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会买通我的人,却想不到我也能学会这招么?”玉箱淡淡扫视完颜晟及宗磐,微扬的双眉衔着分明的鄙夷:“你们金人也会卖主求荣。”

完颜晟与宗磐对视一眼,额上几欲迸裂的青筋显示了他们渐升的怒气。

“娘。”异样安静的殿内忽然响起一声稚嫩的呼唤声。众人闻声寻去,却见发出此声的竟是躲在角落处的乳母抱着的殊儿。

玉箱亦讶异,这是殊儿首次开口说话,且是唤她。

殊儿自乳母怀中挣扎而下,迈着不稳的步伐蹒跚着朝玉箱走来,小口中仍一声声练习般不停地呼:“娘,娘,娘…”

玉箱微微笑了,朝他伸出右手:“来,殊儿…”

殊儿继续一步步走近,玉箱的笑意亦加深,脸上渐有了一抹明朗的光彩…

“噌”地一声,是利刃出鞘,随即银光如闪电横空,一挥而下,激起一片血光。

鲜血溅入玉箱眼中,她下意识地闭目,耳边响起的是柔福的悲呼,待睁开眼时,她看见的是倒在血泊中头颈被刀砍断的殊儿——那幼小的孩子甚至还未来得及发出最后的呼喊。

只一瞬间,最后一丝血色自脸上褪去。柔福紧搂着她,柔福的泪滴在她发际,而她无语,亦无泪,只怔忡地凝视血泊中的儿子。

宗磐神情倨傲地拭了拭佩刀上残留的血迹,再对完颜晟一欠身:“父皇,我杀了这个贱人的儿子,你不会怪罪我罢?”

完颜晟大手一挥:“无妨。这南朝女人的孽种留下早晚也会成祸害,何况还是个傻子!”

玉箱忽地直身坐起,俯身以手摸了摸面前的殊儿,然后引回手,看看满是鲜血的手心,静默片刻,再徐徐转过将血红手心朝外,盯着完颜晟,一字一字,清楚而决绝地说:“我死之后,必为厉鬼,徘徊于上京宫阙间,无论昼夜。等着看比女真更野蛮的铁蹄踏破金国江山,等着看你们金人为奴为婢、身首异处,遭受比宋人更悲惨万倍的痛楚!”

宗磐怒不可遏,亮出佩刀,就要砍下,但被完颜晟一挡,冷道:“朕会命人把她拖出去,在宫门外裸身凌迟处死。”

“瑗瑗…”玉箱似虚脱般重又倒地,却依然镇定地睁目看柔福,捏了捏她的手,仿若鼓励地笑笑。

柔福噙着泪,郑重点头,然后双手握住玉箱胸前的刀柄,猛然拔出,再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高高举起刀,用尽全身力挥下,整段刀刃,完完整整地没入玉箱体内,不偏不倚,所刺之处,是玉箱的心脏。

玉箱全身一震,旋即恢复宁静神态,默默躺着,连一声呻吟也无。双目半晗,眼波迷离地投向上方,似透过那积尘的穹顶看到云外三春明迷、红尘缱绻,她微笑,帛裂玉碎的美是她最后稀薄的快乐。

死亡的迫近使她不堪重负地侧首,双睫一低,一滴清亮的泪自目中零落。

“爹…”她轻轻地唤。

那是她遗于世间最后的声音。

14.夜阑

柔福把刀拔离玉箱身体,整理好她的衣服与微乱的发,让她以安详端雅的姿态躺着,自己默默跪在她身边,久久凝视着她。一道灰色阴影渐渐趋近,挡住柔福面前光线,她抬头,完颜晟指向她的剑刃在她脸上映出一道寒白的光。

她直视这魔般男人,毫无惧色,无尽恨意点燃眸中冰冷烈焰,她从容而坚决地再度握起身边犹带血痕的银刀,站起身,扬起手,一粒刃上血珠陡然惊落,刀尖亮了亮,随即急挥而下,刺向自己的腹部…

一支有力的手及时截住她的腕,另一手迅速夺过她手中的刀,抛于地上一脚踹开,宗隽顺势从柔福身后将她一把箍住,她下意识地挣扎,他便加大束缚她的力量,并腾出一手紧紧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任何话。

完颜晟不垂手中剑,依然指向他们,微微抬了抬下颌,冷道:“宗隽,让开。”

宗隽并不放手,亦未移一步,对完颜晟说:“郎主,此事与她无关,请放过她。”

“无关?”完颜晟一哂:“她是赵妃姐妹,又常与赵妃来往,谋逆之事她也难脱干系,何况又在殿上做出这等嚣张行径,刺死赵妃让她早得解脱,你说,朕饶得了她么?”

