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答应我两点。”

“好,你说。”

“我的手术是在明天中午一点,你那边的时间是十二点,手术时间大概需要十二个小时,也就是明天晚上的一点,你那边是晚上零点左右,手术会终止,如果手术成功,你会在明晚十二点左右接到安妮的电话,如果失败…”

“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我就醒不来了,安妮也不会再给你打电话,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好好活着…而如果我醒过来了,你就好好的等着,等我康复后我会尽快结束跟米兰的一切,回到你的身边…”

“我也会结束一切回到你身边的…”

“那就好,到时候你就等安妮的电话,我已经交代她了,如果手术成功,她会立即给你打电话,如果你的电话一直没响,就表示…你该放弃希望了,懂我的意思吗?”

“懂,我都懂,墨池…”我拿着电话泣不成声。

“考儿,我的考儿,别哭,”耿墨池叫我别哭,可是他在电话那边却自己先哽咽了起来,声音空茫得像来自天外没有一点力气,“无论如何你都要记住我的话,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坎,跨过去了,我们就都活了,跨不过去,我死,你也会过得痛苦,我知道你很爱我,如果我离开,你会很痛苦…”

“你知道就好…”

“我当然知道,一个人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时候,什么都会看得很清楚了,所以我现在心里其实很平静,醒来或者长眠,都只能交给老天,活着的时候没有好好爱是我唯一的遗憾,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万分珍惜的。”

“我也会珍惜的。”

“那好,就把一切交给命运吧,什么都别想,就等着最后的结果好吗?”

“好,我等着。”

NO.16 我是等不到来世的(11)

“我也等着…”

四月三日。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耀在我床头时,我醒了,母亲已经冲好的牛奶还在床头柜上冒着热气。我端起来喝了,母亲和妹妹正好进来,“姐,快点,已经快八点了,穿婚纱化妆还得要一段时间呢。”说着她就从衣柜里拖出雪白的婚纱放到了我床上。一阵忙碌。穿好婚纱化完妆,我问妹妹:“几点了?”

“十一点。”妹妹回答。

她瞅了瞅我,忽然笑了起来:“姐,你看你,迫不及待了吧?昨晚看你那么不情愿的样子,我和妈担心死了,还以为你不嫁了呢?看来是我们多心了,你只是太紧张对吧?”

“是的,我很紧张。”

“没什么好紧张的,你又不是头一回了…”

母亲立即斥责道:“死丫头,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妹妹自知说错话,吐吐舌头再也不敢吭声。

十一点半。婚车准时来接了。楼下顿时鞭炮齐鸣,我在母亲和妹妹的搀扶下提着裙摆下了楼。一辆黑色豪华加长奔驰盛气凌人地停在花圃边,贴着大红喜字,车头车顶布满鲜花、彩带和气球。送我上车的时候,母亲拉着我的手,眼泪婆娑:“萍萍,你要懂事点,好好过日子,别再任性了,树礼是个好人,你要好好待他,妈妈不能去送你了,你要多保重…”

“知道了,妈。”

“听话孩子,别哭,结婚是不能哭的。”

妹妹跟我一起上了车,坐我旁边,也说:“姐,你别哭了啊,你看刚化好的妆又要花了…”说着就拿出粉饼往我脸上扑,可是刚扑好,几分钟又是满脸泪痕,眼泪止都止不住。

“别盖了,盖不住的。”我颤声说。

“姐,你到底是难过还是高兴啊,怎么老哭啊?”妹妹也哭了起来,拿着粉还是一层层地往我脸上盖,“不盖怎么行呢,别人会笑话的…”

十二点整。耿墨池动手术的时间。

几乎在同时,婚车到达了银湖酒店门口,这么准时,老天这是什么意思?我在妹妹和另一个伴娘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上红地毯,就如耿墨池被一步步推进手术室一样;我走进去,满堂宾客,满堂鲜花,掌声四起,灯光闪烁,祁树礼和婚礼司仪站在鲜花铺就的礼台上远远地冲我微笑,就如死神和爱神站在天堂的门口微笑着看着耿墨池一样;我踏上礼台,祁树礼泪光闪动,压抑着激动向我伸出了手,我看着他,足足有两分钟一动不动,嘘声四起,我还是颤抖着把手交给了他,就如耿墨池把爱和希望交给了命运之手一样…

