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呢?”我声音低沉。

将军没说话向对院子东面的房子点头,那是叶九卿的房间,不过他很少会回来,从我来四方当铺开始,叶九卿只会在每年的今天把自己关在房里。

而且一关就是三天,不吃不喝也不准任何人打扰,即便叶知秋在他面前那样骄纵,可每年这几天也不敢去招惹叶九卿。

那间房子是叶九卿的雷池,任何人都不得僭越,包括叶知秋,记得小时候,我带着叶知秋想进去看看,被叶九卿发现,一巴掌把叶知秋鼻血都打出来,当时叶九卿凶神恶煞像是要杀人,我到现在还记得他无法抑制的暴怒。

后来才知道,九月初三是叶知秋母亲的忌日,从来没听叶九卿在我们面前提过任何和女人有关的事,但看得出叶九卿重情义,我无法去体会叶九卿的伤感,可我很明白,这个至少已经离开他十多年女人,从未走远过,一直都驻留在叶九卿的心里。

“这里交给我吧,你带宫爵和田鸡回四方当铺休息,等留下来陪掌柜。”我对将军说。

“叶哥前些天老毛病又犯了,一直咳的厉害,这一关就是三天,而且不吃不喝真担心他能不能抗住。”将军点点头忧心忡忡对我说。“掌柜说一不二,但从不和你计较,想想办法让掌柜把药喝了。”

宫爵和田鸡本估计也知道轻重,和将军去四方当铺,他们走后我蹲到叶知秋面前,看她梨花带雨哭的和小时候一样惹人心痛,抹去她脸上泪痕却不知道怎么安慰。

从小和她一起长大,虽没血缘但也情同兄妹,每年这天我都会陪在她身边,小时候她是趴在我身上哭,再大点会让我转过身,把头靠在我背上,听她抽泣直到眼泪渗透衣衫,哭累了就靠在我身上沉沉入睡。

我起身去厨房给她做了一碗煎蛋面,叶知秋摇摇头让我陪她坐一会,我坐到她身边,想想已经很久没这样和她一起静坐,她的头慢慢靠在我肩上,望着火盆中明灭的火焰,忽然感觉好宁静。

“人死不能复生,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放不下,你妈泉下有知看见你这样也不会安心。”我从她手中接过纸钱慢慢往火盆里添加。

“我是为我妈不值,如果不是因为我爸,她现在应该还健在。”叶知秋声音哽咽。

“以前怕你伤心,从来没问过关于你妈的事,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绕过手搂着她肩拍了拍。“不是我说你,这十多年的事我可是一直看在眼里,掌柜把你当宝,大小事都依着你,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难怪掌柜说你是前世冤家,你都这么大了,也该体谅体谅他。”

“他欠我妈的,现在还不了我妈,就想着在我身上弥补,谁稀罕,他要是安分守己,我也不至于从小就没妈。”叶知秋不依不饶。

“掌柜重情义,你妈走了这么多年,掌柜同样也放不下,他心里估计比你还难受,掌柜把你拉扯大不容易,不指望你承欢膝下共享天伦,只盼你平平安安,结果你呢,你这些年对他有过好眼色吗?”我对叶知秋声音平缓的说。“我要是掌柜,早把你嫁出去,看着都心烦,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耐心被你磨了十多年。”

“你就这么盼着我嫁人?”叶知秋从我肩头直起身,抹干脸颊泪痕,咬着嘴唇委屈的问。

“废话,就你这性子,谁敢要啊,就算有傻子娶了你,也不见得别人待见你。”我戏虐的笑了笑。“不过别担心,往后谁敢对你不好,哥就把他腿给打断,亲手刨坑埋了,咱娘家又不是没人。”

“顾朝歌……”叶知秋站起身满脸怒火,瞪我半天气的说不出话,愤愤不平转身走出宅子。

我愣在原地,寻思之前也没说错话,真是被叶九卿娇惯的不成样子,动不动就发火,而且小时候挺乖巧的丫头,现在长大了,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咳咳咳……

房里传来叶九卿艰难急促的咳嗽声,这是他几十年的老毛病了,将军临走时让我想办法,让叶九卿把药给喝了。

我回厨房把药煎好,等到不烫端到叶九卿房间门外,看见外面还摆放着已经冷的饭菜。

“您多大岁数自个心里要有数,不是劝你喝药,不为自己也为知秋想想,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会受不了的。”轻轻敲了门说完把药放在门边。