宗隽正色道:“她虽是赵妃从姐妹,但素不喜赵妃平日作为,已久不与其往来,谋逆之事她半点不知。她本性纯良,做出今日之事全是出于姐妹亲情,且其行为一未危及大金,二未伤及龙体,郎主有天子胸襟,必不会把这小女子这点不敬放在心上。”

当下情景令宗磐想起昔日与宗隽争夺柔福之事,便颇为不快,有心落井下石,在完颜晟身边侧目瞧着柔福开口道:“这女子目光狠毒,更甚于赵妃,只怕将来会做出些更祸国殃民的事,不如早早杀了干净。”

“她只是我一姬妾,手无缚鸡之力,能做出什么大事来?”宗隽力辩:“郎主若放过她,我自会将她锁于府中惩治管教,以后让她远离宫禁,若她以后再触怒郎主,宗隽愿以死谢罪。”

完颜晟并不理睬,只重复那句冷硬的话:“宗隽,让开。”

宗隽摇头,而柔福始终不断挣扎,两足狠狠在宗隽身上乱踢,想使他放开她,被捂住的嘴里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声音,宗隽心知那必是些咒骂痛斥金人的言语,更不敢有一丝松懈,牢牢锁住她的嘴,极力护住她系于一线的生命。

完颜晟再不多说什么,振臂挺剑,朝宗隽搂住的柔福胸前刺去。

宗隽不及多想,立即搂紧柔福背转身向一侧闪避,但剑已逼近,终究无法完全避开,那剑便一下刺在宗隽的右臂上。

他一痛之下身体不禁颤了颤,却仍不放开柔福。

完颜晟引回剑,看了看剑尖宗隽的血,叹道:“当年随先帝灭辽的八太子完胜而归,也不曾被辽人伤及分毫,不想如今竟会为一个南朝女人不惜以命相搏。”

宗隽淡淡一笑,还以身挡住柔福:“她是我的女人,又没犯不可饶恕的罪过,我为何不救?”

柔福暂时静默,两行泪倏地坠下,分别滑过宗隽的手背与手指,他觉察到那液体温度灼热,便像是被烫了一下,心底忽然微微一震。

柔福又开始不甘地挣扎,不住左右转首想摆脱他手的控制,他叹了叹气,不顾手臂上流淌的血,坚持一手箍住她腰,一手紧捂住她口鼻,不让她发出任何声音。

他加大的力道减少了她所能呼吸到的空气,郁结于心的怒气烧火了脸庞却找不到倾吐之处,她渐渐不支,手脚发软,意识渐模糊,终于窒息。

她在夜半醒来,周遭漆黑,感觉阴冷。

她伸手以探身边物,却触到一人。他当即坐起,握住了她的手。

那熟悉的触感,和这人身上熟悉的气息使她瞬间明白他是谁。她呆了呆,问:“我是不是死了?”

他说:“有我在,你不会死。”

她睁大眼睛想极力看清周围环境,但一丝光线也无,令她被迫放弃这个尝试,垂目问:“这是什么地方?”

他平静地告诉她:“宫中牢狱。”

逐渐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她倒也不诧异,惟想起他时才又不解地发问:“你怎么也在这里?”

他在黑暗中笑了笑:“如果我不在这里,我不敢保证你还能从这里出去。”

完颜晟始终不肯放过她,即便见他不惜流血相护,亦称要将她收监治罪,而他知道将施加到她身上的任何刑罚对她来说都将是毁灭性的灾难,此刻离开她,就等于放弃了她,所以他决定随她留下,那怕是留在宫掖间的囚所中,他会有时间去想怎样把她平安带走。

她便沉默,须臾忽然惊问:“我的姐妹们呢?她们被放出宫了么?”

他有片刻的踌躇,不知是否该告诉她真相,握在手心的她的手许久也仍冰凉。她执着地追问,他终于还是照实说:“郎主说凡平日与赵妃往来密切的赵氏女子都要株连问罪,你那些姐妹,大半被缚于庭院中,以棒敲杀。”

深黑的夜令他无法看清她此时的表情,而室内一片寂静,她未发出任何声音。他以手去探,才发现她的脸上已满是泪痕。

她恼怒地侧首避开他的轻抚,道:“你何苦救我?这样的日子多活一刻也是折磨。”

“一定要找个救你的理由?”他想想,微笑道:“我还想喝你点的茶,你的小命,你自己不知道珍惜,那我只好替你珍惜。”

她又久久不说话,只埋首于膝上,隐有啜泣声传出。如此良久,他抚了抚她的头发,发现她在微微颤抖,便问:“冷么?”