灯光好强烈啊,晃得我视线模糊,什么也看不清,头也很昏,耳边嘈嘈杂杂,司仪说了些什么我全没听清。我看了看身边的新郎,也看不清,只知道他一直微笑着看着我,那微笑似曾相识,好温柔好温柔,就如耿墨池站在天堂和人间的关口冲我微笑一样,他微笑着在说什么呢,一定在说:“考儿,等着我,如果回到人间就请嫁给我,嫁给我你愿意吗?”

“我愿意。”

掌声雷动,欢呼声四起。

我突然就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被新郎紧紧地抱在怀里,而我的手上,已经戴上了一枚闪耀着无限光华的钻石戒指。

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

十二点半。喜宴开始。

一点半。我再次坐上婚车离开湘北,直奔长沙彼岸春天。

三点。到达目的地。

我麻木地走进布置一新的近水楼台,祁树礼说,从现在到深夜,这里将举行一个盛大的PARTY,来的都是他圈中的朋友和本地的名流。新房在二楼,我换下婚纱,穿上事先准备的一套阿曼尼粉色礼服,妹妹又给我往脸上扑粉:“姐,求你别哭了好不好,婚礼都已经结束了你还哭什么啊?你的脸上已经不能扑粉了,再扑就成面人了…”

“我现在的样子美吗?”

“当然美啦,你是最美丽的新娘。”妹妹拿着粉扑的手开始发抖,压抑着哭音说,“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姐姐的美丽是根深蒂固的…”

“死了也美丽吗?”

“姐!你说什么呢?大好的日子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那好,多扑点粉,让我一直这么美着。”

NO.16 我是等不到来世的(12)

“嗯,你会一直美着的。”

接下来妹妹给我整理行李,把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柜…“姐,这是什么?”妹妹在我的行李箱中发现了一把水果刀,尖叫起来,“你拿这东西干什么?”

我不慌不忙地回答:“哦,我怕路上渴,准备用来削水果的。”

“真的吗?”

“真的。”

五点,自助餐开始。

“新娘子真漂亮!”每一个宾客都这么说。

“我的新娘当然漂亮。” 祁树礼喜不自禁。

他自始至终都握着我的手,生怕我长了翅膀似的会飞走。花园里搭着长长的餐台,挂满彩灯和气球,他牵着我的手穿梭于宾客中,“考儿,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幸福。”他牵我在湖边的休息椅上坐下,搂着我动情地说,“我漂泊半生,吃尽了苦头,从未像今天这样幸福满足过…”

“你会后悔吗?”我看着碧波荡漾的湖水问。

“怎么会呢?你怎么会问这种话?你不知道,昨晚我一夜未睡,睁眼到天亮,生怕你打电话取消婚礼,虽然昨天我是那么跟你说的,可我心里却很紧张,从来没这么紧张过,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得有多辛苦吗?直到看见你从红地毯那头走来,像个仙女似的向我走来,我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了地…”

“我给你这个婚礼你满足吗?”

“刚才不是说了吗,从未像今天这样幸福满足过。”

“你还有遗憾吗?”

“没有,考儿,很感谢你给我这样一个完美的婚礼,即使你以后觉得跟我在一起不幸福,要离开我,我也不会遗憾,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我娶你或放你走是以你的幸福为前提的,只要你觉得幸福,或者想去追逐自己的幸福,我决不拦你…”

“谢谢,你真好!”

“傻瓜,夫妻间还说什么谢谢。”

“PARTY什么时候结束?”

“十二点左右吧。”

“十二点?”