“朝歌。”转身的时候听见叶九卿一边咳嗽一边喊我。“你进来。”

我怔了一下,来这里也有十多年,我什么都干做,唯独没敢想过进这间屋子,在门口迟疑了片刻还是推门进去,屋里没开灯,弥漫着浓烈的酒味,昏暗的光线中我看见叶九卿迟暮落寞的脸。

他手里举着一杯酒,抖的不行,有半杯洒在桌上,怎么看他都像是一个酒鬼,而不是外面传闻中那个叱咤风云的瓢把子。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叶九卿的房间,里面陈设简单却摆放的井井有条,不过四处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我上前把药放在他面前,叶九卿瞟了一眼,仰头把酒一饮而尽,又开始剧烈的咳嗽,可手又伸向酒瓶,我这才看见地上横七竖八已经被他喝光了很多。

我一把将酒抢过去,加重语气说:“您要但凡再年轻五岁,我绝对不管您,都是半截身体在土里的人,别折腾了,就当是为知秋想想。”

“撒手。”叶九卿浑身酒气可声音依旧威严。

“想喝是吧,您现在这心情喝啥都一样。”我抓紧不放,把药推到叶九卿面前。“我陪您喝,你喝药,我喝酒。”

叶九卿不知道是没力气还是不想和我争,手慢慢松开看着面前的药,忽然冷冷一笑,颤巍巍端起来,竟然一滴不剩倒在地上。

“早就不想活了,要不是知秋我何苦撑到现在,还不如眼一闭图个清静,我答应过她妈,要好好照顾她,不然……我早想着下去陪她。”

叶九卿咳的厉害,腰都弓起来,看管了他威风八面的样子,如今落在我眼里,不过是一个郁郁寡欢迟暮苍老的老人,我走到他身边拍着他背。

“死多容易,两眼一闭就完事,活着才难,您不是普通人,别说让我瞧不起的话,知秋已经够难过,别让她回来看见您这样子,我重新去给您熬药……”

“你七岁就被我带回这里,这十多年我可以要求过你什么?”叶九卿忽然一脸严肃的问。

“没有。”他非但没有要求我做过什么,除了和其他人教我本事外,其他的事甚至都不管我,好好想想,叶知秋是被她惯的娇蛮,而我是被他纵容的骄横。

“当我还是掌柜,今儿什么都被做,坐下来陪我喝酒。”

“……”我本想再劝说,可叶九卿没求过人,第一次听见他话语中透着无助的恳求。“成,掌柜既然发话,我听,不过酒喝完您得把药也喝了。”

叶九卿点点头,我重新坐下来,给他倒上酒,叶九卿迟迟没动,突然声音惆怅低缓:“我认识知秋她妈的时候,比你现在还小,那时候我还是一个下三滥的盗墓贼……”

叶九卿一边说一边从身上摸出手帕,一层层揭开里面放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他看照片的目光充满了柔情和无比的眷恋,最后把照片放在我面前。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我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叶知秋的妈,两人长的实在是太像,眉目之间依稀能看出叶知秋的模样,这就是让叶九卿几十年都没放下的女人。

我知道他为什么不允许任何人到这个房间,想必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还留有照片中这个女人的痕迹和点滴,以至于叶九卿都不敢踏入这房间,怕触景生情想起往事,只会在这个女人忌日的时候回来,虽然阴阳相隔,可想必在叶九卿心里,那个女人一直都不曾远去。

“听知秋说过,她妈的死和您有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您和知秋这么多年都无法介怀?”我问。

“那个时候我年轻气盛,而且在这行当年纪轻轻就崭露头角,谁不想一呼百应功成名就,殊不知到老才明白,富贵如浮云,简单才是金,可惜少不更事根本不懂一心追逐名利,这处宅子就是我那个时候买的,要知道当时我才十九岁。”叶九卿端起酒杯声音和他人一样黯然。“知秋的妈秀外慧中,性子可比知秋要好太多,我叶九卿这辈子能有这样的女人本该知足,她劝我收手,可想着再干几次赚够钱,终究是没听她劝告,结果……”

