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霆刚走到餐桌边端起牛奶杯,喝了一口,缓缓回身,眉头蹙起来,“我一直忘记问你了,你为什么总是说你嫁给我了?”

于笑被他问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严格来说,你肚子里怀的,只能算我的私生子,我从来没和你举办过婚礼,也没领过结婚证,上帝和法律都不承认存在的事,你在这一厢情愿什么?”

于笑被他说的哑口无言,他拉开椅子坐下,“吃饭,吃完饭让司机送你走。”

于笑气呼呼的坐到椅子上,端起果汁喝了一大口,她没霍霆这么淡然,还能慢条斯理的用刀叉吃煎蛋,她恨的牙都痒痒,快要把这大理石的桌面都放进嘴里嘎嘣嘎嘣的嚼碎了。

“妈说,现在肚子大了结婚不好看,婚礼等我生完孩子再补办,结婚证可以先领,我们下午就去民政局!”

霍霆忽然笑了两声,嘲讽至极,“还没睡醒吗?下午回于家接着睡。”

他继续吃的他的早餐,喝他的牛奶,看他的财经报纸,于笑几度试图和他说话,他都抬手敲了敲桌面,示意她吃饭的时候安静。

终于等到他结束用餐,于笑立马蹿到他面前,“霍霆,我不觉得我今天做错了什么,就算我做错了什么,也不该被赶走,有没有结婚另说,我怀了你的孩子就应该是你妻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我还那么喜欢你,没有人比我更喜欢你,我们没有感情基础可以慢慢培养,你不尝试看看我的好,怎么就知道我一定是不对的那个?”

霍霆淡淡的看着她,眉宇间满是清冽,“你喜欢我,我就一定要喜欢你吗?”

“那你喜欢谁?”她觉得自己够低三下四了,霍霆还是得理不饶人,“喜欢巫阮阮,还是喜欢阿青。”

“巫阮阮?”他轻笑出声,“我曾经是很喜欢,可是我不喜欢了,她就要滚出霍家,现在你就是第二个巫阮阮,我对你连一天都忍无可忍,所以,你也要离开。”

“不是巫阮阮?也不是我,难道你真的喜欢阿青那个只会低头干活的土丫头吗?”

“是,我喜欢阿青,这需要你点头同意?你爬上我床那天,你问过巫阮阮同意了吗?”

“嗵——”一个巨大的皮箱倒在楼梯上,一路下滑,最终停在楼梯口,阿青捂着嘴巴,一身简简单单的白衣黑裤极干净素淡,她不敢置信的看着霍霆。

霍霆的话,足以点燃于笑内心嫉妒的炸药,现在阿青又摔了她的东西,手中要是有支箭,她八成早就拉弓朝她射了过去,她几步迈到楼梯口,抬头恶狠狠的盯着还在楼上的阿青,“你想的太多了吧!霍霆不过借着你的名字和我拌拌嘴,哪有夫妻之间不吵架,你就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飞上枝头当凤凰,你知道这皮箱多贵吗?我哪样东西是你摔得起的,还站在那里,下来给我拎上楼,重新摆好。”她忽然想到霍霆不喜欢自己这样的颐指气使,态度立马软下来半分,“我这是挺着肚子,拎不动这东西。”

阿青还沉浸在霍霆那番话所带来的震惊里,看起来惊慌至极,点了点头,小跑到楼下,扶起于笑的皮箱,瞟向霍霆的目光开始变得不自然,甚至有些躲闪,“少爷,这些,要拿回去吗?”

