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蕙失踪后,府里气氛变得紧张,再无人有心思见外面的掌柜,直至第二天,为勉外人察觉四贝勒府的异常,福晋开禁,不过高勿庸却着人盯紧了来往的马车,并未发现异常情况。

线索太少!

四阿哥越想心里越烦躁,他起身快速在房内踱了几个来回,当初,是他半强迫地将茹蕙接入贝勒府的,如今茹蕙就这样在守卫森严的四贝勒府里丢了,这事一发生,他不仅无法向茹山交待,更严重的是一定会影响他在皇父心中的评价,试想,如果皇父知道他连自己府坻中发生的事都无法掌控,又怎么放心他在朝中接手的政事,以后…

四阿哥越想,心里越乱,至最后甚至出了好几身冷汗。

“查!”四阿哥猛地站住脚,咬牙发狠:“不把事情查出首尾,你也不必再来见爷了。”

高勿庸心尖一颤:看来不找出茹主子,或者掳走茹主子的人,自己也别想活着了。

“只是…”高勿庸满心踌躇:“后院的主子们…”

四阿哥坐回椅子,眼皮微垂,良久,方淡淡道:“即使事涉福晋,你也不须讳言。”

高勿庸重重打个冷战:“嗻!”

四贝勒府在仲夏五月里再一次被严冬笼罩的时候,地牢里被关了三天却只得了一碗清水一个窝窝头的茹蕙,见到了三天来的第二个人——一个帐房先生。

青缎瓜皮帽、青细布长袍,一双仿佛时时笑着的眯缝眼,拈着唇上的两撇老鼠须,自称宋先生的帐房先生笑眯眯打量着窝在麦桔杆堆里的茹蕙,嘴里啧啧连声,“好胚子呀,好胚子呀,诚不我欺,诚不我欺啊!”

茹蕙抱紧身体,完全将自己蜷进了麦桔杆堆,只留一双满布警惕戒备的眼紧紧盯着帐房先生的一举一动。

“小丫头,想不想知道,我们是怎么把你自重重守卫的贝勒府弄出来的?”帐房先生看着明明饿了三天却不见丝毫萎糜之色的茹蕙,心里暗自赞叹,这小丫头的精力明显异于常人啊,如此,倒要花点儿心思了。

帐房先生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敏锐地发现草堆里的小丫头身体一绷、眼中露出攻击之色时,立马停住了脚步,然后缓缓地、慢慢往后退了两步,回到先前的位置。

看着小丫头再次放松的身体,帐房先生轻轻呼出一口气:啧,麻烦了!

野兽在什么时候最可怕——孤注一掷的时候!

此时麦桔杆堆里的小丫头分明便是一头充满了攻击欲望,一幅鱼死网破亦不惜的困兽——即使她只是一头幼兽。

宋先生头痛地看着那仍然紧盯着自己的两只寒光冽冽的眸子,不得不选择再次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坐了下来。

“小丫头,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宋先生拿出自己平日把人哄得团团转的和善笑容,笑眯眯看着茹蕙:“就不想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有些什么本事?”

茹蕙看着这个笑得不怀好意的小老头,不言不动。

宋先生笑了好一阵儿,却见小丫头丝毫没搭理他的意思,一时不由尴尬地抬手顺了顺老鼠须,决定不再等下去。

“小丫头,你看,你父亲是汉人,你娘也是汉人,你也是地地道道的炎黄子孙,咱们汉人几千年来统治的中华大地如今沦入异族之手,我炎黄子孙更是由主人沦为奴仆,为满人驱使,如猪如狗,哪一日不高兴,便被杀了吃肉,难道你就不想为天下无数受欺压的汉人做点什么?”

宋先生仰天长叹:“可叹我汉人脊梁摧折,明明是满人的几十倍,却只能俯首贴耳,为满人奴役,为其辛苦耕作,自己却,食不裹腹,饥时食树皮,渴时饮马牛之尿,苍天啦,我汉人到底做了什么,会落得如此地步…”

茹蕙奇异地看着帐房先生唱念作打,一幅忧国忧民,悲悯天下苍生的情怀,不过…这些和她一个十岁的小丫头什么关系?

