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雪摇摇头,笑道:“暂时应该没有,要是想起来告诉你。”

唐昊点头:“好的。”又问邵栖,“邵博士,你需要吗?”

邵栖摇头:“医疗队会统一采购物资,应该没有什么缺的。”

唐昊嗯了一声,朝两人挥挥手:“我去执勤了,你们慢慢聊!”

都被打断了,聊什么聊啊!邵栖看着他笔直的背影,腹诽道。

荣雪看了他一眼,道:“那件事谢医生原谅你就足够,你不用对我交代。”

“所以你还是没有原谅我吗?”

荣雪失笑:“邵栖,你还不懂?那件事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也有问题,所以不存在我原不原谅你!”

邵栖不解:“你有什么错?”

荣雪道:“如果不是当初我没处理好咱们俩之间的关系,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但她显然不愿多说,“算了,已经过去那么久,再提也没有意义。但看到你现在这样子,我很为你开心。大家都过得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邵栖想问:只是为我感到开心吗?还有没有对我有哪怕一点感觉?

但这样的话,始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他点点头:“你说得对,过去的事情已经不重要。我们得活在当下向前看。”

“那我进去了,你回去早点休息。”

邵栖嗯了一声,看着她进门,身影消失在小楼内,才转身离开。他没看到上了二楼的荣雪,在他离开后,隔着窗户一直看着他。

其实在他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她就已经确定邵栖的心思。她承认自己是有些暗喜的,但暗喜之后,又隐隐有些惶恐。

因为她知道,无论是他还是她,都已经没有当初那种不管不顾的勇气。所以才会小心翼翼地试探。

他们已经无法再承受一次失败。

*

隔日刚刚上班,张明生就神色严峻地走进来道:“市郊一个大型中资厂爆发严重疫情,已经死了两人,我们得马上过去看看情况。”他指着办公室的几个人,“你们都跟我去。”

“好嘞!”赵晓冉夸张地应道。

荣雪看了眼邵栖,低声问:“你身体没事了吧?”

邵栖看了看她,摇头:“没事。”

赵晓冉听到两人的对话,笑道:“哎呀学姐,你就别担心了,看师弟的脸色也知道没事,我看师弟身体素质很好呢!”

说着就要去拍他的手臂,但被他及时避开。

想到昨天这位师姐的奔放行径,邵栖就有点无语,也不知道荣雪有没有误会。他这么多年一直洁身自好,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与荣雪重逢,可以毫无芥蒂地。他可不想被这个奔放师姐弄得一团糟。

除了他们这一行人,医疗队还派出了两个医生三个护士,两辆救护车。

到达工厂时,是两个小时之后。

工厂已经封闭,气氛看起来很压抑。

看到他们的车子,大门徐徐打开,让几辆车子开了进去。

待人下车后,负责人走上来:“是张教授吗?你们终于来了。”

张明生点点头:“还麻烦把情况说明一下。”

那负责人道:“之前有两个非方员工感染病毒,但因为是突然发作,还没送医就在宿舍没了。两人接触的范围很广,这两天忽然有好多个出现疑似症状,我们不敢掉以轻心,但条件有限,只能全部隔离在旧厂房,总共几十个人,打电话给几个埃博拉诊疗中心,都没法全部收治。只能请求你们前来看看情况,看哪些病患需要先带走。”

张明生:“行,我们马上去看情况。”

几个人穿上防护服,在负责人的带领下,去了工厂后面的旧厂房。

厂房空间很大,但密密麻麻躺着几十个疑似病患,也实在是有点触目惊心。

消毒,分发药物,进行防护宣讲和安抚,一切还算顺利。

虽然有几十个疑似病患,但其中有一半可能是心理感染,而非真正感染,在张明生的指导下,将这些人重新隔离,以防交叉感染。然后将最严重的两名病患用担架抬走了。

这一番折腾下来,也是将近两个小时,那两个病患被抬入了救护车内后,闷在防护服中的一行人,几乎像是被灌了一身水般,赶紧脱衣服消毒洗手。

清理工作做完,那负责人走过来道谢,苦笑道:“谢谢你们过来,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张明生上了年纪,热得直喘气。

就在此时,忽然一个黑人男子,跌跌撞撞跑过来,面目扭曲,形容癫狂,发出的声音嘶哑地像是努力挤出来的。

隐约听得出是在说:“救救我救救我!”