要说阿青对霍霆的爱慕,一直都隐藏的很好,谁也看不出,她也不是十几岁的少女,会常常对着霍霆的背影发呆,于笑也不是单纯到没听过谁家的小保姆勾引走了男主人,她多少次在霍霆出现的时候看向阿青,都没发现任何倪端,那模样看起来好像霍霆在她眼里不是个男人。

而她现在的脸色,已经完全出卖了她的心思,这红透的脸颊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说明了一切。

如果是这样,她就更不能离开这里,她这一走,不就是再给这对相互倾慕的男女制造机会,能给霍家生儿子的,只有她一个人,她不会让另外一个男孩来取代自己儿子的地位,就算霍老太太不承认阿青这没身份没背景的乡下丫头,可那霍老太太是盼孙子堪比盼星星月亮,霍家不是养不起,只要是男孩,她当然希望多多益善。

“你在无视我吗?阿青?”她挺着肚子向阿青靠近一步,“你又不是小女孩,别太天真了,霍霆不会喜欢你,他是我老公,就是不喜欢我,也轮不到你一个佣人来上位,我怀着霍家唯一的继承人,你想借着霍霆的一句话就动摇我,让我离开霍家吗?别不知道天高地厚,把我的行李拿上去!”

阿青垂着头,立在原地未动,霍霆不在,她为了在这里好过,要听从于笑的,可是霍霆在,曾经不止一次声明霍家只有他一个主人的霍霆在,那她只能听霍霆的,她留在霍家9年,也不过就是为了听霍霆说的每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她低声重复,“少爷,这些东西…”

“拎到外面,让司机放到后备箱。”

阿青费劲的提起皮箱,没等迈步,就迎来了于笑的一记耳光,清脆响亮。

阿青这分明已经开始不把她放在眼里,就因为霍霆说那一句喜欢她,“你敢动我的东西!”

霍霆冷眼看着于笑在这发挥的酣畅淋漓的闹剧,忍不住勾起嘴角,笑意缓缓敛去,“阿青,过来。”

阿青捂着脸,红着眼眶一语不发的快步朝霍霆走来,她以为,霍霆是想为她解围,没料想,他要做的,不过是把她整个人越来越深的陷入这场误会的漩涡。

她还没等近到霍霆的身,便被他一把拉进怀里,紧接着就是一个令人目眩神迷的吻。

当然,也是令人满眼骤起血雨腥风的吻,于笑惊讶的连声尖叫都发不出来,错愕不已的瞪着这转瞬间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切。

阿青腿一软,险些直接跪在地上,霍霆搂住她的腰,让她的身体依附于自己。

这不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至少在于笑看来不是,他看起来很动情,吻的也极深,可只有霍霆和阿青才知道,这吻,当真是戏一场。

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唇与唇的厮磨,霍霆的舌碰都没有碰过阿青一下。

一吻结束,三个人,只剩他一人还是理智清醒的。

“天真的那个人,是你,于笑,非要等她也怀上儿子,然后你像巫阮阮一样,不是我送走,而是被我赶走吗?”

于笑红着眼眶,不服气的望着霍霆,“反正我最开始进来霍家,也不是因为你多喜欢我,我不管她是阿青还是阿红,我能挤走一个巫阮阮,我就能挤走一百个巫阮阮,我的老公只能是我的!”

霍霆在阿青的腰上拍了拍,阿青差点跳了起来,呼吸的频率都不对了,“少爷?”

“这是她全部的行李吗?”

“不是,还有两皮箱。”

“去拿下来,于小姐想穿着宫廷睡衣回家,如她所愿。”

阿青这会还软着呢,好几步都迈的轻飘飘,霍霆跟上她,在她腰间扶了一把,“拿的动吗?找司机来帮你。”

阿青迟缓的点了点头,走到于笑面前深深的低下头,生怕对视上她那漂亮的却直射刀子的双眸,她垂着眉眼,小跑上楼。

霍霆走到于笑的面前,微微倾下身,呼吸喷薄在她的脸上,与她的距离愈发的近,于笑能闻到他唇齿间因为刚刚喝过牛奶而散发的淡淡奶香,他薄唇轻轻开启,轻佻道,“ 要不要,送你一个吻别?”

说罢,他就要去吻于笑。

于笑抬手推了他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你刚刚亲过别的女人了你要亲我?”