“有!”帐房先生大喝一声,重重一拍地面,“当然和你有关系。”

茹蕙分明看到拍击地面之后,帐房先生的动作一滞,然后,将手藏到了身后。

“一定很痛!”茹蕙的目光追着帐房先生的手,情不自禁再次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宋先生脸一热,而后,很快再次用让人叹为观止的厚脸皮将这羞耻的一幕漠视了。

“你有倾城的容颜,长大后,必然能影响男人的决定,你进了皇子府,成为了四皇子的女人,就能影响他,然后…”一脸狂热的宋先生说到这里,发出了猥琐的笑声。

茹蕙不忍目睹地转开目光,平静地开口:“失了贞洁的女子不可能成为皇子的女人,自你将我从贝勒府掳出,我就再不会成为四贝勒爷的女人了。”

宋先生莫测高深地一笑:“这一点你可能放心,我们能将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掳出来,自然也能让四皇子,让整个皇室都不能拿这件事说话。”

茹蕙心念电转,无数电视剧、小说赋予的无数奇葩思路,把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想推到了她思维的最表层:灯下黑。

“我还在贝勒府内!”茹蕙淡淡陈述。

“聪明。”宋先生一拍大腿,满目赞叹,而后,脸一僵:“你,你怎么发现的?”

茹蕙看着再没了笑容的宋先生那一直刻意眯缝的眼首度张开,完全没有遮挡的冷漠与蔑视就那样显露眼前,那共中,还夹杂着森寒的杀意。

“你既已发现了所处之地,你今儿要么死,要么加入我们,没有第二条路了。”宋先生冷漠地看着草堆中小小只的一团,如同看一块路边的石子,:“你真不聪明,为什么要说出来呢,不说出来,或许还有第三条路。”

“你们在贝勒府人多吗?”

看向那首度抬起脸的小丫头,当那张还稚嫩的脸映入眼中,即使饱经风霜自认心硬如铁的宋先生也止不乱了一下呼吸:“你想说什么?”

第 15 章

“想劝我加入你们,总得让我看看你们的实力。”

宋先生眯了眯眼。

“你们安排在安院的谁?”茹蕙终于还是没忍住,把自己最想知道的事问了出来。

看着草堆里的小丫头分明迫切想知道却又假装不在意的样子,宋先生心中一宽,自嘲一笑,人越老,胆越小,今天居然差点就被一个十岁的孩子唬住了,也是有意思。

“你以为呢?”

茹蕙摇头:“这个我真猜不着。”

“你不是很聪明?”

“我不聪明。”

“那你是怎么想到如今身处四贝勒府的?”

“我也不敢肯定,不过是说出了最不可能的那个可能。”

“安院十五个人,你认为谁最有可能是我们的人?”

“如果一定要找一个人,那我猜是王婆子,她守着后门,只有她能神不知鬼不觉把人放进安院而无人得知,不过,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我一失踪,安院定然会将消息禀报福晋,安院就一定会被封锁,那么,那天送饭的婆子和你,是怎么进入安院而又不为人所知的?”

“小丫头脑子转得不慢啊…”宋先生眯眼不怀好意思地笑:“王婆子的小孙子走失了,我们答应替她找回来,为了她那短命儿子唯一的血脉,她自然得为我们打开安院。”

“走失?”想起从古至今,诱拐小孩造成无数家庭悲剧、致人家破人亡的拐子,茹蕙咬牙冷笑:“是你们把王婆子的小孙子拐走了吧?嘴里说着忧国忧民的大话,这转头却做着破家灭门的狠毒事,说什么为汉家儿女做主,不过是为你们的野心与私欲找遮羞布罢了…”

看着义愤填膺的茹蕙,宋先生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不屑,他抬手慢慢顺了顺老鼠须,淡淡一笑:“一群自甘下贱,自愿为鞑子当牛作马的奴才,哪里还敢称是我炎黄子孙,便是用点手段驱使,亦是不伤天和,不违我会中规矩。”

对着一头畜生讲仁义,我果然是傻了,茹蕙有些意兴阑珊,也没兴趣再和这老头子绕弯子:“若是我不顺从你的意思成为你们的人,你是打算在这里杀了我?”

宋先生看着草堆中一脸漠然的茹蕙,眯了眯眼:“你是不打算好好合作了?”

茹蕙冷冷看着宋先生:“与毒蛇为伍,迟早为蛇所噬。”

“毒蛇!”宋先生嘿嘿地笑着,再不掩饰自己的狠辣,“小丫头错了,先生我不是毒蛇,而是驱蛇人。”说着,小老头自怀里取出一小截线香与打火石,丝毫未犹豫地用打火石点燃了线香,而后便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看着那线香燃放出的香气氤氲了整间地牢,充斥在每一寸空间。

轻嗅着空气中淡得几乎让人注意到的烟香气,茹蕙若有所悟:“这是惑神香?”