几个人吓了一大跳,那负责人似乎也不知这人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几个人都吓得往后退。

那人跑了几步,忽然栽倒在地上,从嘴巴里吐出一滩血,只是下一刻又爬起来,却转了个方向,朝一旁的角落跑了过去,然后蜷在阴影处,像是惊恐想小兽,不敢再动弹。

负责人大概是认出那人,叫道:“不要待在这里,赶紧回旧厂房。”

那人可怜兮兮地眨了眨眼睛,终于还是起身朝里面走去。

荣雪想起那人,在刚刚检查中,他也是比较严重的一个,但他们目前没办法将他带到诊疗中心,只能暂时在工厂继续隔离观察。

埃博拉致死率实在是太高,她能想象出他的绝望和恐惧。

那人在穿戴者隔离装备的保安护送下,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只是……

荣雪忽然看到刚刚地上的那滩血,然后目光落到不远处的厂房,因为正逢休息时间,里面开始有工人陆陆续续走出来。

“不要过去!”她用英语大叫一声。

但那些工人显然不知道她在叫什么,继续往前走。

因为天气炎热,这些工人此时出来休息,不仅光着膀子,甚至还有人没穿鞋子。

她看着那些人离血迹越来越近,脑子一懵,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迅速从车内拿了副手套,一块抹布,以及一瓶消毒剂,匆匆朝那血迹跑去。

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将地上的血迹清理,喷上了消毒剂。

在她做完这一切的时候,那些工人们正好从这里经过,还奇怪地看着她,显然不太清楚她在干什么。

她将垃圾扔到那个专门的垃圾桶后,努力保持镇静按着程序洗手消毒。但身体还是止不住发抖。

刚刚为了及时清理那滩血迹,她除了戴一层防护手套之外,什么防护都没做——而血液是病毒最容易传播的途径。

那工厂负责人不知道事情严重性,但在场的医护人员却再清楚不过。

张明生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知道你刚刚的行为有多危险吗?”

荣雪点头:“我明白。”

张明生摇头叹气:“不过要不是你及时处理,恐怕更危险。”他顿了顿,“也不用太担心,我刚刚看你操作很小心,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荣雪点点,没有说话。

一旁的邵栖一直看着她,刚刚她忽然跑上前处理血迹的时候,他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本来想去帮忙,可又怕去了让她紧张,反倒是添乱,只能默默盯着她的动作。

看她脸色发白,他不动声色地伸手去拉她,却被她眼明手快避开,然后皱眉朝他摇了摇头。

第64章 隔离

回程的车上,荣雪主动坐在副驾驶座, 刻意不触碰其他人。

而看到那一幕的几个人, 也都神色有些严峻, 连平日里的话篓子赵晓冉也不再聒噪不停, 中途安慰了几句荣雪, 似乎也觉得他们医生都是用事实说话, 这样的口头安慰并没什么用,后来也就不再废话了。

回到医疗中心, 大家都尽量当做没发生什么事一样。

直到进了办公室后, 张明生将门关上, 平日里从来笑呵呵没有丝毫专家教授做派的人, 难得严肃起来。

“荣医生,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有负担。但我希望你能保持平常心,继续好好工作。如果我们医务工作者, 一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 那医疗系统早就瘫痪。”他顿了顿。“还有……就是下次遇到这种事,一定不要贸然冲上去。我不想看到我们的人以身涉险, 容我自私一点,如果有危险, 我希望承担者不是我们, 因为我们必须先保障自己才能保护别人。”

荣雪听得动容:“我明白了张教授。”她顿了顿, “你放心,我会暂时做自我隔离。”

