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麻雀。”小小的手,伸向天空。

“叽——”空中的小鸟一僵,豆豆眼小心翼翼瞥了一眼那只伸出的小手,悬停了片刻,缓缓落在了圆乎乎的小手上。

小小的手,学着母亲的样子,试探着摸了摸。

“叽!”清脆的低鸣声晨,小麻雀舒适地抬头蹭了蹭小手。

“小麻雀!”弘曜一下一下摸着小鸟的脑袋,满足地咯咯笑。

看着一人一宠的互动,茹蕙挑了挑眉,果然,空间里的生物对这孩子有着天然的亲近。

是因为他是自己与四爷的孩子吧。

莽莽群山,巍巍林原,绵延苍茫天地之间。

渺渺湖泊,无尽大海,涵蕴育养生灵万千。

每一天,茹蕙必会寻机带弘曜进入空间,穿行群山林原,感受雄奇俊伟的山川之美,游曳千湖万泊,看水中奇妙世界。

只有母子二人的空间世界,他们任意嗷啸,无拘无束。

涉溪流,过草甸,追山鸡撵野兔,牧养牛只羊群。

驭俊马,乘飞鹰,俯仰巡游世间,进退逍遥万端。

得空间生灵钟爱的弘曜,比茹蕙有着更自由更多样的出行方式,不过短短一年,他便骑着野马王,出入山林草原,驯服了黑罴、老虎,金雕、雄鹰;在湖泊中,他乘坐老龟四处巡游,海洋里,他与海豚为友,嬉戏追逐玩闹。

在空间里,他是万物之主。

清澈的瞳眸看遍自然界中万种生物,他们日日为生存进行种种搏杀争战,小小孩童纯真的世界里,没有残酷,狼吃羊,虎捕兔,鲨噬鱼,大鱼吃小鱼,不是血腥,仅仅是生存。

鹊巢育鸠,犬饲狼崽,生存之上,还有包容万物的大爱…

稚子赤心,他以天地万物为师,得到了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深刻的关于生存的领悟,这些感悟留在他的世界里,是比文字更生动的帧帧画卷,树造着他内心世界的框架,以后的岁月,他必然用自己的经历丰富这框架,直至形成自己完全独立的世界观。

空间之外,他是众奴仆之主,享受着他们的服侍,衣食住行,从不需他挂心,虽然被母亲逼迫着拥有了自己动手的能力,却能在得到母亲的应允后,挣脱琐事困缚,他天天在宫女与太监的看护下玩耍,不曾背书习字,他的世界里,还没有责任,他只需健康成长,便已足够。

时光流转,倏然而逝,不经意间,三年已过,时间进入了康熙四十七年。

九月己丑,巡幸塞外的皇帝回到北京。

四贝勒府,一家子女人聚在福晋的院子里,等着出门的男人归家。

“妹妹就是会养孩子,看把四阿哥养得这粉雕玉琢的小模样,谁见了都想抱回去自己养。”李氏语带酸气,看着坐在茹蕙身旁脸色红润,被裹得圆滚滚的弘曜,再看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一女两子,既嫉妒又得意:“但妹妹若能再给爷添个像四阿哥一样健壮的孩子,爷才高兴呢。”

别以为她不知道,茹佳氏三年前受了寒,再难有孕,哼,得爷宠爱又如何,不能下蛋,都是白搭,没见两年间,府里又添了好几个女人?

说到这三年,李氏便忍不住想抚胸庆幸,三年时间,府中仅有宋氏生了个女儿,偏偏不久又夭折了,如此,府中还是如同三年前一样,仅有一个格格,三个阿哥。

按说,有一女两子的李氏不该嫉妒茹蕙,偏偏一府的人都能看出来,李氏便是有一女两子,也比不过茹蕙的一个儿子,不只是四爷的宠爱与重视及不上,更因为不管从外貌、禀性、健康等各方面,弘曜都无人能及。

弘曜转头,纯净的眼落在李氏身上,对着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多谢李额娘夸奖。”

孩子澄澈的笑容,不带一丝阴霾,却如同一面镜子,映射万物,将之照得纤毫毕现,对着这样的笑容,这一刻,便是李氏,也忍不住红了脸,讪讪道:“弘曜是个好孩子。”

额娘又夸那个小子了。

四岁的弘时恼怒地瞪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弘曜,哇一声就闹开了:“额娘,我饿了,我要吃点心。”

一听到弘时嚷饿,李氏也顾不上酸言酸语,赶紧吩咐丫头端来点心,一口一口喂弘时。

弘时吃到了点心,不由冲着对面的弘曜得意地哼了一声,“四弟,你想吃点心吗?”