霍霆再一次逼近,神色变得危险至极,“怎么,你嫌我恶心?你不是说你很喜欢我,很爱我吗?因为我亲过别的女人你就嫌我恶心,不想亲我?”

“我不是嫌你恶心,是你刚刚被她亲过了才恶心。”于笑小心翼翼的向后退了半步,小腿卡在台阶上,再也无路可退。

“恶心?”霍霆忽然向前一扬下颏,直挺的鼻梁骨擦过她的脸颊,抵在唇角紧隔薄薄一层纸的距离贴在于笑的唇边,她身上的浓重的香水味清晰可嗅,他眼角的笑意若有若无,眉心却刻进一个淡淡的川字,“你现在才想起来恶心,会不会晚了啊?嗯?阿青亲过一次,你就觉得恶心,我和巫阮阮睡了好几年,你还能趴在我身下舔的那么欢,你不恶心?你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在你舔的前一天,我还碰过巫阮阮呢?你不觉得,你现在所谓的恶心,有些假清高吗?”

于笑扶着楼梯的扶手,身体不住的颤抖,霍霆这人的个性好像个谜,如同不着边际的深渊,看不到边,探不到底,看不清想不明他到底要做什么,上一秒也许还和颜悦色,下一秒也许就要赐予人一场无情的杀戮,她还清楚的记得霍霆曾在夜里掀开她的上衣,将水果叉抵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单单是听他说话的语调都可以让人不寒而栗,她偏了偏头,试图躲开霍霆的接触,可他偏偏不让,大掌猛的扣在她的后脑,将她拉回自己的面前,狠狠的将唇贴上去,她不张嘴,霍霆也没打算张嘴,她不是怕恶心吗,他是特意特地专门专程的牺牲自己的恶心,来恶心她。

霍霆的动作格外粗暴,不顾她的挣扎,狠戾的在她唇上辗转,蹭的连同自己的皮肤都生疼,于笑痛得发出抗议的鼻音,霍霆猛的拉开她,嘴角挑起一抹得逞的笑。

唇色变得鲜红,衬在他瓷白皮肤,一身英气却一脸妖艳,于笑都无法企及的如画如仙,他松开了对于笑的钳制,笑着后退了两步,于笑那副样子,惊恐不已的样子,让他有一种报复的块感。

他想要于笑的命,大可以让她死的痛痛快快,死的悄无声息,可他对她的命没有半分的兴趣,他只想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当初她给阮阮的屈辱和痛苦,一寸一厘,分毫不落的,在她身上重新上演,阮阮疼过的地方,她都疼上加疼,他就用他剩下的半条命,让她半世都不安生。

于笑忘记自己已经抵在台阶上,本能的向后退一步,结果直接摔坐在楼上,她从怀孕到现在还没摔过,这一坐把她吓了一跳,紧张的抱着肚子,保持着一个姿势好半天没敢动,努力的放松自己的情绪调整呼吸。

她的狼狈,让霍霆忍不住低笑出声,那声音清清凉凉,干干净净,一点也不像他这样城府似海深的男人会发出的,原本的阴霾全部因为于笑这笨拙的一摔一扫而空,霍霆微微扬起下巴,双手插进口袋,米色的低领针织毛衣配白色的休闲裤,背对着别墅巨大的落地窗逆光而立,看起来明媚而美好,他笑的轻松,“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不要动呢呢,千万不要动呢呢,你敢动她,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你就算不聪明,至少也该长一点点记性,看不惯我女儿淘气,你大可以把她当成透明,这个家这么大,你可以做到和她没有交集,她犯了什么错,毁了什么东西,都有我在,你不过是一个给我生儿子的工具,连摆后妈架子的资格都没有,无自知者无谓智者的道理,你懂吗?”

