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因为少了不少乘客,只开了很暗的灯,显得冷清许多,同时也寒冷不少。荣雪靠窗而坐,旁边的大姐已经离开,不知何时坐下了一个看起来有点猥琐的中年男人。

两人座的座位,本来还算宽敞,但那人却似故意朝她靠近,半边身子几乎贴着她。荣雪皱了皱眉,干脆起身下车透透气。

没想到她一站起来,那猥琐男也起身跟着她下车,虽然车外有不少透气的乘客,但夜色之下,被个男人跟着,荣雪还是浑身都不自在。

而那人跟得很紧,甚至让人误以为两人是一起的,她用眼神警告又无济于事,显然那人是看他一个单身女子有恃无恐,本想去找乘警,但这人又还没做什么,找了大概也是白找。

荣雪只能往人多的地方凑,但这种被人盯上的感觉实在可怕,想着可能还要在火车上过一夜,浑身冷得直起鸡皮疙瘩。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手机忽然响起。

是邵栖打来的,电话里的声音很焦灼:“你在哪里?”

“我在火车上。”

“我知道你在火车,你在哪个车厢?”

“什么?”

“我问你在哪个车厢,我看新闻说这条线路出了问题,你们这趟火车被搁置在了半路上,怕是得到明天才能开,所以过来接你。”

“啊?”荣雪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现在在十号车厢外面,你在哪来?”

十号车厢?

荣雪转头看过去,黑沉沉的夜色里,只有火车玻璃窗内发出的淡淡灯光。里里外外都有人,乌泱泱的人头辨不清面孔,但是荣雪还是一眼看到将电话举在耳边,踮脚往车厢里看的男孩。

两人隔了一个车厢,以及几个乘客的身影。

排山倒海的情绪袭来,她忽然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了。

直到被人碰了一下,她才回神,是刚刚一直跟着她的猥琐男,发觉周围没人,凑上前将手伸向她。,

当他再次大胆地朝他伸手是,被荣雪狠狠打开:“你干什么!”

她还举着电话,声音很大,惊动了不远处的乘客,也惊动了电话那头,十米开外的邵栖。他转身,匆匆跑过来:“怎么回事?”

那猥琐男见这个单身女孩忽然多出了个同伴,还是个人高马大的男孩,赶紧溜走了。

所有的不安和恐惧,在看到邵栖真真切切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只是荣雪仍旧不可置信:“你怎么来的?”

“我看到新闻就让我爸司机送我过来了,从江城走省道开到这里也就两个多小时,没想到火车真得还没开动。”

他其实也就是想碰碰运气,知道她是一个人回家,万一火车要停到明天,明明离家也就两三个小时,却的硬生生在半路上熬一晚上,那得多难受。而且一个女孩子也不安全。

他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道:“走吧,先送你回家。”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荣雪已经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感动,当然是有的。

但除了感动,还有一些更加难以言喻的情绪冒出来。

就像是一个人在荒漠行走太久,忽然有个人带着水出现,还要与你同行。

你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甚至有点想哭。

邵栖见她怔怔的样子,笑道:“不用感动啦,我也是今天没事干,本来是去市郊玩儿,在路上看到新闻,就让张叔开了过来。”

荣雪回过神,轻笑了笑:“我……实在是太意外了!”

邵栖跺了跺脚:“这荒郊野外的太冷,咱们赶紧拿了行李走。”

荣雪点头,带着他上车去取行李架的箱子。

刚刚那猥琐男还坐在她的位子上,邵栖取箱子的时候,那人不安分的眼神就盯着荣雪胸口看,哪怕她穿着厚厚的棉服。

邵栖拿下箱子,正好发现他的目光,顿时恼火地吼道:“看什么看!”

说着伸手抓住他的头往椅背上用力一撞,不仅是那猥琐男给撞懵了,就是荣雪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了一大跳。

那猥琐男大概没见过这么凶残的少年,又心里有鬼,被打了也没敢出声,只默默看着两个人离开。

邵栖拎着行李箱走在前面,荣雪跟在旁边,思绪跌宕起伏,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

待上了停在省道旁边的车,才终于轻笑出声。

“笑什么?”邵栖一头雾水。

荣雪道:“你还真挺凶的。”

“这种人就是欠收拾。”

驾驶位上的司机笑呵呵开口:“小栖说朋友坐得火车困在半路上,让我来接,原来就是小老师啊!”