“十二点。”

晚上九点。舞会开始。

花园里彩灯闪烁,歌舞升平,有婚礼的宾客,也有小区的邻居。祁树礼在下面应酬,我说我很累,没有下楼。我站在二楼的阳台上,隔壁是同样布置得花团锦簇的莫愁居,湖对面是静如坟墓的在水一方,我看着那座“坟墓”心里一阵阵地发慌,还有三个小时就有结果了,我的爱和希望在三个小时之后就会水落石出…此刻耿墨池还在手术台上,我相信他不会忘了我们的承诺的,我丝毫都不去想他长眠的可能,他必须醒过来,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对他说:

“墨池,你一定要醒过来,还记得去新疆的时候我们遇见的那个湖吗,我跟你讲过的,我说我的前世就是一面湖,我用一湖的泪水从前世等到今生,如果今生还不能跟你在一起,那么,我又要用一湖的泪水从今生等到来世,墨池啊,我等不了这么久的,今生都靠不住,我还能指望来世吗?”

“墨池,我们就在今生了却前世的尘缘吧,别等了,我等不下去了,我怕我的泪水会漫过湖流进海洋,海那么大,到时候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即使还有来世我也找不到你了…所以你一定要醒过来,无论如何要醒过来,我会不顾一切地投奔你而去,至于祁树礼,我已经给了他一个完美的婚礼,我能给他的也只有这场婚礼,他自己也说了,他了无遗憾了,我跟他一起生活与否全取决于我幸福与否,到时候我会跟他道歉的,因为回到你身边才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只要我幸福他是不会阻拦我的,他一直就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十点。舞会进入高潮。

十一点。开始有宾客告辞。

十一点四十分。舞会结束。

祁树礼上楼来了,一进门就抱住我:“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我推开他,问:“白葳呢?”

“哦,我让她去莫愁居住了,还有保姆全都过去了,从现在开始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搅我们,我要好好享受…”

他这么说的时候已经开始亲吻我的耳根了,弄得我很痒,很明显他已冲动,呼吸越来越重。我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麻木地任他把我抱到床上抚摸亲吻,我瞪着空洞迷茫的眼睛,看着墙上的挂钟指着:十一点五十分。

NO.16 我是等不到来世的(13)

我的心开始发抖,不能抑制地发抖…

“宝贝,别紧张,放松…”祁树礼吻着我的颈脖呢喃着说。

“你先洗洗吧,一身的酒味。”我推开他。

他看着我笑了起来,“好,等我!”说着在我脸颊亲了一下,恋恋不舍地进了浴室。我躺在床上,眼睛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挂钟:十一点五十五分。

我几乎要昏厥过去了,浑身已不仅仅是在抖了,仿佛坠入了一个千年冰窟,从心到思维刹那间全部冻结,而紧握在手里的手机还是死一般的沉寂。

末日了。

毁灭了。

没有希望了。

当催命的挂钟终于指向十二点的时候,我的灵魂已经出了窍,“墨池…”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宣告了我的爱和希望彻底破灭。祁树礼听到狂叫声奔出浴室,半裸着身子,只围了条浴巾。

“考儿,考儿,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唤着我的名字,抱住在床上缩成一团的我。

“墨池啊…”我还在尖叫。

“考儿,考儿,你怎么了?”

我完全失控了,扯着自己的头发,揪着胸口,呼吸不上来,绝望地望着搂着我的祁树礼,灵魂不仅出了窍,还四分五裂了,我仰天长啸:“墨池啊,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怎么可以,带我走吧,你带我走吧…”

“耿墨池怎么了?冷静点,考儿…”

“他死了,墨池他死了,死了…”

“别难过,还有我啊,考儿你还有我啊…”

突然,我的胸口一阵剧痛,两眼一黑,一口腥热的液体喷涌而出,米色的地毯上立即绽开一抹惨烈的鲜红…可是很奇怪,吐出这一口鲜血,我的胸口竟然不疼了,呼吸也顺畅了,麻木痉挛的身体渐渐舒展开来,意识也回来了,清醒如回光返照,我用生命最后的力气对祁树礼说:“我…我没事…”

“考儿呀,你别吓我…”

“我真的没事,现在一点事也没有了,对不起…”我抓着他的臂膀吃力地说,“真是对…对不起,让你受惊…”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失而复得般将我紧紧搂在怀里。

“我口好渴,好渴…”

“好的,你等会儿,我马上下楼给你倒水。”