别墅外的大门缓缓打开,在进入别墅前,黑色的奔驰习惯性的一声鸣笛,示意有车辆进入,带呢呢离开车行道。

这是霍老太太回来了!对于笑来说,这哪儿能叫天降救星,简直就是饥饿了几百辈子的人突然见到了天上掉个纯肉的大馅饼,要不是于笑顾及自己刚刚摔了跟头,此刻便恨不得踩上风火轮去到霍老太太那寻求庇护了。

她眼中燃起的希望小火苗,看在霍霆的眼里,只觉得嘲讽,霍老太太确实有资格给她当救星,但她能不能得救,还得看她自己的求死的程度。

真把他惹到了连他母亲的面子都无法顾及那一天,她就半点挽回的余地都不会有。

阿青拎着第二个巨大的皮箱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下楼,霍霆抬眼看到她拎的有些费力,没有帮忙的打算,只是尚算温柔的叮嘱一声,“小心点,别摔了!”

148:我肚子好痛!我要去医院!

:2014-1-15 10:24:50 7823

“她一个佣人摔了又怎么样?我怀着你的儿子摔了一跤你都不看看我!”

霍霆笑笑,“你摔死了,我一定让你们母子俩体面下葬。”

“你…”她气的说不出话来,这世上不单单只有母凭子贵的说法,也有子随母贱这一说法吗?

雕刻着巨大欧式花纹的象牙白木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霍老夫人好似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 一脸倦容的归来,看到眼前的情景愣住了,惊讶道,“这是干嘛呢这是!笑笑你这大着肚子还要出国啊!大包小箱弄得怪吓人的,怎么像要离家出走似的?”

“妈!”于笑委屈的喊了一声,飞快的站起来朝霍老太太扑过去,可在起身的瞬间,一脚踩在了自己的几近拖地的宫廷睡裙上,整个人顿失重心,向前扑倒,重重的跪趴在地上,她惊呼的同时,霍老太太也惊的出了一身冷汗。

霍霆就站在她的身前,却半点扶她一把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是在她摔下来的瞬间,微微侧身,生怕她砸到自己一样。

肚子痛!很痛!

于笑惊恐的大口呼吸,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我的祖宗!”霍老太太扑到于笑的身边试图扶她起来,阿青也慌了,费劲的拎着皮箱往楼梯下走,去和霍老太太一起扶她。

“不行,我肚子痛,我不敢动,妈我要去医院…”最后两个字带着微微的颤音,她这是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她能清楚的感觉到,如果没有这小孩,哪还有为她撑腰的霍老太太,哪有她不可动摇的霍家少奶奶地位,所以这一摔,她异常的害怕。

霍老太太急的都快出了汗,“霍霆,快抱笑笑上车,去医院,这是大事可没时间耽误,你在这当什么晾衣架,快点抱啊!”

霍霆一脸冷清的看着地上紧张的快抱成一团的婆媳俩,问了自己母亲一个极度无关紧要的问题,“昨天晚上输还是赢?”

霍老太太被他问得一怔,她不敢说自己这两个月就从来没赢过,当然现在也不是说输赢的时间,如此千钧一发的时刻,他现在能悠闲自在的问自己打牌的输赢,她儿子不是当真不爱于笑和这个小孩,就是当真的坏了脑子,她瞪起眼睛,焦急指挥道,“ 现在是问这个的时候吗?你老婆你儿子现在有危险了知不知道!赶快把人给我抱到车上!”

霍霆仍旧无动于衷,他眸光缓慢而懒散的在于笑痛苦的面颊上掠过,朝阿青勾了勾嘴角,“于小姐的东西还有吗?”

“还有一箱。”

“什么东西还有吗?霍霆你在这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耽误时间!阿青去叫司机进来!”

阿青慌忙的应了一声,就向门外跑去,司机进来,二话没说,直接将于笑打横抱走,她白色的宫廷睡衣上,已经沾染了丝丝血迹,鲜红刺目。

她的虚弱,她因为疼痛被汗水打湿的发丝一缕缕沿着圆润的鹅蛋脸服帖着,她身下这醒目的红色,原本应该是触目惊心的情景,此刻只让他觉得置身寒冰中的难过,那一晚在酒店他疯狂的伤害的阮阮,那些痛苦的哀求,无辜的哭诉,是霍霆终其余生也无法忘却的痛。

“为什么要救她?”他好似自言自语般的淡声道。

没有人回答,阿青心疼的望了他一眼,霍老太太在场,她也不敢多说话,因为霍老太太自然会回答。

“问的就是屁话!那是我儿媳妇我孙子!你心肠是石头做的我心肠还是热乎的!”