弘曜稳稳当当坐在椅子上,笑眯眯摇头:“三哥吃吧,弘曜不饿。”

明明想炫耀,偏偏别人根本不当回事,弘时顿是恼了,一拍李氏的手,又吵开了:“这么难吃的点心,我才不吃,我要吃樱桃。”

樱桃!

一屋子的人全都愣了。

“儿啊,九月没有樱桃,你看吃别的成不成。”李氏将小儿子抱进怀里,千娇万宠地哄着。

“我不管,我就要吃樱桃,我要吃樱桃,你不给我吃樱桃,我就去死…”尖锐的哭闹声,刺激着房中每一个人的耳膜,弘时在李氏怀里挣扎扭动,哭闹不休,“…你快去给我找樱桃,我是这府里的主子,我想要什么就要有什么。”

“儿啊,你快别哭了,仔细伤着了嗓子。”

“我不管,你给找樱桃。”弘时哭闹着,不经意间,目光正对上李氏身后小丫头的脸,他突然爬起身,站到李氏身上,一把揪住那丫头的衣襟,丫头不敢反抗,顺着弘时拉扯的力道弯下了腰。

这一下,方便了弘时了,他一把抓住那小丫头的头发,狠命地就扯:“铃铛,你赶紧把樱桃给爷找来,要不然,爷治死你。”

只有十二三岁的丫头,被扯得疼痛不止,嘴里不停求饶,明知不该流泪,偏偏因为疼痛,那眼泪啪啪地往下掉。

“死丫头,贱蹄子,你还敢哭,你这狐媚样子,摆给谁看,告诉你,你就死心吧,想踩着老娘上位,没门儿!”

尖利的童音,吐出的一串他自己都不懂的斥骂,让屋里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异样的表情。

四爷站在正房门外,听着屋内的哭闹,眸光沉沉,脸上冷得能几乎能掉下冰渣。

小心地睨视着主子爷的脸色,直到得到他的示意,高勿庸才挺直了腰,高声通报:“主子回府了。”

第62章

四爷高大的身形,裹兵着凛冽的寒意,大步迈进正堂。

严厉如实质般的目光一扫,落在揪扯小丫头头发的弘时身上,弘时惊恐地僵在了李氏怀里,尖利的哭闹声嘎然而止。

四爷眯了眯眼,目光自惊惧的弘时身上移开,仔细看了几眼清瘦却目光明亮的弘昀,乖巧的女儿,目光最终定格在了尤自饶有兴味看着弘时的弘曜身上。

这皮小子,又在想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四爷眉头微动,脸色一缓,顿时屋内空气为之一轻。

一屋子女人、孩子如释重负,全都自座位上站了起来。

“爷辛苦了。”

“给爷请安。”

“儿子/女儿请阿玛安。”

四爷抬了抬手,示意请安的女人孩子们起身。

高勿庸麻利地服侍自家主子解下身上挡风沙的织金薄青昵斗篷,接过主子自己摘下的帽子,便带着苏培盛轻巧地退了下去。

四爷再次扫了一眼屋内的众人,抬脚走到主位,坐了下来。

接过福晋敬上的茶,四爷头也没抬:“爷要与福晋商量事儿,都散了吧。”

扫了一眼被男人的冷酷无情打击得脸色僵硬的女人们,茹蕙带着弘曜行了告退礼,当先退出了正堂。

茹蕙已当先走了,一个个花了半天时间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风情各异的女人们便是再不甘,也不得不一一起身告退,出了正堂。

李氏临走前,恋恋不舍地反复回头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四爷,可惜,这位爷正埋头喝茶,完全不曾留意到她的回顾。

直到完全出了正堂,还是没等到四爷出声,李氏不甘地揪扯着手帕:“回院儿。”

喝完一盏茶,终于稍解了干渴的四爷放下手里的茶碗,抬头扫了一眼正堂中服侍的众人,没声吩咐:“都退下。”

丫头、嬷嬷低头行礼,无声而快速地退出了正堂。

正堂里,终于只剩下这座府坻的男女主人了。

靠在椅背上闭目养了会儿神的四爷终于缓缓开声:“自现在起,府里的人,不再给假,除非爹娘老子死了,谁也不准出门。”

四爷的声音,阴沉、冷硬,带着某种让人不安的气息,卷动着空旷正堂的空气,惊悚震颤。

唯一被留在正堂的乌喇那拉氏揪紧了膝上的衣裙:“爷放心,妾身省得,定然严守门户。”

四爷点了点头:“府中日用,你看有什么不足,报到前院,爷着人统一采买…总之,你记住,贝勒府不许放进一只蚊子,更不许一句话传出去。”

要出大事了!

