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不喜欢钱,不过我们现在这种状况如果谈论钱就太…”

“庸俗。”耿墨池替我说了。他笑着问:“你想高尚?”

“我想真实。”我试图用目光穿透他。

“什么是真实?”耿墨池毫不客气地回击我的目光,“在我看来,男人和女人脱了衣服才叫真实,穿上衣服谁也不能说自己是真实的,每个人都有天生的自我保护意识,你敢说你现在面对我你就是真实的吗?”

我拿着刀叉的手开始发抖。深层的痛楚自心底蔓延,直达指尖。

“所以我们最好不要谈论这种无聊的话题,大家在一起开心就行,把问题搞复杂了对谁都没有好处,你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适得其反的道理。”

一整天,我没再说过一句话。

晚上耿墨池异常的缠绵,我反应冷淡。我知道,该结束了。我在他面前已经现了原形了,所有的防备和猜疑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再继续只能是自取其辱,我想挽救自己在他面前最后的一点自尊。

NO.2 这是首不祥的曲子(2)

“我们还是算了吧。”激情过后我靠在他的怀里说。

“这么快就反悔了?”他冷酷地看着我问。

“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开的好,我觉得很累,说不出为什么…”

“是你自己把自己弄得这么累,不该想的要去想,女人哪,就是心眼太细,”他搂紧我叹口气,“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不好勉强什么,我尊重你的选择。”

“对不起,我也想让自己轻松一点,可是…”我贴紧他搂着他的脖子哭了起来,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安抚一个婴儿,柔声说:“没什么的,觉得合适就在一起,不合适就算了,谁也没欠谁,这样了结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二天,耿墨池给我订了下午的机票,我要赶回去上班。“你上班有意思吗?”耿墨池在机场的候机厅问。他在没话找话。

“这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是特别有意思的?”我反问。

“上床啊,你觉得上床没意思吗?”耿墨池把手放在我的腰际温柔地看着我说。

“可总有下床的时候。”

“如果可以,我愿意跟你死在床上,可是你不给我机会。”

我笑了起来,笑得很悲凉。

“我们还见面吗?”他很认真地问。

“再看吧。”我搪塞。

“我有点舍不得你。”他正色道,不知是真是假。

可是在走向安检通道的一刹那,他忽然拉住我拥入怀中,没说话,紧紧抱了我两分钟,我没看他,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径直走向安检。我没回头。但我感觉耿墨池的目光利箭般从我背后直插入胸膛,正中我的心。我的心好一阵疼痛,起飞的一刹那,我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飞机提升到一个未知的高度,看着窗外碰在飞机上的云彩,我还是很害怕飞机掉下去,上飞机前他是买了保险,掉下去航空公司会赔二十万,可是谁来给这段感情买保险?他是不会了,他把话说得很明白,我已经很尽力了,只是你适应不了,所以很遗憾,我们还是绕不开分手这条路。

飞机在长沙黄花机场降落时,我忽然明白过来,这个世界上最不保险的就是感情,所以没有一家保险公司会给感情投保。我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还好没有继续冒险下去,否则后果比飞机不小心掉下来还可怕。但是不知怎的,走出机场后我发现自己的心还在痛。

出乎我意料的是,这“心痛”持续了半个月都没有缓解,半个月来耿墨池杳无音信,他突然人间蒸发了,感觉像做了一场梦,梦醒后居然什么都不剩,这爱情好像消失得比来的时候还快!

这个时候农历新年到了,不堪回首的1997年终于就要完蛋。电台的工作也终于可以告一段落,放假那天一下班我就接到父母打来的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过年,我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确切的时间,只说到时候再看吧。

“萍萍,你在那边是怎么回事啊?”母亲在电话里很不高兴,她还是习惯叫我以前的名字,“我跟你爸都听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传闻,你还是要注意影响…”

传得真快,连家里都知道了!毫无疑问,我跟耿墨池结伴去上海度假的事已让我苦心经营了四年的“贤惠”名声毁于一旦。

“我知道树杰去了你心里不好受,可是你已经不小了,做什么事情要先考虑后果,现在社会上又很乱,你不能不管自己的名声,把名声搞坏了,以后谁还敢要你。”

我暗笑,我的名声什么时候好过?