她没有回答,他解下外衣,披在她身上,然后轻轻拉过她,搂于怀中。

她如往常那样抵抗,挣扎间忽触到他右臂上包扎过的伤口,她便停下来,缓缓来回触摸那里。

他便猜她也许又会突然在伤处狠狠一剜,然而她始终没有,只是以手指来回犹豫地触。

他展开双臂再拥她入怀,这次她没有再动,依偎在他怀中悄然饮泣。

两日后,宗隽的母亲纥石烈氏将他们领出了囚所。宗隽私下问母亲如何说服郎主放出他们,纥石烈氏淡然答:“我只是让他明白,那姑娘是你的软肋。一个会为女人丧失理智的男人能做成什么大事?有她在你身边,你便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莽夫。”

宗隽听后虽不悦,却也并不反驳,淡笑低首。

纥石烈氏摇摇头,叹道:“这话你也要记住。我亦想知道,她到底有什么好,可让你忘记我的教导,失掉心智,不管不顾地做出这等冒失的事?”

“她喜怒由心,爱憎分明,对自己性情从来不加掩饰。”宗隽收敛了笑意,说:“我保护她,就如保护那个只活在我心底的自己。”

第七章 陈王宗隽·桐阴委羽

1.血雨

很快自宫中传来秦鸽子的死讯。

她近身服侍完颜晟时,不慎将半碗热汤失手洒在他身上,引来了随后的灭顶之灾。

完颜晟暴怒,一把掐住她脖子,质问她是否有意为之,是否还与玉箱有阴谋,想伺机弑主。

秦鸽子被吓得面无人色,惊恐地拼命摆首否认,完颜晟却不相信,连连逼问她玉箱临死之前为何竟会看着她暧昧地微笑,并朝她暗示性地颔首。秦鸽子魂飞魄散,不知如何辩解,除了摇头便只会流着泪咳嗽,间或挤出一句“奴婢不知,郎主饶命”。

完颜晟便把她狠狠抛于地上,再命人将她拖出去杖毙。

这事没让宗隽觉得意外,那日见玉箱朝秦鸽子诡异地笑,便知这侍女难逃厄运。完颜晟本就喜怒无常,再经身侧宠妃谋逆一事疑心更甚,杯弓蛇影之下宁可错杀也必不会允许宫人再带给他一丝一毫潜在的威胁,何况一个南朝侍女的生命在他眼中根本微不足道。

玉箱遭秦鸽子出卖而死,却以轻巧一笑杀她于无形,给了这变节的侍女最严厉的惩罚,但此事亦引起了随之而来的更大的杀戮。

完颜晟下令,凡服侍过玉箱的宫人一律赐死,并严查与玉箱接触的南朝女子,若是频繁往来的,即便不是宋宗室之女亦不可活,洗衣院中人,与玉箱、曲韵儿、秦鸽子三人沾亲带故的都要查出一并处死。

玉箱的父亲晋康郡王赵孝骞,完颜晟也欲命人诛杀,不想谏议大夫韩昉挺身而出,力劝完颜晟收回成命。

韩昉认识赵孝骞,以前在燕京时与他略有来往,对他人品学识气节一向颇欣赏,故此刻愿为他说情,向完颜晟谏道:“赵孝骞虽是赵妃之父,却素来不喜这女儿,当年迁韩州时更在人前与赵妃割袍断义,从此绝了父女之情,两年来与赵妃无任何联系。他当初既未享赵妃之荣,今日郎主亦不应以赵妃之罪累及于他。”

重臣完颜希尹亦觉孝骞不可杀,道:“赵孝骞在宋宗室中颇有威望,极受人尊重,在韩州带领宋俘埋头种地,至今未有任何差池。南朝宫眷已杀了不少,若此时再诛赵孝骞,恐会激起宋金两国宋人强烈不满,一则不利驾驭管制大金国内宋俘,再则大金将立刘豫为帝统治中原汉人,本就要多引宋文臣武将入朝治国,亦不应横生枝节,杀宋宗室令宋臣有他想。”

完颜晟便问宗翰意见:“依国相看,这赵孝骞应不应杀?”