那司机去年见过一回荣雪,对她有印象,见此情形也心知肚明。

邵栖道:“张叔赶紧开车吧!”

车内的暖气让荣雪冰冷的身体缓过来,她借着灯光看他,叹道:“今天真是个倒霉日子,火车出问题不说,我的钱包还叫人给偷了,要是你不来,就只能饥寒交迫在车上凑合一夜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谢谢你!”

刚刚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她几乎有做梦的错觉。

哪怕是早就习惯独立,但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不仅想着你,还会用实际行动帮你,在你孤独无助的时候出现。

荣雪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很好。

邵栖看了他一眼,不以为意道:“我也就是撞撞运气,能接到你我就很高兴了。”

“邵栖……”

邵栖摆摆手:“要感谢回去请我吃饭就行。”

荣雪见他混不在意的样子,不知为何有点想笑,不是觉得好笑,而且心情忽然很舒畅。

因为断断续续下着雪,车子没法开得太快,抵达芦城已经接近十二点,再继续开到她老家小镇,危险不说,也实在不好让张叔疲劳驾驶。

于是三人就在市内找了个酒店住了一晚。在前台付钱时,荣雪要掏卡,那司机却拿了钱递过去,笑道:“没事的,邵先生给报销。”

果然邵栖摆摆手:“让张叔给,反正都是我爸报销。”

荣雪有点不好意思:“这个……”

但其实一想,人家开车过来六个多小时,车费也不止这个数了,她也就没再多矫情。

这番折腾,在酒店床上躺下时,差不多到了一点,荣雪是真累了,挨床就睡了过去,一觉就睡到了天亮。

起来后,三个人在楼下吃了早餐,张叔接到工作,晚上要去机场接人,只得匆匆告别,准备开车回江城。

邵栖自然是被他捎回去。

荣雪在停车场送两人,看到邵栖有点不情不愿地上车,她犹豫了片刻,叫住他:“邵栖,你是第一次来我们这边吧?”

邵栖转头看她,点头。

“你要不要去我家玩儿两天?我家那边风景还可以。”

邵栖愣了下,赶紧从车上跳下来连连点头:“要要要!”

第29章 同归

南方的雪下不了多久,昨晚就停了, 也没有积雪, 只是冷得厉害。

不过坐上小巴之后就暖和多了。

邵栖坐在窗边,假装淡定地看着外面的风景, 其实车站外面破破烂烂地哪里有什么风景。

直到手上传来一阵热意,他才转头,看到荣雪不知何时买了两根煮玉米,递了一根给他。

他接过来啃了一口,热气腾腾很可口, 他掀眼看了看她, 低声试探问:“你带我去你家你父母会不会觉得奇怪?”

荣雪转头看他, 轻笑:“我爸已经过世了,我妈改嫁。我跟奶奶和叔叔婶婶一起住, 告诉他们你是来我们这边旅游的就行, 我们那边这几年经常有去山里徒步的, 也有民宿了。”

邵栖哦了一声,难怪她那么拼命打工。虽然她说得轻描淡写, 但乍一听到她这样的身世,他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想了想, 道:“我们俩其实差不多, 我爸妈也是我很小时候就离婚,我妈出国嫁了个老外,一年也见不上一次。有一次她带她鬼佬老公回国看我, 哎哟喂那一脸大胡子没给我吓死!”

本来是段挺伤感的身世,但听他这么说出来,荣雪也忍不住笑出声。

邵栖看到她笑,更来劲儿:“我说真的,那时我才小学,而且那鬼佬一口鸟语,完全没法交流。给幼小的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以至于从此开始排斥英语。前两年我妈还想让我出国念书,我吓得赶紧把英语丢了。”

荣雪失笑摇头,随口问:“你爸很疼你吧?”

