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首曲子吧,为什么不弹那首昨日重现?”

“昨日还需要重现吗?昨日一直就在彼此的心里,不是吗?”

我茫然地看着他,天,他弹琴的样子好迷人,眉头紧锁,表情忧郁凝重,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熟练地舞动飞越,弹到动情处他会闭上眼睛,神情浪漫不羁,还有眉目间那若有若无的孤傲,让人想接近又不敢触碰。多好的人啊,我怎么会碰到这么好的一个人,在他身上凝聚了我对男人的全部幻想,我何其的迷恋他,也何其的恨他,明明被他伤害,被他折磨,却仍然渴望和他在一起,我是想拒绝的,我知道继续跟他相处下去的后果,知道又怎样呢,我拒绝得了吗?

“你很像一个人。”他忽然说。显然我在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用余光看我。

“像谁?”我很好奇。

他别过脸,深深看我一眼:“像我妹妹安妮,不是长得像,是气质像。”

我一愣,像他妹妹,这样的话好像也有人跟我说过。

“怎么不说话?干吗这么看着我,像我妹妹让你不高兴吗?”

“不是,”我自嘲地笑笑,“我想我是长得太大众了吧,老是有人说我像某个人。”

“是吗?”

“是。”

“你很大众吗?”他停止演奏,上下打量我说:“如果你很大众,你就不会坐在这里听我弹琴,我不会让一个大众化的人欣赏我的音乐。”言下之意,听他弹琴是我莫大的荣幸。我冷冷地回了句:“我受宠若惊呢,先生。”

“你不知道你有多特别吗?”他又问。

“我没觉得。”

“在认识你之前,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我妹妹更特别的人,认识你之后,我才知道你也特别,甚至比我妹妹更特别。”

“你妹妹,很漂亮吧?”我试探着问。

“不算漂亮,你跟她差不多。”他反应好快,决不给赞美我的机会。

“那你很喜欢她吧?”

“当然,她是我妹妹。”

“我好像听你说过她跟你不是…”

“不是亲生的,”他站起身,坐到我身边搂住我说,“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吗?因为你太像她,你们有太多相同的特质,我很喜欢我妹妹,跟她的感情很好,我一直以为会和她…结果…”耿墨池欲言又止,我马上觉察到他话里有话,忙追问:“结果怎样?

“没什么。”他打断我的好奇,顿了顿,显然不想再说下去。见我面露不快,就更紧地拥住我,不由分说吻住我,不让我继续问。他的吻很缠绵,湿润而柔软,然后变得炽热急迫,恨不得将我整个吞没,我被他吻得全身发麻,呼吸急促起来,他感觉到了我身体的反应,就火上加油地伸手探进我的衣内。

“你想要我,你的身体告诉我你想要我,”他咬着我的耳根说,“我也想要你…昨晚就想了,给我,别拒绝我…”说着他就把我抱上了楼,进了卧室,他连窗帘也不拉就将我放在了宽大而柔软的床上。那一瞬间我知道自己无可救药了,我悲哀地意识到,我的努力全白费了,我诅咒自己,为什么拒绝不了他呢?你拒绝他难道他还会勉强你不成?

耿墨池从浴室冲洗出来时看着蜷缩在被子里的我说了一句话:“其实我是白担心了,你根本忘不了我的,你忘不了,是不是?”

NO.11 谁比谁更可怜呢(9)

我看着床边的这个男人,几分钟的工夫又变成了魔鬼,刚才的温存和深情已荡然无存,那张不可一世的脸上完全是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嘴角的笑意分明告诉我他不会就此罢休,他一定会达成他所愿,让我一辈子活在他设的囚笼里,从而活着给他陪葬。他真是自私得可怕。我断定他从来没爱过别人,他永远只爱他自己,死了还要拉个垫背的。而我不幸就是那个给他垫背的。

下午我去了电台,老崔大老远地就冲我笑,直觉告诉我,又有新任务了。果然,在台长室,老崔交给我一叠材料说:“策划室提交的一个策划很不错,去采访三十年前被派到新疆建设兵团的女兵,然后制作一个专题节目,你看一下,我觉得很有创意,虽然采访起来有些困难,但我相信你一定能完成。”

“新疆建设兵团?”