霍霆的眼眶渐渐发红,他抬眸,不解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反问道,“你心肠是热的?”

如果真如你自己所说,你吃斋念佛你满心慈悲你古热心肠,当初你为什么不能拿出你的一点点善良来对待阮阮?

她从进过这家,一天你的好脸色都没有看过!从产房推出来你连她都不曾看一眼,问也不曾问一句,你也是一个妈妈!她才是我霍霆唯一的明媒正娶的女人是我女儿的亲妈!

但凡你有那么一点点的对她好,不那么严苛和挑剔,她曾经也会多幸福一点点。

如果你真的是善人一个,怎么会帮着另一个陌生的女人给自己的儿子下药,让他的妻子你的儿媳在门外哭了整整一个夜晚,你也曾为人妻子!你也有过完整的家,有一个只能被你一人占有的丈夫!

如果你真的不曾做过坏人,又是谁指使你去和巫阮阮签下那份婚前协议,让我的妻子,空手走进我的生命里,给我全部的温暖和爱情,给我照顾一个家,给我生养女儿,却在离开时,两手空空!

霍家,没有一个好人。

除了虚无缥缈的记忆,我们家,给了阮阮什么呢?

我为什么要心疼一个不知从哪里而来的坏女人,为什么要心疼她不择手段给我怀上的孩子?

她该来这里吗?还是那个孩子该来这里。

霍霆的眉头轻轻蹙起,这是他唯一的母亲,为了他父亲一生未再嫁的女人,他有那么多想反驳想爆发的话,都要因为她是母亲而无法表达,他冷硬的朝司机命令道,“把于小姐放到车上,你再进来一趟。”

霍老太太跟在痛苦不堪的于笑身旁,一起往外走,回头训斥了他一句,憔悴的面容加上那副浓重的黑眼圈,再一生气,原本丰润美丽的面容也显得狰狞,“等着救命的时间你还让他回来,有天大的事还有我孙子我儿媳妇重要吗!”

霍霆微微觑起眼睛,转身猛的一脚蹬在立在身旁的行李箱,流畅的万向轮滑出去老远,撞在装饰墙上,发出“嘭”的声响,他冷硬的警告道,“把于笑放到车上,然后进来,不然我永远不会让她再有机会把这个孩子生出来。”

霍老太太不想把这时间浪费在和霍霆的斗嘴上,她这紧张自己的宝贝孙子跟慈禧紧张国玺似的,在司机背后推了一把,“走走,还聊个早茶怎么着。”

霍霆也再懒得看上一眼不知道能死能活的于笑,快步朝楼上走去,拎出于笑最后一个皮箱,推到楼梯口的时候正好看见司机进门。

“少爷。”

他在铺着米色地毯的台阶之上,修长玉立,整个人冷清的带着一股清淡飘渺的仙气,身侧就是巨大的行李箱,他轻轻一抬膝盖,毫不费力的,就将它推翻下楼,里面大概是有香水化妆品之类的东西,外壳磕在楼梯发出闷响,里面也叮叮当当,一路颠簸的摔到一楼。

“把这三个箱子,给于笑带走。”

司机紧忙上前去扶起,这东西是少爷能摔得,他却怠慢不得的,“少爷,这箱子咱的后备箱只能装一个,太大了。”

霍霆插着口袋,从容的交代着,“那就叫慕尚出趟车,和你一起带走这些东西,她现在要死了准备送医院,你就把这些东西给她带到医院,她要是死不了要回家,你就给我把这些东西和她一起,送回于家,总之我不想在这个别墅里的任何一个地方看到这些东西,也不想看到她,你可以选择首要听从我母亲的,但是如果你开着车,载于笑回来,你就和于笑一起离开霍家。”