“你知道惑神香?”宋先生惊异地看着草堆里的小丫头,睁大了一双眯缝眼,只是老头瞪大的眼形太难看,让人不忍目视。

“惑神香主料是死亡之花,配以地狱草、沉眠籽等十几种稀少材料制作成线香,主治失眠多梦,不会有任何毒副作用;但是,若以惑神香配合以鬼兰使用,则可洗人脑,惑心神,主生死…这是祀疫门的禁香,你从何处得到的?”

“祀疫门!”看着地上坐直了身体,一脸肃色狠瞪着自己的小丫头,宋先生脸上的惊异慢慢褪去,代之而起的是不加掩饰的猜疑:“你知道祀疫门?这么说,你是祀疫门的人?俗道?不,俗道中人或许知道惑神香的存在,却绝无可能一嗅到这香,便能辩别出来…”

越是推测,宋先生越是惊喜,直到看到茹蕙那一脸的不高兴,确认自己所思所想完全正确后,宋先生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他得意地哈哈大笑:“看看,我不过是想找颗棋子用用,却找到了什么?——祀疫门主传承的承道人!哈哈,神农氏弟子栽在了自己制作的惑神香上,一世受我东夷后代驱使…

祖先被奴役之仇,如今由我这被驱逐的弟子报了!哈哈,这一下,看那几个老东西还有何话说,什么东夷一脉为战神之后,不行阴晦之事,也不想想,战事不起,这战神之后不过是个名头,既换不得金,亦换不得银,死守着又有什么用?不如挑点儿战事起来,才有我们的用武之地呢。”

听着小老头的狂笑与癫语,茹蕙皱了皱眉:连祀疫门门内有俗道与承道之分都一清二楚,这老货到底是什么来头?

宋老头好生笑了一场,直到笑够了,这才抚着胸口靠在地牢的墙上喘气,一边喘,一边还忍不住笑:“快哉!快哉!”

看着宋老头那一幅仿佛随时都会断气的模样,茹蕙翻了个白眼,最好笑死这死老头:“你们是将鬼兰汁放在那碗水里了吧?”

“没错。”宋老头一脸愉悦地点了点头:“三天了,到现在你既没渴死,也没饿死,想来那碗水一定喝了吧,窝窝头也吃了吧!鬼兰汁那淡得几乎看不出的黄色放进了窝头没人能发现,便是那装水的碗,因为质地粗陋,也显不出水的颜色来,便是这两样都发现了,那洒在麦桔堆上的你总发现不了吧,嘿嘿。”

麦桔杆上也有!

本想着不喝那水,不吃那窝窝头便不会有事,没想到还是着了道了。

虽不知道这麦桔杆堆里被洒了多少鬼兰汁,但这三天时间,她为怕露馅,也没怎么敢在空间里多呆,大半时间都窝在草堆上,如此,说不准还是沾染了一点鬼兰汁。

茹蕙的脸色一下变得极其难看。

看着茹蕙那难看的脸色,宋老头嘿嘿笑着,心情愉快之下,便忍不住唠叨:“这里既无碧玉,亦无制作解药的材料,什么也帮不了你了,嘿嘿,小丫头,你这是在劫难逃啊,不过你放心,稍后你宋爷给你洗脑时只会替你添加忠于我的命令,不会洗去你此前的经历,你也不必担心以前所学一朝尽忘。”

茹蕙没搭理那死老头的喃咕,抱着腿阖眼蜷在麦桔杆堆里,意识则飞快在空间里寻找,希望快些找到碧玉即豆瓣菜的踪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因为精神的大量消耗,茹蕙的额头很快被汗水打湿,坐在一旁的宋老头以为小丫头在抵抗惑神香的药力,只带着阴险的笑在一旁等着,不再开口。

不知花了多少时间,终于在空间中四川盆地的一处山林里,茹蕙发现了碧玉那碧绿绿的身影,没做一丝犹豫,茹蕙用精神力揪扯下一截茎叶,在麦桔堆里翻身背对着宋老头的瞬间,茹蕙将那截碧玉塞进了嘴里,用力嚼了几下后便囫囵着咽了下去。

