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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落醒得很早,房间里静悄悄地,落落胡乱擦把脸,走到阳台上,深吸口气,不经意地四下打量,发现佳怡和姜姜坐在楼下的小花园里,姜姜正在笨拙地转着一个硕大的呼拉圈,佳怡有点嘲笑地看着他。

落落失笑了。

没有惊动他们,她静悄悄地离开了佳怡家。

坐在办公室里,有点头疼,顺手抓张报纸来看,刚看了几行字,不知不觉地有点睡意。一个激棱,落落惊得自嘲地笑了笑,怎么搞的,这段时间,老是睡不够的模样。

田东桌上的电话响了,田东接了后说,“猛哥说半小时后会议室开会。言总有事交待。”

落落立刻撑了额头叫苦,“昨晚没睡好,头好疼,看来这会我没法开了,小米代我请个假行吗?”

乔小米爽快地说,“好,没问题,你不舒服就快点回家休息吧。”

落落抓过包,逃也似地离开了办公室。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风吹过来,带上了秋的寒意。落落打个寒噤,有点犹豫了,去哪好呢?真回家吗?

基本上落落也是个并无多少交际的人,她不喜热闹,来去的朋友就那么一个两个。

她信步走到民歌广场,有老人们在跳交际舞,有进城打工的年轻人大无谓地躺在椅子上酣睡,花草鲜艳茂盛,有带孩子的母亲穿着布鞋踏过草坪,拣一只掉落在草从中的风筝。

落落默默坐着。自己也不知道脑海里在想些什么,仿佛太多,又仿佛只是一片空白。

突然听到有人试探地叫,“落落?”落落扭头一看,是启真。

他只是无意路过,不成想看到了落落。这时间落落怎么会在这儿,让他颇觉奇怪。虽然不是一个勤勉的人,但也不是喜欢逃班的人。

看到他,落落就觉得歉疚,想说话,启真自己先笑了,“嘘,我知道,我们是朋友。”他期待地看一眼她,“是吧,仍然是朋友的。”

落落几乎要感激他了,迅速回答,“当然,永远是朋友。”

启真笑了,“那么,朋友请你吃晚饭,你肯不肯赏脸?”他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的皱纹,看上去亲切又性感。他确实是一个不错的男人,落落相信有许多女人心仪于他。也许不识好歹的,也只有落落这个傻瓜了。

眼睛有点湿了,“当然。求之不得。”落落说。

他的车停在广场附近,落落笑,“啊哟,换了新车了。”启真说,“最近做了好多事,不过你都不知道。”

他没有怪她的意思,她还是觉得抱歉。她原本可以更早地拒绝他,也许那样,他对她的期待和爱就没有那么多,那么深。对于她要分手,他也可以云淡风轻地笑哼了事。

“我把房子卖了,特意买的这辆车,打算哪天把工作辞了,去西藏玩一趟。”启真继续说。

落落大吃一惊,“嗯?”

启真笑,“早就想好好地去玩一趟,却一直放不下这样,放不下那样。”

他伸出手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发,“别介意,落落。我仍然爱你。当然是如你所望,像兄长一样爱你,像朋友一样爱你。你如果心情不好,大可以找我喝喝茶,说说话,不用担心会带给我希望。还有,永远也不要对我感到抱歉,不要因为觉得对我感到抱歉就把我推到你生活之外,这会比你不爱我更让我难过。”

落落轻轻侧过脸去,迅速地擦掉眼角的泪水,很努力地笑,“好,我知道了。”

她从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礼包,“这是我给伯母买的礼物,一直没有机会送给她。你帮我转交给她吧,请她务必要健康快乐!”

启真笑了,“好,谢谢。呀,看来,今晚得破费一点。咱们去吃大餐吧。”

启真素来不是重排场喜张扬的人,从前带落落去吃饭,只挑特色的环境稍好的就可以。

“去熙园!”

落落夸张地嚷,“不好吧。太破费了吧!”