张明生点头。他对这个年轻的女医生,其实很欣赏, 她这个年纪细心沉稳,实属难得。

但他又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她身后没有牵挂,所以才敢身先士卒。

但不管怎样,这样的医生,都值得尊敬。

荣雪说得自我隔离不是躲在房间不出来,而是在正常工作生活的前提下,杜绝一切和他人的直接接触,也不和他人共用任何物件。因为她和朱然住在一起,厕所厨房客厅都是共用,想要杜绝接触难度太大,为此,下午下班后,她便申请暂时从宿舍搬到了酒店。

好巧不巧,酒店唯一空着的房间,就在邵栖隔壁。

虽然从下午回来,她就努力装作很淡定的样子,但其实心里的恐惧一直都在。

从疫情爆发以来,她的自我防护做得一直很好,今天那种危险行为是第一次。

几个月来的死亡阴影一直笼罩着头顶的这片天空,但她这是头一回觉得,那片阴影朝她头顶直接压了下来。

她洗完澡,将电扇打开,可还是很热,想睡却又睡不着,最后想了想,打开电脑去看谢斯年的婚礼。

视频的进度条还没过半,敲门声响起。她不用猜也知道是谁:“邵栖,有事吗?”

“你还没睡吧?”

“没有呢!”

“那我进去坐坐方便吗?”

荣雪失笑:“邵栖,我现在在自我隔离期。”

邵栖道:“我知道,我只是进去坐坐。”

荣雪沉默了片刻,见他没有离开的架势,只得叹了口气,戴上两层防护手套给他开门。

邵栖看了看她的手:“其实……我觉得没问题。”

荣雪道:“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我们都得未雨绸缪。”

邵栖抿抿嘴,直接朝屋子里走去。荣雪无奈,跟上他,指了指房间中一张椅子:“那椅子我没碰过,你坐吧!”

邵栖笑,坐下后抬头看她:“我真觉得没事,如果这种情况都会感染的话,那就可以去买彩票了。”

荣雪也笑:“那也得有命花。”

邵栖微微一怔:“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悲观了?”

“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这应该是我们很多医生的职业准则吧!”

“好吧,我无话可说。”

邵栖确实不是想安慰她,白天那一幕是吓了他一大跳,但冷静下来后,他觉得除非是倒了血霉,否则根本不可能感染。

他知道她有压力,于是看向桌上的电脑,看到熟悉的视频,笑着转移话题,“在看谢医生的婚礼视频?”

荣雪点头:“很温馨,都有点羡慕了。”

说完又觉得在他面前说这句话不大合时宜,正要补充,邵栖却已经开口感叹道:“如果当年没发生那件事,我们俩应该也早就结婚了。”

荣雪微微一怔,她还记得他当年说过等她毕业工作两人就结婚,但现在她已经毕业快两年,而两人分开则已经超过四年。年轻时说过的话都算不了数,不是因为年轻不守承诺,而是生活中总会出现太多无法预知。

这个话题到底是有些尴尬,她赶紧拉回来,开玩笑道:“可惜我在国外不知道,都没随份子。”

邵栖道:“没事,我给了两份。”

荣雪:“……”

好吧,她才是无话可说的那个人。

邵栖见她面露尴尬,终于大发善心转移话题:“说起来,时间过得可真快,明年我就要毕业了。”

“毕业了进医院吗?”

“还不确定,张老师挺希望我进病毒所转研究的,不过我毕竟学得是临床,还是想当医生。”

荣雪点头,笑道:“以前觉得你完全不适合当医生,不过现在看到你的专业程度,连我这个比你多几年经验的学姐,也有点甘拜下风了。”

邵栖笑:“你太谦虚了,张老师都在我面前夸了好几次。”

这样的对话,在从前是完全不可能的,但现在说着似乎也挺自然而然。自然地荣雪有点好笑。

两人七拉八扯又聊了大半个小时,邵栖才告辞。

比起刚刚重逢时,此时两人都已经坦然轻松很多。因为做了相同的行业,不谈从前,也有了相同的话题,这一晚上的聊天,除了一开始的尴尬,可以说得上是相谈甚欢。

聊完天后,荣雪的心理压力也缓解了不少,睡觉前都差点把自己属于高危群体这件事给忘了。

当然,隔日起来,她还记得自己在自我隔离的事。上班时候,和邵栖赵晓冉都隔得远远的,也不跟他们一块去餐厅吃饭,都是打了就直接带到办公室。

唐昊也不知从哪里听到这个消息,每天中午下午,都会在执勤的空档跑过来,在窗边看她,和她说几句话,留下一点自己的心意,有时候是几块巧克力,有时候一两朵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鲜花。