我一惊,好个策划室,亏他们想得出来。

“是的,那些三十年前被派到那边建设的女兵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状态,关注一下她们,会取得很好的社会影响,这也正是我们需要的。”老崔看着我说。

“为什么要我去?”我不解地问。

老崔看出了我的迟疑,忙肯定地说:“因为你有这个能力!”

我就不再说什么了,再推让只会惹他不高兴。他交代的任务从来就是说一不二的。可是去新疆那么远的地方,我心里还是一百个不情愿,这边还有一摊子的事没了呢。我想我应该找个人商量一下,正想着找谁商量时,高澎突然打了个电话给我,约我吃晚饭。我就在电话里告诉他我将去新疆的事,问他我该不该去。“当然要去,新疆是个好地方,我就一直想去,可惜没时间…”高澎说。

我们约在五一路附近的一家大酒楼里吃饭。

“对不起,那天我不该冲你发火。”高澎很诚恳地跟我道歉。

我笑了,说:“是我先冲你发火的。”

高澎给自己倒了杯啤酒,又要给我斟酒,我忙推辞道:“今天就算了,我实在不想再醉,昨天才醉了一回的。”

“昨天就醉了?是跟我吵架后醉的吗?”他目光闪烁地问。

我低下头没出声,算是默认。

“难得啊,居然有女人为我醉!”高澎装出一副陶醉的样子,反问道,“但你是为我醉吗?应该不是吧?”

我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唉,我怎么会有这种待遇呢?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我心里还没个数?”高澎自嘲地笑。他的神情有些沮丧,眼中泛着无边的空虚的光芒,那光芒应该来自他的内心。“我从来就不敢奢望有女人会爱上我,当然,我也没有试过去爱她们,”高澎猛灌进一口酒,看着我,表情很灰暗,“我这种人是不配有爱情的,也玩不起爱情。

“你自己没有付出怎么能要求别人为你付出呢?”我如实说。

“可我是真的很想有个女人好好爱的,也希望得到她的爱,但这么多年了,我已经找不到去爱一个人的感觉了…我以为遇上你我会重新开始一段新生活,遗憾的是我没有在你身上找到你要重新开始的迹象,你心里…一直有别人。”高澎低声说,好像是在责怪我。

“对不起,我想这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对,也许是需要一个过程,”高澎重又抬头看着我说,“不过这个过程好像很艰难,我对自己没有信心。”

“没有信心就要给自己信心,高澎,你说我很忧郁,可是我怎么感觉你比我更忧郁,更自卑…”我很认真地告诉他我的真实感觉。

高澎不说话了,出神地看着我,眼中那无边的空虚的光芒更加泛滥。

“我不希望你这个样子,虽然我不知道你过去经历过什么,但我真的不希望你这个样子,你那么有才华,又年轻,你有太多的东西可以挥霍和享受,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颓废呢?”我看着眼前的高澎,他的脆弱让我油然而生一种想给他勇气的念头,尽管我比他更需要勇气。

NO.11 谁比谁更可怜呢(10)

“谢谢你,很少有人跟我说这些话。”高澎笑了笑,笑得很牵强,闪烁不定的目光更加泄露了心底的无助和悲凉。

“我很想给你些勇气和动力,但我没有太多的精力去改造一个人,我连自己都改造不了,更没办法去改造别人。”我借用了他对我说过的话。

高澎真的笑了起来,“你还真会现学现用,也对…我们连自己都改造不了,怎么可能去改造对方,那就一起改造吧,看谁先改造成功…”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吃完饭高澎送我我回莫愁居,在我那里坐了会儿就走了,因为我要准备去新疆的资料不能跟他聊太久,他好像也没有太强的愿望要留下来,我送他到湖边,两人笑着握握手就分别了。转身回屋的时候我猛然发现对面在水一方的露台上站着个人,是耿墨池,他操着手迎风而立,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这边,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已很强烈地感觉湖那边辐射过来的愤怒和猜忌。

我赶紧逃回了屋。但我刚上楼还没进卧室,耿墨池就杀过来了,冲上楼在卧室门口拦住我,气咻咻地说:“我还没死呢,你就急着找人了,你这么耐不住寂寞,这么想男人吗?”