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落落顿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车窗外轻飘飘地下起了小雨,落落却觉得天空比刚才却明亮了一点。

熙园的豪华和气派让落落大吃一惊。她有点后悔刚才没有拒绝启真的提议。

启真已然很自然地拉过她的手,随着服务生的引导往前走。大厅里人不多,落落随意地四下里略略张望,蓦然间却怔住了。

正前方的豪华沙发上,坐着的那个男人,可不就是言良生!他微微低着头,像是很专注地听着身边的人说话。他身边,紧紧挨着他的,甚至挽住了他胳膊的,是个只穿着性感抹胸长裙的女孩!

落落心里一窒。她想要掉过目光,但是没办法。她紧紧地盯着他们,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被厚实的地毯绊倒。

启真注意到了,关切地紧一紧握她的手,“怎么了,落落。”

落落看到言良生抬起头来,她看到他看到了她,她看到他的目光,那么平静,那么疏淡。

下意识地,落落靠紧了启真,“没什么。”落落低声说。她努力地挺起腰来,甚至还礼貌地冲等待着他们的服务生微笑了一下。

一踏进包厢,整个心神松懈下来。这才觉得,心疼。很疼。非常疼。

难怪今天他一整天一个电话也没有。他不耐烦了是吗?他厌倦了她的任性她的小脾气。她天真地以为,他是她的言良生,是那个从前爱她一直爱她的那个好好言良生。这段时间,他对她的宠爱,让她几乎遗忘了,他是个受女人追捧的男人,没有她,这世界仍然缤纷美丽。

她抬起头叫启真,“喝点酒吧。我想喝。如果你不同意,我等会会自己去喝。”

酒上来了。

她喝很多。启真眼看不对,想劝,她眼睛一瞪,“当我朋友,就陪我一起醉。”

启真只好作罢。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她今天心情一定不好。不然不会上班时间跑到广场去发呆。虽然从来不是一个勤勉上进的员工,但绝对也不是个懒散和不负责任的人。

落落觉得自己醉了。原来以为醉了心里的疼就会减少一点,可是没有。胸腔那儿,还是那么疼。

几乎是倚在启真身上出了熙园,一上车就靠在椅背上睡着了,睡得不好,一直在做梦,许多人的面孔匆忙闪过,她只觉又倦又烦,拼命挣扎着,突地醒来,全身汗。

她一生中都没有喝过那么多酒。从来都是个乖孩子。

启真关切地问,“醒了?好些了没?”

落落定定神,头还是有点疼,车子开得很慢,大约启真看她醉了,一直在街道上兜圈子。

落落努力笑笑,“好多了,送我回家吧。”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落落下了车,启真跟下来,犹豫半晌说,“落落…”

落落打断他,“我答应你,以后我绝不会喝这么多酒,不会再这么失态。不会。”

启真笑笑,“那就好。”他冲她摆摆手,“我走了。”

落落叫住他,“启真!”

启真回过头来。落落上前一步,轻轻地搂住他。启真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很快地也搂住了她。

落落低声说,“谢谢你,启真。”

启真不再说话,快步上车去。他害怕再慢一步,泪水就会不争气地夺出眼眶。

落落怔怔地站着,看着车子驶离。夜晚重新安静下来,远远近近的灯火让人感觉恍惚。落落记得小的时候自己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凝望那些灯火,猜测那些灯下,静坐着哪一些人,对望着的又是哪一些人。

突然身旁有人轻轻冷笑,“很舍不得是吧。”

落落身子一凛。头也不抬,她掉身就往家里走。身后的人一把抓住她肩头,落落吃痛,嚷,“放开我!”

言良生眼里几乎冒出火来,“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这么能的,脚踏两只船也不怕跌到水里去?你对你自己这么有信心?”

落落只觉得浑身要爆炸了,是谁在脚踏两只船,他还有脸说她?她觉得累,她不想跟他说话。她害怕一开口,眼泪就会抢先掉下来。

她使劲挣扎着,他牢牢地抓着她,她又怒又委屈,伸脚踢他,他动也不动,轻轻冷笑,“是因为他才故意藉着母亲的理由冷淡我?不不不,大可不必,我保证言良生再不会像八年前,对一个女人的抛弃耿耿于怀,你只要说一声,我就消失,永远不出现。真的,我保证!”