没办法,为了安抚爹妈,我必须回家过年,一直挨到冬月二十八,过年只差两天了,我再也等不下去了,只得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过年。我胡乱地往箱子里塞东西,精神恍惚。其实我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许只是一个电话。

整理完行李我下楼填肚子,如果没记错,我应该有两天没沾过米了,每天仅靠水果和饼干充饥。我连吃饭都觉得是一件麻烦事。这日子是越过越没名堂了。但是今天我想好好犒劳一下自己,新的一年就要来临,跟往事干杯吧,把那些不痛快的事情通通忘掉。我在马路对面的一家酒楼里选了个最好的位置坐下,气急败坏地点了一大桌子菜,写单的服务员疑惑地看着我问:“小姐,你一个人吗?”

NO.2 这是首不祥的曲子(3)

“是。”

“你恐怕吃不了…”

“我愿意!”我瞪着服务员,“还怕我不给钱吗?”

服务员二话没说赶紧拿着单子进了厨房。

可是菜上来后,我才吃了几口就感觉饱了,很多菜连动都没动就买了单。一个人游魂似地游上楼,开了门,我一头栽在沙发上昏昏睡去。好像是做了一个噩梦,我被惊醒了,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十二点。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了,也怎么都想不明白,我何以把自己弄到这般境地!

睁着眼睛到了凌晨两点,我再也不堪忍受失眠的折磨,就爬起来从餐厅的酒柜里找出半瓶酒,打开音响,放上一张百听不厌的梁祝,坐在沙发里一杯杯跟自己干杯。窗外狂风肆虐,屋内梁祝的声音幽暗低回,如泣如诉,那种令人落泪的宿命感折磨了我很多年。第一次听梁祝时刚上初中,那是一次偶然路过音像店时听到的,我用一个星期的早餐钱买了一盘磁带,那个时候还没有光碟。长大后我买了很多版本的梁祝,有小提琴、钢琴、二胡、古筝,我就是那个时候迷上了音乐,如果没有音乐,我想象不出我苦闷的少女时代该如何度过。此刻我举着酒杯,一点点地回想这些年经历的人和事,还是觉得没有一件事情让我值得留恋,往事竟是那么的破烂不堪,直到遇见了他…我感觉眼前忽然就亮了,耿墨池的音容笑貌在酒精和音乐的作用下像放电影似的缓缓流淌出来,我顿觉心如刀割,赶紧关了音响,打开了收音机,调到自己工作的电台的频道。这么晚了,电台的同事还在值班,不过没有播新闻,而是重播白天的一档文艺节目,是台里自己录制的根据名著改编的广播剧《呼啸山庄》,这是每年春节电台的重头戏,很受听众欢迎,我在剧中配女主角凯瑟琳的音,这会儿播的正是凯瑟琳和管家婆奈莉的一段对话:

“你为什么爱他,凯茜小姐?”

“废话,我爱-这就够了。”

“不行,你必须说出为什么。”

“好吧,因为他英俊,而且好相处。”

“次。”

“还因为他年轻,而且快活。”

“还是次。”

“还有,因为他爱我。”

“这一点并不重要。”

“而且他会很有钱,我会成为这附近最最神气的女人,嫁给一位这样的丈夫,我会感到很骄傲。”

“最次!现在说说,你怎么个爱他法呢?”

“还不就跟别的人恋爱时一样呗-你真可笑,奈莉。”

“一点都不可笑-回答。”

“我爱他脚下的土地,爱他头顶的天空,爱他摸过的每样东西,爱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我爱他的所有表情,爱他的全部举止,爱他那整个人,还有一切,好了吗?”

“为什么?”

“不行-你这是拿我开玩笑,真是太恶毒了!我可不想开玩笑!“

“我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凯瑟琳小姐…”

“…”

我简直要哭了,受不了了,又一把关掉了收音机。

凯瑟琳!希思克利夫!这两个被爱与仇恨桎梏一生的悲剧人物,在很多年前就震撼了我,后来多次读过这部小说,每次都被他们至死不渝的爱情感动落泪,可能就是这种书读多了,让我对现实中的爱情总是倍感失望。爱得再彻底,对方也未必认同。若如此,我宁愿不要爱情,就像现在,凯瑟琳的声音已经消失,白考儿却还活在现实!