一直靠在壁上,看着手中那截线香燃烧,眼见便要烧完了,蜷在麦桔杆堆里的小丫头终于发出了急促的喘息,宋老头松了口气,脸上亦露出了大功即将告成的喜悦。

就在宋老头松了口气的同时,地牢上的木板被猛地一下拉开,同时,一张凶恶的脸自洞口探了进来,此前给茹蕙送了食水的老婆子压低了声音急促催促:“老头子你好了没有,外面快发现这里了。”

宋老头抬手冲头上挥了挥:“几句话的功夫。”

木板再次被合上,宋老头也不再耽搁,快速自怀里掏出一枚铃铛,他一边按一点的节奏摇着铃铛,一边将要置入茹蕙脑海的命令重复了三遍。

为了确认茹蕙已确实将自己的信息刻进脑中,宋老头还试着用了一次铃铛,让茹蕙亲口将他的口令说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满意地收起手中的铃铛,拿出一只小笛轻轻吹了一声。

无声的声波传出,头上的木板再次打开,一段粗井绳放了下来,宋老头凭借着他这个年纪少有的灵敏顺着井绳爬了上去。

“死老头,快点走,这四贝勒府是不能呆了,别的倒罢了,只可惜了这处密窑,以前咱可凭着这里躲过好几次追杀呢,以后却是不能再来了。”

“不怕不怕,已经有了两颗得用的棋子,如今这处密窑便是被发现了也不妨事,嘿嘿,走之前,咱们再闹闹,让那个鞑子皇子伤伤脑筋…”

声音渐渐远去,终至不可闻,麦桔杆堆里,茹蕙睁开眼。

两颗棋子,另一颗是谁?

四阿哥这一府之主发了话要彻查,得到授权的高勿庸也不再去想将来如何,如果过不了今儿这关,他也没今后可想。

再无顾忌的高勿庸为着自己的小命,拿出了自己当初一步步爬上总管位的狠劲儿,在敲断了十几个奴才的骨头,扒出了无数后院阴私后很快找到了线索,既找到了线索,高勿庸便直接带人扑进了几个在贝勒府里已沉寂下来的格格的院中。

第 16 章

四贝勒府里,福晋乌喇那拉氏住着主院,李氏、宋氏、武氏在四阿哥心里有一定份量的自然各有各的院子,其余的几个侍妾,高氏与常氏住了一个院儿、张氏与汪氏住了她们对面的院儿。

张氏与汪氏住的院子叫蛾眉院,取的自是宛转蛾眉之意。

既是蛾眉院,院中的张氏与汪氏自然都曾是一时美人,只是当见到被拖到近前的张氏时,四阿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下意识看向宋氏所居院子的方向,做为他的第一与第二个女人,张氏与宋氏年龄相当,今年应都是二十五岁,可再看看眼前这消瘦憔悴、风吹便要倒的身形,再看那张枯黄苍老的脸,分明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妪,身上哪里还有往日那个灵秀美人的影子?

唯有从张氏仍然秀美的柳叶眉里,依稀能让四阿哥回忆起那段曾为其画眉的日子。

两个壮实的老嬷嬷一把将张氏按倒在地,趴伏在冰冷的青砖上。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四阿哥的耳中,让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主子,人带来了,您看?”

高勿庸的声音,唤回了四阿哥的理智,他有些艰难地将目光自地上那瘦弱的身形上移开,落在自己脚尖之前的地面,“张氏,你…”

你为什么变得这么苍老?如此憔悴?为什么要背叛我?茹蕙现今在哪儿?…

无数疑问想要得到答案,可是,看着地上那个本该青春明艳的女子,这种种问题却全都卡在了四阿哥的嗓子眼儿上,怎么也吐不出来。

四阿哥卡了壳,无论是高勿庸还是两个老嬷嬷,更没有一个人敢吱声,随着四阿哥沉默的时间越长,空气慢慢变得凝滞,越来越压抑,高勿庸与两个嬷嬷身上已经开始往外冒冷汗了,四阿哥却仍然只是看着自己脚尖前的地面,书房里,一时变得落针可闻。

谁也没想到,打破凝滞气氛的,居然会是趴在地上的张氏。

“兰儿已经两年不曾见过爷了。”张氏撑着地面,艰难地直起身体,抬头看了四阿哥一眼后,又虚弱地趴回了地面:“兰儿知道爷想问什么,不过,兰儿知道的也不多,大抵茹氏应该还在府里,只是人到底是关在哪里,兰儿却并不知道…兰儿快死了,那些人便借机收买了我院里的人手,替她们办事,我病得半昏半醒之际,听到几句,才有了这个推测…”