忍不住了,她小声哭起来。她不停地踢他,两手胡乱地在他身上乱捶乱打,“好吧好吧,你走,你走,你快点消失,永远不要出现,永远不要!”她冲他叫起来。她挣脱他,不顾一切地向前跑,泪水哗哗地,遮住了视线,眼前一片模糊,她摔了一跤,膝盖大约磕破了,很疼。她慌乱地爬起来,又继续往前跑。

言良生三步两步跟上来,抓住了她的手。他微微一用力,把她紧紧揽到怀里。他的语气里满是痛楚,“你要怎么样?你想怎么样?别哭,落落。”

正如他所说,他只是单纯地,想要即将失去生命的母亲,在这人生的最后时刻可以快乐一点。因为这个,他对她隐瞒了她父亲的事。而这事,究根到底,不应该是追究父亲的过错的吗?

她只是仗着他对她的好,想当然地认为,他应该站在她的立场上,他必需事事先为她着想。她任性地不肯原谅他,不过是生气他,竟然有这一件事上没有把她的感受放在最前。

他寻找着她的唇,不顾她的闪躲,霸道地吻住她,她呜咽着,心里尚有许多抵触,可他的吻像具有神奇力量般,缓缓地让她安宁下来,焦燥的心里渐渐地衍生出一线喜悦来。她放弃了挣扎,不由自主地回应着他。他的身子很热,他的吻往下落在她颈项,“我好想你,落落。”他的手探到她衣服里,“你是我的。”

突然间落落想起那紧靠着他坐着的挽着他手臂的女孩,立刻又重新挣扎起来,“放开我,放开我!”她拍打着他。

他微微松开她,她气恼地质问他,“刚才那美女呢?你不是被人家甩了才来找我的吧?”

良生轻笑,“除了周宝落,谁能甩我?”

落落轻哼一声,“别想用花言巧语哄我!我才不吃那一套。”良生睁大眼睛,“我哪敢哄你,你都一著名情感专家,我能哄得着你嘛。”

落落咬咬唇,不依不饶,“她是谁?”

良生摸摸鼻子,“说了你别不信,她是我妹妹。我妈在香港时认的干女儿。”

落落不由得醋意大发,“好哪,敢情这些年,你一直有个这么漂亮的妹妹陪着你。”她烦恼地看着他,“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瞒着我的事怎么一件又一件?”

良生竖起手掌,“我保证,没有了。真没有了。”

落落还是不高兴,赌气地转身走,“我讨厌你!”

良生追上去从身后抱住她,吻她的耳朵。“我喜欢你!”他嘻皮笑脸地说。

她嘟着嘴,“我不喜欢别人靠着你坐。”良生说,“好,下次我让她坐远点儿。”落落说,“我不喜欢别人挽你的手。”良生说,“好,下次不许别的女人挽我的手。我妈我也不让。”

落落扑哧就笑了出来。

她眨着眼睛,“良生你好可恶哦。我都没法子生你的气。”她转着眼珠子,“你为什么不问启真的事?”

良生微微一笑,“你的事我全知道,还要问什么?”落落叫起来,“那你刚才还冤枉我!”良生说,“刚才我以为你生我的气,想和他和好嘛。当然,后来我发现不是。”他冲她暧昧地笑了笑,“我一吻你我就知道,你的反应告诉我你只爱我。”

落落的脸刷地红了,伸手掐住他脖子,“你说,你有过多少女人,经验那么丰富!”

良生抱住她,温柔地说,“来,你来吻我,你吻我的时候感觉不到我对你的爱吗?”他吻她眼睛,“我爱你落落,永远无需怀疑。”

落落调皮地眨眨眼睛,“真那么爱我吗,好吧,背我上楼去!”

良生呻吟一声,“小姐,你几斤?你家可在六楼哦。”

话是这么说,却立刻躬下了身子,示意落落俯上背来。落落伏在他背上,听到他上楼时的微微喘息,忍不住偷偷笑。

良生说,“我累了,等会你得好好服侍我。”

落落咕哝道,“可是我很饿哦。”

良生说,“熙园吃饭还饿着了?”

