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听懂了!”Bruce便追上去,单间病房里,葛薇和Bruce开始用尽一切办法企图让凌欢醒来。葛薇拍他的脸,挠他的胳肢窝,他没有反应。

Bruce鬼哭狼嚎地唱《青楼买卖》,凌欢紧闭双目,依旧毫无反应。

Bruce凑到凌欢耳边大喊:“船长,葛薇姐要脱你的衣服了!”

凌欢沉沉睡着,像要睡上千年万年。

这是葛薇头一次这样真切地看异性沉睡。轻轻用手指梳理他的黑发,将那无论如何也捂不暖的大手掖进被子里,葛薇竟觉有一阵奇异的气流漾在整个病房,睡着的和醒着的呼吸的节奏一致,躺着的和看着的,血液流淌的速度一致。

“某日刘洪涛遇到外宾,上前搭话曰:‘I am Hong TaoLiu,’外宾曰:‘我他妈还是方片七呢!’”

Bruce开始卖力讲笑话。换做平时,葛薇肯定笑得跟梅超风李莫愁似的,可是,此时她的神经绷得剑拔弩张,怎么也笑不出来。

“要不,咱们先给他按摩吧。”葛薇一边笨拙地掀开被子,运动员才有的修长腿脚便展现在她面前。笨拙地揉捏掐按着肌肉结实的长腿长脚,瞥一眼那沉静而表情略带痛楚的眉,手中坚硬的骨骼像金刚钻。有过旧伤么?怎么伤的?无边的好奇,葛薇帮昏睡中的人按摩的力度又加强了些。

Bruce发现凌欢的睫毛微微一振。

葛薇便继续按摩着他的小腿,凌欢没有因此而睁开眼睛,梦,却因此而越来越沉,梦中,少女看尽他的狼狈相,却接过护工手中的毛巾。少年紧张地想像上次一样大吼一声出去,刚一张口,却被一只剥了皮的香蕉堵得严严实实。

镜头一转,已是几年后。

少女散下黑亮的马尾,一头乌发在灯光下流淌,沿着锁骨垂落到已然发育完全的胸前,伤好之后的他也已成长为一个独立的男人,熬夜而没有刮去的微微的胡楂扎在她小巧的的耳垂上,她微凉的手轻轻拍在他麻麻痒痒的脊背上。

“给你贴膏药呢,老实点。”她的长发轻轻一甩,一丝丝轻轻散落在他的后背。

镜头再一转,又是一年后。

她随着天空那团又圆又白的云飞向天的另一方。

“梅。”

葛薇听到一声喃喃的低唤,语气是她认识他这些天最温柔的一次。

“没?没水了?”Bruce四周张望一下,“船长,你要喝水么?”

葛薇勉强冲Bruce微微一笑,笑得唇角酸溜溜的。

学人家咆哮么,梅花三弄么?葛薇吃吃笑着,不知道自己笑什么。

再看一眼凌欢,痛苦的五官却已舒展开,英挺的鼻梁峭拔地微扬着,似乎在深深迷恋着什么似的,迷恋着迷恋着,轻轻□□一声,浓密的睫毛抖动一下,抖动两下,薄薄的眼皮渐渐启开,漂亮的丹凤眼眨一下,眨两下,视线清晰了,便一言不发地瞪着帮他揉捏小腿的人。

黑曜石的瞳先是凝神,再散开。

葛薇隐隐约约中,略体味到几丝那黑瞳里的温度,却不知道是否属于自己,手本能地一松。

Bruce一拍大腿:“船长,我出去买包烟啊。”

凌欢略一思量,望着那同样美好却并不相似的面容,细细端详着那倔强的眉,清润的大眼,似要开口,动动唇角,却终于冷冷道:“送她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葛薇肿着两只眼皮出现在公司的时候,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反应很迟钝。葛薇正木然敲着键盘,依旧姗姗来迟的Ada将高跟鞋踩得嗒嗒作响,大步流星地进来,神情严肃:“嗯,嗯,知道了。好,没问题。”挂掉电话,便说,“Cici,S对我们的策划表示不满了,你再写几个话题吧。”

葛薇当下悟了,原来,周翎为了几个免费的话题,向钟少航告状之后,竟“击鼓鸣冤”到Ada这里了。

“好的。”葛薇答应着,“可是,咱们的话题他们之前不是觉得满意了么,她明明是想威吓我们做事。”

“因为我们是乙方。”Ada满脸严肃,“而且,既然他们能找出问题,就证明我们真的有问题。”Ada说。她今天精心化了一个妆,睫毛、眼影一样也没少,上身的红色皮衣葛薇在徐家汇的港汇商场见过,四千多元钱。