勉力说到这里,张氏已是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四阿哥终于再也忍耐不住,猛地自椅子上站起身,几步走到张氏跟前,将她自地上一把抱了起来,放在书房一侧自己平日休憩的卧榻上,同时一挥手,让高勿庸几个退出去。

高勿庸得了张氏这几句,又得了四阿哥的示意,自然知道自己后面该做些什么,领着两个壮汉子似的嬷嬷飞快出了书房,咬牙着人将那些侍候张氏的下人提到了另一个院子,预备着用一切手段一个一个敲开他们的嘴。

书房里,将张氏在榻上放置妥当,又亲手喂张氏喝了一杯水,四阿哥自己搬了张椅子坐在榻前。

“你先休息一会儿。”伸手拔开张氏脸颊旁散落的几缕乱发,看着张氏泛着死气的脸,四阿哥不忍地撇开脸,“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是啊,怎么就病成这样了呢?

张氏有些茫然地盯着屋顶层层叠叠交错的彩绘房梁:“这病也拖了两三年了,时好时不好的,一直拖着,也没什么大变化,直到上月中旬爷离府,我的病不知怎么突然就加重了,每日里有十个时辰都睡着,另两个时辰也一直昏昏沉沉,没几时清醒,兰儿想着啊,约莫是大限到了吧。”

“你…”四阿哥有些艰难地想要开口安慰张氏,却发现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显得空泛,张氏病了两年多近三年,自己却只在最初的日子去瞧过几回,后来一忙,就渐渐将她忘在了脑后,直到这两年连想也很少想起,便是想起了,也不过吩咐福晋看护着她一点儿,自己却…

“…我一直以为福晋将你照顾得很好。”四阿哥的声音因为过度压抑变得有些沙哑,他伸手握住张氏垂放在榻上的手,这只手曾那么柔软白暂,可如今却只剩下了皮包骨的一层,似乎只要自己一用力,就能将它捏散。

张氏死寂的目光里泛起一丝涟漪,她艰难地笑了笑,“爷一点没变,对信任的人便不肯有一点猜疑。”张氏的目光落在四阿哥的脸上,想要如往日那样摸摸他英挺锐利的眉眼,只是,却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

张氏叹了一口气,想着自己反正也活不了了,有些话,也便不必再藏着掩着的了。

“爷还是太任性,便是我在病里,也知道爷对茹氏宠爱异常,府中无人能及。这也便罢了,安院一切事务,便是福晋也不让插手,爷这样做,让福晋的脸面往哪里搁呢?这还是茹氏年幼,若是几年后茹氏长开了,真进了府,这府里的女人哪里还有站的地儿?为着这,茹氏想要活也难。”

说了几句,张氏又有些喘,艰难地翘了翘嘴角,仿佛想要笑,但却完全没有力气。

“我这也是眼见便要咽气了,才敢跟爷说这样的话,这府里的女人都指着爷活,爷心里有谁,谁便过得风光,活得自在,否则便要如我这般,便是死在了某个角落,也无人知道…”

“你…”四阿哥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你别想太多,爷总能让你好起来的。”

张氏心中苦笑,知道四阿哥说这话,只是因为心里愧疚,只是,现在她人都要死了,这愧疚于她也不过是表明她的心不曾完全错付罢了…好也罢、歹也罢,那也是别人的日子,与她再也无关了。

闭上眼,张氏已没力气多说,只道:“爷,保重,兰儿,唯愿,唯愿,来生…”

看着软下身体的张氏,四阿哥努力了几次,才将手抬起来,伸出手指放在张氏鼻间。

直到手指上感觉到虽浅却分明并不曾停止的呼吸,四阿哥才如同乏力一般软在了椅子上,不过,在略缓了一下后,四阿哥立马唤人去找府里值守的太医。

茹蕙是在睡梦中被推醒的。

用力顶开困顿的眼皮,入目的便是四阿哥那双带着红血丝却依然锐利的眼。

目光一转,入目所见,是熟悉的牡丹绣帐,只是四阿哥为什么会坐在她的床沿上?还将她半抱在怀里?

“我这是在做梦?”

她先前不是在地牢里吗?怎么睁开眼,却是在安院自己的床上?

看着小丫头懵懂的眼神,想着太医诊断说她这几日惊吓过度又一直不曾饮食,精、气、神三者皆有亏损,至少需要养几个月才能养回来,一时不免心疼;再思及太医说她幼年体质虚弱,养了几年方养好,如今这次劫难却又将这几年养回来的全都耗空了,又不免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