付薪水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老板,司机是他带进来,也只有他能赶走,如果这新来的小司机聪明,就应该看得出,这个男人他不是没有实权,更不是一个傀儡,他只是足够尊重,或者是爱他的母亲。

老板说不想要看见的东西,就是那雕着蔷薇花的巨大木门,他们也得拆下来搬走,别墅里再次恢复了清晨的安静。

仿若从未发生过什么,别墅外,阳光明媚,莺啼燕语,只差春暖再花开。

阿青进门的时候还看了看如同定格在画面里的霍霆,她垂着脑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立刻跑去洗手间拿出水盆和小刷子,跪在楼梯口,于笑刚刚摔过的地方去刷洗血迹。

霍霆是少爷,是高不可攀的少爷,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佣人,不该去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该做的就是刷好这地毯,收拾好餐桌,把于小姐的房间整理干净,热好老夫人喜欢的甜品,她是阿青,她从来霍家第一天起,就只为能默默的为他做这些,直到他不再需要。

至于那个吻,就当它是霍霆借着她来演一场试图令于小姐心灰意冷的戏。

霍霆看待阿青的眼神,其实和这家里的沙发茶几差不多,有的只是旧物的感情。

别墅的门还敞开着,跪在地上卖力刷这地毯的阿青突然听到一声鸡叫,她扭头看去,竟见到元宝迈着雄纠纠气昂昂的步伐从门口路过,她记得,元宝被呢呢抱在怀里让霍霆一起带到楼上的房间去,她抬头看向霍霆的时候,宽阔的楼梯间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只有钥匙慌张撞击锁孔的声音。

霍霆也看到了元宝,元宝和呢呢被他一起锁在房间里,现在元宝在草坪上,那不就是从楼上掉下去!可元宝毕竟只是鸡,它扑腾两下翅膀,二楼的高度摔不伤它,如果呢呢为了追元宝…

他很少会慌成这样,这钥匙就像和他作对一样,他用力拍打门,提高了音量对房间里喊,“呢呢,到门这里来,过来!爸爸带你去找妈妈!”

阿青起身就朝门外跑,紧张的在二楼的窗台寻找呢呢,却只看到了她走进房间里而留下的一个小小的背影。

门被打开,呢呢正走到床边,呆呆的看着爸爸。

手里的钥匙,三把一串,是他卧室的门,呢呢卧室的门,还有霍老太太卧室的门,这是呢呢常在的地方。

小孩子永远是家里的定时炸弹,谁也说不准什么时间她就会闯一个莫名其妙的祸,把自己深陷危险却犹不自知。

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无法发出声音,已经让她失去最基本的求生本领。

就像现在这样,万一哪一天她自己把门反锁了,他总需要这些。

他手心已经被小呢呢和她的小元宝惊的出了一层薄汗,钥匙还插在锁孔里,因为他推开了卧室的门,阳台的大门也打开,冬日清晨特有的带着湿气的冷风迎面朝他涌来,掀起他额前墨色的碎发。

他看了一眼大敞四开的落地门窗,冷着一张脸,几步迈到她身边,揪着她的后衣襟一把拎起来,按在床上,连着三四巴掌,重重落在她穿着厚厚的保暖裤的小屁股上,厉声吼道,“谁准你一个人去阳台上的!我告诉过多少遍!不能自己在阳台上玩我不在房间你不许打开阳台门!你都三岁了!是听不懂话还是存心欠揍!”