邵栖撇撇嘴:“算是吧,从小到大要什么买什么,也没说过一句重话。但是他太忙了,三天两头到处飞,十天半个月回不了一次家。年纪小的时候想他多陪我,经常闯祸闹事,学校就会叫家长,但是他直接让司机上学校,该道歉的道歉该赔钱的赔钱,也不骂我。后来发觉他也身不由己,一把年纪忙工作忙成了孤寡老人,我就懒得给他找事了,反正长大了也不需要父母陪了。”

虽然他语气带着抱怨,但荣雪听得出他和父亲之间的亲密。

他们还是不一样的,虽然都是来自不完整的家庭,但他们完全不同。因为即使在破碎的家庭,他也可以活成一个任性孩子。

她话锋一转:“我家里条件不怎么样?你可能得委屈一下,不过我们镇子上有几处风景确实不错,而且还有温泉,都是纯天然没被污染的,你应该不算白来。”

邵栖心道当然没白来,这可都提前见家长了。

河源镇和邵栖想象得差不多,边陲小镇,哪怕是镇中心,也实在是到处都透着一股小家子气的落后味道。

不过荣雪家却比他预计得好了不少。

镇子街边的两层小楼,虽然也已经有些年头,但在天朝大环境下,这样的条件,实在算不上贫穷。

荣雪带着他往小楼走。

邵栖问:“这是你家?”

荣雪点头:“嗯。”

邵栖道:“比我想象得好。”

荣雪轻笑:“也就这房子还行,不过也十来年了,还是我爸生前和我叔合伙盖的。”她顿了顿,又随口道,“我爸在的时候,我家里条件在镇上还算过得去吧。”

说着已经走到了一楼门脸的杂货店,荣奶奶正坐在柜台打瞌睡,她笑着叫道:“奶奶!”

荣奶奶从梦里惊醒,睁眼看到是日思夜盼的孙女回来,赶紧笑呵呵起身迎上来。

荣雪赶紧上前扶住她。

荣奶奶脸上乐开了花:“你昨天说车子耽误了今天才能回来,我这正盼着呢!”

隔壁的婶婶李秀月听到动静,跑过来:“哎呀!小雪回来啦!你叔叔很快就下班,让他去市场买你喜欢的菜带回来,婶婶这就去把饭煮上。”

她说完注意到荣雪身后还跟着个大男孩。

邵栖穿着黑色运动款羽绒服,脚下是一双蓝色球鞋,价格也许都不便宜,但看起来也就是普通学生的打扮。

只是都市中长大的孩子,气质和这个小镇截然不同,以至于李秀月一眼就看出来,问:“小雪,这是你朋友吗?”

荣雪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带着邵栖:“这是我一个学弟,他来我们这边玩儿,正好遇到了就说带他来我们镇上爬爬山泡泡温泉。”

奶奶婶婶听她这么说也没多想,李秀月发挥小镇人特有的热情招呼邵栖:“是大城市里来的孩子吧?咱们这里山区了,别的没有,但风景还是不错的,这两年好多人都来呢!”

荣奶奶见着小伙子长得标致,乐呵呵道:“我家小雪的同学,那要好招待呢!”

邵栖嘿嘿傻笑:“奶奶好阿姨好,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荣奶奶笑道,“快进去烤火,外面怪冷的。”

荣雪嗯了一声,带着邵栖进了楼里,她去楼上放行李,邵栖跟着李秀月去厨房烤火。

他们小镇上自建的房子,跟农村的生活方式差不多,到了冬天都用柴火做饭,顺便可以烤火取暖。

荣雪放下箱子下楼,看到邵栖坐在厨房的火盆边,李秀月正在煮饭,顺便发扬小镇妇女的特色,差点连人家祖宗十八道都想打听,邵栖虽然有问必答,但看起来也有点局促。

荣雪默默摇了摇头,走过去道:“婶婶,我来吧,你店子还开着呢!”

李秀月点头,刚出门,叔叔荣建刚就拎着一尾鱼进来:“放下放下,你刚回来干什么活儿,叔叔做饭。”

荣雪笑:“没事的叔叔,你歇着吧!”

她一贯在家里勤快,荣建刚也没坚持,只是想着天寒地冻的水太凉,拿了菜在一旁洗,看到邵栖直矗矗坐在火边,笑着问:“小雪,你这位同学怎么称呼?”

荣雪还没回答,邵栖已经道:“我姓邵,叫邵栖。”

荣建刚点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起身凑到荣雪旁边低声问:“不是你男朋友吧?”