房间里空寂如坟墓,让我受不了,开着暖气,我却还是感觉冷得彻骨,只得歪在沙发上继续呷着杯里的酒,希望酒精能让自己暖和一些,结果很快就醉得神智不清,仿佛是一种潜能,没了意识反而变得坚强,我跌跌撞撞地抓起茶几上的电话拨了一连串熟稔于心的号码。

“喂,哪位?”是他的声音!

仿佛遭了雷击般,我震动得几乎跌倒在地,手中的酒杯哗的一声掉在地上,我扔掉电话,一头栽倒在沙发上,捂着脸泣不成声。

NO.2 这是首不祥的曲子(4)

是什么时候让这个男人乘虚而入的呢?

应该是从研究这个男人开始。

很难用一个准确的词语来形容耿墨池,有时候他很随性洒脱,有时候也放荡不羁,有时候又阴沉得可怕,更多的时候是深不可测,我费尽心机地想看透他的心思,但是看不透,反而不知不觉中被这个男人深深吸引,这种吸引就是在不断猜测他的过程中产生的。他的艰涩难懂让人对他油然而生一种研究的兴趣。而且我在研究他的同时,他好像也在研究我,经常给我打电话,刺探军情,搞心理攻势…我当然中计,渐渐的已不再排斥他,因为跟他说话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起码可以一整天心情舒畅。

耿墨池好像很忙,我们自那次酒后闹了一场后就没再见过面,只用电话联系,每天他总要打一两个电话给我,两个孤独寂寞各怀鬼胎的男女在电话里天南地北地瞎扯,用电话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谁也没想要更进一步,谁也没表示要就此打住,两个人都在静观其变,伺机以伏,关键是要找到更利于自己的战略位置。

有一阵子那家伙忽然很少打电话了,后来干脆销声匿迹了好些天,我以为他知难而退了,不想圣诞节快到的时候他又跟我恢复了联系,而且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打电话骚扰。“喂,在干吗呢?”圣诞平安夜的头天晚上他又打电话。我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十二点。

“先生,你精神这么好吗?你不睡觉的啊?”其实我也没睡,正靠在床头看书。

“睡啊,不睡觉要死人的。”

“你也知道不睡觉要死人?”

“可是大白天的睡什么觉?”

“大白天?你有病啊,你看看外面是白天还是晚上?”

“哦,对不起,我忘了这边是白天你那边是晚上。“

“你在哪?”

“巴黎。”

“你上那去干吗?”

“这边不是在搞中国文化周嘛,他们要我也过来,我就过来喽。”

“什么时候回来?”我随口问道。

“你希望我什么时候回来?”他反问。

“你什么时候回来关我什么事。”

“干吗这么冷酷啊,我一个人在这边很无聊的,对了,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我带的?”

“东西?巴黎盛产什么?”我故意问。

“很多啊,像香水啦,时装啦,手工艺品啦,很多很多…”

“没兴趣。”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男人,听说巴黎的男人很浪漫很出色,你要不给我带个过来?”

“哈哈…”耿墨池在电话那边大笑,“要男人还需要从巴黎带吗?把我送给你就行了。”

“谢了,我要的是巴黎品种的。”

“我就是啊,我在巴黎待过六年。”

“那不算,品种不够纯正。”

“怎么不够纯正啊,我一身的巴黎味,身上穿的衣服用的香水都是巴黎的…”

“那也是杂…”我捂住嘴巴笑,后面的那个字没说出来。

“白考儿!你敢骂我!”他在电话那边叫了起来,“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谁收拾谁还指不定呢?”

“为什么骂我?”耿墨池怒气未消,但声音却相当温柔。

“是你先打电话骚扰我的。”

“我是怕你寂寞才跟你聊天的。”

“我寂寞与你无关。”

“可是女人的寂寞通常跟男人有关,我是离你最近的男人…”

“你在巴黎呢,先生!”

“我已经回来了。”

“什么?你说什么?”她没听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