“好的。”葛薇顺从地道。

“Cici,你欠我一个Blog,还有5个问答。”实习生唯恐天下不乱地制造着恐慌。

上班的第四天中午,卢湾区的一条繁华商业地段,小吃餐厅云集,葛薇却再次叫了外卖,边吃边写。一个文案,两个,三个。BBS、BLOG、问答…

“你挺忙的嘛。”

邻座的实习生看一眼边嚼着米饭边查资料的葛薇,酸溜溜地说。

葛薇嘿嘿一笑。心确是像刚烙出的煎饼似的:反过来,烙成皮,覆过去,再烙一层,刷上辣椒酱,油炸的一大块方形的大果子敲碎了揉啊揉,揉得她胃微微痉挛着。

趁着吃完饭的时间,葛薇将手机拨出去,Bruce迅速接起来,小声说:“葛薇姐,上午刚做了MRI,结果还没下来,不过,船长的脊背似乎真的出问题了。”

“怎么了?”葛薇只觉得心突突突猛跳开来。

“嗯…船长,现在还是动不了。”Bruce低声道。

葛薇握着手机的手掌登时就是一麻,脚也开始麻,麻得她心乱成了闹哄哄的集市,叫卖声,砍价声,乱成一团。

“葛薇姐?”Bruce听不到葛薇的声音,急急地呼唤。

“什么时候出结果?”葛薇咬唇道。

Bruce轻声道:“一个礼拜。”

“一个礼拜?那他这个礼拜怎么治疗?”葛薇的手心开始簌簌冒汗。

“是啊,葛薇姐,我跟你说啊,医生说如果是水肿压迫神经的话,水肿消了人就好了,可是水肿压迫的话,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可是,船长现在胸以下完全…好像有点麻烦了。”Bruce压低嗓门。

葛薇内心的菜市场开始愈发喧闹起来,耳中人声鼎沸,吵得她心慌人慌,咬唇,嘴唇干裂开来,指甲亦忍不住在墙上不停地钻凿着,钻出一个个灰色的痕,白粉末哗哗落在地面上。

开窗,一阵凉风打在脸上,灌入喉中,葛薇的大脑稍微清晰了些。

“Bruce你现在在哪?他现在在做什么?”葛薇将一双胳膊压在窗口,白T恤迅速被压出两道灰印子。

“我在病房门外啊。船长他一天也没说话,早上派我回公司带回笔记本来了,检查完了身体就继续工作。其实他有偷偷掐自己的大腿,都掐紫了…” Bruce悻悻汇报着。

“他吃东西了么”葛薇追问着。

“不吃…早上喝了半盒牛奶。”Bruce摇头道。

“中午呢?”葛薇忙问。

“喝了剩下的半盒牛奶。”Bruce说,“葛薇姐,你下班之后赶紧过来吧,我是劝不动他,他胃不好,可别折腾了。”

“好,我现在就过来!”葛薇说着,便离开走廊,往写字间抬腿便跑。

Bruce却阻拦着:“喂,都周五了,你还是下班再过来吧,找个工作不容易。我保证让船长吃饭,好不好?再说,你又不是医生啊。”

还未等葛薇回话,Bruce又想出一招:“葛薇姐啊,船长好像和你们的CEO有交情,要不要问他医院的放射科有没有熟人啊,也好让诊断书早点下来?”

“好。”葛薇答应着,放下电话,便要去找钟少航,忽又想起Susan的白眼和Ada黑夜中的眼神,心道这份工作必是干不长久了。

既然害得他旧伤复发,那我用工作赔给他吧。葛薇一面果断决定着,径直走进写字间,一路向前,敲几下Akira透明的办公室门,钟少航一愣。

“Come in.”

葛薇便直言不讳地说明来意,说完之后,钟少航也不拒绝,也不答应,轻轻将一份文件夹合上,笑问:“Cici,你知道刚才你犯了几个错误么?”

“啊?”葛薇咬唇。

“第一,我属于你上司的上司,上班的时间你绕过Ada来找我,是越级汇报工作,Ada那边你说不过去。第二,上班时间,你即便越级也应该是和我谈工作,可你和我讨论的是什么?第三,你这样直接进来找我,你知道会有多少女同事羡慕嫉妒恨么?”钟少航轻笑,和煦的笑容在午后的日光下细如暖风。

葛薇耷拉着脑袋,使劲揉搓着帽衫的帽带,不知如何回答。

“MSN号是多少?”钟少航将目光投在自己的那台笔记本上。

葛薇一怔,如实回答。

“加你了,赶紧回去想好怎么和Ada解释吧。”钟少航摊手。

葛薇不安地从办公室挪出犹豫的步子,果然一头迎上Ada满脸期待的目光。

葛薇只得一步步向前:“Ada,刚才Akira找我,说,说不要理睬周翎的无理要求,说这次多写的话题算是附赠的。”

Ada点头:“真行,状告到Akira那里。Cici,下次我不想因为策划不被满意而把事情闹大,你明白么?”