宗翰呵呵一笑,道:“这几年来赵孝骞寸步不离赵佶左右,赵佶能活到现在倒是多因有他精心照顾侍奉,若他死了,只怕赵佶也活不了多久。赵佶还是活着好啊,好歹对南朝有个威慑,将来不废一兵一卒也能让赵构乖乖地奉上银子国土,如今四太子千军万马打下的江山,或许还没他一人可换的多呢。”

完颜晟知他言下之意是说宗弼如今与宋作战并不占多少优势,赵佶等人是将来可通过和议获利的资本,现下这情形,还是不杀赵孝骞为好,便也犹豫,沉吟不语。

完颜希尹见状再道:“这赵孝骞也不难处治,郎主下令让他随赵佶赵桓一起迁往五国城囚禁,严加看管便是了,就算他有何异心也绝不可能掀起什么风浪。”

韩昉闻言叹道:“这点郎主甚至不须下令,臣敢肯定,只要他得知昏德公将往五国城,便是拼死也会要求随行。”

宗隽一直默然旁观,听了韩昉这话忽然想到,当日玉箱如此强烈地欲阻止完颜晟将宋二帝迁往五国城,除了固有的忠君爱国心外,必也是因料到她父亲会要求随行,从而将彻底失去自由在苦寒之地渡余生,所以她才决定铤而走险孤注一掷地在此时行巫,想控制郎主,将二帝及父亲留下。

想起宋宗室迁韩州那日玉箱在父亲裂袍后扑倒在烟尘中恸哭的情景,宗隽有略微的感慨,玉箱这样有心机的女子他并不喜欢,但她对父亲的真情却也会令他多少有所动容。她如此聪慧,那日去送行,致使孝骞与她割袍断义应该是她料到的结果,或许,她根本就是希望让父亲当众与自己断绝父女关系,以免日后自己出事会连累他?

玉箱临终时那凄艳而宁和的容颜又浮现于心,映着弥漫纯红的血色,她唇际的微笑绝美至奇异,她身上有淡淡光华,还如初见那日,黑木旁绽放的丹芝…宗隽忽地有些不安,暗暗深吸一气,摒去脑中关于她的景象。

在几位重臣进谏下,完颜晟终于放过了孝骞,但洗衣院的女子仍在劫难逃,一个个被反复严查,若有证据表明她们与赵妃三人有关便要被拘入宫中杖杀。涉及的数十名女子眼见大祸临头,竟横下心,趁大批禁军尚未赶到之前,于深夜以绳索勒毙看守她们的几名金兵,夺过马匹车辆逃走。想是亦自知终究逃不出金国,便直奔韩州而去,欲在被抓回诛杀之前先见见在韩州的亲人。

完颜晟得讯后当即决定遣人领兵前去捉拿诛杀她们,而这任务,他指定由宗隽来完成。

捉几名南朝女人不是什么大事,原本犯不着命宗室皇子来做,但宗隽明白是自己上次反常的举动引起了完颜晟的疑心,便特意要他去杀这些女子,当下一口答应,未有半点犹豫。

他请母亲派几位宫人入他府中守护柔福,若完颜晟欲趁机杀柔福还请母亲极力保全,然后回府略为收拾,穿好戎装便上马起行。

柔福见他来去匆匆,且披甲带兵,神色凝重,忍不住跑来拉住他的马,问:“你要去哪里?干什么?”

宗隽朝她微微一笑,温和地说:“曷苏馆那边的旧部出了点乱子,要我去管管。只是小事,我去几天就回。”

柔福疑惑地蹙眉凝视他,一时不放手,宗隽继续保持笑容,轻轻握住她手拉开,把缰绳收回,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他沿途陆续抓到逃跑的女子,在韩州城边捕住了最后几名,然后将她们全部拘往韩州府治中,麾下将领让她们一行行列于院内,再请示宗隽如何处治。宗隽一瞥身后弓箭手,弓箭手会意,当即上前曲膝引弓对准诸女。宗隽一挥手,簇簇箭矢直飞过去,那些女子便如疾风掠过的麦苗,在惨叫声中层层倒地。

一轮射过,院内女子已死大半,只略剩几个还站着,在不住地悲呼哭泣。此时第二批弓箭手已准备好,只待宗隽下令。

见金兵再亮弓箭,那几名活着的女子又是一阵惊呼尖叫,其中有一声音与众不同,脆弱而细柔,很稚嫩,但颇悦耳,宗隽听来竟觉有几分熟悉。

朝声源处望去,见一约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掩面而泣,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瘦小而柔弱,瑟瑟地缩着身子倚着墙缓缓坐下,再抬头,萦满细碎泪珠的长睫毛下的双眸闪着惊惧的光。