叶九卿闭眼重重叹口气,痛心疾首沉默良久,然后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我没有打断他,再给他倒满酒,知道他心里憋的难受,不过是想一醉解千愁。

“结果我探到一处大墓,当时知秋她妈极力劝阻我别去,我没听让她在家等,谁知在墓里出了差错被困其中,留守在外的将军连忙回去找人,知秋的妈知道我出事,担心我会有危险,不顾一切下墓救我。”叶九卿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听见他的哽咽。“我出来了,可她却……却没了,知秋当时还小,她就站在墓边问我,妈去什么地方了,我回答不出来,知秋哭闹着要找妈,一巴掌接一巴掌打在我脸上,当时我的心都在滴血。”

我听完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难怪这父女两人之间隔阂这么深,叶知秋把她妈的死归咎在叶九卿身上,而叶九卿这几十年一直都背负着挥之不去的枷锁和懊悔。

我默默叹息,给自己也倒上酒,端在叶九卿的面前。

“今儿我不劝您,想喝多少我陪您,醉了您就什么也不用想了。”

第115章 不速之客

原本想着把叶九卿灌醉,让他好好睡一觉,可我太高估自己,叶九卿本来就是海量,加之今晚心情沉重,喝酒如同喝水,越喝越清醒,反倒是我已经昏昏沉沉,说话都不利索。

“问您一句不当问的,您可千万被和我急。”我把叶九卿面前的酒端起来就喝。

“说。”叶九卿淡淡的回答。

“按理说您到这岁数,名也有了,钱也有了,我跟您十多年,也没看出您是多贪财的人,为什么就没想过收手呢?”我看叶九卿已经有些模糊,借着酒劲问出压在心里很多年的话。

“我心里知道知秋她一直介意我现在干的事,你说的没错,她妈为了我把命都搭上,那个时候就本该收手才对。”叶九卿从我手里接过摇摇晃晃的酒瓶。“不过,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做……”

“咱就是盗墓的,您也干了一辈子,还有什么事能比知秋重要,您明明知道她放不下,说句不好听的,咱干的可是损阴德的事,您就不怕有报应?”

“报应?”叶九卿看我一眼豪气干云。“我叶九卿从不相信有报应,那是弱者给自己找的托词,我只相信人定胜天,知秋现在不懂,将来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

“都这把岁数了,还有几天光景,当铺里还有封承和将军他们,不如您金盆洗手吧,到您这年纪都该享福才对,谁像您天天还在翻死人坑。”我醉眼迷离感觉思维都模糊。

“现在还不行,等我做完最后一件事,我自然会收手。”叶九卿决绝的摇头,看向我声音缓和。“你和知秋一起长大,她向来都听你的话,没事的时候多帮我劝劝她,知秋性子单纯不经世事,你得多照顾她。”

“照顾她,您太抬举我了,您都叫她冤家,我躲她都来不及,还敢招惹她,您就放心吧,只有您长命百岁,她就是再捅天大的娄子,也没人敢把她怎么办。”我想去拿面前的酒杯,可眼花怎么也拿不到,看叶九卿目光忧心忡忡,我发自肺腑的对他说。“您放心,我不是忘本的人,您百年之后,小爷给您披麻戴孝送终,知秋和我一起长大,我就是她哥,您没了还有我呢。”

叶九卿点点头,一个人坐在对面良久,重新倒上两杯酒,忽然神情严肃看我半天,然后沉稳端起酒。

“这杯酒,我敬你。”

“哈哈哈。”我忍不住笑出声,努力好久才摸到酒杯。“您这寻我开心呢,啥时候轮到您给我敬酒了,不就是照顾知秋嘛,您就是不说,我顾朝歌在,就是拼上命也护她周全。”

“不,这杯酒不是为了知秋。”叶九卿摇摇头,目光和神情变的凝重,默不作声很久,欲言又止对我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叶九卿有什么地方对不住的,你就看在当初我带你回来这点情分上……原谅我。”

“您不厚……厚道,当年让我签断当,我早就归当铺了,命都是您的,还有什么原谅不原谅,再说,您有什么地方能对不起我。”我乐呵的摇头苦笑,撑着桌子站起身。“成,这杯酒我喝,您真要有对不住我的地方,小爷保证不和您计较。”

我仰头喝完,紧接着噗通一声就不省人事倒在地上。

第二天醒来我睡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睁开眼睛就看见叶知秋目不转睛盯着我,而且凶神恶煞,我从床上坐起来,头还昏的要命,用力揉着太阳穴避开她目光。

“你跑到我房间来干嘛?”