葛薇这才发现,自己又给自己挖了一个跳不出来的大坑。

Ada说完,忽又笑道:“Cici啊,你会写PR稿(公关新闻稿)么?我们来不及找兼职帮忙写了,咱们自己赶紧写出来吧!资料我马上就发给你。”

“好。”葛薇顺从地点头,话音刚落,实习生女孩不失时机地添乱:“Cici,你答应给我的BLOG还没给我。”

葛薇强压着怒火,僵硬地微笑着:“可是我一个小时之前就给你了呀,没有收到么?”

实习生急忙去刷新邮箱:“有么?”

葛薇无暇和她计较,再泡一杯浓咖啡,开始急匆匆地收Ada的资料,发现这个稿子实在难写得可以——不但需要从资料中筛选出活动的精品图片,还要从头了解活动的背景。剧烈的战斗,开始了。四个小时,不吃不喝不去厕所,不聊Q不乱看一张网页,精力高度集中成一点…

他真的不吃饭么?万一胃再坏了怎么办?他是怕自己动不了,上厕所不方便么,那也不能这样折腾自己啊!

一边筛选着活动照片,目睹着照片上夕阳下的一滴水珠,葛薇情不自已地拄着下巴,忽然想起,某人那天曾是怎样地矗立在秋风夕阳下,这样一道风景,是来给自己送晚餐的…

“Cici,PR好了吗?”Ada适时提醒着。

“努力选最好的照片,紧张筹备中。”

葛薇努力摆出一个精神振奋的笑,心下却笑得瑟瑟的,点击开下一张照片,脑子里却是他梦中呢喃时沉醉的神情。葛薇不觉舔着嘴唇:他既对我好,还在梦中杨梅、草莓的做什么。可是,谁没有过初恋?葛薇啊葛薇,他不怕旧伤复发却要救你,你还图什么?

葛薇这样琢磨着,一想到加班,便打起精神,饮掉整整一杯咖啡,下午六点下班时候,葛薇以超人的速度成功完成PR稿、10个广告问答的撰写,邮件发出去的时候,号称铁胃的她人生头一次胃部剧烈抖动开来。

“Ada,终于完成了,请查收下,还有别的事情么?”葛薇极力乖巧地笑问。

“别着急,我看看。”Ada摆出一副专业的派头。

需要说明的是,葛薇所在的部门WOM(网络营销策划),是雅多最小的部门。WOM的主管Ada以前是做其他网络项目的,在公司做了三年最不起眼的基层项目,她的项目逐渐在市场中被弱化,今年三月份公司又应时地设置了WOM部门,于是,她顺理成章地成为这个最小的新部门的主管。掌管几个实习生,以前项目的一个属下,以及负责媒介沟通的一个男同事。策划的任务,则是全部都由新来的葛薇担着。事实上,几天下来,葛薇发现,她的策划资质几乎为零,“大家一起来买一款深受日本人喜欢的红酒,争取让日本人买不到酒的”的策划,便是出自她手的“杰作”。

葛薇趁机给Bruce发短信问:情况怎么样啦?

Bruce回复道:好生劝着吃了半碗粥,还是动不了。

葛薇紧张起来,一面开始收拾东西,却听Ada召唤着:“Cici啊,你看,这里需要…”

葛薇脊梁后滋滋冒出一股冷汗。

晚上九点十分,葛薇匆匆打一个出租车,一大会址、新世界、妇女儿童用品商店,一个又一个的红绿灯像是停滞了的镜头一样,每一个镜头都定格过。

“司机师傅,可以快点么?医院有病人!”葛薇催促着,胃里微微痉挛起来。

“侬那么着急,是很重要的人吧?”四十岁左右的司机多嘴地问道。

这一问,却把葛薇问住了。

葛薇怔怔地望着窗外变幻的霓光,竟不知如何回答。一个莫名其妙追自己的优秀男人,几天前还为一个女人失常,却又让自己幸免于车轮之祸的男人。葛薇啃着指甲苦笑。头一次遇到这种藏在雾水后头的男人,心是被雾气挡着的,人脸亦是在雾霭后头,她看不分明,然而,这人又付出很多,两人的关系,她斩不断,裁不碎。

葛薇飞奔在病房的走廊上,一如每个见自己男友的女子,可是,未进那人的病房门,便在门外听到了热闹的声响。

冰砖似的声音哼道:“多事!都说不用了。”

“船长您也别害羞,都是男的,一会儿葛薇姐下班来看到咱俩这样卿卿我我的,多不好。”年轻而嬉皮笑脸的声音。

“一,二,三。”冷山在恐吓。

“别别别,船长您怎么能为这事儿扣薪啊,我错了…唉,挺干净的人,这么不爱洗澡,洗个澡您不就不用失眠了么…别,别扣!”

