他和其他老师对擂,哪怕是视频也津津有味。

姜河原以为戎小姐走了,池弥会退学,没想到他居然非但没退学,还从不迟到早退,比当初戎小姐在的时候还认真,成绩从个位数到61分,成功逆袭成为姜河眼中的“学霸”。

儿童培训这边主要是姜河在管,他虽然识字不多,但天生对数字敏感,而且长袖善舞,与体校那群学生相处融洽,如鱼得水,渐渐也就和从前那摊子见不得光的赌场买卖分道扬镳了,安心在这里替池弥打理,好让他安心念书。

电话通了,对面的男声传来,“阿姜?”

“锋哥,晚上有空聚聚?”

陈锋问:“池弥来不来?”

“来~”

“今晚不用补课了?行。既然他来,我当然到,地址发给我,晚上见。”

从前在赌场打拳的时候,陈锋和池弥是场子里胜率最高的两个,当初是竞争关系,如今反倒有点惺惺相惜,在姜河的牵线之下小有往来。

送走学生,已是万家灯火。

池弥冲了把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头发湿漉漉地走出来,“走吧。”

姜河看了眼他的湿头发,“头发不吹吹?”

池弥套上外套,推起姜河的轮椅就往外走,“不吹。”吹风机那东西,总会让他想起某个每次洗完头发都要花上半小时吹头发的姑娘。

而他越是想她,越是不敢去想她。

两人赶到酒吧的时候,陈锋已经在了。

看了眼一头板寸的池弥,陈锋笑着说:“自从上了学,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啊?五好青年的标准发型,还就不改了。”

池弥敞开怀,拿起玻璃酒杯一仰而尽,“要出国比赛了?”

“对,下周出发。”陈锋说,“听阿姜说,你如今弃武从文,要做学霸考大学了?”

池弥看了眼手边的姜河。

姜河乖觉地缩了缩脖子,给他倒满了酒,一边打着哈哈说:“玩笑、玩笑啊。”

“我就说啊,池弥,你天生是该上擂台,”陈锋比划了个挥拳的姿势,“那才是你的地盘!上什么大学?跟我去美国,拿它十个八个奖,不比读幺蛾子的书强?”

“毕业再说吧。”池弥小口抿酒,凤眸微眯。

陈锋见他低落,转头问姜河:“何方远有消息了吗?”

“没,那玩意比老鼠都精,毛都没露过。他知道在池哥这里捞不着好,戎小姐不在了自然就不会出来了——”话说了一半,姜河卡住了,看了池弥一眼。

果然,那双丹凤眼黑了三分。

陈锋眉一挑,拿酒杯撞了下池弥的杯子,“说到那位大小姐,我听说她在美国治病?”

池弥闻言,冷冷地睇了姜河一眼。

姜河顿时愁眉苦脸,“这事儿可真不是我说的啊!”

“别赖阿姜,不是他。”陈锋坏笑,“我是喝酒的时候打你们学校一小霸王那听说的,叫什么来着?卫……卫巡是吧?”

池弥手指在玻璃酒杯上摩挲。

“我还真好奇,这大小姐到底得有多天仙?都走了一年了,学校里居然还有人惦记着。”

“不光你,我也好奇。”姜河说。

池弥忽然抬手,姜河连忙捂嘴,结果他只是一仰脖子,把酒给干了。

陈锋看了眼他眼尾的一抹红,“你小子,不会对人家上了心吧?那可是白天鹅,不好吃。”

姜河在桌子底下捣了陈锋两下,示意他适可而止。

“得,不问了。”陈锋举杯,“为你即将高中毕业干杯。”

池弥与他碰杯,“为你下场比赛的胜利干杯。”