霍霆从来没对呢呢动过手,骂都没骂过,就算大声吼她两句,那也少到屈指可数,但是刚刚他是真吓到了,所有的毛孔都紧绷,只在看到呢呢的那一刻才慢慢放松下来。

因为不能说话,呢呢没有像其他小孩一样到正常的幼儿园去上学,她现在只有固定的时间在家里学习手语,谁知道一个从来不和外界接触的三岁小孩,到底会不会天真的以为自己和那只鸡一样,可以在一下坠的瞬间瞬间扑腾起翅膀呢…

可是打了呢呢,他也心疼。

小呢呢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大气都没喘一口,要不是霍霆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呢呢穿着那么厚的衣服也不会有多疼,他差一点就要以为他就这么把自己的孩子打死了。

他把呢呢翻了过来,小家伙软绵绵的像泥一样,胳膊腿不用一点力,霍霆把她摆成什么样子就成了什么样子,只是那张小脸,泪流满面,满眼绝望,又委屈又可怜,小鼻头红彤彤的,看得霍霆心疼又心软。

霍霆没打算哄她,就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自己在那里哭,他要让她知道,犯了错误就该受到惩罚,不能得到爸爸的拥抱。

呢呢也不打算理他,先哭够了再说,她虽然只有三岁,可还是觉得,这日子哪是人过的啊,生活太艰辛了,看不见自己妈妈,奶奶也越来越经常不在家,新妈妈又不喜欢自己,现在连爸爸都动手打她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霍霆走到窗台,把落地门窗拉上,呢呢在床上一骨碌,自己跳到地上,抬手摸了一把眼泪,看都不看他一眼,低着头就往外走。

“呢呢,回来。”他叫道。

呢呢不理,出了卧室。

霍霆跟了出去,去摸呢呢的小脑袋,被她倔强的扫开。呢呢没脾气,这点像阮阮,再生气也最多是苦大仇深的自己窝在那里装冬瓜,不搭理人,也不和人亲近,像于笑那般摔摔盘子摔摔碗的情况从不存在,这就是天性温顺的人,却也天生带着一点小小的倔强,看起来软绵绵的,其实自尊心很强。

她推开自己卧室的门,走到自己的衣柜前,在最下面拽出她的小行李箱,白底,印着蓝色的哆啦a梦。

她的痛心之泪已经留完了,只剩一条清亮亮的小鼻涕挂在鼻子下面,她还抬手横着抹了一把。

霍霆哭笑不得,用手给她擦干净,然后去洗手,拿来湿毛巾准备给她擦擦脸,一出洗手间,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个坑爹的小丫头,正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把她零食柜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往里放,霍霆不动声色的看着,紧接着,她又在自己能够得到的整齐的衣服堆里抽出一件白色的小棉服穿上,抽出拉杆,闷着头就往外走。

这是,要离家出走?

她三岁,不知道不能去阳台,可是居然懂得离家出走?是他没有教好,让她学会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吗?

霍霆几步迈到她面前,挡住她的路,蹲在呢呢的面前,用温毛巾给她擦了擦脸,她不顺从,但也没反抗,那神情分明是在对霍霆说:你擦吧,反正这脸也不是我的了,我感觉不到的。

“呢呢,”他干脆攀着腿坐在地毯上,一手掐住她的小腰,心平气和道,“你这么做是不对的,犯了错误爸爸不该惩罚你吗?惩罚了你,你就要离家出走?那爸爸犯错误,奶奶批评我,我也要离家出走吗?然后把你自己扔在家里?”

呢呢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和他争辩。

“如果你不想我批评你,对你发脾气,你为什么不做到答应我的事?”

呢呢推开他的手,转头走到衣柜旁边的小角落,对着墙角蹲了下去,偷偷摸了一把眼泪。

她这莫名的小动作,看得霍霆心酸不已,可又觉得这小宝贝儿太可爱了,这委委屈屈哭墙角的模样,太像蹲在角落画圈圈诅咒别人了。他凑到呢呢旁边,试图把她抱进怀里,温柔的叫道,“ 呢呢?”

呢呢挣脱开,跑到窗帘后面,继续蹲。

霍霆再跟过去,她又换,最后霍霆不得不强行的拎着她的衣领把她拉到自己面前,“别蹲了,我们来谈谈。”

呢呢抹掉眼泪,无声的朝他喊道:我讨厌你!

