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这样啊?”麦子非常失望,随即又转了个弯说,“看样子只能实施第二个步骤了。”

“什么步骤?”

“以身相许啊,土老冒!”

“胡闹!”老崔立即严辞训道,“我崔秉生的女儿怎么能做这种事?”

“恐怕已经晚了,我许都许了。”

“什么?”

“别发火,老头,我这不都跟你学的嘛,想当年你就是这么泡上我妈的啊。”

“…”

我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办公室,一进门就笑得趴在了桌子上,冯客刚好在跟阿庆说事,见我笑得这么凄惨忙问出了什么事,我就把麦子跟老崔说的话一五一时地兜了出来,一直自称脸皮比城墙厚的冯客差点没栽倒。阿庆和另外两个同事则跟我一样,笑得快抽筋。

“白考儿同志,”冯客憋着气看着我,正色道,“现在是办公时间,只许谈工作!”

“好,好,谈工作,你要谈什么?”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

“看样子这回是甭指望老崔了,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

“拉赞助啊,”冯客目不转睛地瞅着我,小眼睛眯成了一线天,“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关系到我们这个剧能不能达到质的飞跃,所以一定要交给一个非常有亲和力的人去做。”

NO.3 我对这姓氏很抗拒(10)

“谁?”

“你啊!”冯客呵呵笑道,“你刚才笑得那么喜庆,看得我心花怒放,就那么几秒钟,我就决定把拉赞助这个光荣的使命交给你…”

我还没反应过来,冯客马上又抢着说,“别发火,听我把话说完,这几天我又仔细听了前阵子录下来的配音,说真的…”这猴子摇摇头,很惋惜的样子,“你的声音实在是好听,可是咱们那设备…啧,啧,比我还老,再好的声音也录不出理想的效果…”

我瞪着他,等他把话说完。

“我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把录音的地点挪个窝…”

“你想挪到哪去?”

“上海。”

“哪?”

“上海。”

“…”

我一宿没睡。

“我实在是不想走以前的老套路,否则这次我们肯定还是赔,我想来想去,决定换个模式操作,前提就是把录音地点选择在上海,因为那里不仅有一流的设备和最专业的录音人才,还有就是我的一个老同学在上海话剧演艺中心,那边看了我们的剧本,很感兴趣,说如果我们的广播剧市场反应好,他们就准备买下这个剧本的舞台改编权…”

冯客的话在我脑海里盘旋了一宿。

他平常吊儿郎当惯了,很少见他这么认真诚恳地跟人说过话,但我知道他一直就是个很有抱负的人,只是在录广播剧的事情上他承受的压力不小,很多人背后说三道四,说他拿公家的钱打水漂,哗众取宠,但我知道他不是,也欣赏他这一次破釜沉舟的勇气,这么多年的同事和朋友,我没有理由不帮他。可是他为什么偏偏选择去上海录音呢?

上海,上海…两年前的那次叛逃让我对那座城市充满着向往和感伤,而我日思夜想的那个男人现在就生活在那座城市,也许走在外滩的晨风里,或是漫步静安寺的夕阳下,我会和那个人擦肩而过,我已不是原来的我,他是否还是原来的他呢?

他真是够狠的,两年来音讯全无,他在长沙不是还有个工作室吗,他一定也会时常来往长沙,可是他居然连一点音讯也不给我,这个世界居然还有比我更冷漠和自以为是的人!两个极端的疯子走到一起,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有结果的,唯一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这样简单的道理我居然直到现在才想明白!

算了,不想这么多了,当务之急还是帮冯猴子筹措粮饷。他这次如果真想咸鱼翻身,彻底改变别人对他的看法,窝在长沙肯定是不行的,我赞成他走出去(虽然并不赞成他去上海)。第二天一到办公室我就给米兰打了个电话,她路子多,应该有办法。

“找周由己。”米兰说。

“他…行吗?”

“试试看啊,我们这帮同学里不就他混得最好吗?”

米兰说的是实话,周由己是我们的中学同学,在H大读的土木工程,毕业后自己弄了个工作室,生意火得不得了,他做的生意五花八门,不仅设计建筑,还做建材、装饰、房产,所以他的名片上总是排得满满的,什么公司总经理、设计总监、什么策划师、预算师、项目经理等等。而这一大串的头衔后面始终只有三个字:周由己。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叫百变不离其宗,孙猴子变来变去还是孙猴子。他这人活得潇洒,钱是赚了不少,不过消耗也大,其中很大一部分花在了女人身上,他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换女人。据他自己讲,除了初恋,从没一个女人跟他在一起超过半年,最短的有时候只有一个星期,米兰就常拿他开玩笑,说他一个月换一个女朋友,到年底还没有女朋友过年。而他就有一点好,重色不轻友,始终把朋友放在第一位,从不轻看朋友,朋友请他上五星级酒店吃饭他去,拉他上大排档他也去,所以他的朋友遍天下,这一点跟米兰倒很相像。所以他们两人的关系一直不错,米兰隔三差五地就宰他一顿,《笑傲江湖》里有个淫贼田伯光,米兰就把“天下第一淫贼”的封号给了他,对此他也照单全收。两人见面打招呼也很有趣,米兰每次见面总要问:“喂,淫贼,最近又上了几个?”周由己当仁不让地回答:“我才从床上下来”。