葛薇一进门,却见Bruce一手拿着一条大毛巾,另一只手做投降状。再见那个别扭的冰山男,上身的睡衣领口已被解开,露出凸凹的锁骨和大半胸肌,两人的姿势,大有让萌男男爱的腐女们趋之若鹜之态。

许是在4A公司呆久了,公司里从来都不乏左耳戴耳钉的贝雷帽男士和西装领带的女士,凌欢一眼便看穿了葛薇的小念头,牢牢地躺在床上,侧过那张天寒地冻的俊脸,狠狠剜了葛薇一眼:“出去!”

葛薇细细端详着这人:只见他整个身躯粘在床上一般,纹丝不动地躺着,脸色发青,胸前一起一伏,面颊处更是因水粮不进而被消磨下去,甚至,葛薇还瞥见了从雪白的被子里伸出的一条茶色的管子。

“就不出去!反正围观你又不要门票。”葛薇本是想道歉,没想到话到嘴边,竟自动转换成这样一句。

凌欢却因此心情稍微缓和了些,侧过狭长的丹凤眼冷道:“卖门票?来瞻仰高龄处女?”

“有…有本事你现在就给破了!”

葛薇见他虽纹丝不动地躺在病床上,却嘴比鸭子还硬,忍不住狠狠回敬道,说完,却自己涨红了脸。

凌欢却低头打量一眼自己结实的胸肌,抬头逼视着放出豪言的人,果断道:“你确定?”

葛薇后退一步,瞪着这三分挑衅七分戏谑的俊脸,俯瞰着这个强势的男人:“确定,有本事你先自己翻个身,然后给自己洗个澡,不然就少在这里充好汉!”

凌欢一怔,一记刀子眼斜飞过来:“亏你三贞九烈的口口声声喊着尊重尊严,大半夜的倒是跑到男人的病房里来看洗澡的?”

Bruce在一边忍着笑一边抄起一本时尚杂志:“怎么两人越说越下流啊。”

葛薇却被这眼神刺痛了,想起那声深沉的低唤,心不断下跌着,跌进一大口深不见底的井中。

“你还不是口口声声说要追我,心里却想着别人!”

此话一出,正在看时尚杂志的Bruce抬起头来,凌欢亦抬起头来,只见葛薇那双莹润润的眸子幽幽然,像是被摔了一角的莹玉,又像是被拔了刺的蔷薇,让人禁不住的心疼,心下不由一咯噔。

“在吃醋?”凌欢的口气稍稍缓和下来,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证明着两人的关系。

Bruce忍不住从沙发上跳起来,东张西望着。

“船长,我冷。”Bruce紧紧抱住双臂,像冬日在寒风中等公交车的上班族,不停地跺脚。

聪明如凌欢,当下领悟,黑瞳子却微微一转,瘦长的手指拧住被子的一角,狠狠揉搓着,喉结也一起一伏,垂下长长的睫,盯着雪白的被子,一言不发,看得葛薇一阵迷茫。

“你怎么了?”葛薇忍不住体恤道。

凌欢却没有回答,眉头亦拧出一道竖纹,却又马上舒展开。

良久,凌欢抬起头来瞪一眼Bruce:“冷就回家。”

“哈?”Bruce语气里掩饰不住惊喜,却又不敢相信地等待下文。

“回家过周末,不明白?”凌欢冷冷地望着被面,额角莫名其妙地渗出一滴豆大的汗珠,滑落颀长的脖颈,渗入纯白的睡衣领里。

“也就是说,船长让葛薇姐留下么?”Bruce高兴地双手鼓掌。

葛薇不知为什么凌欢就这样放走了同是男人的Bruce,却轻易留下她。望着Bruce连蹦带跳冲出病房的身影,葛薇关上病房门那刻,心跳加速,腿抖。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旧时光

陈年往事中总有那么一些不堪的,让人无法释怀,却无法摆脱,甚至想起来就觉得心惊胆战,那些旧时光让我们裹了一身软猬甲。

正文:

他是在索要男友的权利么?

葛薇心道。却见他已闭上眼睛,不像是要理她的样子,竟像是要避开Bruce的喋喋不休,寻求清净似的。

望着椅子上的水盆,呆了几秒钟,然后,轻轻抄起脸盆里的湿热毛巾,侧过头去,不敢看凌欢的脸:“不早了…帮你擦擦身体,你早点休息吧。”

凌欢如预料中那般拒绝,头一扭,一副就义的姿态:“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