霍霆擦掉她的眼泪,喉结不自然的滚动了一下,也许这是小孩子无心的一句指责,是一时置气,可还是让霍霆心里有些难过,“好吧,你讨厌爸爸,在你讨厌我之前,能不能记住今天的打,以后不许再一个人去阳台。”

呢呢撅着嘴,一脸的苦大仇深,说“不是我要去阳台,是元宝,她一直用嘴巴,”她手指捏成小鸡嘴的样子,对着阳台一直点,“元宝就这样,用嘴巴一直咬那个门,一直,咚咚咚咚的咬门,我就放她出去了!我不会掉下去,我没有碰到栏杆!”

所以,错误在我这里,是我自己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打了你,霍霆在心里暗暗的回答。

然后,你进来就打我屁屁,你手那么大,我屁屁这么小。她继续指责。

霍霆伸手给她揉了揉屁股,“爸爸只是看到你没有乖乖听话,怕你发生危险,很着急,才动手打了你,我们都有错,你不该放元宝出去,我也不该不问清楚就动手,你别再生气了,嗯?”

呢呢继续撅着嘴瞪着霍霆,推开他的手臂,一颗圆圆的小泪珠吧嗒掉到他撤走的手背上,她说,你不要哄我了,男人的话都是不可信的,你不喜欢妈妈赶走了她,现在你打我,你也不喜欢我了,我自己走,你再也不是我爸爸!

她抡着小拳头在他下巴上砸了一下,指责道:坏人!

说完,已然心意一决谁都无法挽留的样子,拉起皮箱便往外走。

霍霆无奈极了,抿了抿唇,什么也不想说了,站起来安静的跟在她身后。

呢呢这个又馋又懒的小东西,离家出走只记得带吃的,下楼梯嫌费劲,直接把椭圆形的皮箱往楼梯下一推。

真不愧是父女俩,爸爸刚推完,女儿又来推。

阿青听到声响,从厨房出来,愣住了,呢呢怎么也带着皮箱下来,难道霍霆还要把呢呢送走不成?她不解的看向自家少爷,却没得到半点回应。

小的在前面,大的在后面,小的拎着皮箱,大的穿着单薄的毛衣,单手插着休闲裤口袋。

这盘山路修的很漂亮,又干净,柏油马路还能还保持着黑漆漆的底色,偶尔有去上班的私家车路过,看到贴着马路边的父女俩都会稍稍减速。

她那小短腿,能走多远,一个大人快步走下山都要40分钟,她要走,过了中午饭时间她也不会到山下。

呢呢知道霍霆在自己的身后,可不想理她,走的累了,把皮箱在路边放倒,往皮箱上一坐,这才想起来,自己只带了干粮,没带水。

她舔了舔嘴唇,霍霆蹲到她面前,一只手腕上缠着她小水壶的绑带,拧开,用盖子给她倒一小杯。

呢呢没像往常一样赶快用小手接过来,一扭头,看向别处。

霍霆把水杯放到自己嘴边,晃晃水壶,笑着提醒她,“呢呢,壶壶要空空了,只有一杯,你不喝,爸爸喝了?”

呢呢猛的把头扭回来,愤愤的瞪着他。

霍霆把水杯递到她嘴边,在她的小嘴上点点,“喝吧,都是你的,爸爸不喝。”

呢呢生怕他反悔一样,一口咬在杯子上,霍霆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都是你的,呢呢,也许爸爸不能给你这整个世界,但是爸爸的整个世界,都是你的。

他给呢呢擦了擦额头上的小汗珠,满眼的温柔,低声说,“呢呢,爸爸从来没有不喜欢过你,你的爸爸只能是我,你说不是可不行,我们之间有血缘,血缘你懂不懂?就是…”他思考着,放慢语速,“就是永远也断不了的东西,别任何柔软都柔软,比任何坚硬都坚硬。”

老人常说,儿女是父母上辈子的债,今生有的来讨债,有的来还债,无债则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