“你不知道他咳嗽的厉害吗?让你帮忙陪着他,你倒好,拉着他喝酒,还直接把自己喝倒。”叶知秋咄咄逼人。

“掌柜昨儿喝酒就像喝水,本想着灌醉了事,谁知道没扛住。”叶知秋这么一说我才回想起昨晚的事。

“把药给他端过去,再让我知道你陪他喝酒,这地你就别回来了。”叶知秋站起来指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药说。

“药是你熬的,自个送去啊,我借花献佛算什么。”我看着叶知秋摇头苦笑。“你明明挺关心掌柜,干嘛每天横眉冷对的样子,都这么多年了,执念也被你熬成怨念,他可是你亲爹,至于这样嘛。”

“我的事轮不到你管,他什么时候收手,我什么时候才能放下。”叶知秋提到叶九卿火气又上来,走到时候却还不忘叮嘱。“赶紧把药端过去,凉了就不能喝了。”

我去叶九卿房间时,发现他的门竟然开着,看见将军正站着里面,我把药递给叶九卿,他眉头一皱,一脸厌烦又无可奈何喝下去。

“要不……让朝歌去。”将军对叶九卿说。

“去?去什么地方?”我茫然的问。

叶九卿看我一眼,想了半天点点头,让我坐下一本正经的问:“花惜双,你可知道?”

知道,当然知道,这圈里谁还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名字。

叶九卿在盗墓行当里算是声名远播,可最吃得开的还是在四川一代,俗话说的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到了别的地界,叶九卿一样得看别人的脸色。

可这个叫花惜双的女人就不一样了,但凡是混这个行当里的人,都得给这个女人面子,确切的说花惜双不算是这个圈里的人,事实上她做的和叶九卿是一样的事。

花惜双明面上是正儿八经的古董商人,而且生意做的不小,最重要的是花惜双做的这些生意都是能见光的,和她来往的上至权贵,下至三教九流,各色人物无所不有。

花惜双的人脉关系庞大到超乎想象,一介女流在黑白两道混的风生水起,别看只是一个古董商,却能在黑白两道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混这个行当的人谁都得给她几分面子。

说到古董,最好的货偏偏都是见不得光的老鼠货,暗地里花惜双和盗墓行当里的人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就连叶九卿有好货要出手,也都是通过这个女人的手,她在盗墓这个行当里,说句话的分量很重,谁也不敢得罪这个女人。

叶九卿每年这三天雷打不动足不出户闭门谢客,谁也不敢去打扰,如今将军站在他房里,想必应该是和这个女人有关。

“花惜双怎么了?”我认真的问。

“花惜双到了成都,现在就在四方当铺,说要见掌柜。”将军说。

“花惜双突然跑到成都见掌柜?”我看叶九卿面色就猜到事情不简单。“有没有说什么事?”

“说是让掌柜还她一份人情。”将军沉稳的对我们说。“不过说的很客气。”

“上门找掌柜还……人情?!”我疑惑的看向叶九卿。

“想必花惜双说的是前些年咱们在洛阳商丘那事。”将军对叶九卿说。

“到底什么事?”

“这事你不知道,当时你还跟着赵阎在当铺学东西。”叶九卿一脸焦灼对我说。“我和将军去洛阳商丘探一个墓,开始挺顺利,盗洞直接打到主墓室,本来想着得手就离开,谁知道被人点水(告密),被军警当场给抓了,不巧的是赶上严打,枪毙是绰绰有余,封承连忙找到花惜双帮忙,结果第二天我和将军就被放了,好歹也是救命之恩,事后这些年花惜双在我面前只字未提。”

“这女人挺会做人啊,知道您有恩必报,这么大的人情不提,就是等着让您还一大的,今儿找上门怕事不小。”我若有所思点点头问将军。“没告诉她,掌柜有事不方便见她?”