顷刻心一凛,宗隽睁大了眼睛。

2.冲懿

面黄肌瘦的状态不掩丽质天生的容颜,这小姑娘姣好可人,竟与柔福颇有几分相似,眉眼间。

宗隽示意随从引她过来。随从领命过去拉她,她当即吓得尖叫着向后缩不肯走,待被人拖到宗隽面前,她便伏在宗隽足下连连磕头,惊乱地不住哭:“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没有想逃,是那些姐姐拉我走的…我到洗衣院没几天,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过…”

宗隽负手站着,头也未低,只半垂眼帘,淡漠地看她鬓边的散发随着她叩头的动作一次次拂过他的靴尖。等她语无伦次的解释暂告一段落,才开口问她:“你也是南朝的帝姬罢?”

她点点头,轻声答:“我是冲懿帝姬…”又像是忽地想起这样说不妥,急急地改口补充道:“奴婢叫赵瑶瑶,是昏德公的女儿。”

瑶瑶。这是柔福提起过的名字,她失踪的妹妹…在再次下令放箭之前,宗隽牵起了瑶瑶的手,将她带离这血色狼藉的天地。

问及她此前的经历,她难堪又迟疑,在宗隽温和目光的鼓励下,才吞吞吐吐地说了个大概。

天会五年,她随其余南朝宫眷一起被押送到上京后,先被送入洗衣院,某日被国相宗翰的二弟泽利意外窥见,泽利知自己地位不及宗室重臣,定然无法从郎主那里索要帝姬,便命人夜里潜入洗衣院,将瑶瑶偷偷劫了去。

泽利平日外出时便将她锁在家中后院,而他家大妇亦是个不容人的,看瑶瑶颇不顺眼,每每任意凌辱打骂,前两年因顾忌泽利,行事尚还不敢太过,而如今见泽利渐渐厌倦了瑶瑶,很少再搭理她,便肆无忌惮变本加厉地折磨她。半月前泽利因公出京,他夫人便寻了个借口把瑶瑶毒打一顿,再让家奴将她重又送入了洗衣院。不想未过多久即遇上玉箱之事,洗衣院被牵连的女子起事逃跑,也拉上了她,其实她确也不清楚此事原由内情,但听凡与赵妃沾亲带故的都要被诛,便也着了慌,无措之下也随众女子逃往韩州,若非宗隽看出她容貌与柔福相似,必也死于乱箭下了。

“八太子…还会杀我么?”最后,她试探着偷眼看宗隽,怯怯地问。

宗隽朝她笑笑,说:“如果我要杀你,刚才就不会领你出来。”

“可是…”她仍不放心:“若郎主要杀我…”

宗隽略摆了摆首,看稳她:“我既作了决定,便自有法子担当。”

瑶瑶如释重负,伸手拭拭额上的汗,浅笑带梨涡,那笑容纯净而明朗,但衣袖滑至半肘间,宗隽在她因此露出的手腕上看见几块青紫的伤处,再沿着她的脸庞看下去,发现她右耳下脖上有一道结了血痂的鞭痕。

意识到宗隽在看她伤痕,瑶瑶顿时变得局促不安,牵袖引领尽量遮挡,然后深深垂首静默地侍立。

宗隽本欲领兵回京,却又接到完颜晟的命令,说经此一变恐韩州宋宗室亦生作乱之心,宗隽务必再留于韩州数日,严密监视此间宋人,如有异动一并诛之。

宗隽接旨,暂驻韩州,瑶瑶亦随他留下,每日侍奉在他身旁,主动端茶送水铺床叠被,惟恐有一丝怠慢。

那些伤痕,不仅留于她身上,更烙在了她心间。宗隽一声轻微的咳嗽都足以令她惊怕,仓皇地抬头,像是想看他,却又不敢直视他双目,微蹙着淡淡的烟眉,目光便飘浮,一脉可怜兮兮的模样。感觉到他注视的眼光时,就匆忙跑来跪下,颤声问他有何吩咐,若他说没事,她便又乖乖地退回去,在角落站着,低首发呆。

有次他唤了她一声“瑶瑶”,她即现出无比惊异的神情,不敢确定地问:“八太子是在唤奴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