他声音虽小,但屋子就这么大点,邵栖自然也听得到,睁着眼睛看向荣雪。

荣雪和他对视了一下,笑了笑:“不是,他就是来咱们这边旅游的。”

荣建刚讪讪一笑:“前几天对面的小东带了女朋友回家,还以为你也带了男朋友回来呢!”

荣雪感觉到邵栖正直勾勾看着自己,脸上止不住有点发烫,支吾道:“……不是。”

荣建刚笑了笑,洗好菜就出去将厨房留给了两人。

邵栖起身来到她身旁:“要帮忙吗?”

荣雪看了他一眼笑:“不用了!”

邵栖却没有走开,一脸好奇地杵在灶边。

荣雪动作很麻利,一看就是经常干活的孩子。他想,她身上那种惯常的从容,大概就是来自于此。

他觉得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确实与众不同。

荣雪添了柴火,在锅里放油,随口道:“你站开点,小心溅到。”

邵栖还没反应过来,荣雪已经将鱼丢入锅中。

嘶的一声,油花溅起。

邵栖吓了一大跳,往后蹦开了两步:“哇!这么猛!”

荣雪被他动作逗乐:“让你走开点。”

邵栖摸了摸头,看她拿起锅铲在锅里捣弄。因为有柴火的烟雾,她微微眯着眼睛。邵栖第一次觉得看人做菜也如此赏心悦目,灶锅里刚刚冒出香味,他就觉得饥肠辘辘,忍不住咽了几下口水。

冬天饭菜容易凉,荣雪做得是炖鱼火锅。邵栖一直站在灶前巴巴地看着,等盖上锅盖后还依旧守在旁边,看到冒气就凑上前闻。

他这些带着点稚气的小动作,都落在荣雪眼里。她忽然觉得好像这样也挺可爱的,就像是家里那只贪吃的大黄猫。

邵栖意识到自己这不争气的德性被她发现,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感觉很好吃的样子。”

荣雪笑:“快了,你去洗手。”

他赶紧走到水池边,以免自己继续丢人。

鱼火锅在灶上做好,盛在铁锅里,放在火盆山炖着,大家围炉而坐。

邵栖从来没用过这种经历,觉得新奇有趣,那炖鱼味道又实在是好,还是荣雪亲手做的,他恨不得抱起锅一个人吃完,不过鉴于自己是蹭吃的客人,只能假装矜持一下。

好在荣雪家人是典型的小镇人,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十分热情,哪怕邵栖的身份只是一个来这边玩的游客。

于是这顿饭,他就算是假装矜持,最后也吃撑了。

舅舅单位还没放假,吃过饭后就去上班,婶婶和奶奶也各自要去看店。往常荣雪是要跟奶奶一块看店,但这回叫来了邵栖,她自然当导游陪他玩两天——虽然她知道他来这里并非是为了风景。

有些事情彼此心照不宣,只是因为她还没有确定。

她是一个怕麻烦的人,孤男寡女出行,家里人多少会有想法,所以出门去登山叫上了堂弟荣俊。

之前婶婶和邵栖说话,直接都问了人家爸妈的工作和收入,若不是邵栖心思粗,她都有点不好意思。

大概是看出邵栖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李秀月还悄悄拉着她拐弯抹角说这男孩子不错是不是对你有意思之类的话,不过被她直接以人家才十八岁给打消了那点念头。

邵栖之前听荣雪说带自己去玩儿,本还指望着孤男寡女相处,指不定就能擦出点火花,毕竟是荣雪主动开口让自己留下的。但万万没想到会多了个电灯泡,还是个熊孩子电灯泡,顿时觉得前途灰暗。

不过邵栖同学向来有在挫折中找乐子的本事,不然又额不会荣雪这件事上坚持下来,甚至屡败屡战甘之如饴。

也许因为他自己也还是个熊孩子,比荣俊大不了几岁,两个人很快打成一片。

荣俊无视他姐的眼神暗示,把荣雪从小大到的糗事一骨碌都说给了邵栖听,连带着镇上谁谁喜欢她晚上悄悄爬到她窗台上送花之类的事都没放过。

邵栖心道这电灯泡还有点用,他就喜欢听荣雪那些自己不知道的事。

他其实没怎么看风景,但就是觉得这个小镇美得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