……

池弥有点儿喝高了,推着姜河在回家的路上绕弯弯。

“池哥,不早了,化雪天冷,早点儿回呗?”姜河建议。

“嗯,再等等。”池弥说。

等啥?姜河左顾右盼,路上行人寥寥无几,雪花稀稀拉拉,积雪半化不化,正是一整个冬天最冷的时候。

当——当——当——

市中心的钟鼓楼敲响了午夜的钟。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过去了。

一整年过去了。

那个留下一封“等我回来”的信,远走异国的小姑娘,音讯全无,仍旧没有回来。

第25章 25%痴迷

俄州克市,卢卡斯湖畔别墅。

湖面平静,偶有飞鸟掠过,对岸的别墅相隔甚远,邻里间互不打扰,是疗养的圣地。

午后阳光慵懒,戎正廷和一个年轻男人站在落地玻璃前,看向临水平台上的戎容。

她盖着厚实的钩花羊绒毯,沐浴着阳光,被晒出些微红晕,脸蛋清瘦了许多,更添了几分女人味,领口露出漂亮的锁骨和发白的细红线,吊坠隐在胸口。

身旁的画架上湖景刚画了一半,已有七分神|韵,手机就放在离手最近的地方,安静得一如这环境。

“睡得很沉啊。”亚麻色卷发的青年微笑。

戎正廷回身,坐在茶几边,“上次手术之后就一直无精打采,阿伦,你有空多来陪陪她。”

这青年正是戎家世交明家的长子明伦,是看着戎容出生的兄长。

明伦点头,“我会的,戎叔放心。”

“还有,让你帮忙打听你从前念的那所大学,打听得怎样了?”戎正廷慢条斯理地问,“等下半年戎容手术全部结束,让她转你母校去学金融吧。画画总不能当正业。”

明伦看了眼睡梦中呢喃的戎容,微笑对戎正廷说:“我觉得金融还是算了吧,容容什么性子您比我清楚,逼着她放弃画画……别把她逼急了造反。”

戎正廷看他,“造反?怎么造反。”

明伦的目光停在戎容手边的手机上,“如果容容发现手机被动手脚,给国内那小子发的消息都被拦截了,信件也压根没寄出去,还不得把这房顶掀了?”

戎正廷:“发现不了。”那么容易发现,她早发现了。

“迟早的事,以她的性子,手术一结束肯定第一时间回去找那小子兴师问罪,到时候戳破了肯定头一个怀疑戎叔你。”

“小孩子气性,手术完了早忘光了。何况我只要她老老实实留在这里把手术做完,别总心心念念地往国内跑。至于康复之后,她爱怎么发火就怎么发火,把这里给我烧了我都乐意。”戎正廷沏着茶,小口抿下,“现在……哪也不要想去。”

明伦无奈地说:“希望如您所愿。”

忽然,露台上的戎容仿佛被梦魇缠住,难受地呻|吟。

明伦推开玻璃门出去,只听她口中念着,“……你只能喜欢我一个!”

“还打算睡多久?”明伦俯身,在戎容鼻尖一捏。

戎容猛地睁开眼,泪珠泫然欲滴,茫然又如释重负地看着他。

“啧啧,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明伦抽了张纸递给她,笑得桃花眼弯弯,“如果不是从小认得你这朵霸王花……真被你骗过去,想要抱抱你也说不定。”

“动手试试,看我不剁了你的爪子!”戎容坐起身,擦去泪水,“还有脸说,你晚来了多久?”害得她都睡着了,而且还梦见池弥和别人在一起了,所以才不回她的消息。

“没办法,专访耽误了点时间。你知道么?上午你代表戎叔和明氏签约,惊着了多少人?这边媒体对我的兴趣还没对你的一半多,尽缠着打听你的事。”

戎容兴致缺缺地进屋,看见茶几边正在饮茶的戎正廷,打了声招呼,“爸爸,我陪明伦出去应酬,晚点回来。”

戎正廷点点头,“让阿伦送你,别自己乱跑。”

“知道了。”

戎容走进衣帽间,脱去毛茸茸的外套,露出打底的白色连衣裙。

明伦靠在门口,若有所思地打量她,曾经追在他屁股后面的小丫头如今已经窈窕动人,真有点不习惯。

戎容将雾霾蓝的呢子大衣披在肩头,脚下踩着小羊皮高跟鞋,“看我干嘛?你又不着急了?”

明伦抄兜跟着她离开主宅,“有时候我觉得你有点陌生,你懂吗?穿开裆裤的小姑娘突然变成这样,我有点不能接受。”

“我也没想要你接受,”戎容挑眉,“你接受宛月姐就行了。要接受我干嘛?”