“说了,花惜双说没关系,她可以等。”将军回答。

“看样子事真不小,这样都送不走,估计必须要见掌柜。”我笑了笑转头问将军。“她有没有说见掌柜干嘛?”

“说是请掌柜帮忙给探一个墓。”

“……”我一怔没反应过来。“花惜双留着这么大人情一直不用,到最后就是为了让掌柜探一个墓?那就无所谓了,我还以为她看上咱当铺了,不就一个墓嘛,过几天给她探不就完了。”

“不成,她对我有救命之恩,人家找上门想必是要事,而且将军说的明白,她还是愿意等,可见这事对花惜双也很急,我不能干忘恩负义的事。”叶九卿摇摇头。

“那怎么办?您现在也不能去见她啊?”我问。

“云南的事我已经告诉掌柜,你一直在追查月宫九龙舫,到现在线索都断了,封承去了辽东一时半会也回不来,而且金主那边也没什么消息。”将军沉稳对叶九卿说。“我意思是,让朝歌见见花惜双,这事掌柜不方便见他,就让朝歌代劳。”

“我手上的本事你差不都都会,见见花惜双也对,你既然在这个圈子里,她这样的女人你必须得认识,将来也多一条路。”叶九卿点点头对我说。“帮我去见她,花惜双要探墓,以你现在的本事应该不是难事,务必帮她把墓找到,我也好还她这份人情。”

第116章 天启青花

能让叶九卿在亡妻忌日都分心要应对的女人,可见花惜双的分量有多重,我连忙赶回四方当铺,宫爵和田鸡在当铺无所事事,我带着他们一起去见花惜双。

在当铺后院的房里我看见花惜双,她背身站在屋里漫不经心欣赏叶九卿的古董,背影笔直而优雅,浑然天成的气质,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等她转身我多少有些吃惊的愣住,花惜双肌肤雪关萦绕般洁白,双眸宛如冻土冰冷坚毅,高挺的鼻梁显出凌厉的线条,清丽中透出凛然,蕴在眼角眉梢的都是骄傲。

一条桃花扣手链随意的躺在腕上,更衬得肌肤白嫩光泽,也让她显得非常优雅精致,从容不迫对我们淡淡一笑,透着冷静的睿智和干练的果断。

我并不是因为花惜双的容貌吃惊,关于这个女人的传闻,一直都有从叶九卿嘴里听到不少,一个普普通通的古董商,能让黑白两道都奉为上宾想必本事和阅历一定不会比叶九卿少。

可站在我们面前的这个女人最多三十五岁,这个年龄就能在这个行当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让我实在惊叹不已。

花惜双的目光看向我们身后,想必能入她眼的只有叶九卿。

“叶掌柜家中有事难以脱身,得知……”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花惜双,后面的话说不下去。

“上门是客,不介意叫我一声花姐。”花惜双淡然一笑。

“叶掌柜知道花姐到访本该亲迎,赶巧掌柜亡妻忌日,丧妻之痛让掌柜情难自拔,一直以来都闭门谢客三日不出。”我不卑不亢和花惜双对视。“掌柜多次在我面前提到,花姐对他有救命之恩,特意叮嘱花姐交代的事,我全权带掌柜处理,不便之处还望花姐海涵。”

“不知叶哥有家事处理,惜双冒昧到访多有唐突,本该向叶哥赔不是,如果不是兹事体大,惜双断不会这个时候登门惊扰。”花惜双说的客气,声音虽然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可却透着从容的强势。“叶哥仗义,而且一言九鼎在行当里有口皆碑,既然是叶哥交代你代为处理,叶哥能看上眼的人,惜双又岂有不便。”

当铺的人送茶进来,我请花惜双坐下慢谈,她在偏位坐下,怎么说她也对叶九卿有救命之恩,我不得帮叶九卿把这面给足,站在一边等她先坐下后,才坐到她旁边。

我坐在正位上,那是叶九卿的位置,花惜双端茶时意味深长看我一眼,目光疑惑的上下打量,嫣然一笑:“叶哥这里我也来过几次,跟在叶哥身边的几位都是前辈,不过从未见谁坐过叶哥的位置,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已经可以和叶哥平起平坐,只是,这圈里能坐到叶哥这位置的人凤毛麟角,惜双怎么都该认识才对,还没请问,你是?”