NO.3 我对这姓氏很抗拒(11)

虽然我估计他没多少钱可以赞助,但我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给他打了通电话,说明情况,他犹豫了下,最后说可以给我赞助2万,多的没有了,因为最近他惹上了一桩官司,正缺钱。我知道2万肯定不够,但有总比没有好,就连声向他致谢。第二天我们约了地方见面,他最近刚出了趟国,才回来,几次打电话约我,我都回绝了,所以一见面他就抱怨道:“真是的,怎么约你都不出来,要立牌坊啊?”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对他是知根知底,所以无论他说什么荤话,我都处变不惊。

“我是很真诚的,干吗拒人千里之外?”周由己嘻皮笑脸的。

“谢了,我不需要同情。”

“谁同情你了?”周由己一脸委屈,“我只是想找机会接近你,从前祁树杰霸着,下不了手,现在我还会袖手旁观?”

“那你就死了这条心,天下男人死光了也轮不到你。”

“考儿啊,我不明白你怎么就看不上我呢,当年你一进校园,我就开始追你,可你挑来挑去就不挑我,说真的,我对你可是一片痴心。”周由己真的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可是他开玩笑开惯了,认真的时候别人也以为他在开玩笑。不过他追过我倒是真的,连祁树杰也知道,所以对他一直戒备森严,别人打电话没关系,要是周由己打电话到家他就要追根究底。祁树杰死后,他先是表示很难过,然后就松了一口气似的跟米兰说:“警报解除了,不容易啊,再该轮到我了吧。”米兰当时就泼他的冷水,“做梦吧,要轮到你早轮到了,还会到今天?”

我听着周由己的真情告白还是以为他在开玩笑,“别扯了,你又不缺女人。”

周由己还要表白,我忙打断他,问道,“跟不跟我做客去,李樱之的老公刚从上海学习回来,米兰跟我约好了一起上她家吃饭,怎么样,去不去?”

“李樱之?”周由己犹豫了一下,马上点头,“去,干吗不去啊?”

李樱之是我们这堆里过得最中规中矩的,大学毕业不久就结了婚,第二年就生了孩子,结婚第三年她工作的那家电线厂倒闭,她就彻底回到家庭当起了全职太太。她老公张千山在法院工作,人很老实,在单位也混得开,回到家里又很照顾老婆孩子,是我们这个圈子出了名的模范丈夫。

米兰比我们到得要早,我和周由己一进门,李樱之先是一愣,马上就笑逐颜开,招呼道:“稀客啊,快进来,快进来,千山,来客了!”

张千山忙迎了出来,又是递烟,又是倒茶,很是热情。樱之则去厨房继续忙她的菜。米兰见周由己来了,忍不住又要拿他开涮:“听说你最近出了趟国,怎么,开洋荤了吗?”

“那是自然的。”周由己笑着回答。

“没把那些不该带回来的东西带回来吧,比如病毒什么的。”米兰指的是艾滋病。周由己连连摇头:“没有,你要不信啊,可以检查。”

“呸,什么东西!”米兰笑骂。

“你们能不能说点别的,人家孩子还在边上呢。”只有我注意到樱之四岁的儿子毛毛在场,忙提醒道他们说话收敛点。

“哦,差点忘了,”周由己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不能毒害儿童的。”

“没事,就当是让孩子提前接受性教育好了。”张千山也打趣。

“哎呀,张千山,真没看出来啊,”米兰惊呼道,“你也学坏了。”

一阵哄笑。

吃饭的时候,大家也是有说有笑好不热闹,张千山不愧是模范丈夫,不停地给樱之夹菜,米兰就说:“对老婆这么好,在外面没做亏心事吧?”

“你说哪去了,我会吗?”张千山的脸立即红了。

“那可难说,现在的男人有几个是好东西?”米兰说。但话一出口马上意识到我在场,只得又圆场道:“也不一定,也不一定。”

“吃菜啊,大家都吃啊。”樱之也岔开话题。

NO.3 我对这姓氏很抗拒(12)

我知道大家都在照顾我的情绪,很感激,眼眶一热就要落泪。周由己见状忙分散大家的注意力,提议吃过午饭后都去打保龄球,运动运动,米兰马上赞成。张千山也说是不错的主意。樱之也做我的工作,去吧,大家难得聚在一块。我笑着点点头。

在保龄球馆的卫生间,我跟米兰感叹道,看着樱之那么幸福,我真觉得自己像没娘的孩子。米兰却呵呵冷笑着说:“只怕没你看上去的那么美好。”

“什么意思?”

“白考儿,我觉得你这人真是,怎么说好呢?”米兰看着我直摇头,“樱之是个好女人这不假,但张千山对她就未必…”

“你别瞎说,他们一直都很好,这么多年我都是看到了的。”

“我也看到了啊,前几天我都在阿波罗看见张千山了。”米兰说。阿波罗是长沙很有名的一家购物中心,她经常去那里购物。

“看见张千山也稀奇吗?”