说起来,这黑脸连长,也算是个浪漫的人了。

只可惜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还得惨遭赵晓冉的调侃。

有时候赵晓冉故意做捧心状:“唐连长,你对咱们荣医生不离不弃,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唱起来:“如果这都不算爱,又有什么好悲哀!”

有时候直接拿过唐昊的心意,剥开包装放入嘴里:“唐连长,你的心意我们帮荣医生分担了。”

她苦中作乐,闹得开心,可苦了其他三人。

唐昊是每天都被弄得面红耳赤,荣雪比他好不了多了,本来是对唐昊的举动有些感动的,但被赵晓冉这么一搅和,也就只剩下尴尬。

至于邵栖,他倒是不尴尬,就是暗自气得牙痒痒,几天下来,一口银牙差点咬碎,恨不得将赵晓冉从办公室扔出去,但转而一想,给他添堵的罪魁祸首又不是她,而是那个黑脸唐昊。

然后暗自比照了一下人家的体型,觉得将人扔出去这种事十分不现实,只得作罢。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行动都没有。唐昊白天在窗口出现宋巧克力送花的,他晚上就天天敲荣雪房门,一待待到两个人都要上床休息,才不情不愿离开。总算是能勉强抵消唐昊白天给他带来的憋屈感。

对于邵栖的较劲儿,荣雪倒是没有看出来。她现在还在观察期内,不敢掉以轻心,邵栖每晚来,她都得检查好房间,杜绝一切直接间接接触的可能。

偏偏邵栖总是有恃无恐,在房间里待得越来越久,有时候还自顾地东摸摸西看看,一副放松自在的样子。

她知道他是为了她能减缓的心理压力,但这岂是能减就减的。

虽然她潜意识也觉得,自己不至于那么倒霉,一次危险行为就会感染上。但作为医生,她已经习惯做最坏的打算。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星期。荣雪的身体一直处于正常状态,渐渐也就放松了心情。

直到好不容易迎来一个休息日早上,她本是要多睡一会儿,却忽然觉得身体很不舒服,像是泡在热水里,脑袋也疼得厉害。本以为是自己做噩梦,努力从梦中挣脱在,睁开眼睛,却发现那不舒服的感觉更加清晰了。

不仅头疼发热,嗓子好像也隐隐疼起来。

她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想去找药箱先自我检测一番,可脚刚刚踏在地上,就浑身无力地栽了下去。

她揉了揉脑袋,迫使自己清醒,但好像无济于事,只感觉到自己好像烧得厉害。费了老半天劲儿,才挪到桌边,抖着手将常备药箱打开,找出温度计,然后又回到床上静静躺着测量。

等到时间差不多,她拿出温度计,上面赫然是三十九度八。

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只是发热头痛,并不见得就是感染了埃博拉。

她再次下床,踉踉跄跄为自己倒了一杯水,找出退烧药服下。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荣雪忽然想起上学那一回,也是自己一个人在宿舍,忽然昏倒在地,最后是邵栖叫来宿管开门将她送到了医院。大概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两个人渐渐走近。

但此刻的她,却不希望他进来,至少在她还不确定自己的情况时,他一定不要进来。

但想什么来什么。

她刚刚躺在床上,邵栖就在外面敲门:“你起来了吗?我拿了早餐上来。”

荣雪开口:“我还在睡,你等会儿再来吧!”

话是说出来了,可声音却嘶哑得要命。邵栖自然听出不对劲:“你怎么了?”

荣雪暗呼不好,努力调整声音:“没事!”

可并没有什么效果,还是哑得厉害。

邵栖道:“你开门,我看看你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