我被花惜双这样一问,突然想笑,叶九卿是最看重规矩的人,用他的话说,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封承、将军和赵阎他们都是懂规矩的人,当铺里其他伙计当然更不用说。

估计是花惜双见我能坐在叶九卿位置上有些诧异,殊不知这当铺里,我就是那个根本不在乎这些规矩的人,打小也没人教过我,反正想坐哪儿就坐哪儿,叶九卿他们从来不和我计较,久而久之我就更没规矩了。

“顾朝歌,当铺的学徒,一直跟在掌柜身边,在圈里是无名小卒,花姐您是大拿,又怎么会认识我这样的无名小辈。”我端茶笑着回答。“请茶。”

“客气,一个学徒就能全权带其处理,叶哥手下果真是藏龙卧虎。”漫不经心回了一句。

“还真别小看这学徒。”声音从门口传来,赵阎走进来一团和气对花惜双点头笑,两人想必早就认识。“这小子七岁到四方当铺,掌柜留在身边可是亲手打磨了十多年,掌柜一身本事那可都是倾囊相授,他可是咱这里的小爷,只不过掌柜拽的紧没放他出去,真要是手松了,让这小子可就是过江龙,定会翻起千层浪。”

“原来是叶哥的高徒,惜双是看走眼。”花惜双见赵阎进去,站起身客气的笑着。“都知道赵哥是阎王,能让赵哥这样赞不绝口,看来我这事怕是有着落了。”

“阎王好说,小鬼难缠,小关庙这鬼市谁不知道四方当铺顾小爷的名号。”赵阎上去请花惜双坐下,亲手给她续上茶。“掌柜思前想后,就是担心怕朝歌入不了你眼,他不便回来专门派人让我告诉你,事交给朝歌就如同交给他,你的事要没办好,掌柜说了,他就关了这当铺就此隐退。”

“叶哥抬举,惜双并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没想到,叶哥向来稳健,我这儿有事相求,什么事都还没说,叶哥就能答应,可见朝歌已经青出于蓝。”花惜双打量我一眼笑意斐然,然后看向宫爵和田鸡。“这两位又是?”

“都是我朋友,这位是宫爵,他师傅是宫羽。”我指着宫爵介绍。

“千机匠宫羽?!”花惜双秀眉一展。“据说宫羽手巧,能开尽天下机关,这行当里谁人不识千机匠的名号,但素问宫羽收徒只收女子,这位怎么?”

“宫爵是弃婴,从小被师傅收养,也算不得师傅的徒弟,不过是在她身边耳闻目染,多少窥其一二,不敢说师承千机匠,宫爵这点本事怕辱没了师傅名声。”宫爵淡定从容回答。

“宫羽是前辈,我与她虽然素未谋面,但千机匠声名远播,你在她身边熏陶,想必也是尽得真传,叶叔亲手调教的人自然了得,再加上宫前辈的弟子,看来今天这屋里坐着的都是将来这圈里叱咤风云的人物。”花惜双一脸笑意冷傲妩媚。

“这位是田鸡……田器。”在花惜双面前还是稳重点好,只不过叫惯了一时半会改不过来。“他负责……”

“田器……”花惜双还没等我说完,忽然打断我的话,用疑惑的目光看向田器。“我瞧你眼熟,惜双认识一人和你长大好像,刚巧也是姓田,不知道你父亲尊姓大名?”

“老头子……”田鸡憨憨的挠挠头,他好像每一次提到他家里人,都欲言又止,好半天才回答。“我爹普通人,花姐这样的人绝对不会认识他的。”

花惜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不继续追问,赵阎见我们都和花惜双认识,起身告辞:“有什么事你们谈,当铺现在就剩下我揽事,得出去柜台盯着。”

花惜双连忙客气起身送赵阎出去,这个女人明明本事不小,在盗墓这个圈里足以只手遮天,就连叶九卿都得她面子,可花惜双一点架子都没有,在赵阎面前依旧客气的很。

这样的女人才可怕,恩威并施让人看不透。

等花惜双重新坐下,言归正传我认真的问:“不知道这一次,我们能为花姐做什么?”