乌喇那拉氏双拳紧握,克制住不让身体颤抖,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点头:“妾身知道了。”

四爷转过头,看了一眼乌喇那拉氏发白的脸色,眼中神色一缓,安慰道:“你也不必过份惊惧,万事有爷。”

看着隔几而座,几年来历练得越发深沉的男人,乌喇那拉氏颤栗的心骤然一定,抿了抿嘴唇,低声道:“爷也当多注意保重身体,这一府的人都指着您呢。”

四爷点了点头,又仔细嘱咐了几件事,确定没什么遗漏后,他方站起身:“爷先走了,你有事就让人去书房找爷。”

乌喇那拉氏站起身,陪着四爷走出正堂,站在台阶上看他带着人快步向着前院走去。

他是回书房,还是去东小院呢?

这个念头在乌喇那拉氏脑中闪了闪,很快被她按灭。

她替他管好后院,他为自己追查杀子仇人;他给她福晋的体面,她回报他忠诚,她是他的福晋,受他庇佑,他是她的主子…乌喇那拉氏霍然转身,带着守在正堂外的嬷嬷丫头,迈步走向东侧日常起居的次间。

九月的北京,秋高气爽,天高云淡,正是出游好时节。

奈何,便是外边风景如画,身处深宅的女人也只能通过书画来想像万般胜景。

东小院内,茹蕙换上舒适宽松的裙装,抱着儿子坐在榻上闲闲看书。

弘曜靠在茹蕙怀里,手里玩着七巧板,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抬起头咯咯笑出了声儿。

茹蕙放下书,摸了摸儿子毛绒绒的小脑袋,含笑问他:“乐什么?”

弘曜抬起头蹭了蹭自家额娘的手:“方才三哥被阿玛盯着的时候,特别像被蛇盯住的青蛙!”

茹蕙回想了一下,没忍住抿嘴笑了一下,不过又很快意识到不对,瞪了儿子一眼:“弘时怎么说都是你三哥,你不可取笑他,方才那话若被你阿玛知道,定要训斥你不知友悌,你要记住,这世上的人,讲究侍长孝顺,对兄弟友悌,待晚辈仁善慈爱,若不然,便会被认为是不好的人,被所有人排斥,记住了吗?”

弘曜眨了眨眼:“儿子记住了,但是不明白。”

乖巧软萌的宝宝用一双黑亮的瞳眸信任地仰望你,似乎你就是他的整个世界…茹蕙完全没做抵抗,低下头亲了儿子的小嫩脸:“现在不明白没关系,你只要记住就行,等你慢慢长大,你会懂得越来越多,那时,年幼时的疑惑都会随之解开。”

小脸被袭击,弘曜咯咯笑着伸出圆圆胖胖白如藕节的小胳膊,抱着娘亲的脖子,啾啾又亲了回来。

抱着得意地笑着的儿子,茹蕙的心软成了一团,此时,便是拿一个世界与她换儿子,她也只会不屑一顾,此时,若儿子需要她以命为砖,铺他成长之路,她亦会含笑引颈,安然受戮。

这世上,没有什么感情,能及上母爱之伟大。牺牲、奉献,至纯、至深,予儿女温暖、安宁,滋养他们疲惫的心灵。

无论我们走到哪里,只要想起母亲,我们的心里总是温暖的;无论我们受了何等伤害,只要想起母亲,我们永远不会弃希望;她是我们前进的动力,予我们力量,只要有她在身边,哪怕对抗整个世界,我们亦不会怯弱。

靠在茹蕙怀里,弘曜舒适地闭着眼,眷恋地搂着她的腰,如同一只怎么也不肯离开母亲的小兽,他曾见过太多被母兽驱离的小兽,狼狈、疲累、食不裹腹、还要时时受到生命威胁,他看着它们一步步离开母巢。它们之中,有的越来越强壮,有的却越来越虚弱,前者最后靠着自己的能力活下来,后者即使万般不甘,却终于会死于非命。

弘曜曾问过娘亲,得到她肯定的承诺,永远不会如母兽驱离小兽一样将他自身边赶开,额娘说,人类比兽类强,因此不必为了生存而将儿子驱离,娘亲还说,便是他这一辈子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会,她也能养活他,因为娘亲的嫁妆很丰厚。

嫁妆!