“我这是未雨绸缪。”

“是吗?你真是比我想象中还放荡…”

“你才发现啊,我一直就很放荡,我宁肯放荡也不会去记住你,别以为你真能让我一辈子记住你,我现在就可以忘了你!”

“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你也好不到哪去,我们都是一路货色!”

我们激烈的争吵让整栋房子都在颤抖,小四更是吓得缩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吵到后来,两个人都失去了理智,居然推拉起来,我被他一直推到了楼梯口,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我说了一句“你就是死了我也不会掉一滴眼泪”的话后,极大地刺激了耿墨池,他抓住我的双肩一阵猛摇,咆哮如雷,“没良心的女人,你是不是希望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说着他就把我往后一推,我退后几步,一脚踩空,整个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倾刻间整栋房子都在旋转,几声脆响,我感觉浑身的骨头和关节全散了架,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醒来的时候,看见的第一张脸就是把我推下楼梯的耿墨池,他端坐在病床边的沙发椅上,见我醒来,冰冷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喜悦或愧疚,他盯了我半天,只说了一句话:“真希望你不要醒来,你就这么睡过去,在那边等我,多好…”

这是人说的话吗?

我气得就要跳起来,可是一动就疼得我龇牙咧嘴,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头部和手脚都缠了纱布,特别是小腿还打了石膏,显然伤得不轻。

“可是你居然醒过来了,让我好失望,白考儿,你为什么要醒过来呢,你在那边等我不是挺好的吗?”耿墨池继续说着不是人说的话,眼中无限悲伤无限遗憾,我没死掉简直太让他遗憾了。

我也不是省油的灯,忍着痛嘲弄道:“你放心,我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死掉呢,你没死我可舍不得死,我要看着你死,我不像你作恶多端遭天谴,上帝他老人家疼惜着我呢,他不会让我死在你前面…”

耿墨池脸上的肌肉在跳动,拳头握得像铁锤,我几乎听见他手掌的关节在咯咯作响,但几秒种的克制后,他又恢复了镇定,看着我露出了魔鬼似的冷笑:

“也许我是死在你前面,可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哦,对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天是你的危险期,没准你的体内已经播下了我生命的种子呢…”

“护士,护士…”我扯着嗓门喊。

我一喊,马上进来一个白衣天使,急急地问我有什么事,哪里不舒服。

“让这个人立即从我的眼前消失,快,让他消失,他再多待一秒钟我就要咽气了…”

“对不起,先生…”护士微笑着望着耿墨池。

“我是她丈夫,她现在情绪有点不稳定,可能是大脑受了刺激,”耿墨池纹丝不动不慌不忙地对护士说,“我跟你们刘副院长很熟,你帮我问问他看,我太太需不需要打一针镇定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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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小姐很年轻,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哪经得起衣冠楚楚的耿墨池这般唬弄,一听到他跟什么院长很熟后,马上满脸堆笑地说:“哦,是这样啊,那我帮您问问看,您先请等会儿好吗?”

“当然可以,小姐你的态度真好,我不是病人都感觉如沐春风。”耿墨池非常有风度地恭维白痴一样的护士小姐,哄得那死丫头喜滋滋地去找他们什么见鬼的院长去了。护士一走,耿墨池就坐到我的床边,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蛋说:“宝贝,安静点,医生说你起码要在床上躺两个月呢,如果你想让我对你好一点的话,可千万别惹我不高兴…”

两个月!我顿时两眼发黑,一下子就泄了气。“你还是让我死在你前面吧,这样显得你比较仁慈。”

耿墨池的手指在我的唇间和下巴拨来拨去,笑道:“你现在想死恐怕没那么容易了,过两天我就把你接回家,好好伺候你,两个月呢,我就不信弄不出一个孩子来…”

电台知道了我受伤的事后,老崔马上带着一帮同事来看我,问我怎么受的伤,我撒谎说是晚上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跌倒的。“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你平常看上去挺谨慎的嘛,”老崔怜惜地说,“伤成这样,你爹妈看了不知道会有多心疼。”