“惜双能在这圈里立足,除了靠各方朋友给面外,最主要是我答应别人的事都能做到,前些日子有人找到我,这人身份我不便透露给各位,但是来头不小,总之是你我都招惹不起的大人物,这人托我为他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青花松柏花觚。”

“哪一年?”

“天启年。”

“……”我一怔吃惊的看着花惜双,明清时期是青花瓷器达到鼎盛,特别是永乐和宣德时期是青花瓷器发展的一个高峰,以制作精美著称。

可明天启年开始,由于政治动荡,导致百业凋敝,陶瓷业也萧条冷清,天启六年以后朝廷即无下令造官窑器,因此天启年款器甚少。

而花惜双要找的青花松柏花觚可算是明青花的代表,在明朝历代官窑都有烧制,可若是天启年的就麻烦。

“花姐,天启六年官窑就停了,而停窑之前烧制的最后一批瓷器中,便有一对青花松柏花觚,上面纹路松柏交汇精美绝伦,要把两个花觚放一起才能呈现一幅完整的纹饰,可这对青花松柏花觚基本算是明青花最后的辉煌,因此极其珍贵,其中柏觚如今被收藏在故宫,而松觚一直下落不明,松柏难聚堪称憾事。”我对花惜双一本正经的说。“至今没有人知道松觚的下落,这事怕是棘手啊。”

“这个我当然知道,来找叶叔帮忙,当然不会是劳烦叶叔大海捞针。”花惜双喝了一口茶轻描淡写。

“这么说,松觚已经有下落?”田鸡问。

“陆乔这个人你们可听说?”花惜双反问。

我们三人对视茫然的摇头,花惜双不慌不忙告诉我们,陆乔是苏州虎丘人,是明天启年二十四衙门中印绶监的掌印太监,曾被任命监察苏州。

陆乔从小侍奉熹宗,历经熹宗和思宗两朝,深受两代帝王的信任,在任期间周慎简重,练达老诚,经常被委以军政重任,并给予蟒袍玉带等特殊礼遇,一生享尽了荣华富贵。

“陆乔死后,思宗特赐他良田数百作为佳城,思宗亲作讣辞,并令为之建墓。”花惜双心平气和对我们继续说。“陆乔独爱瓷器,特别是明青花,而青花松柏花觚是思宗心爱之物,可最后流传于世只有柏瓶,却不见松瓶下落,据说陆乔死后,思宗念其功绩曾赏赐一批珍贵瓷器作为陪葬品。”

“青花松柏花觚中的松瓶一直下落不明,既然思宗对陆乔如此器重,指不定松瓶就在陆乔的墓里。”我若有所思点点头喃喃自语。

第117章 地师

“找我的这人希望我能不能找找看,希望松瓶真的就在陆乔的墓里,本来没有把握的事我从来不接,可兹事体大,这人我万万得罪不起,所以万般无奈只好来劳烦叶叔。”花惜双点点头浅然一笑说。“其实也不是难事,如果东西真在墓里,当然是皆大欢喜,如果不在也不要紧,只需要有劳各位找到陆乔的墓,我们尽人事听天命,东西不在里面也没办法,不过这事成与不成,都不会让各位白跑一趟。”

花惜双说完把放在她脚下的袋子推到我面前,有礼有节笑了笑。

“里面是这次探墓的酬劳,而且只要找到陆乔的墓,除了松瓶之外,其他的东西都归各位。”

“花姐客气,掌柜交代过,您的事不问酬金,掌柜说过,大恩不言谢,您找他办事是看的起他,若收了您的钱就是不仗义。”我把袋子重新给花惜双还回去。“既然是探墓,朝歌自问还有些把握,不知道这墓在四川什么地方?”

“没在四川,在苏州虎丘。”

“没,没在四川?”我眉头一皱,吃惊的看向花惜双。“苏州已经不是掌柜地界,咱这样过去探墓于理不合,怕是会乱了规矩,而且苏州那边又不是没有探墓的好手,花姐怎么想着让掌柜出面?”