那是弘曜第一次接触的名词。

为了让他了解什么是嫁妆,额娘拉着他的手,去了后院,那里有十间库房,里面满满堆放的,全是额娘的嫁妆。

最后额娘还拿出一个木头匣子,让他看里面一叠纸:“这是银票,总共有百万两,用它能换一切生活所需,吃穿住行,有了它,会变得很轻松。”

只是,额娘最后说的话,却让弘曜不明白,额娘说,银票,是这世个最好用的东西,同时,那也是最没用的东西。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几张纸就能换那么多东西,不明白额娘说它最好用又最没用是什么意思,不过那一刻,看着额娘脸上的笑容,弘曜的心却无比踏实。

额娘说的,总是对的,额娘说会一辈子陪在他身边,就一定会做到,有额娘的地方,就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四爷踏进东小院的正房,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温馨的母子相偎图。

只是,很显然,这个男人对于这人场景并不满意。

“弘曜已经四岁了,长大了,你不要总把他当成婴孩抱在怀里,他…”四爷沉着脸瞪了一眼茹蕙怀里的弘曜,不料正正对上儿子委屈泛泪的眼,四爷顿时一噎,一时有再多不满也被忘在了脑后。

“阿玛,你要把弘曜赶出家去,让弘曜自己去找吃的吗?”弘曜憋着嘴,可怜巴巴看着自家阿玛:“阿玛,你别赶弘曜走,儿子以后每天只吃三顿饭,两顿点心,儿子少吃一顿还不行吗?”

“叭哒!”

圆滚滚的泪珠掉在榻上,立时洇湿了一大团。

四爷心尖一颤,一张脸顿时僵住:“谁说要把你赶出家?”

只有四岁,还什么都不懂的儿子,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

四爷脑子一转,立时沉了下脸,眼中利芒一闪:“可是府里哪个不要命的东西在你跟前嚼舌根儿?弘曜,你告诉阿玛,阿玛把他剐了给你出气。”

小小的身体,被放进宽厚坚实的怀里,弘曜吸着鼻子,看着自家脸色冷硬,目光却温暖的阿玛,一种不同于在母亲身边的舒适感,立马侵袭了他小小的身心。

哔啊一声,小小的身子粘在了四爷胸前,抱着阿玛的脖子,弘曜啾一声重重亲了亲爹一口。

“阿玛,弘曜最爱你了。”

被儿子糊了一脸口水,又听到这样热烈的爱的宣言,哪怕是冷肃规整如四爷,此时也绷住了。

扬着怎么也扯不平的嘴角,抱着软软的小小只的儿子,四爷红了耳朵:“弘曜,你还没告诉阿玛,府里谁给你委屈受了?”

弘曜想了想,看了一眼坐在阿玛身边的额娘,看她摇头,便也坚决地跟着摇了摇:“弘曜没受委屈。”

弘曜与茹蕙的互动,让四爷眯了眯眼,按下立马想知道真相的急切,他将这事放在了一边,抱着儿子,侧身仔细打量了一下茹蕙。

“怎么瘦了?”

“没瘦,不过是在庄子里常去爬山,肉长瓷实了,才显瘦的。”

“知道你不喜欢拘在府里,只是现在却不能放你在外面,以免爷分心,这才写信让你回府。”

“嗯,我都知道。”

“我让你安排的人,你都安排妥当了吗?”

“放心,那些人都送走了,庄子里的东西也都毁了,虽然时间短,不过人手足,庄里的东西处理得很干净,现在便是有人去了,见到的除了老实的庄户,什么也不会有…。”

第63章

“不过是资助几个读书人,何至于弄得跟见不得人似的?”

茹蕙自四爷怀里抱过儿子放在榻上,一边服侍着他换衣洗脸,一边嘲笑男人杯弓蛇影。

四爷捧着湿热的帕子,在脸上捂了一会儿,直到感觉被风吹得又干又燥的脸皮舒服了,这才放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