“甚是有理。”明伦替她关上车门,从另一边上车,“不过你刚刚梦见什么了?哭得惨兮兮,还说什么只能喜欢我——”

戎容一手捂住明伦的嘴,恶形恶状地警告,“再多说一句,晚上我就告诉宛月姐,你爸又催我们订婚了。”

“你敢!”明伦威胁。

这一幕,落在司机眼里,就完全走了形——

#明氏少东家与青梅竹马的戎大小姐感情极好,就快要订婚#

***

陪明伦应酬,是个幌子。

明少爷正在追求一个名叫程宛月的体育记者,但明家老爷子却觉得戎容才是儿媳妇的理想人选,卯足了劲地百般阻老,而程小姐呢,也一直对明公子爱搭不理。

这让明伦就算有心为爱疯狂,也缺乏客观条件。

所以这追求的过程中,戎容就勉为其难地替他打掩护——但凡明公子要去见程宛月,都以带着戎容散心为由。

车停在克市最大的体育馆外,当地人喜好拳击与自由格斗之类的力量型赛事,所以大多驱车不远万里而来。

这会赛程已经接近尾声,戎容和明伦带着VIP通行证,从后台进入场馆,一眼就看到沿途的转播屏上缠斗正凶的拳手。

其中一个明显是华人。

戎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盯着那人出神,虽然一眼就能看出他不是池弥,可还是让她忍不住想从他身上找一点熟悉而怀念的细节。

“陈锋,国内楠都来的选手,虽然挺有潜力,但战术和力量上都还不够出众,夺冠很有难度。”年轻女人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戎容回头,看见短发的程宛月笑容明亮,立刻给了她一个拥抱,“宛月姐,好久不见。”

宛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怎么又瘦了?明伦没好好照顾你吗?”

“明伦总欺负我,宛月姐,你把他带回国吧!别让他搁我爸耳边尽吹风,害我流落异乡都不能回去。”

明伦指着装可怜的戎容,“小月,这话你信么?能欺负容容的人,怕是还在娘胎里吧。”

程宛月笑着牵起戎容的小手,“走,咱们不理他。”

三人一行朝休息区走,那里有不少体育记者,还有在接受采访的选手,见他们进来不少人都将目光投向戎容和明伦,俊男靓女,难免惹人瞩目。

程宛月低声说:“我上个月路过楠都,去看你的小男朋友了。”

戎容喜出望外,“真的,你怎么找到他的?”

程宛月刚打算说是明公子给的地址,却被明伦戳了下,只好改口,“托朋友打听的,总之,我找到他了。他还在原来的学校念高三,我看课业挺忙的。”

戎容两眼发光盯着她,就像程宛月吐出的每个字都是动人音符。

出国之后,她一直没有池弥的消息,也曾想会不会自己一走,他就退学跑去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如今听说池弥居然老老实实地在念高三,想到台灯下他托腮生不如死的侧脸,戎容就忍不住抿嘴偷笑。

程宛月和明伦相视一眼,少女怀春啊。

“他和个叫姜河的小男生一起,在学校附近开了个运动学校,教小孩子打拳,两人就住在阁楼上,过得还不错……”

程宛月娓娓道来。

戎容的目光停在她脸上,思绪却早就飘到大洋彼岸的那个未曾踏足小阁楼……

明伦时不时插科打诨,被程宛月毫不留情地怼回来,但三人轻声说笑,格外融洽。

正在这时候,门口小小的骚动。

刚刚从擂台上下来的陈锋,披着毛巾进了休息室,记者们立刻涌了上去。

“我离开一下。”程宛月打了个招呼,起身融入人群。

被围在人群中的陈锋一边接受访问,目光却总忍不住朝角落里的戎容看去。

姜河当初给他看过戎家大小姐的入学证件照,清秀可人,是个美人胚子,但与这个仿佛自己会发光的美人还是有截说不上的差距。

大概就是,女生和女神的区别。

采访全部结束,陈锋离开之际又多看了眼戎家大小姐,正好看见她正低头和身边的公子哥说什么,嘴角笑容甜蜜。

身边有人见他注意力始终在戎容身上,笑笑,“别看了,这位大小姐可是明家的准媳妇。MING和RONG的合作就是给这两个小辈的纪念品,这不是你们中国人最喜欢做的么,联姻。”

陈锋最后看了眼脸色白皙的戎容,手背青筋绷起。

这世界,说到底还是泾渭分明,他居然以为池弥身上会有奇迹。

真他妈,白日发梦。

*** ***

楠都,化雪天,冷得刺骨。

傍晚时分池弥才推门进来,姜河连忙迎上前,“池哥你这一天都去哪儿了?”

池弥埋头在抽屉里找着什么。

“你要找啥?”

“营业执照。”

“干嘛?”

“停业。”

姜河惊得差点从轮椅上蹦起来,“学校开的好好的,干嘛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