“你听我说完!”米兰横我一眼,“我看见的是张千山和一个女的在一起…”

“女的?谁?”我跳起来。

“不认识,只知道是个发廊妹,挺漂亮,两个人搂在一起亲热得不得了。”

我张着嘴,感觉自己的心在突突地跳。

“想不到吧,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以为张千山是个什么好东西?”米兰恨恨地,又有些难过地说,“周由己说,他也见过张千山跟那女的在一起,他们在酒店开房!”

“樱之…知道吗?”

我喃喃地问,感觉像缺氧般窒息。

“第二天我就打电话问过樱之了,当然没直接说,只问她老公最近忙不忙,你猜她怎么说?”米兰转过脸又是呵呵冷笑看着我,“她说她老公去北京出差了,已经走了好几天,要半个月后才回来…”

“你说她老公怎么就装得出来,跟没事似的,也许刚跟那女人睡完觉回到家又跟老婆睡…”我把这事说给阿庆听,想想都觉得恶心。可随即又没了底气,祁树杰当初不也是这么对我的吗?这么一想就不仅仅是恶心了,简直是愤怒得五脏俱焚,连张千山这样老实本分的人都学着偷腥,这样的世界,还有没有真爱值得去追求?

“话也不能这么说,也许他跟那女人是真有感情呢?”

阿庆出人意料地表达了她的看法。

我奇怪地看着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话可不像出自阿庆之口,平常她对这种男盗女娼的事一直是深恶痛绝的,因为她是过来人,离婚都快十年了,前夫就是被“外面”的女人勾走的。

“感情的事真的是很难说…”

阿庆一反常态,让我诧异得不知说什么好。但很快我就反应过来了,听说最近有人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原先是个教授,现在在高桥大市场做生意,算个知识分子,也算个小老板,两人很快就来电,尤其是阿庆,对那男人相当“感冒”。难怪这阵子她走路都要飞呢,原来是爱情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阿庆在同事们的起哄下就决定请大家吃饭,地点都选好了,就在华天大酒店,也算是正式公开恋情。那天我刚好跟一个客户谈赞助的事去晚了,进包厢的时候饭已经吃了一半,大伙有说有笑吃得正热闹,阿庆连忙拉过我介绍道,“这是我们台里的美女考儿,这位是…”她指了指坐他身边的一位中年男子说,“这是龚浩明…”

“你好!”

“你好!”

我们几乎同时朝对方伸出了手,可就在握住手的一刹那,我竟像遭了电击般目瞪口呆,那男人…好面熟!

显然对方也认出了我,脸上表现出巨大的震惊,手都开始发抖。

我赶紧缩回手低头坐下,从震惊,微笑,点头,到最后分手,我们一句话也没说。十年了!我以为已经忘记了这个男人,可是看到他那张脸时,心中那久已弥合的伤口猝然被撕开,鲜血淋漓,疼得我几乎晕过去…往事如云烟,认识他的时候我还不到十九岁,人生最惊天动地的一段爱情给了他,为了他我背井离乡去北京谋生活,他为了我也沦为阶下囚,一坐就是五年牢!他老了,虽然隐约还保留着当年温文尔雅的书生气息,可他两鬓斑白,眼角连绵的皱纹似乎在告诉我什么是沧海桑田…

NO.3 我对这姓氏很抗拒(13)

我们装作不认识。我发誓我不会跟阿庆说起这件事,相信他也不会。

人生真是一种奇妙的缘分,我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见到他。此前我也曾试着去打听一些他的情况,听说他的妻子在他入狱后的第二年就去世了,他出狱后没有再回学校(当然也不能再回),而是靠着朋友们的帮忙做起了生意,至于做什么生意在哪做我一概不知。我知道我很绝情,在他入狱的日子里竟一次也没探望过他,我不是不想去,而是想让自己也想让他断了心里的念头,我害怕再次遭遇那样强烈的爱,即使我能承受,却不能让他再次经受磨难,因为他为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如果他跟我心灵相通,想必能理解我的这番苦心,如果他对我有恨,我也很坦然,被人爱与被人恨没什么不同,这是耿墨迟跟我分手时说过的话。

可是为什么,在此后的很多天里,一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想起我们当年可怜的爱情,我的心还是抑制不住地悲伤,他那样的一个人,在经历了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惨境后还能顽强地活在今天,我觉得真是个奇迹,让我不由自主地对他心生敬意。

对他心生敬意的还有阿庆,恋情公开后,她每天念叨的就是“我们家浩明”怎么怎么样,一说起她的浩明就眉飞色舞满脸放光,十足的幸福小女人。

“他一定经历过很多事吧?”那天午餐时我试着问阿庆。

“你怎么知道?”阿庆瞪着眼睛问。

“看他的样子呗,”我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好像很沧桑…”

“是啊,他是经历过很多事,有过一次婚姻,还…坐过牢…”阿庆坦白地说,以为我会很惊讶,但我却很平静。“这没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他失去很多,才会更加珍惜现在的你…”我看着阿庆由衷地说道,“所以你也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