“所以才不能让他们知道嘛。”

“我还指望你这个礼拜去新疆呢,看样子不行了。”老崔任何时候都忘不了他的工作。我连忙搭话道,“那让别的同志去吧,一样的。”

“那怎么行,这么重要的策划案当然只能让你去,”老崔竟如此器重我,指点江山道,“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先养好伤,等你康复后再重新启动新疆的策划案,你什么时候复原就什么时候启动…”

我瞪着眼睛,不知道是该感激呢还是该回绝。

“唉,你伤得真不是时候,马上就是金鹰节了,电台是忙得一塌糊涂。”老崔又叹息道。

我觉得好笑,心想我真有那么重要吗,地球少了谁也不会停止转动。不过我也理解电台这阵子确实很忙,自从一年一度的金鹰电视艺术节永久落户长沙后,每年年底,长沙各大媒体就免不了一场新闻大战,谁都不甘落后,谁都想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大显身手,难怪老崔那么焦虑,我一时冲动,不知怎么竟主动请缨道:“没关系,我虽然受伤了,不过还是可以写东西的,如果电台有需要,我可以帮着写一些评论文章,以减轻其他同志的工作负担。”

“真的啊,唉呀,我真没看错你,考儿,好样的,我欣赏你!”老崔大喜过望。

我心里却在嘀咕开了,真是没事找事,你逞什么能啊。但随即就反应过来,我又被老崔“算计”了,在老谋深算的老崔面前,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别想偷懒,没办法,谁叫他是“猴王”呢。自从冯客走后,他把关注的目光更多地集中在我身上,给了我很大的发展空间,其实从内心来说,我还是感激他的,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这也正是老崔的厉害之处,让人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老崔刚走,高澎就来了。他前脚进门,耿墨池后脚也跟了进来,两人对视几秒钟后,高澎首先伸出手想表示一下友好,不料耿墨池直挺挺地站着,手操在裤袋里,丝毫没有想跟他握手的表示。高澎顿时窘得无地自容,脸色灰白,悻悻地缩回了手。我瞪着耿墨池,觉得他太过分了,神气什么,你也就是个弹钢琴的!但同样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高澎的自卑,他耷拉着脑袋,根本没敢朝耿墨池看,也没看我,一个人闷闷地坐在一边抽烟,平常的洒脱劲此刻荡然无存。

“护士,护士…”耿墨池忽然叫了起来。

“什么事?”外面的护士小姐忙跑了进来问。

“去,把窗户打开!”耿墨池趾高气扬地命令道,“房间里有人抽烟,空气不好。”

显然他是针对高澎的!护士小姐不敢怠慢,忙去把窗户打开,并微笑着对高澎说,“对不起,先生,这里是病房,不允许抽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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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澎整个人都是僵的,看着护士,又扫了一眼耿墨池,非常难堪地熄灭了烟头。

“没关系,你抽,很久没闻到烟味了,我想闻!”我赌气地跟高澎说。

高澎看着我,又垂下了头,我在心里暗急,你怎么不拿出点气魄来啊!

轻易占了上风的耿墨池此时更加神气活现,走到我的床边,装作很温柔体贴地看着我说:“你现在需要休息,不要说太多的话,想吃什么我会叫小四给你弄。”

“谢谢,我什么都不想吃。”我没好气地说。

耿墨池也不生气,笑着责备道:“你就是这么犟,一点女人味都没有,可是没办法,我就是喜欢你这种个性。”

我看了一眼高澎,他的脸色更难堪了,我多么希望他此刻能站起来说几句话,即使镇不下耿墨池,但起码可以证明自己的存在啊,难道他不知道,他关键时刻显露出来的懦弱恰好助长了耿墨池的嚣张。我从不知道他有这么懦弱,他的自卑我多少了解,但他个性的柔弱却是我不曾见过的,我一直以为他像他外表表现的那样洒脱随性,却原来也是装的。人为什么都要装呢?

高澎没坐几分钟就要起身告辞。他刚出门,估计还没走出去三步,耿墨池竟大声地说了句:“要找也找个像样的,没想到你这么堕落,居然跟这种人鬼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