“我来找叶叔前,已经找人详细查过陆乔这个人,此人是宦官,并没有后代子嗣,这个人从小侍奉熹宗,因此深得器重,死后被厚葬时按照陆乔落叶归根的遗愿,他被葬在苏州虎丘,因为事关重大,其他人我不放心,只有请叶叔出面。”

“探墓都是小事,可跨了界终究麻烦,这事我得先知会掌柜一声才行。”我说。

“你放心,你只管探墓,其他的事我已经都处理妥当,你们到了苏州去见凌然,后面的事他自然会安排。”花惜双把写有地址的纸推到我面前。“我会留在成都静候各位的好消息。”

花惜双说完起身告辞,我们送她出去后,宫爵看着她背影说:“这女人有点意思,明明弱水三千强势精干,可偏偏给人感觉又是绕指柔,嘴上说的倒是客气,可她留在成都等,这分明就是暗示我们,务必一定要办到。”

“不就探一个墓,哪儿有你们说的那么夸张,人家这叫礼数,何况墓主是谁,埋哪儿都告诉咱,这点事但凡是刨墓的都能做。”田鸡不以为然说。“听她这意思,这个太监墓里好东西可不少啊,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人家只要什么瓶,其他的都归咱,跟你们这么久,天总算是开眼了,我算是盼到挖一个正常的墓。”

“真有那么简单,花惜双也不会来找叶九卿。”我深吸一口气说。“这事得先回去告诉掌柜,看他怎么说。”

回到城东的房子,就看见将军背着手来回在院里走,估计都清楚花惜双无事不登三宝殿,找上门来不会是什么简单事,应该是怕我一个人应付不了她。

将军见我回去,连忙迎上了,让我快点进去见叶九卿,他已经等了一天,等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全讲出来,叶九卿和将军对视一眼,好半天没有说话。

叶九卿的指头有节律的敲击在椅子扶手上,将军一边卷烟一边愤愤不平:“花惜双向来挺懂分寸,咱们地界上的墓随便她动,可让我们把手伸到苏州去,这么远要是有什么事连照应都没有。”

“苏州的墓让我叶九卿去探,她还真是看得起我。”叶九卿目光睿智盘算很久喃喃自语。“去什么地方探墓我倒是没放心上,我只好奇,谁能让花惜双都乱了方寸,找上我说明这事不容有失,连她都担当不起,让她盗松瓶这人到底什么来历。”

“掌柜,话可不能这样说,毕竟苏州离咱这儿太远,花惜双明明懂这行当里的规矩,还要请你出马,我看这事怕是蹊跷。”将军把烟叼着嘴角说。

“这事我也给花惜双提过,她让我们不用担心,一切她都安排妥当,到了苏州那边让我们去见一个人,后面的事这人自然会安排。”我说。

“让你们去见谁?”叶九卿问。

“凌然。”

“凌然!”叶九卿从椅子上站起来,将军一张嘴烟掉地上。

“怎么了,这人干嘛的?”宫爵好奇的问。

“一个明代宦官的墓,莫要说仅仅为一个青花松瓶,就是里面有金山银山,凌然也断不会接手这事啊?”叶九卿皱眉一脸惊诧。

“凌家祖训第一条便是不盗墓,这都几百年了的规矩,没想到居然破在凌然手里。”将军从地上拾起烟。“按理说凌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都这岁数坏了老凌家祖训,这么大的事他就没掂量过?”

“咱们都知道花惜双能耐不小,没想到已经大到这地步,一个明代宦官的墓,她不但找上我,而且还把凌然拖下水,可见花惜双有多看重这松瓶……不!她是看重让她办事的这个人,连凌然都得为了她,坏了凌家几百年的规矩,这个女人真是不简单。”叶九卿忧心忡忡叹口气。

“你们别把话都说完了,先说说这凌然是干嘛的?”我听着有些着急。

“凌然你们都不认识,事实上他也并非咱们这个行当里的人,可但凡是盗墓的,就没谁不知道姑苏凌家的。”

叶九卿慢慢坐回到椅子上,神情严峻的告诉我们,姑苏凌家是风水世家,风水秘术传承几百年,说到风水堪舆玄术都会想到首屈一指的姑苏凌家。

“您之前教我探墓,最基本的望闻问切四字决,其中的望便和风水有关,难道比不过凌家的风水玄术?”我问。

“比?”叶九卿摇头苦笑一声。“天壤之别怎么比,我们是借助风水探墓,无非是想找到凭借风水埋葬的古墓,可真正的风水玄术又岂是用来给死人找块地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