落落小声叫,“都是你啊,把人家气得快死掉了,什么都吃不下。”

良生笑了,“好好好,我煮面条给你吃。”

好不容易上了六楼,落落说,“好了好了,放我下来,我开门。”良生说,“不不不,我来开。我要把你背到家,不然这面子可不够。”落落只好把钥匙递给他。

一进门,他把落落放倒在沙发里,很夸张地喘了几口大气,转身到厨房里去烧水煮面。落落跟了进去,说,“算了,开水泡一下就可以了。”良生从冰箱里翻出西红柿和葱来,“你又不爱吃泡面。你先去看电视,十分钟后就可以吃了。”他专注剥葱的模样很像手艺高超的大厨。

落落转身要走。但终究孩子般忍不住,从身后搂住他,欢喜地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爱你,良生。”

周末傍晚,启真的短信来了,“朋友生日,陪朋友去喝酒,好吗?”

落落犹豫半晌,回过去,“好。”

打了个电话给良生,良生像是很忙,匆匆地答应一声,就挂了电话。落落耳尖,听到了一个女声,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猜想一定是他的那个干妹妹了。

她咬咬牙,不让自己再想下去,不然连自己都要嘲笑自己的乱吃飞醋了。

启真来接她。

吃了铁锅饭,落落吃得满嘴油腻,启真体贴地帮她擦拭脸颊,笑着说,“你看你,你老是像个孩子。”

去的一家名叫“飞翔舞吧。”

启真并不只约了她,还有几个朋友。落落心里顿时轻松了一下。

她在启真身边坐下,很矜持地对大家微笑。

陆续地,人多起来,场面终于热闹起来。他们又喝歌又跳舞。只有落落觉得闷。

她到处乱看着,突然间看到了良生。

一个女人,几乎把身子都贴在了良生身上。

落落一阵晕眩,差点站不稳。

是那个女人。他的干妹妹。原来他根本不在意她今晚要去哪,因为他和干妹妹早有约定。这世界怎么这么小。偏偏就能在这里碰上他们!

落落喝了许多酒。她替自己难过。

酒意上涌,她说,“走吧,启真,我们也跳舞去。”

落落拉着启真,窜入人群中,窜到良生和女人的身边,然后假装一抬头,看到了良生,微笑着叫道,“呀。好巧。”

良生目光惊异,看看她,又看看启真,平静地说,“你好。”

落落轻笑起来。

启真低声说,“落落,你怎么了。”

落落深呼吸一下,“没什么。”

仗着酒意,把启真推开,抢过言良生的手,叫,“来,交换一下舞伴啦。”

灯光骤然黑下来,舒缓的音乐轻轻响起来。落落的视线里一片漆黑。只有眼前这个人,还可以触摸得到。

良生拉近她,落落几乎靠在了他的胸膛上,落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烟草味道。

良生低声说,“傻孩子,不是你想的那样。今晚是个阿姨请我们吃饭。我妈的朋友。”

落落的脚下一个踉跄,良生拉紧她。

落落很努力地辩解,“才没有。我才没有想什么。”

良生轻笑一声,突然面颊便靠近了落落。落落吃了一惊,身子僵直起来。那危险的味道迎面袭来。落落想推开他,可是没有。

他的唇轻轻吻过落落的头发,擦过她的脸庞,最后落在了她冰凉的唇上。

落落睁着眼睛看他,良生笑了,“喂,闭上眼睛。”

落落也笑了。推开了他。

她甚至没有叫启真,一个人回了家。

醉意薰然中,她给小米打了个电话,让她帮请几天假。然后把手机关掉。

门也不肯出。

启真大约打电话到办公室问过,于是直接找到了落落家,忍不住责问,“你怎么了?病了也不说一声?”他很细心地给她削一个苹果。落落说,“谢谢。”

晚上,落落坐在阳台上仰望淡月,突然觉得这人生无趣。

第一次,她发现自己的生活圈子原来这么窄,总共就认识这么几个人。

落落的手轻压在唇上,那上面仿佛还停留着良生嘴唇的微温。

良生一直没来看她。即便是电话打不通,他也应该可以问办公室,然后可以到家里来找她的呀。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是故意的。落落伤心绝望地想,他妹妹一来,他就把我抛诸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